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

S市時代廣場旁的一家網吧裡, 一個正在光彩流動的白色蛋殼狀全息倉發出“嘶”一聲輕聲開啟的聲音，流動著光帶的剛化玻璃外殼緩緩打開，露出裡面的人。

尤榮伊臉色淒白, 唇邊帶血地從全息倉裡翻滾了出來, 毫無聲息地倒在了地上。

旁邊有人尖叫起來：“又有人從全息倉裡出來了！”

不遠處，廣場上的治安維護巡邏隊聽到了這聲尖叫, 迅速地趕了過來，他們面色嚴峻地看著倒在地上，看著不過十八九的尤榮伊, 面露不忍，很輕地摸了摸他的頸動脈。

“還在搏動！”巡邏隊厲聲嘶吼起來，“出來的人是活著的！”

“——快叫救護車！”

紅藍閃光的懸浮救護車呼嘯而至, 一群人穿過騷動圍觀的人群，大聲吼著“讓讓！”“讓讓！”, 將人群隔開兩邊，醫療機器人抬著擔架下來，伸出機械臂, 將倒在地上的尤榮伊緩緩抬起, 運入了救護車中。

當救護車車艙關閉，隨著笛聲駛遠之後, 圍觀的人群才如夢初醒：

“從遊戲出來, 人還活著, 那不就是——”

“——有人通關了嗎？！”

有人通關的消息迅速在互聯網上像是長了翅膀一樣傳開了, 不到片刻就變成了最熱門的消息, 全世界各地都在發了瘋一樣地探尋第一批通關的玩家消息。

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位剛剛通關的玩家，正在被救護車送往醫院的路上, 命懸一線。

救護車內部。

醫療機器人掃描了一遍尤榮伊的身體，頭部宛如老式電腦一般的寬大顯示屏滴滴報警，顯示出一長串紅色的警告數字。

“病人體溫34°，心跳37次/分，血壓46/80mmhg，血氧飽和度67，生命體征不穩定，處於休克狀態！”

“無法車內救援，申請就近急救！”

醫療機器人一邊報警一邊將旁邊的吸氧面罩貼上了尤榮伊的面上，尤榮伊的呼吸在面罩裡微弱的起伏，面罩上呼吸打出的霧氣薄弱到近似於無，他眼瞼垂著，手慢慢從擔架旁滑落。

顯示屏上的鮮紅的數據持續向下滑落。

“病人情況惡化！”醫療機器人再次滴滴報警，“申請就近醫院急救！”

“他是剛剛從全息倉裡出來的玩家。”跟著上車的巡邏隊隊員聽到了醫療機器人的報警和申請，急道，“需要送到就近的醫院急救，這附近有什麼醫院嗎？”

正在開車的救護車司機點摁了一下面前懸浮的導航，他額頭上冒出了汗：“附近一公裡內有一家社區醫院，我立馬把他送過去！”

救護車在街道上疾馳而至，駛向社區醫院。

遊戲內。

目睹了尤榮伊化作光點消失的黃景輝表情是呆滯的，他腦中不住地回想剛剛他看到的係統警告面板裡的內容。

尤榮伊……嚴重腦域受損……

他是沒辦法將這兩個詞聯係到一起的，

在全息時代裡，腦域受損和殘疾人是一樣的，他們無法上網，無法進入全息網絡，無法參與這時代最偉大的遊戲和活動之一——《神降》，基本就等同於被這個時代拋棄了，所以大部分腦域受損的人會呈現出一種癡傻和落後的狀態。

但尤榮伊明明那麼聰明，聰明到黃景輝哪怕聽到了他說自己出了車禍，腦子出了點問題，不記得很多事情了，都一點都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過。

腦域受損的人是不可以夠接觸全息網絡的，這在這個時代是常識，就像傷了手腳的人不能遊泳，傷了眼睛的人不能高空作業一樣，不僅做不好，而且很有可能會傷害自己。

全息網域依靠人的大腦進行運轉，腦域受損的人無法承受這種運轉，大腦就會出現劇烈疼痛，輕則變成弱智，重則死亡，是相當危險的一件事情。

尤榮伊居然從頭到尾一點也沒有表露出來過，直到係統報警才把他強製下線。

但這種情況下的強製下線，想也知道下線情況根本不會太好！

黃景輝想也不想就想要拿了銅券出去找尤榮伊，把他送進醫院治療，但黃景輝打開係統背包的一瞬間，和面前臉上毫無情緒，單手插兜，眯眼盯著他的Leo對視了一眼。

他的動作停住，額角瞬間滲出冷汗。

……《神降》內的獎勵是以隊伍的形式發放的，現在身為隊長的尤榮伊被強製下線了，那麼就意味著隊員可以隨意調動背包裡的道具。

出去的銅券隻剩一張，但隊員還有兩個。

“啊，我們的隊長好像被強製退場了啊。”Leo緩緩掀開眼皮，他拍拍手掌，似乎想要把散在自己手上的，尤榮伊的光點給拍散，“腦域受損，這種情況下還進入了《神降》，我隻能說真夠亂來的。”

他臉上出現一種很奇異的神情，仿佛是被震懾，又仿佛是觸動，呼吸都放緩了，但這所有的情緒都是一閃而過，很快Leo又恢複成了那副懶洋洋的，不在乎的表情，轉頭笑著看向了黃景輝。

Leo仿佛好哥倆地圈住了黃景輝的肩膀：“沒辦法，看來隻能我們兩個先分獎勵了。”

黃景輝整個人都是一僵，下意識想要跑。

但他身體才剛一動，Leo仿佛早有預料地伸出手控製了他，他瞬間動彈不得。

Leo之前在尤榮伊在的時候笑容溫馴，和他有問有答，仿佛一隻改邪歸正的野獸。

但此刻尤榮伊已經退場，黃景輝後知後覺感受到面前這人的強烈侵略性。

沒有尤榮伊在，他根本壓不住Leo這個危險的家夥！

要是對方想搶銅券，他是沒辦法贏的！

黃景輝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強自鎮定：“獎勵應該由隊長分配。”

“但現在我們的隊長生死未知，就算活著，一時半會兒應該也回不來。”Leo笑眯眯地攤手，“做事不要這麼死板，就先事急從權嘛。”

“不如我們就先分了。”

黃景輝咬牙，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你想分什麼東西？”

“你應該是想要銅券出去的。”Leo摸著下巴，他狀若思考一會兒，舉起食指，笑著說，“我不喜歡奪人所愛，那這樣吧。”

“所有獎勵裡，我隻要那塊【特修斯寶石】就可以了。”

就這一瞬間，黃景輝猛地反應了過來。

原來是這個！

Leo奇怪地出現在對他而言那麼低級的B級副本，加入他們隊伍的目的，都是為了這塊寶石！

一瞬之間，心思電轉，黃景輝腦中跑過了無數念頭。

Leo現在雖然隻有一級，但這家夥可是貨真價實的攻擊性S級選手，他一個輔助，要是Leo準備硬來搶走這塊寶石，他走不過一回合就得寄！

以尤老師的智力水平，他能猜到，尤老師肯定早就猜到了，所以才會拿到他給的隊長權限後遲遲不分配獎勵，因為想用這塊寶石留住Leo！

要是現在Leo拿到了寶石，Leo肯定會走——！

怎麼辦怎麼辦！

黃景輝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一瞬之間腦子裡跑了大量的念頭，表情都空白了，一副CPU被燒過載的表情。

“你拿到銅券回家，我拿到寶石完成目標，這場無聊的組隊遊戲就可以結束了。”Leo聳肩，眯眼歎息“——我本來是準備這麼說的。”

“但現在沒辦法了。”

黃景輝一怔。

Leo撚了撚手，似乎是在回憶那種光點在手掌中碎裂的感覺，他垂眸語氣淺淡：“怎麼會有這麼瘋的人。”

“你們是一起組隊進來了吧？把他地址給我。”Leo臉上情緒淡淡，他突然開口，“我要銅券，我出去找他。”

“啊？！”黃景輝一臉驚悚，“你要出去找尤老師？！”

“不然呢？”Leo斜眼掃他，他單手攤開，語調慵懶，“讓我可憐的隊長死在某個剛剛打開的全息倉旁邊？”

“我可受不了。”

“怎麼樣？”Leo雙手環胸，垂眸俯視黃景輝，語氣冷酷又直白，“我知道你也想出去，但以你在外界的條件，對我們柔弱不能自理的殘障隊長應該不能有任何幫助。”

黃景輝略有不服：“我可以把他送去醫院……”

Leo語氣隨意：“我可以給他造一所醫院。”

“規格十億內，可以從我的私人賬戶裡走。”

黃景輝：“……”

黃景輝老老實實地把銅券交了出去。

他一邊在心裡流淚詛咒該死的有錢人，一邊千叮嚀萬囑咐地給Leo留下了尤榮伊登入的位置：“尤老師在一家S市時代廣場旁邊500m的私人會所網咖，名字叫……”

“一個會員製網吧？”Leo挑眉，他眯眼很輕地嘖了一聲，“真是無法想象他居然在這麼惡劣的環境裡贏了我。”

自認為挑選了一個條件不錯高級網吧的黃景輝：“……”

“我不管你怎麼評估我。”黃景輝深吸一口氣，他認真又嚴肅地抬起頭，“尤老師是救了我命的人，你一定要好好把他送去醫院，救下他。”

“不要讓我後悔把這張銅券讓給了你，Leo。”

社區醫院，急救室。

社區醫院的醫生一接到救護車電話，就馬不停蹄地運轉了起來，急救室準備好了各種搶救設備，不少人驚慌地討論著送來的病人：

“又是從全息倉裡出來的玩家嗎？”

“今天已經多少個了？”

“……數不清了，都是通關失敗死亡的，送到這裡就是斷氣的，根本沒辦法搶救，這次估計的也是。”

整個急救室沉默了一瞬。

緊接著，電話鈴響了起來，對方是救護車司機急切的聲音：“病人來了！”

急救室的醫生和護士頓時湧上前，在看到從救護車上被醫療機器人抬下來的病人的一瞬間，所有人的臉都愕然了一瞬。

這樣的場景，在三個月前，他們經曆過一模一樣的。

醫療機器人七手八腳地抬下擔架，擔架上躺著的渾身是血的年輕人長著一張漂亮到難以想象的臉，半個身子都浸潤在血汙裡，身下擔架的白色床單都被染紅了半邊，眉羽漆黑，唇色蒼白，手垂在身下，長發被燒得乾枯卷曲，仿佛已經死去多時。

“——尤榮伊？！”

“救救他！”旁邊的巡邏隊隊員撕心裂肺地喊，“他是今天唯一一個活著出來的人類！”

“他成功通關了！！”

命運似乎在無形之中緩緩輪轉，尤榮伊被更換了呼吸面罩，被一群神色焦急又恍惚的醫生護士推向敞開的急救室。

“堅持住！尤榮伊！”

“不要睡過去！”

似乎有人在他耳邊嘶吼，但一切的聲音都在緩緩離他遠去，急救室的無影燈雪白的光灑落下來，落在他蒼白的面頰上。

尤榮伊緩緩地張開了一點眼睛，在燈光的晃影中，他看到有一個人的虛影附身在他旁邊，撫摸著他的頭頂。

那是個面容模糊的人，碎發乾淨利落地垂在耳邊，臉的輪廓透著微光，他撫摸著他的頭頂，聲音低沉又輕柔。

“尤榮伊，活下去。”他說，“不要輸給死神。”

尤榮伊緩緩垂下了眼簾，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在想——

——我才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