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你有話同我說?”(1 / 1)

人在席中坐,鍋從天上來。

臨柏差點沒擰著眉寫字問,這跟他有何乾係。

馮二在說書這塊明顯有些功底,勾起了眾人聽書的心思後,他酌酒笑道:“說起來,那是在趙虎於宮中夜宴對平南公主一見鐘情後幾個月的事了。”

“那時也是遇到了這麼一位紈絝子弟,約莫也是在宮席上見過公主,喝了幾口酒後竟當眾大放厥詞,出言折辱……呃,趙虎二話不說就衝上去將他痛揍了一頓。但沒想到,挨打的家夥竟是位世子。那會兒趙虎雖在戰場上立過幾回功,卻仍還隻是個無官無爵的將門之子,老伯爵找上門就要他下跪磕頭認錯。”

“趙老爺子為平息禍端,將他打了一頓,以示懲罰。可趙予墨是什麼人,骨頭硬得跟玄鐵似的,被打得吐血了也不認錯。”

聽到這兒,臨柏指節微動,神誌隱約恍惚了起來。

“那然後呢?”身旁的馮夫人對這些事頗感興趣,馮二一停下嘴,她立即追問起來。

其他夫人也是如此。

“然後?”馮二哼哼兩聲,“然後趙老爺子就罰他跪到街上。但跪歸跪,他就是不認錯,死咬著也不認錯。我們幾個覺得這麼下去可不行,便設法找到曾被世子欺辱過的女子,給足了銀兩讓她們去侯爵府門前哭鬨,稱世子言語輕浮,還調戲良家婦女,予墨是為了護下她們才動的手。”

“眼看事情愈演愈烈,世子的名聲受了影響,老伯爵才將此事作罷。”

臨柏聽到了其他人的笑聲,卻完全聽到耳朵裡去。他隻知位子上的自己,有陌生的感受從心匣口往外蔓延,讓他感到一絲酸澀。

自小無人照拂的早學會了將這些不值得放在心上的碎嘴放在心上,而趙予墨更沒有必要非得去教訓對方一頓。

可他卻又不自覺因趙予墨無條件且竭儘全力的回護舉動而心潮湧動。

這麼多年,就算是當著他的面,做表面功夫,也沒人肯回護的臨柏,沒想到宮牆之外竟還有這麼個人默默地做著這件事。

愣神間,出去急,回來也快的趙予墨從屋外歸來。身上乾乾淨淨,完全看不出方才出去乾了什麼事。

吃酒撿肉喂臨柏,更也沒有任何旁的表現。

回到府中,趙予墨本想叫人取來清水為他們二人沐浴所用,卻見臨柏徑直往書案方向去。

他隨即跟上,眼看著臨柏用下午還未乾的墨,在紙上寫出幾個大字。

【慎重其事】

趙予墨眼睛都亮了。

這是他們二人相處這麼些日子以來,臨柏頭一回“主動”的向他表達自己的心思。

有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不對,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喜悅。

趙予墨手指攥著紙張邊緣,尋思明天就出門去找人把這幅字掛起來。

端詳了半日,他終於將重點放在了慎重其事之上。

彎起嘴角,趙予墨笑得更燦爛了。

臨柏是勸誡他不要太衝動,凡事三思而後行!

這是在擔心他呀!

輕輕抖了抖字幅,趙予墨偷偷催乾墨跡說:“不必擔心。”

“我是什麼脾氣,京中隻要耳聞過我的人都知道。我這麼做其實也有思量,都是故意的。”

臨柏眉頭微抬起,腦袋微斜,木蘭花簪隨之移動。

故意的?

看出他詢問的意思,趙予墨示意臨柏坐下。二人在書案對面而坐,位置靠得很近,剛好適合說些悄悄話。

“我如今位居高位,暗地裡不知多少人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而你猜,這些人中,都有什麼人?”

臨柏不明其意,隻道趙予墨指了指上頭,他才稍稍怔神,回過味來。

趙予墨神色未變,聲音卻壓低了許多。

“天子多疑,我雖有安邦鎮國之功,卻也難免忌憚。若我表現得無欲無求,又脾氣隨和,隨便同什麼人都交好,反倒惹人非議。”

而且他的脾氣當真是京中出了名的暴躁,當上鎮北侯後若倏然收斂,更不知天子會怎麼猜他。

他又道:“而且,我搏這官職爵位,本就是為你,從不是秘密。”

臨柏呼吸一頓。

既見曳曳燭影下,果敢剛毅的男子被柔和了五官,竟透出幾分獨屬一人的溫柔神色。

趙予墨聲音慢慢,淺訴情腸。

“數年之前,新帝登基,國根不穩,鄰國狼環虎伺,邊關戰事告急,朝中可用之才皆被調遣他方。北疆一時尋不出人手,我便抓緊機會,主動請纓。”

“新帝龍顏大悅,當即便許下諾言,若我得勝歸來,便封我鎮北侯之位。所幸五年後,我不負所托,定北凱旋。”

他說的輕巧,絲毫不提其中危險煎熬。

臨柏仔細聽著,感覺趙予墨的視線聚攏在自己身上,炙熱而溫柔。

之後的事,臨柏從服侍自己的宮人嘴裡聽到過一二。

天子封侯,鎮北侯趁勢討賞,求娶他入門,甚至還願意放棄侯位。

被他的一片癡心打動,天子即刻應允,並下了旨昭告天下,令二人擇日成親。

再然後,就是臨柏嫁到鎮北侯府的事了。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有那麼一些相信,相信趙予墨的話,或許有那麼一分的真。

趙予墨見他避著自己的視線,便隨口笑笑,道:“我好不容易迎回來的心上人,捧在手上都來不及,怎能容他人隨口折辱。所以…這一頓我無論如何都是要揍的。”

而且不僅要揍,還要揍得天下皆知,讓那些沒腦子的混賬知道後果,今後便不會再有人敢再輕看臨柏一分。

當夜,臨柏是怎麼睡著的,他沒有了印象,隻記得自己又做起了那個夢。

夢中場景未變,那隻為他念書的老虎卻沒在開口,而是安安靜靜坐在湖邊,留了個雄壯卻略顯寂寥的背影給臨柏。

夢裡的臨柏則是靜靜看著老虎的背影。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做什麼,便乾脆坐在它身後。

當陪著它,也當它陪著自己。

*

第二日,天還未亮,需要上朝的趙予墨準時準點起床洗漱。

他收拾好地鋪被褥,穿上衣服,正準備出門,就聽床鋪那裡傳來窸窸窣窣,衣物摩挲的響動。

尋聲回首,趙予墨正好看到簾內探出瓷白色的纖細手指。

那手指慢條斯理地撩起一邊簾帳。不多時,披散著頭發,眼角含帶著朦朧睡意的臨柏從簾帳後探出了腦袋。

趙予墨溫聲哄道:“抱歉,可是吵醒你了?再繼續睡會吧。”

臨柏盯著他,動作緩慢地搖頭。趙予墨看他又困,又撐著睡意,好似有話說的樣子,便轉身走回榻邊。

“你有話同我說?”

說罷,他不抱希望的將手掌攤開,伸到臨柏面前。

兔子似的少年先是看了他好一會,腦子才慢慢清醒似的眨了眨眼。下一刻,他竟真的抬手,在趙予墨長著薄繭的手心一筆一劃,慢慢寫出了兩個字。

慢,走。

寫完以後,也不等趙予墨回神,少年就放下了簾帳。

裹緊被子,他將自己蜷做一團,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