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一個南北向的短巷。”】
隨著時間的推移,柊真白越來越能清晰的感覺到,在關於如何殺死安德烈-紀德的問題上,太宰做了很多的準備。
這些準備,是去年夏天他從書店走出去之後,就一直在秘密籌謀策劃著。世事詭譎,局面瞬息萬變,這些事情幾乎耗費了他所有的心力,他竭儘全力試圖將每一個細節都安排好,但臨到近前,他又變得遲疑起來。
他既想在一切發生之前,用最純粹的暴力殺死那個和織田作站在同一個高度的安德烈-紀德,以此避免某些一定會到來的解決;但他同時又想讓MIMIC抵達橫濱,讓他們在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上掀起另一個波瀾,然後從中得到某些東西。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會走向不同的結局,而他站在選擇的分岔口,像是被迷霧遮蔽前路的行人,徘徊踟躕著,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聖誕一過,緊接著又下了幾場大雪。
那些在酒館裡當著面寫下的賀卡,在郵遞員手中流轉了一圈,又重新送到彼此手中,柊真白收到了三張,分彆是太宰隨手畫的牛幽靈,安吾板正到可以當教科書的賀語,還有織田作的隨筆祝願。
而同樣收到三份賀卡的除了他之外,還有森鷗外。
彼時的森鷗外坐在那間位於擂缽街的地下黑診所裡,三張風格迥異的賀卡擺在面前的桌子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寒冷從無法遮擋的門縫裡湧進來,將他凍得流鼻涕,他才抬起手拿起那張完全看不出真容的牛幽靈賀卡。
“這麼久過去了,太宰君的繪畫技術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悠長的歎息散在無人的診所裡,寒風一湧而過,森鷗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了那個曾經總是被莫名其妙撬開的藥櫃,掛在藥櫃上的鎖還是好好的,那個總是把升壓藥和降壓藥混在一起,試圖想要殺死自己的孩子已經很久沒有來到這裡了。
厚重的白雪將來路覆蓋,一同走過的腳印被一點點掩埋,直到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
大雪一直下到了大晦日當天。
柊真白從暖和的被子裡蘇醒時,世界已經變成了純粹的白色,心血來潮的他花了一點時間在空地上堆出兩個雪人,因為沒有準備,堆的時候也不太走心,兩個雪人都隻有一頂舊草帽,卷著被子醒來的太宰懶洋洋的躲在窗子裡看了半天,看到最後看不下去了,光著腳跑到廚房偷偷翻出要熬咖喱的胡蘿卜,隔著窗戶懟進雪堆裡。
最終的結果是,兩個雪人看著終於沒那麼寒磣了,代價是他們的午飯隻能吃沒有胡蘿卜的咖喱飯。
午後,雪停了下來。
因為是跨年的時間,他們原本是打算和去年一樣一整天聚在一起,消遣一下難得的假期,然後再一起煮壽喜燒和烤肉的,但不巧的是織田作早晨剛陪伴收養的孩子們收拾好房子,就忽然收到上司的電話,說是組織的某個倉庫被襲擊,需要人手。
身為最底層的成員
,這種在假期期間收到上司的電話的事情不要太常見,所以織田作又隻好先去工作了。
而安吾就更不用提,身為社畜,他連今天是大晦日的事情都拋到了腦後。
無所事事的太宰原本打算出門溜達,但拉開門迎面撲來一陣夾著雪的風,他沉默了片刻,啪地合上門,安心地在的被爐前窩了一整天,也不是單純的窩著,他還用筆記本電腦播放無聊的一人相聲,然後以相聲為背景樂專心致誌的剝橘子,剝到好吃的就塞進嘴裡,剝到不好吃的就自然而然的塞進柊真白手裡。
專心寫國語作業的柊真白冷不防吃了一口,酸到失去顏色。
大晦日過去,社畜安吾又馬不停蹄的到歐洲出差去了。
他出差的事情沒有聲明,但太宰卻像是早有預料那樣,在安吾出差的當天整整消失了一天,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什麼。
第一天,在港口黑手黨得階段性會議上,太宰一如既往地坐在乾部的位子上,周圍仍然空出一片安靜又死寂的真空地帶。
狹長的會議桌,乾部和乾部之下的成員依次開始彙報工作。
洋洋灑灑的聲音太宰就像聽不到那樣,他抬起頭,越過周圍那片無聲的空曠地帶,對上教導著他成長的老師幽深的目光。
等到路邊的櫻花樹冒出花骨朵的時候,安吾失蹤的消息傳回了橫濱。
同時港口黑手黨名下的多處武器庫接連被無名者襲擊,看不見的霧霾再一次襲擊了這個才安定不久的城市。
隨著襲擊報告一同擺到港口黑手黨會議桌上的,是將織田作定為搜救安吾主力成員的詔令。
身為籍籍無名的底層成員,一無所知的織田作並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接到這樣的指令,但他沒有拒絕的機會,因為港口黑手黨三個絕對不能違反的規定裡,第一條就是:絕對服從首領的命令。
於是,拿著能調度乾部的銀色神諭,織田作開始了他尋找安吾的路程,同一時間,本應該在池袋上學的柊真白卻沒有坐在教室裡。
看著窩在沙發上百無聊賴但就是不走的柊真白,澀澤龍彥的臟話好幾次都到嘴邊但又都咽下去了,無他,因為來的不隻有柊真白,還有柊真白的刀。
不遠處的客廳裡,和柊真白一起到來的年幼的孩子們正待在一起玩積木,還不到十四歲的中島敦陪同在旁——因為是孤兒院出身,天性自帶的純良讓他本能的能和孩子們相處得很好。
被嘰嘰喳喳的聲音吵得頭疼,澀澤看了幾遍,很嫌棄地開口:“他們要住到什麼時候?”
柊真白想了想,搖頭:“不知道。”
澀澤倒抽了一口涼氣,他舉起手——一個冬天過去,在中島敦的脅迫下,他終於還是拆掉了手上代表病號的石膏:“三十六度體溫的你為什麼能說出這麼冰冷的話?”
他的聲音沒有放低,在客廳玩鬨的幸介幾人一瞬間停了下來,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一瞬間全都跑到柊真白的身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柊真白頓了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房子的歸屬權是我吧?”
澀澤:“……”
雖然澀澤滿臉都寫著不願意,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安頓好了織田作收養的幾個孩子,柊真白起身道彆的時候,年紀最小的咲樂抓住柊真白的衣角問:“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織田作呢?”
剩下的孩子也一齊的看向他。
身為龍頭戰爭裡幸存的孩子,他們足夠警惕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他們隻信任和織田作是好朋友的柊真白。
柊真白蹲下身,平齊的看向年幼的小女孩:“大概是櫻花全部落下來的時候吧。到那時候織田作就能回來了吧。”
現在是三月初,等到落下來那就是四月中。
能指望得上的時間,幾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又都變得高興起來。
離開了舊居所,走到橫濱的街道上,一場陰霾的春雨又落了下來,鉛灰色的天空下,行人匆匆奔走著,帶著久違的硝煙氣息,隱隱約約的像是能聽到子彈穿過身體的聲音。
在離這裡不遠的暗巷裡,將敵人趕入死角的中原中也咬著後槽牙,忿忿地一腳踢開面前的氤氳在黑紅光暈裡的子彈,子彈按著原路反彈,一瞬間擊中了拚死反抗的襲擊者。
襲擊者倒下了。
緊跟在中原中也身後的部下趕忙上前,卻發現哪怕子彈沒有擊中要害,這些襲擊者在確定無法逃脫之後,毫不猶豫地咬碎了藏在牙裡的毒藥。
中原中也也走了上去,眉目皺到一起:“又是這樣嗎?”
“是的,和之前一樣,都是咬毒藥死的。”
中原中也忿忿地轉身:“好幾次了,一個活口都沒有抓到。紅葉姐那邊的審訊也完全沒有進展……”
壓著帽子走出暗巷,思索的中原中也走進淅淅瀝瀝的雨幕,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側目看去,果然,是提著刀的柊真白。
四目相對,隔著一條街,撐著傘的柊真白沒有停下腳步,那個方向,是港口黑手黨的方向,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中原中也忽然開了口:“喂——”
柊真白停了下來。
中原中也:“你又要去港口黑手黨嗎?”
柊真白歪了歪頭:“不。我要去超市。”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想起這條街的儘頭確實還有一家超市。
“太宰那個家夥……”中原中也的話說到一半,不知為何腦海裡閃過了太宰陰鬱的雙目,“最近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柊真白神情一下變得訝異,“為什麼這樣問。”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沒什麼,就是覺得他最近很奇怪,不過那個家夥無論什麼時候都很奇怪,算了,你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吧。”
中原中也一邊擺手一邊轉身離開。
他走的方向是開滿了櫻花的花道,如夢幻一樣的顏色隨著雨滴落下,撐著傘的柊真白安靜地看著,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路的儘頭才走向身後無人的街道。
那是一個南北向的短巷,沒有任何裝點,在陰霾的雨下陰沉地像是要通往無垠的深淵一樣,但柊真白走的很堅定,因為那是走向太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