陶芙還要在說, 但馬爾茲和孫淼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兩人小心地,一前一後靠近了蜷縮在洞口角落裡的小女孩。
小女孩緩緩地仰起頭, 她露出一張眼瞳全白, 嗬出霜雪的面龐。
在有人進入洞內的時候,她是沒有絲毫反應的,抗拒著蜷縮著身體,以為又是“喂食”, 在看到下來的是三個並沒有被冷凍的大男人,她才猛地意識到不對!
在漆黑的夜色裡, 她猛地爆發出了一聲尖叫。
馬爾茲暗罵一聲,握爪一震,電流霎時一亮,從肩膀彌漫到他手掌,他和手上長出刀刃的孫淼一左一右,猛地朝角落裡的楊小花撲了過去!
不遠處, 三棟宿舍樓, 尤榮伊發出了對柏和同的最後一條指令:
【彆讓楊小花真的出事, 把她帶來給我。】
【在你能力範圍內,保住陶芙。】
對方很快回複了:【好。】
茫茫夜色中,尤榮伊三人站在陽台上, 視角可以收攬整個煙塔周圍。
黃景輝在從煙塔傳來, 比前幾日都要尖銳不少的女童哭聲中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尤榮伊眸光沉穩地注視著那條每天石洪文都要走過的羊腸小道。
不多時,石洪文披著外套,臉色陰沉無比地從這小道旁箭步如飛地走過,周圍跟著一長串血猴子, 在夜色裡血紅一團地跟在他身後。
尤榮伊展眸一掃:“一共有三十個,應該就是石洪文現在全部的血猴子了。”
“但不知道石洪文能否臨時同化玩家或者npc,繼續增加血猴子數量。”Leo說。
“是的。”尤榮伊略微頷首,“所以如果後續我們要和他直接對戰,要儘量避免他和其他人接觸,要找無人的地方圍堵他。”
在石洪文進入煙塔後,煙塔內的哭聲一停,塔頂的紅光乍滅。
尤榮伊眸光一定:“開始了。”
黃景輝整個人全繃緊了,他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
二十分鐘後,煙塔內傳出了哭聲,不是女童的,而是女人的,尤榮伊的面板一震,柏和同給他發消息過來了:
【馬爾茲死了,孫淼被喂了。】
【我帶著陶芙繞後逃出來了,找個地方彙合,對方正在搜查我。】
尤榮伊速度極快地將早已準備好的地點發了出去:【溫暖小區棋牌室。】
對方對這個隻在送冰地圖裡出現過的一處小地點並沒有任何質疑,一瞬間就回複過來了:【我知道了,十分鐘到。】
棋牌室包間。
尤榮伊到了之後大手一揮,包下了整個棋牌室。
整個小區內的居民對他友好度很高,對他這樣奇怪的舉動沒有任何質疑,隻有宣傳辦主任略有些擔憂地勸了他,少打點牌。
“我不是打牌。”尤榮伊輕聲回答,“我在等一個人,還勞煩您等下把人放進來,還有,如果等下有人來找我,就說我不在。”
三個男人大半夜守著一個麻將桌,還說在等人,不敢跟家裡人說,這不是打牌是什麼?
宣傳辦主任愈發憂慮尤榮伊打牌這件事,又勸了兩句,但還是點了頭。
麻將室的包間十分安靜,在這個黑夜裡隻能聽得到空調轟隆隆運作和冰塊製冷融化滴水的聲音,黃景輝不安地抖腿,想要問點什麼,但他的嗓子眼就像是梗著棉花,喘不上氣,也一句話都問不出來。
馬爾茲死了,孫淼被喂了,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讓黃景輝在這個寧靜涼爽又老舊的小區棋牌室內冷汗直流,毛骨悚然。
死人了。
死的還是兩個A級玩家。
“砰砰。”包間的門被很輕地叩響了,門外傳來一道平穩禮貌的詢問:“我可以進來嗎?”
尤榮伊:“進來吧。”
門被推開,似有所無的血腥味伴隨著悶熱的夏季空氣撲面而來,柏和同攙著一個半昏迷狀態的陶芙,手上推著一個行李箱,渾身半濕透地進來了。
他的褲腳和襯衣都在往下滴水,肩膀上還有沒全融的碎冰,鬢邊的碎發上沾滿了水珠,抬眸的時候眼睫上還有霜氣,整個人散發著一種霜雪融化的寒氣。
柏和同進屋之後轉身關門反鎖,屈身將陶芙放在了座椅上,她上布滿白霜,瞳孔擴大,雙手舉著半空中,渾身上下一片被冰凍的僵硬感——和之前尤榮伊被冰凍的樣子一模一樣。
尤榮伊輕輕觸碰了一下陶芙的頸動脈,轉頭對黃景輝吩咐:“去找主任打點熱水來。”
黃景輝深吸一口氣,點頭去了。
“楊小花呢?”尤榮伊轉頭看向柏和同身旁的黑色箱子,“你把她裝在了這裡面嗎?”
柏和同嗯了一聲,半蹲下來打開了箱子。
半人高的行李箱中裝著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女孩,她同樣是被冰凍住了的,以一種半蜷縮的狀態被裝在了箱子裡,口唇驚慌無措地睜大,眉毛頭發上都有冰霜,眼瞳是詭異的白色,表情定格在了被凍住的那一刻。
“看來我需要問問發生了什麼了。”尤榮伊望著行李箱裡的楊小花,眉尾輕抬,隨手遞給了柏和同一根毛巾,淡淡道,“一邊擦一邊跟我說。”
“馬爾茲和孫淼聯合起來進攻她。”柏和同接過毛巾,眉宇淡淡地擦拭凝在自己的頸邊發尾的冰渣,條理清晰地彙報,“她應激了,不停用寒氣攻擊我們。”
“孫淼和馬爾茲在我的幫助下,勉強可以應付她的攻擊,但很快,石洪文來了。”
在一旁凳子上坐著的Leo聽到這裡起了點興趣,追問:“然後呢?石洪文一個人就單殺了孫淼和馬爾茲?”
“可以這麼說,但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柏和同語氣淺淡,“楊小花和石洪文配合得很好,他們聯合起來,很快就製服了我們,將我們綁了起來。”
“但這個時候出現了分歧。”
尤榮伊眸色一動:“楊小花不想殺你們,但石洪文要殺,是嗎?”
“嗯,和你預料的差不多。”柏和同點頭,“石洪文在驚怒之下先是殺了馬爾茲,然後要求楊小花將剩下的我們三個全吃了,楊小花先是順從了,但她似乎從來沒有吃過活人,在吃孫淼的時候突然崩潰了,她爆發出一種強烈的霜氣,我借助屏障擋住了,但其他人,包括楊小花自己都被凍住了。”
“石洪文有被凍住嗎?”尤榮伊問。
“有。”柏和同回答,“但他的神力似乎和熱力有關,能解除自己被冰凍的狀態。”
“我在他解除自己冰凍狀態的時候,帶著被凍住的陶芙和楊小花跑了出來。”
短短幾句話,柏和同語調平穩把整件驚險無比的事情交代的簡單清晰,輕描淡寫。
“辛苦了。”尤榮伊說。
“既然我完成了你的任務。”柏和同緩緩地將毛巾放下,抬眸,“我是否能認為,我通過了你對我入隊的考驗?”
尤榮伊一頓。
柏和同此人的心眼子真的不比他少,看來是猜到了他是故意考驗他,看他是否在生死一線的時候能站在他這邊。
“雖然我依舊不理解你的理由。”尤榮伊伸出手,他垂眸從渾身濕透,仰望他的柏和同身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他的臉上,“但你的確是通過了考驗,歡迎加入我的隊伍。”
柏和同伸出手握住尤榮伊的手,輕聲道:“我的榮幸。”
柏和同的手掌殘存著冰冷的觸感,尤榮伊一握就想抽回,但被對方緊緊攥住,目光專注地凝在他的身上。
“不可以多握一會兒嗎?”柏和同眼簾緩慢垂落,他眼睫和頭頂的碎發上布滿冰渣融化後的水珠,仿佛淋過一場暴雨,聲音低不可聞,整個人的氣場有種說不出的可憐,“我為你做到了一切,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什麼去做。”
尤榮伊一頓。
這任務的確九死一生,對方也的確完美地完成了,隻是多握一會兒手而已,也不是不可以。
“誒呀,怎麼,原來新隊員入隊要握手嗎?這是歡迎儀式嗎?”正在尤榮伊權衡期間,坐在旁邊的Leo長眸一眯,他長手長腳,慵懶站起探過半個身子,抓住柏和同的左手握住狠狠上下搖晃,臉上還是笑眯眯的,“怎麼隻和隊長握,也和我握握唄,以後我們也是一隊的哦。”
柏和同平靜地看著自己被捏變形的左手:“……”
Leo一邊左手和柏和同握,轉身就和尤榮伊撒嬌,伸出右手放到尤榮伊面前:“怎麼我入隊就沒握,隊長你偏心,我現在也要握手。”
尤榮伊冷漠地抽回自己的手,甩了甩手腕,懶得管這兩個犯病的男的:“你當時是死人,怎麼握?”
Leo:“……”
這倒是。
黃景輝適時端著一盆熱水推門而入:“尤老師,熱水來了!”
“嗯,放在那邊吧。”尤榮伊指了指陶芙旁邊。
陶芙和楊小花都是女生,並沒有解開衣服像尤榮伊那樣解凍,而是用幾張毛巾疊在胸口上,用熱水緩慢澆灌,不多時,陶芙率先嗆咳一聲,醒了過來。
“醒了?”尤榮伊問。
剛剛蘇醒的陶芙頭暈腦脹,渾身發冷,迷迷糊糊地半眯眼睛,看到眼前另一個隊伍的三個隊員,幾乎是驚慌地向後退了幾步!
但緊接著,她昏迷前的記憶回籠,慘烈血腥的一切將陶芙的腳步釘在原地,她猛地清醒了過來。
陶芙神色無比複雜望著坐在牌桌旁邊平靜看著她的尤榮伊,她目光落在尤榮伊手上的毛巾上:“你救了我。”
緊接著她語調一轉:“但我兩個隊員是因你而死。”
陶芙並不蠢,到這一步她已經能將所有的線索聯係起來:“你早就知道這副本裡有兩個神官,但你摸不清另一個神官的能力,你用雙神官這個核心線索策反了我們的盾係選手,將消息透給我們,讓我們去給你趟雷。”
“成王敗寇,都是我們自找的,我無話可說。”陶芙扶著額頭有些疲倦地坐在了牌桌上,她閉了閉眼,長長歎息一聲,“但你為什麼留下了我?”
“為什麼救我?”
尤榮伊並沒有回答,而是安靜地等她閉眼深思結束。
陶芙將所有理清之後,再睜開眼,這個女人眼眸當中已是一片清亮。
她餘光掃過站在尤榮伊旁邊的柏和同,似是無奈又有些譏諷,雙手一攤靠在了椅背上:“你特意救下我,我自然有感激在,不過雖然我之前兩個隊員的確是傻逼男人,是一對爛人,對我也談不上尊重,但他們的確從來沒有讓我犯過險,你輕輕一個計策,就讓這兩傻子死了。”
陶芙說到這裡似是不忍又恐懼地彆過臉。
孫淼和馬爾茲的死狀太淒慘,她看的時候幾乎被嚇暈過去。
陶芙眼眶有些泛紅,但緊接著她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氣繼續冷靜地說了下去:“你特意救下我,自然是因為我對你有某種作用。”
“我對你有感激,對我之前的隊友有感情,你指望我和柏和同一樣入隊是不可能的,我心理上接受不了。”
尤榮伊終於開口了,他雙手十指交握放在在桌面上,語氣淡淡:“不是入隊。”
陶芙望向尤榮伊:“那你要我做什麼?”
“不用做任何事情。”尤榮伊語調淺淡無比,“我救下你不是出自於個體的目的性,而是群體的目的性。”
他望著陶芙還沾著淚痕和碎雪的臉,漆黑的眼底有許多情緒在湧動,最後他隻是微微歎息一聲,伸出手遞給陶芙一張紙巾。
“我傲慢地決定了你的命運,為此我很抱歉。”尤榮伊輕聲說,“但請原諒我的殘忍。”
“人類方需要更多你這樣的選手存活到最後,我們才有勝算。”
陶芙怔怔地望著尤榮伊遞給她的紙巾。
尤榮伊的手很白,捏住紙巾的時候甚至分不清邊界,他的手指沒有半月,看起來像是某種藝術雕塑用來做範本的標準手模,透著一種沒有血氣的冰冷感。
“他們不值得你落淚。”尤榮伊垂眸輕聲說,“有更好的在未來等著你。”
“……你是人類至上主義者嗎?”陶芙困惑地提問,“你這樣救下我,不怕我為了隊員向你複仇嗎?”
“我應該不算完全的人類至上主義者,但我厭惡神官,所以我渴求勝利。”他淡淡回答,“對我來說,死亡不值得恐懼,失敗才值得。”
“如果你為了人類的勝利殺死我,我會為你謳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