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嗣一瞬間就笑出來了，一笑就被口裡的煙嗆了好幾下，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沒想到你長成這幅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韋嗣含笑擦去眼淚，“居然還幽默。”

神劵爭奪賽裡的神劵一般藏在難度比較高的行星副本裡，他這種底層B級隊伍連A級本都打不過，不要說神塔賽了，能不能進第二輪銀劵賽都不好說。

“我很欣賞你對我們隊伍的評估。”韋嗣笑著舉了舉煙，“但做人還是要現實一點。”

“目前整個遊戲裡，哪怕是擁有S級選手的頂級六大公會，都不敢說他們一定能打到神塔賽，畢竟從這個聯賽規則看，除了實力，還需要一點運氣。“

韋嗣似笑非笑地抽了一口煙：“實力再強的玩家，也有可能連打十個本都開不出劵來，實力再差的玩家，說不定狗屎運來了，一個本打通劵就開出來了。“

“這跟抽獎是一樣的，看手氣。”

“不過就算運氣好抽出來了，也不見得是好事，《神降》這遊戲可是允許在遊戲外殺人搶東西的。“

韋嗣的眼神微微沉了下：“如果玩家實力不高，被彆人知道拿到了劵，說不定就會被大公會圍堵，殺人搶劵。”

——和之前遊戲裡搶材料資源情況一樣。

“所以如果我們拿到了劵，一定要高度保密，知道嗎？”

見尤榮伊點頭，韋嗣笑眯眯地摸了摸他腦袋，之前尤榮伊那句【打到神塔賽】極大地拉了他的好感：”小朋友還挺聽話。“

尤榮伊：“……我已經二十了。”

“二十也還在念書吧？”韋嗣斜眼掃尤榮伊，他笑了笑，“在念書就還是小朋友，我們這種進社會混了七八年的社會人喊你一句小朋友很正常的。”

“沒念了。”尤榮伊平靜地開口，“四年前就沒念了。”

現在這個維多利卡大學學生身份是組織幫他做的偽裝身份，他很早就沒讀書了。

韋嗣抽煙的動作一停，他側過臉看著尤榮伊頓了幾秒，然後突然伸出手，用力搓了搓尤榮伊的腦袋：“沒念也是小朋友。”

“走。”韋嗣笑著說，“我們帶你玩遊戲。”

黑白巨幕上的倒計時一分一秒地走過，終於抵達了最後的一小時，全息網吧外排了一夜長龍的隊伍開始緩慢鬆動，看著天際彌漫出來的日色，韋嗣伸了個懶腰，踹了一腳在旁邊靠著牆打瞌睡的黃景輝：

“快醒醒，要開服了。”

站在隊伍末端尤榮伊微微轉過頭，他望向身後的天空和廣場。

今日晨起的日光如此明亮，一瞬之間就鋪滿整個世界，耀眼的日光穿透整個廣場上所有的全息投影，讓它們淡去光影，人群在廣場周邊的小攤上打著哈欠，閒聊著吃著早餐，彼此打鬨著，日光灑在他們歡欣的臉上。

長夜散去後，這個在所有人眼中已經死去的現實世界在這一刻是如此燦爛。

如此讓人留戀。

輕晨的風吹開他的額發，尤榮伊用那雙漆黑的眼睛注視著這一切，不移動分毫。

仿佛是想將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眼刻錄進他的大腦。

“哇，今天太陽好好啊。”黃景輝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湊到尤榮伊身後，“我一直熬夜打遊戲，都好久沒有這麼早起過，見到這麼好的太陽了。”

韋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尤榮伊，黃景輝，要進去了。”

“來了！”黃景輝率先回答，他轉頭詢問沒有回頭的尤榮伊，“走嗎，榮伊？”

“嗯。”

尤榮伊轉身，身後的日光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不散的光弧，他抬眸望向黃景輝，很輕又很平靜地開口：

“我們走吧。”

六點四十五分，《神降》聯賽係

統加載成功，玩家依次進入，等待七點整遊戲正式開啟。

六點五十分，登入玩家數量達到19億。

C國，《神降》監測局。

和外面的天光大亮不同，陰暗的操作室內是無數還亮著白光的屏幕，中間巨大的操作平台前，是一群兵荒馬亂，跑來跑去的監測員和工程師，這些人幾乎個個眼圈黝黑，眼中布滿血絲，周身一股濃鬱的咖啡和香煙，和起碼半個月沒有洗澡發酵出來的臭氣。

操作平台上巨大的屏幕是鮮紅的倒計時：

【09:37】

這倒計時仿佛一道催命符，逼迫著每個人竭儘全力地奔跑和運轉。

“《神降》的後台還是入侵不進去嗎？！”

“不行，他們的防火牆太先進了，沒有漏洞！”

“能不能通過阻斷玩家全息倉的接入端阻止他們登入遊戲？”

“全息倉接入端中樞被統一設在深藍科技總部，有神官守在那裡，斷不開！”

“……這個不行！“

“失敗了……”

嘈雜的聲音猶如潮水一般從四面八方湧來，在倒計時走到【05：00】的那一刻，屏幕發出滴滴的報警聲，冰冷機械的聲音播報道：

“——距離《神降》開啟，隻剩五分鐘。”

在那一瞬間，一切聲音戛然而止，有幾個程序員呆呆地望著這塊屏幕，脫力地軟到在了地上，淚水從他們眼中湧出，他們恍惚地喃喃道：

“隻剩五分鐘了……”

“沒用了……”

——從知道《神降》計劃的那一天開始，到現在為止，他們一刻也未曾踏出過這個陰暗的地下室，試圖從對方堅不可摧的技術壁壘裡，尋找出一點可以探尋通過的漏洞。

他們深知這是徒勞，巨大的科技鴻溝讓他們的行為就像是螞蟻去挖不鏽鋼牆壁，試圖在裡面給自己築巢一樣可笑。

可是……

但是……

“彆停下來啊！”坐在操作平台前的男人發出了嘶吼，他雙目充血，胡子拉碴，厲聲吼道，“還有五分鐘！”

“能拉住一個進去的是一個！”

“不能從中樞阻斷，可以從線下阻斷，都給我出去拔網吧的電纜！”

“劉局……”有人眼神複雜地望著他，閉了閉眼，顫抖地回答，“這是不行的，按照《神降協議》的規定，任何知曉《神降協議》的人類不能做出破壞《神降》自然運行的行為。“

劉局，劉黎昕，這個連續一個星期睡眠不到八個小時的男人單手撐著操作台，搖搖晃晃地站起，充滿戾氣和譏諷地一笑，眼中卻滿含悲哀，他抬手一揮全場：“不能破壞協議？那我們現在在做什麼？”

“乖乖遵守協議看著這19億人去死？”

這名監測員雙眼通紅地直視劉黎昕：“至少明面上不能破壞。”

“劉局，如果失去這個協議，我們連和神官對戰的資格都沒有。“

劉黎昕閉上了眼，他就像是被抽乾所有力氣一樣倒回了椅子裡，一種難以抑製的頹敗從他的臉上浮現，他恍惚地望著那塊大屏幕上的倒計時。

【03:21】

六點五十八分，《神降》的登陸人數來到了23億。

城市的天空上到處漂浮著【熱烈慶祝神降聯賽人數突破23億！】的全息海報和橫幅，倒計時的屏幕隨處可見，路邊的全息網吧家家爆滿，都掛出了【無倉另找】的標牌。

和昨夜的徹夜狂歡，人群洶湧不同，今晨灑滿日光的道路空無一人，路邊是狼藉的空酒瓶和煙花紙屑，環衛機器工人和廉價的老年衛工一同沉默地打掃著新時代狂歡之後的餘燼。

人們都進倉了。

倒計

時來到了最後十秒，全世界上億塊《神降》宣傳屏幕的同時一跳，變成了最後十秒的倒計時，和進入人數。

【10。】

航天局內，所有檢測員們恍惚地看著天空裡變得詭譎雲層，背後的巨大監視屏裡，整齊的黑色艦隊穿透大氣層，帶著可以摧毀一切的核磁艦炮，進入了對流層。

它們漸漸阻擋了日光。

第一個仰望天空的人發現了這奇異的黑色巨物，發出了驚叫：“那是什麼！”

【9。】

波多利亞社區醫院此刻十分平靜，查房的劉醫生緊皺眉頭地看著空無一人的病房，轉頭質問護士：“病人呢？“

“今天是《神降》的聯賽開幕。”護士無奈地笑，“他們都出去參加聯賽了。”

劉醫生眉頭一皺就要罵人，但卻被護士安撫了：

“這種難得的盛事，他們以後也不能參加了。”護士眼中帶著憐憫，“他們這些腦域病人，以後可能就要被更加先進全息技術淘汰了。”

“隨他們去吧。”

【8。】

聯合國神降部署總部裡所有人都安靜地望著倒計時和攀升的人數，當人數最終突破25億大關時，女交涉官閉上了眼睛。

“走吧。”

“我們也沒有能做的事情了。”

倒計時滴滴作響，遊戲外還沒來得及進入的人群歡呼著一起在線上倒數：“……7,6,5,4——”

“3——！！”

尤榮伊早已躺進了全息倉，閉眼等待著進入，他旁邊的全息倉黃景輝難得的有點緊張，他隔著全息倉小聲地和尤榮伊說話：“……榮伊，我有點害怕。”

鹿苑的哼笑和韋嗣的輕笑瞬間傳來——他們的全息倉就在尤榮伊和黃景輝的後面。

“玩遊戲也怕？”韋嗣笑問。

“不是，我就是覺得……”黃景輝很難說出那種古怪的感覺，他糾結地描述，“就是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你害怕很正常。”尤榮伊突然開口，他聲音很輕，“人都會害怕死亡。”

“什麼死亡……”黃景輝一怔。

尤榮伊的聲音平靜悠遠：”杜阿特在人類的語言裡，是冥界的意思。“

“我們正在去往這裡。”

“我們正在死亡。”

黃景輝還沒來得及詢問，他看到自己的全息倉上的光帶陡然亮起，雪白的熒光將他整個人籠罩了進去，他的耳麥發出了仿佛從宇宙深處傳出來的溫柔聲音：

“《神降》聯賽已開啟，玩家正在登入。”

“歡迎來到杜阿特星係。”

——新時代的倒計時終於來到最後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