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點，聯合國神官部署中樞機構。
空曠又宏大的會議大廳內，一張透明長桌虛浮在中央，長桌周圍一共有23個席位，外圍有170個席位，四周的牆壁上都安裝了全息影像投影攝像頭。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全息投影會議室，這種會議室在2036年就在世界範圍內廣泛推廣了，極大地減少了大家為了開一些無關緊要的會議在行程上浪費的時間，隨著全息技術迭代，全息會議室越來越普遍，到後來幾乎沒有線下會議室了。
無論多重要的事情，也基本都是線上會議了。
可現在這可原本隻會有虛擬投影的會議室了，卻實實在在坐滿了人，每個人穿著整齊標準的製服，身上都佩戴了功勳憲章，神色凝重地入座，身前擺著標識了身份的牌子。
這種世紀初的落後會議形式並不能妨礙這場會議的隆重，隻需要掃一眼這些人的身份牌，就知道這必然是一場影響世界格局的會議。
隻有一個入座的人身前沒有身份牌。
祝和雅端坐在長桌主位，雙手怡然地交疊，臉上含笑：
“諸位都十分準時。”
“我以為以諸位的身份，或多或少都應該會遲到一會兒，沒想到都提前到了。”
“沒有人會在這種會議裡遲到的。”率先開口的是E國一位金發碧眼的外交官，他的神色帶著恨意，用英語質問，“祝先生，除了你。”
“你遲到了兩個小時。”
“我感到抱歉。”祝和雅微微敞開手，他笑容得體，似乎含著最真摯的歉意，一口流利的英文，“我的飛機延誤了。”
這位外交官忍不住拍桌而起，他滿含怒意：“你可是神官！來這種地方根本不需要坐什麼飛機……”
這位情緒激動的外交官很快被旁邊的人摁下，C國的神官交涉者站了起來，是一位外貌乾練的女性，她撐著桌面，目光炯炯地逼視祝和雅：”祝和雅先生，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和您討論即將開始啟用的《神降對戰協議》。“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請您開始吧。”
“好的。”
祝和雅瞬間將回答切換為中文，他直起身子，他微笑著屈指敲擊了一下透明長桌，長桌瞬間亮起，在空中投屏出一張協議。
“這就是我們兩年前和各位簽訂的《神降協議》。“
“協議的第一條，就是在神降日以前，我們雙方都不得以任何形式對外公布《神降協議》的具體內容，不得乾涉《神降》這款遊戲的正常走向，讓《神降》在自然的人類社會狀態下運行。”
“但據我所知，各位可都有在積極的違抗這條協議。”祝和雅勾起嘴角，“……封鎖《神降》上線的【星鏈計劃以光速飛船研發為主的【外逃綱領以殺死神降者為主的【往生書】。”
幾乎每說一個計劃，席間就有一個人的臉色就會沉下去。
“還有以培育人形兵器為主的【啟明星計劃】。”
“當然，這所有的計劃都已經失效了。”
C國的神官交涉者聽到這裡忍不住咬了咬牙。
祝和雅向後靠背，他饒有興味地點評：“不過我依舊對你們的創造力感到驚歎。”
“但你們違背協議是既定事實。”
“不隻有我們違背了吧？”另一個國家的神官對接負責人站了起來，是個神色皮膚，身著白色長袍的男性，口音渾厚有力，是阿拉伯語，“你們神官也違背了。”
祝和雅仿佛呼吸一樣自然地切換語種，用阿拉伯文反語：“我們違背的事實證據呢？”
“《神降》的上線和推廣渠道完全不正常，正常的遊戲上線，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兩年之間擴大到如此規模。”
男人質問
：“你壟斷了遊戲的上線和宣傳渠道，在兩年的時間內無差彆地對所有人推廣，讓人類的參與數目擴大到了25億。“
“我們一開始約定的對局人類數目隻有一千萬，這本來隻是一場小型戰役。”
“這的確是我們的約定。”祝和雅十指交叉，優雅反駁，“但違背約定的可不是我們神官。”
他笑著說：“而是你們人類。”
“《神降》一開始可不是作為一個大規模遊戲上線的，它隻是按照協議，正常地出現在了人類的世界裡，是人類自己發現了《神降》這款遊戲，他們從這款遊戲裡發現了巨大的商機，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榨取這款遊戲的價值，擴大這款遊戲的規模，吸引更多客戶。”
祝和雅微笑：“無論你說的壟斷遊戲上線，擴大推廣渠道，可都不是神官做的，神官隻是給了人類一款遊戲而已。”
“是想要攫取利益的人類自己，將25億人卷了進來。”
祝和雅垂下眼簾，神色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悲天憫人，他含著笑意，輕聲低語：
“我不承認這是神犯下的罪，這是人自己的罪。”
男人的臉色一滯，一瞬無言。
事實確實如祝和雅所說，這一切都是人類自己做的，祝和雅隻是將這款遊戲交由深藍科技代理，除了給予技術，從來沒有乾預過這款遊戲的發展。
但人類卻乾預了。
拿到遊戲的深藍科技並不知道這款遊戲背後意味著什麼，按照協議，他們也無法告知，但無論是哪個遊戲公司，隻要拿到了《神降》，就能看到《神降》背後的巨大商機，深藍科技公司想要通過這款創世紀的遊戲大量盈利，他們曾經試圖乾涉，但《神降協議》規定了——
——《神降》的開展，要在正常自然的人類社會狀態下。
他們沒有乾涉《神降》發展的權利，儘管他們無數次嘗試暗地裡乾預，比如說A國的【星鏈計劃但都失敗了。
他們抵擋不住這款遊戲的爆熱。
《神降》這款遊戲一經面世，聞到味道的資本就像是瘋了一樣湧入遊戲，將它瞬間擴大成一個無法控製的規模。
25億玩家，這是多麼恐怖的一個數字，卻被深藍科技公司作為功績寫在了2059年的年度盈利報告裡。
這群從來沒有經受過戰役考驗過的人類，馬上就要為了生存，踏上與神對敵的戰場——在十二小時以前，在他們的眼中，這還隻是一個遊戲。
“我們並沒有違背協議。”祝和雅敞開雙手，仿佛遺憾地笑著說，“但你們卻違背了不止一條。”
“接下來我要談的，是神降協議的第二條……”
三個小時後，這場漫長的會議終於結束了，等到祝和雅微微欠身告彆，和所有人依次微笑道彆離開會議室後，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副虛脫的疲憊面孔。
一個人和兩百個人類社會頂級談判選手一起開會，思維縝密到三個小時裡沒有被抓住一個漏子……
對方的強大讓他們毫無談判的籌碼。
C國這次派來和神官交涉的人員是兩男一女，此刻都倒在座椅上，眼神放空地望著天花板。
長達兩年的交涉，這會議室內的每一個人都竭儘所能地努力到最後，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人類社會的倒計時隻剩不到十個小時。
C國的女交涉官閉了閉眼，她神色是難掩的疲倦，回憶起剛剛祝和雅對他們說的最後一段話。
“你們對我們的抵抗並不是毫無用處，你們的計劃其實是起了一定作用的。”祝和雅笑著說，“雖然我們的確很強大，但我們並不了解人類。”
“我們超脫於肉/體，以靈體的形式在這宇宙中活了上萬年，早已忘記了肉身的思考邏
輯，雖然我學習了人類的每一種語言，但我依舊無法理解你們的很多邏輯——比如明明都是人類，為什麼會有人類背叛你們，站在我們這一邊。”
“你們的計劃，並不是我們主動探尋，很多時候是被知曉了內情的人類泄密給我們的。”
祝和雅笑意溫雅，甚至是有些安撫意味了：“他們說他們願意追隨我們，成為與神同行的人。”
“——成為除神之外，下一個時代的領導者。”
“我很抱歉，我沒有料到，你們的同類居然會背叛你們。”
“介於這點，我寬恕你們對協議的僭越，畢竟這確實對你們不公。”
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湧上了女交涉官的內心，她空洞的眼睛裡落下了淚。
人類與神官對抗之間最難的並不是在殺死神官，而是在怎麼對抗自己的同類——這群早已臣服於神官的人類上。
有一群知曉了神官存在的人類並沒有選擇抵抗神官，而是選擇了站在神官那一方。
這些人堅信神官能讓人類社會進步，堅信人類哪怕是做神官的家畜，也比做自己文明裡的主人好過上千萬倍，他們宣稱神官賜予他們的先進科技解決了人類的經濟和物質困境——這是靠人類自己絕對無法實現的。
神官可以給人提供更好的生活，哪怕是這樣的生活要獻祭無數人才能得到，也被他們輕描淡寫地形容成社會進步所必須的犧牲罷了。
這群人靠著神官給他們的技術大量牟利，成為了世界上數一數二的財團。
——他們自詡為與神同行的人。
【神行者】。
“你們的【啟明星計劃】怎麼會被祝和雅知道？”那位金發碧眼的外交官突然問起，“你們不是把這個計劃的保密層級做到最高了嗎？怎麼還會被神行者泄密？”
似乎因為人類社會不剩幾個小時了，這位E國的外交官徹底放飛了自我，直說道：“我們派遣了好多間諜都沒有探聽到具體內容，隻知道你們有個計劃叫【啟明星其餘一概不知。”
“現在這個計劃也被泄密了，看來也失敗了，我能問問計劃的具體內容是什麼？”
女交涉官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啟明星計劃是我們最後一個對抗神的計劃。“
“我們在《神降》裡搜羅有能力和天賦的人類，用一些超常規的技術地培育他們，軍事化地訓練他們，讓他們為神官的對戰做準備，這些人每個人的能力都非凡，他們被稱為啟明星成員。”
“在我們當時啟明星成員裡，有一位極為強大的成員，他是啟明星的領頭人。“
“他就是當時《神降》裡最強大的玩家，【叛徒】。”
E國外交官臉上掩不住的驚愕：“叛徒是你們的人？！”
女交涉官嗯了一聲，她有些恍然地回憶起來：“是的。“
“叛徒十分強大，他不僅在遊戲裡最強大，在現實裡也能和神官對局。“女交涉官停頓片刻，”他甚至在現實裡殺死過神官附身的【神降者】。“
“他弑過神。”
說到這裡的時候，整個會議廳所有人都驚愕無比地站了起來：
“他弑過神！？“
“一個弑過神的人類？！”
“怎麼可能！神降者每個人都有超乎常理的能力，以人類的力量根本殺不死！”
“【往生書】計劃不早就失效了嗎！”
“先彆管其他的！”E國的外交官眼裡燃起喜悅的火焰，“你們培育出了能弑神的人類，那人類方在聯賽的勝率就能增強很多了！”
但這火焰下一秒就被冷水澆滅了。
“他的確弑過神。”女交涉官繼續說了下去，“但他並不是純粹的人類。”
“叛徒是個神降者。”
這句話一出，整個會議室完全炸鍋——
“神降者？！神降者不就是神官嗎！”
“怎麼可能有站在人類這一方的神官！你們該不會早就投了神官，當了神行者，說這些胡話來擾亂我們吧！”
女交涉官被這樣針對也並不惱怒，隻是幽幽長歎：“你們不相信也正常。”
“因為一開始我們也不相信他會站在人類這一方，也懷疑過他。”
”直到後來，我們才發現叛徒是個不完全的神降者。“女交涉官長歎一聲，“他的確被神官降身了，但他並沒有被神官寄生轉化，相反，他能控製他身體裡的神官，並利用它的力量。”
“我們研究了很久，也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
“他的強大來源於降世在他身體裡神的力量，他在用神的力量戰勝神，而我們並不知道這力量什麼時候會失控，也不知道他是否會在某一天完全轉化為神官，但我們彆無選擇。”
女交涉官歎息：“他的強大讓我們無法拒絕。”
“在聯賽六個月前，在一次衝突中，他幫我們去殺一個神降者，但因為這次衝突，也將他提前暴露了出來。“
“神官也察覺到了他，於是神官聯合了遊戲裡的所有的神降者和神行者，將叛徒的遊戲角色圍殺在遊戲裡，遊戲外，因為有人泄密，他們擊穿了我們的重重保護，找到了叛徒的所在，追殺了叛徒，將他的肉/體殘害到+無法使用神明力量的地步。“
“叛徒遍體鱗傷，近乎殘廢，他身體裡的神官消失，現在隻是個普通人了。”
所有人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都停下了爭吵和喧鬨，安靜地等著女交涉官繼續說下去。
“……在叛徒出事後，為了防止他受到近一步的迫害，我們單方面切斷了和他的聯絡，告訴了他《啟明星計劃》計劃宣告失敗，徹底終止，給了他一大筆贍養費，告訴他他自由了。“
“他不用再為人類戰鬥了，他已經為人類做到他能做到的一切了。”
女交涉官恍惚地抬起頭，“我們選拔出的37名啟明星在過去一年內，被神官儘數剿殺，我們最後一位啟明星成員，隕落於黎明前夕。”
“失去了啟明星，人類就失去了在宇宙中前行的方向。”
“人類的命運，隻能交付於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