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o駕駛著箱式貨車停在了一塊空坪地上, 冰工廠整個坪地上隻有他們這一輛貨車。

“我們運氣不錯。”Leo從車上跳下來拍了拍手，笑眯眯道，“看來對方不太會開貨車，我們是先到的。”

“對方敢來射手座, 實力也不會太低, 不至於被一個開場道具難住。”尤榮伊緊跟著跳下貨車, 他抬眸, “我們的動作要抓緊。”

“走吧。”

一行人走到了停車坪對面的報道間, 這是一個一層平屋，老式紅磚建築, 有兩個對開的玻璃窗, 此刻都緊緊閉著。

尤榮伊餘光瞟過這兩個窗戶，和收費員和保安亭一樣, 這個玻璃窗也被鎖鎖著, 窗前放著搪瓷杯裝著的冰塊。

“你好。”黃景輝小心地敲響了報道間的門, “請問有人嗎？”

打開門的是一個中年男人, 身材不算高大, 臉被曬得漆黑發亮, 臉上皺紋交錯, 右胸上彆著一塊標牌, 上面寫著——

——【坩城冰工廠報道主任, 石洪文】

“你們就是今年來報道的實習運輸工吧？”石洪文的目光從三人臉上掃過，揚了揚下巴, 神色嚴厲中透著滿意, “來得挺準時，不錯，外頭熱, 先進來再說話吧。”

在三人進門之後，尤榮伊聽到哢噠一聲，他餘光瞥向身後，發現石洪文神情自然地將門反鎖了。

“門也鎖，窗也鎖，這群坩城的人到底在防什麼？”Leo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向後傾身，頗有意趣地和尤榮伊低聲說，“這麼緊張，難道外面有什麼東西會把他們吃了？”

“你們三先過來簽名報道。”石洪文打斷了他們的討論，他坐到了報道間的一張辦公桌後，拿出一張登記簿，招手示意三人過來，“我來和你們講講午間運輸工的注意事項。”

“午間運輸工？”尤榮伊眸光一轉，“廠裡還有晚間運輸工和晨間運輸工嗎？”

“這倒沒有。”石洪文搖頭，“冰工廠裡隻分午間運輸工和普通運輸工，除了午間運輸工，其他的運輸工人都是一樣的。”

黃景輝疑惑了：“那為什麼要把午間運輸工單獨分出來？”

“因為酬勞不同。”石洪文解釋道，“坩城最熱的時候是中午十一點半到下午兩點半，這個時間段氣溫非常高，外出運輸的工人會格外辛苦一些，所以他們的工資比普通運輸工人要高一些。”

“哦哦！”黃景輝面露感動，“原來是這樣啊，還單獨分出來發工資，你們人還怪好的。”

“但你們開的工資也太高了。”尤榮伊拿起登記簿，語氣淺淡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他抬眸，放下了登記簿，指著上面午間運輸工的薪資。

“午間運輸工的時薪是100塊，普通運輸工的時薪隻有10塊，這工資高得有點不正常吧？”

“這麼高？！”黃景輝也驚了，“這也相差太遠了，快十倍的差距了吧！”

“這不對勁吧！”

石洪文臉色一下沉下來，他拔高了聲音：“高還不好嗎？給你們高工資你們還挑上了！”

在意識到自己失態的一瞬間，石洪文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他拿起茶杯擋在自己的面前遮掩住神情，微微背過身，長歎一聲。

“沒辦法，不開高工資沒人願意來啊，現在日子過得好了，工人骨頭都懶了，不肯吃苦的，中午最熱的時候都不願意出家門，都在家裡吹空調，爽著呢。”

“不開這麼高，他們哪裡願意來給你送冰啊！”

【係統提示：npc石洪文對玩家黃景輝好感度下降20】

【目前好感度：20（輕度惡意）】

這午間運輸工的事情一看就有問題，黃景輝還想再問，被尤榮伊攔住了，他神色冷靜地微微搖頭，用口型說：“沒必要。”

要是現在就惹怒了冰工廠駐場npc，他們後面走遊戲流程就困難了，而且眼下最要緊的是搶時間。

他們要搶在另一支隊伍到達前把流程走完。

“確實。”尤榮伊面不改色地轉了口風，他語氣平和冷淡，“我也覺得，現在的人都沒有什麼吃苦耐勞的精神了，光知道享福，連這點高溫都受不住。”

石洪文頗為欣賞地轉過頭來，他眯起眼睛看向尤榮伊：“你這小夥子說話還可以，有點我們那個年代的遺風。”

“你們三個小夥子先登記吧。”

三人簽了登記簿和勞動合同，勞動合同上的條例都很正常，五險一金繳納，員工宿舍分配，幾小時工作製這些都寫得很清楚，時薪也是九百一天，還有額外的高溫補貼。

“雖然這主任的作風我不喜歡。”黃景輝一邊簽，一邊湊近尤榮伊悄咪咪地感歎，“但這勞動合同真是我見過最好的雇傭合同了。”

尤榮伊不置可否，他淡淡道：“是嗎？”

“好，很好。”石洪文見他們都簽了字，臉上的皺紋因為笑意舒展開來，仿佛是辦成了一件大事，“你們都是勤奮的年輕人，好好乾，未來冰工廠的管理層一定有你們一席之地！”

“過來，我給你們講解一下送冰的流程。”

石洪文從抽屜裡抽出一張地圖，在桌面上徐徐鋪開，地圖有半張辦公桌那麼大，上面四個字——【坩城地圖】。

尤榮伊的視線落在了這張地圖上。

坩城是個形狀很規整類圓形的城市，圓形的城市被穿行過城市的一條環形河流分為內城和外城，內城區明顯要繁茂很多，有很多高檔住宅，私立學校和醫院，還有一個大型的商業中心。

而外城區相應就要蕭條很多了，基本都是救濟和分配房，格式化的高層公寓，工廠車間，公立學校和醫院。

石洪文從胸口口袋裡抽出一隻圓珠筆，從中間劃過將坩城切成兩半，指著東邊的那半說：“這就是你們的運輸區域，坩城的東城區。”

“你們每天負責給東城的內環（內城）和外環（外城）運冰。”石洪文指著地圖，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也不是主任勢利啊，你們也上社會了，也該懂了，你們看這圖就明白了，內城都是有錢人，外城嘛，都是普通人。”

“冰工廠生產兩種冰，一種是降溫更快更迅速的一等冰，這種冰降溫速度快，融化後的水乾淨，價格也更高，利潤也高，是在內環裡銷路最好的冰。”

“還有一種是雜質更多的二等冰，價格更便宜，融化也快，外環的人喜歡這種便宜的冰。”

“你們雖然隻是運輸工，但你們也和整個廠子的利潤生產息息相關，是冰工廠的血液。”石洪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臉上的表情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不要說領導沒有指點你們啊。”

他的黝黑的臉在茶杯的陰影裡晦暗不明：“領導我啊，當年也就是個小運輸工，也是一步一步爬到這位置的。”

“政/府監督我們，不允許我們隻送內城，要求我們每天送的冰要內外城等重，都必須得六噸以上，滿足居民日常需求，但冰工廠那麼多工人不吃飯嗎？二等冰根本沒什麼利潤。”

“我們隻想給內城送一等冰，外城我們不想送，那就需要你們幫我們作假。”

黃景輝聽得很想倒吸一口涼氣。

這種天氣，他從高速路口坐車到這裡已經脫了一層水了，貨車裡的空調根本沒用，而且這都還不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

整個坩城都靠冰工廠的降溫冰塊製冷，外城中午要是沒冰，那外城的人不得熱死嗎？

“怎麼作假？”尤榮伊問。

石洪文睨他一眼，笑道：“你這小年輕，做事還挺上道，一點不猶豫。”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尤榮伊的長睫微微垂落，在他精致淡漠的臉上落下一層纖薄的陰影，“大家幾千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要怪，也隻能怪他們太窮了，買不起冰。”

“就算不幸被熱死，也是太陽和高溫殺死了他們，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尤榮伊緩緩抬眸：“您說對吧，主任？”

黃景輝愕然轉頭，看向旁邊的表情無波無瀾的尤榮伊，石洪文眼睛一眯，他猛地哈哈大笑起來：“可以，有魄力！”

【係統提示：npc石洪文對玩家尤榮伊的好感度上升20】

【目前好感度：60（略帶欣賞）】

“我看你這態度，很可以啊。”石洪文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他不知道從那裡拿出一盒煙，遞給尤榮伊，“來一根？”

尤榮伊是不抽煙的，他大病初愈身體素質也一直不佳，從來不碰這些東西。

但他見對方遞煙，面不改色地接過，含在了唇邊，很自然地低頭借著石洪文打火機的火點了煙，還抬手擋了火苗，仿佛是個老煙鬼，一點抵觸的表情也沒有。

“謝領導。”尤榮伊叼著煙，語氣含糊不清，他腰背微彎，斜依在辦公桌旁插著兜吞雲吐霧，活脫脫混社會的一個小流氓，“我剛想出去抽一根了，領導就給了。”

“沒必要出去，你領導我也抽。”石洪文把住了尤榮伊肩膀，笑道，“看不出來啊，你年紀輕輕，煙癮還挺大。”

短短幾分鐘，石洪文就已經和尤榮伊稱兄道弟了。

黃景輝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Leo抱胸挑眉，在一邊看著含笑不語。

尤榮伊這家夥，真是一個人前一個樣子，夠會裝的。

“領導，剛剛說的運冰的事情……”

“誒！先不著急。”石洪文大手一揮，“今天都要天黑了，你們先入住員工宿舍，好好休息一晚上，等明天再和你們聊。”

尤榮伊眼眸輕眯了一下，隨即點頭：“行，都看領導安排。”

三人拿了員工宿舍鑰匙，在石洪文熱切送彆中離開，黃景輝一出報道間就急得轉頭詢問：“尤老師，我們真幫石洪文作假啊！”

“不一定。”尤榮伊語調冷靜，“這npc智力不低，還很會繞圈子，先答應穩住他而已。”

黃景輝聽了微微鬆了一口氣，但隨即他又有點感慨：“這冰工廠看勞動合同，對員工還不錯啊，怎麼對外城的人這樣……”

他說剛出口，Leo和尤榮伊兩個人都不約而同，神色微妙地撇了他一眼。

Leo似笑非笑：“我父親一定很喜歡你。”

黃景輝猝不及防被這樣一誇，臉都有點發紅了：“啊，但是我還沒見過你父親啊，怎麼就喜歡了，喜歡我哪裡啊？”

“喜歡你被賣了還誇他是大善人啊。”Leo輕笑攤手，“你就是我父親那種資本唯論者最喜歡的員工。”

“事多，錢少，奴性重。”

黃景輝被說得臉一下爆紅，他知道自己犯了蠢，但被這樣點評還是有點受傷，眼睛濕潤起來，無措撓頭：“……我是不是漏了什麼細節沒發現啊？”

尤榮伊斜眼冷睨Leo：“仗著你的階級提供給你的知識量和見識欺負他人，你和你惡心的父親也彆無二致。”

“好了，我不說了，是我不對。”Leo笑眯眯地舉起雙手投降，“沒想到你還挺護短的，尤隊長。”

尤榮伊不理Leo，他轉頭看向黃景輝，從口袋裡拿出合同放到黃景輝面前，語氣平和下來：

“你認真看一下這個合同，能看出什麼來嗎？”

黃景輝因為尤榮伊的態度慢慢放鬆下來，他認真地又將合同看了一遍，絞儘腦汁，拿出找實習的精神觀察這份合同。

工資，詭異的高，五險一金，符合規定，合約時間，三年，違約金，十萬……

黃景輝遲疑地回答：“……尤老師，我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違約金是異常的。”尤榮伊緩緩抬眸，說出答案，“這違約金運輸工還不起。”

“可違約金才十萬，這也就一個高等全息倉的價格……”黃景輝下意識脫口而出。

“那是六十年後了。”尤榮伊語氣異常平靜，“可這是六十年前。”

“這個時候最低時薪隻有十塊左右，十萬的違約金在這個時候是天價，已經可以買一套很好的房了。”

“可午間運輸工是賠得起的啊。”黃景輝疑惑，“午間運輸工的時薪那麼高，差不多一萬一個月，除去基礎生活費，十萬的違約金也就差不多是一兩年的工資，為什麼賠不起？”

尤榮伊平靜地說：“理論上是賠得起的，但你要考慮人在環境當中的狀態。”

“高額的工資讓高違約金看起來正常，但這個時候的平均工資低下，一個人一個月的正常工資隻有一兩千，在低工資的市場壓力下，這種高額違約金對於絕大部分的人來說有很強的精神壓力，他們是沒有辦法接受自己要付10萬的違約金的。”

“光是看到這個數額，已經足夠讓他們驚嚇了。”

尤榮伊舉起手上的合同，撩開眼皮：“這相當於是一張合法合規的隱形賣身契，簽了的員工三年裡絕不會離開。”

他眸色轉深：“這間工廠這樣想死死地留住午間運輸工，這個工作一定有某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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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冰工廠員工宿舍一棟二樓。

石洪文對尤榮伊三人不錯，給了他們一間新四人宿舍，周圍都還沒住人，三人在宿舍樓下的小賣部用工卡刷了點吃的就上來休息了。

尤榮伊和黃景輝睡上下鋪，Leo單獨睡一個下鋪，此時夜色已深，但屋外依舊悶熱，整棟宿舍樓籠罩在一種冰塊融化的幽幽白氣裡，空調外機也在運轉，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

萬籟俱靜裡，尤榮伊聽到了一種奇異的，小女孩淒厲的哭聲伴隨著嘎吱咯吱的骨骼血肉咀嚼聲，他猛地睜開了眼睛，警覺從床上坐了起來。

黃景輝和Leo此刻都已經坐起來了。

“你們聽到了嗎？”黃景輝面帶驚悚，“這是什麼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