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全文終(1 / 1)

1983年5月,湘省榕縣黃甲鄉趙家溝。

天陰沉沉的,烏雲陣陣,天空仿佛一張壓得低低的黑幕,讓人喘不上氣來。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擊向田野。

悶雷過後,豆大的雨點劈哩叭啦地打落在黃土地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田埂邊傳來,一個男人背著個身形瘦小的孩子匆匆往村莊跑來,幾個村民跟在後面,大聲喊著。

“快去通知趙二福家,向晚被雷劈了!”

“向晚沒氣了,送醫院也沒用。”

“這雷雨天,做什麼讓孩子出來打豬草?太不像話了。”

被雷劈的孩子身體軟綿綿的,雙手垂在兩旁一晃一晃,胳膊細得跟麻杆一樣,一點生氣都沒有。

一道閃電劈下,正照在那雙下垂的手上。細瘦、蒼白,手背帶著陳年凍瘡印記,指腹有幾道新劃傷,指甲縫裡滿是泥垢,一看就是雙經常乾活的手。

整個趙家溝都被驚動了。

——趙二福家的二丫頭趙向晚雷雨天外出打豬草,現在被雷劈死了!

眾人一進趙二福家,將趙向晚放在堂屋竹床上,看著一絲氣息都沒有的小姑娘,趙二福、錢淑芬撲上去,上下摩挲著孩子的臉,哭著喊叫:“二妹子,你這是做什麼啊?不是讓你這個時候彆出門嗎,為什麼非要出去?我的二妹子啊……我可憐的妹子咧……”

極致的黑暗忽然撕開一條縫,光亮照耀進來,趙向晚緩緩睜開眼。

熟悉的瓦屋頂,兩片亮瓦被蛛網蒙住,卻依然有朦朧的光線漏進來,雨點嗒嗒地叩響瓦片。

原來下雨了啊。

趙向晚的目光下移,掠過開裂的房梁、貼著獎狀的土磚牆、陳舊的旭日東升圖、條桌上的圓鏡、插在花瓶裡的雞毛撣子……

電流穿過身體,整個人如同撕裂,一股濃濃的焦糊味之後,意識全無。沒想到,我竟然沒有死?

趙向晚剛剛回過神來,一道身影撲過來,抓住她的手,母親錢淑芬的聲音尖利得要穿透屋頂:“二妹子,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腦裡卻同時響起母親淡淡的聲音,和耳中傳來的喜悅完全不同。

【命賤啊,雷都劈不死。】

趙向晚有一刹那的晃神。

怎麼回事?怎麼會有兩個母親同時說話,態度、語氣、內容卻全都不同?

得益於平時在家長期被忽視,趙向晚一聲沒有吭,臉上也沒有太多表情,隻呆呆地抬頭看著母親,看她的嘴一張一合。

“向晚,你說話呀,可真是急死我了。要下雨了你跑出去做什麼?打豬草也不急在一時嘛,你這孩子。”

另一道聲音卻完全不同。

【這可怎麼辦,村委主任新官上任二把火,要是把我們家當典型怎麼辦?逼死二妹子,虐待二妹子,這個罪名我們可背不起!】

這一刻,趙向晚忽然明白過來,她剛剛聽到的那一道略顯模糊的聲音,是母

親心底發出來的,最真實的心聲。

——這就是傳說中的讀心術嗎?

趙向晚抬眸看向母親。

原來怯懦的眼神裡,多了一絲銳光。

從有記憶開始,自己就一直被教育:“你是姐姐,要讓著妹妹。”主動幫著爸媽打豬草、洗衣服、撿柴火、拾稻穗,鄉下孩子能夠做的家務她樣樣做得好,可是不管她怎麼努力,卻總是不如妹妹趙晨陽討喜。

因為同一天出生,所以常常被家人拿來對比。

“莫怪媽偏心,你的手長了繭子、粗糙刮絲,不能學繡花。”

“晨陽繡花能掙工分咧,她的手精貴,不能做粗活。向晚你聽話,幫妹妹把衣服洗了去。”

“你彆和妹妹比,有些人天生聰明、將來會有大出息,你呀,就是個乾活的命。”

這樣的話聽得多了,趙向晚越來越內向。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會成為一個老實本分、埋頭付出的可憐蟲。

可是現在,趙向晚有了讀心術。

一切變得不一樣。

一天又一天,趙向晚安靜地傾聽著每個人的心聲,慢慢明白了很多事情。

第一,她不是趙二福與錢淑芬的親生女兒,而是趙青雲、魏美華的私生女。

第二,趙晨陽是重生者。

第二,她原本應該十歲時被趙青雲領回去當一朵富貴花,但被趙晨陽冒名頂替。

而趙晨陽、錢淑芬、趙二福最希望的,是趙向晚認命,成為一個老實巴交、被人欺負也不知道反抗的農村婦女;他們最怕的,是趙向晚將來有了出息之後發現真相。

所以。

趙向晚不認命。

他們越怕什麼,趙向晚越要做什麼。

趙向晚認真讀書,努力上進,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令犯罪份子聞風喪膽的刑偵專家。

外表看著冷靜不好接近,但其實趙向晚是個內心溫暖的人。

她知道,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功利的親生父母將她拋棄,但趙向晚沒有選擇報複,而是遠離;

養父母算計她在前、苛待她在後,但趙向晚沒有選擇仇恨,而是放下;

趙晨陽重生後搶走自己的人生,但趙向晚依然給了她改過的機會。

隨著年齡的增長,隨著趙向晚站得越來越高,那些年少時在意的東西,漸漸變得風輕雲淡。

親生父母趙青雲、魏美華,仿佛隻是一個符號。

養父母趙二福、錢淑芬,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恨了那麼久的趙晨陽,變成花枝上的一根刺,時間一到,自然枯萎脫落,毫無生機。

2006年,冬。

二年前,趙向晚和季昭一起調入公安部工作。季家人在京都置業,買下一套曾為王府的舊四合院,請古建施工隊修建如舊,全家人搬進四合院。季氏集團總部也隨之遷入京都。

四合院裡暖氣很足,溫暖如春。

趙向晚下班

回到家,坐在沙發上,九歲的平平湊到她懷裡膩歪,開始彙報今天一天乾了什麼,學了什麼,晚上廚師做了什麼菜。

大大的客廳裡,回響著平平清脆悅耳的聲音。

老太君周芳溪坐在椅子上笑,季錦茂、洛丹楓有點眼饞地看著,季昭則安靜地幫趙向晚整理今天帶回家的資料。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趙向晚抽出摟著平平的手,從口袋裡取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接了起來。

“朱師兄,什麼事?”

“詐騙團夥?”

“好,我知道了。”

“明天就來。”

掛上電話,一屋子人都盯著她看。

【完了,向晚又要出差。】

【這麼冷的天,出差遭罪啊。】

【不要媽媽走!平平要和媽媽在一起。】

【回星市?我和你一起去。】

聽到家人的心聲,趙向晚微微一笑:“星市警方破獲一起詐騙團夥,首犯不肯交代細節,想請我回去審審那人。我和季昭是從市公安局出來的,那裡都是老熟人,既然朱飛鵬開了口,我得給他這個面子。”

朱飛鵬現在接替許嵩嶺的位置,成為星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副局長。

季清平跑過來,抱著趙向晚的腿撒嬌:“媽媽,我放寒假了,你要是出差的話,就帶著我回去吧,我也想念同學了。”

季清平在星市讀了二年幼兒園,青梅竹馬的小朋友很有幾個,聽說媽媽要回星市,立刻跑過來提要求。

趙向晚看向季昭。

季昭點了點頭。

趙向晚微笑道:“好,帶你去。”

季清平一聽,興奮地跳了起來:“好嘢!我可以和媽媽一起出差抓壞人了。”

季錦茂與洛丹楓交換了一個眼神:“那行,我們都回老屋一趟吧。”向晚是要辦正事,哪能帶著孩子?自然還得老將出馬。

就這樣,趙向晚和一大家子回到了星市。

有家人陪著,出差變得像旅遊。

全程管家、保姆、豪車、飛機,有人接送、安排,季氏集團的鈔能力終於派上了用場。

上午從京都出發,下午二點便已經回到季家彆墅。

朱飛鵬一接到趙向晚的電話,飛也似地開車過來,把她和季昭接到公安局。

老友重逢,朱飛鵬興奮得不得了,滔滔不絕地彙報著自己和同事們的情況。

“兒子上小學之後,明玉就想把專業撿起來,她考上公安大學的研究生,去年畢業,留在學校當專業老師。她性格和氣,又有愛心,當老師蠻開心的。”

“真好。”

何明玉考研、讀研的事情,趙向晚是知道的。

何明玉懷孕生子之後離開重案組到法治科當文員,內心一直不舍。後來孩子大一點之後何明玉想重回刑偵一線,發現適應困難。她征求趙向晚的意見,趙向晚建議她考研進修,將來畢業留校當大學老師,

這樣既能照顧家庭又能繼續研究刑偵技術。

“劉良駒現在是重案組的組長了。”

“周如蘭調到省廳信息中心去了。”

“祝康到瑤縣公安局當局長,結婚生子忙碌充實。”

“……”

重案組的同事們各有各的發展,這讓趙向晚嘴角微微上揚,心情愉悅。

寒暄之後,趙向晚問:“一個詐騙團夥,怎麼值得我跑一趟?說吧,還有什麼瞞著我?”

朱飛鵬沉默了半晌,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向晚,這個案子與你有一定的關係。有些事情太過蹊蹺,我希望你能夠參與。”

車子快速上前,車窗的景物不斷向後移動。

湘省的冬天,很冷。

蕭瑟的寒風,將梧桐樹的葉子全都吹落,隻剩下光禿禿的樹枝,伸向那灰蒙蒙的天空。

熟悉的街景,讓趙向晚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涉案人趙晨陽,曾經是你的妹妹,對吧?”

“詐騙團夥的人,騙了趙晨陽財物合計近百萬。可是趙晨陽卻堅稱這些錢是她心甘情願給他們的。”

“團夥的人交代,趙晨陽精神狀態很差,腦子不太清醒,胡言亂語說她是活了兩輩子的人。這些錢,是幫助趙晨陽治病用掉的,不算詐騙。”

聽到朱飛鵬的話,趙向晚有一刹那愣神。

趙晨陽一直守著的秘密,竟然被這麼多人知道,還被認定為神經病?

最後一次見趙晨陽,是十年前回羅縣商議婚事,因為蔚藍被殺審訊她與洛一輝。十年不見,她怎麼混到了這個地步?

半天沒有聽到趙向晚說話,朱飛鵬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向晚,你在聽嗎?”

趙向晚定了定神:“在聽,你說吧。”

朱飛鵬繼續往下說:“其他幾個被騙的苦主,都很配合警方工作,將被騙的過程詳細描述,雙方供述都是對得上的。就是趙晨陽這裡,有點頭痛。趙晨陽被騙金額是最大的,如果她堅持這些錢是自己願意給的,還真不好辦。”

趙向晚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先見見詐騙團夥的人吧。”

來到星市公安局,趙向晚與季昭受到了熱烈歡迎。

朱飛鵬攔住一大堆要過來敘舊的同事,笑眯眯地說:“好了,各位,各位,今晚我們在食堂給趙向晚、季昭接風洗塵,大家都過來捧個場啊。現在呢,趙警官要審案子,先忙正事。”

聽到朱局長這一說,眾人這才散去。

朱飛鵬帶著趙向晚走進審訊室,一邊走還一邊說:“向晚,你人緣實在是太好。你一去公安部,大家經常念叨你。好不容易見到你和季昭,這歡迎的熱情勁,嘖嘖嘖……”

趙向晚微笑不語。

她從大一開始實習就在星市公安局重案組,一乾就是六年。回到故地,心情還真有點激動。

詐騙團夥的首犯是個二十六歲的男子,名叫鄭毅。

他剃著光頭,身穿棉布僧

袍,坐在審訊室的椅子裡,雙手被銬,一雙眼睛骨碌骨碌地轉,眼神過分靈活,一看就是個心思浮動、反應靈敏的人。

趙向晚拿起筆錄本,快速瀏覽。

鄭毅是湘省瑤市港東鄉人氏,務農為生,家中老幺,愛好賭博,輸得欠了一屁股債,便和同村幾個團夥跑出來搞詐騙。

他扮過道士、演過和尚、裝過算命先生,一張嘴舌燦蓮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編故事編得頭頭是道。

慢慢地,他發現越是大城市,有錢人越多,也越好騙,便慢慢在省城星市安下了家。

這次被警察抓住,也是陰溝裡翻了船,純粹就是手底的人分贓不勻給鬨出來的。

他手底下有兩個年輕姑娘,在美容院工作,專門負責與有錢女性打交道,在團夥裡扮演“撈魚”的角色。

這也是鄭毅在小打小鬨中慢慢總結出來的。

經常來做美容的女人裡,有不少是闊太太,內心空虛得很。做美容的小姑娘隻要幾句甜言蜜語,就能哄得她們把心裡話都說出來。

了解到她們的內心需求與擔憂,行騙就變得輕鬆無比。

兩個美容院的姑娘幫鄭毅撈了幾條大魚,但分到的錢卻隻有一、兩千塊錢,她倆不滿意,和鄭毅爭吵不休,結果事情鬨大被群眾舉報,就這樣一個帶一個,將整個詐騙團夥一網打儘。

趙向晚坐在審訊室,與鄭毅面對面。

不過幾個問題,便讓鄭毅額頭冒汗。

趙向晚眼神銳利、言辭似刀,即使是殺人如麻的凶犯,與她視線接觸也頂不住心理壓力,更何況鄭毅?

幾個回合下來,鄭毅全都交代。

關於趙晨陽被騙的過程便清晰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趙晨陽,是美容院的常客。

也許是因為壓抑太久,也許是因為日子過得不順利,來到這個陌生的環境,躺在美容床上,一個面容樸實的小姑娘輕柔的小手在臉上撫過,趙晨陽忽然有了傾訴欲。

小姑娘說:“姐,你的皮膚真好,長得真漂亮。”

小姑娘誇:“姐,你手指又細又長,軟綿綿的,一看就是個享福的命。”

趙晨陽很愛聽這樣的讚美,嘴角漸漸上揚。

哄得趙晨陽心情愉快之後,小姑娘開始打探她的個人情況。

“姐,你住哪裡?”

“爸媽是當官的吧?”

“你結婚了嗎?”

……

音樂悠揚,小姑娘聲音柔和,趙晨陽慢慢和她搭起話來,將自己的基本情況都說了出來。

1997年洛一輝入獄之後,趙晨陽一直感覺孤獨。

她雖然讀完了大專,但並沒有認真讀書,一心隻想利用自己的重生優勢賺大錢。後來與洛一輝在一起之後,洛一輝開了家夜總會,偏偏又被趙向晚發現夜總會裡有殺手組織出沒,結果夜總會關門大吉,洛一輝及其他相關人員被判刑。

趙晨陽因為沒有參與夜總會具體事

務,僥幸逃過牢獄之災,隻是她卻陷入恐慌之中。

越接近上一世重生的年齡,她越恐慌。

她的重生優勢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消失。

她感覺自己漸漸被這個時代拋棄。

趙晨陽炒股、買房,賺了一些錢,她先後談過幾個朋友,也有過短暫婚史,但重生這個秘密壓得她喘不上氣,她和誰都沒辦法交心。

她既害怕彆人算計她的錢,又害怕被人知道她重生的秘密。

她有了錢,但卻孤單得可怕。

半夢半醒之中,美容院的小姑娘問她:“姐,你這麼年輕,怎麼就這麼有錢?”

仿佛被人催眠,趙晨陽閉著眼睛,淡淡道:“你要是像我一樣活了兩輩子,也能賺大錢。”

小姑娘笑了:“姐,你哄我呢,人都隻有一輩子,怎麼可能活兩輩子?”

趙晨陽長歎一聲:“活兩輩子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上一世就那樣渾渾噩噩地過著,哪怕窮、哪怕苦,至少還有爸媽、哥哥真心實意地關心。現在……唉!除了錢,我什麼也沒有。”

小姑娘試探著問:“有錢還不好嗎?我現在隻想著賺錢,給家裡人蓋磚瓦房呢。”

趙晨陽內心酸苦無比:“如果能重來,我寧可窮一點。”

小姑娘說:“我聽說啊,有些高僧可以給人改命,你要是過得不好,可以到廟裡去拜拜嘛。”

詐騙團夥套路深。

遇到講迷信的人,推薦高僧、道士;

遇到信科學的人,推薦心理醫生。

要是遇到那些對命運感覺迷茫的人,就推薦算命先生。

趙晨陽有些意動。

她的重生本就玄妙,說不定問問高僧,能夠答疑解惑?

於是,高僧鄭毅,法號寂空出場。

寂寞人生,一切如空。

寂空這個名字,精準戳中趙晨陽的內心,讓她感覺自己與佛有緣。

寂空一見到趙晨陽,第一句話就驚呆了她:“唉呀,兩世為人,你怎麼還沒有悟透?”

第一次有人一眼看出她活了兩世,趙晨陽頓時對高僧佩服得五體投地。

寂空一次又一次,變著法子要錢,趙晨陽卻半點都不介意。她願意花錢,隻求高僧施法,讓她回到過去。

趙晨陽不隻一次向鄭毅表示:如果再次重生,她一定不會眼紅彆人的人生。

她會和爸媽生活在一起,老老實實讀書、本本分分乾活,等到十八歲之後進城打工,做生意、賺大錢,然後回鄉下蓋房子。

她會找一個勤勞樸實的小夥子,結婚、生子,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

過一段平凡,而充實的人生。

交代到這裡,鄭毅聳了聳肩,一臉的憊懶與不屑:“我看她就是閒的!腦子有病吧。有錢多好,她想過的那種日子有什麼意思?”

案件到此,真相大白。

審訊結束,朱飛鵬看著趙向晚:“向晚,趙晨陽真的活

了兩輩子?”

趙向晚不置可否,思忖片刻:“讓我單獨見見她吧。”

朱飛鵬道:“好,我來安排。”

時隔十年,趙向晚再一次見到趙晨陽。

趙晨陽打扮精致華貴,妝容明豔,大冷的天穿一條羊絨長裙,外罩一件長呢大衣,絲襪、高跟鞋,香氣襲人。

隻是,她的眉眼之間帶著深深的疲憊,眼瞼有些浮腫、嘴角法令紋有點深,看著有幾分愁苦。

趙晨陽走進市局會客室,將大衣裹得緊了點,愣愣地看著眼前身穿警服冬裝、英姿颯爽的趙向晚。

“向……晚?”她的聲音有些遲疑,似乎一時半會沒有認出來。

【她現在,真的很漂亮。】

【比上輩子開公司當老板,更加有風采。】

【看得出來,她過得很幸福。】

趙向晚點了點頭,指了指沙發:“請坐。”

趙晨陽被她氣場所懾,老老實實坐了下來。

趙向晚說:“鄭毅已經都交代,他根本不是什麼高僧,不過就是個村裡好賭的二流子。你的事情,是美容院的人透露給他的。”

趙晨陽的眼睛裡,最後一絲亮光消失了。

她的後背垮塌了下去,整個人窩在沙發裡,半天沒有說話。

【他是騙我的!】

【他也沒辦法讓我回到過去?】

【那我怎麼辦?就這樣孤孤單單繼續活下去嗎?原本還賺了一點錢,可現在錢已經被騙光了,我該怎麼辦?】

趙向晚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著。

趙晨陽慢慢抬起頭來,看著趙向晚,苦笑道:“向晚,你恨我嗎?”

趙向晚反問:“你說呢?”

趙晨陽嘴角的苦笑漸漸擴大,配合著臉上愁苦的表情,看著有幾分淒涼:“是了,你肯定不屑於恨我。你現在是警官,公安部首席刑偵專家,事業有成、家庭幸福,哪裡還會記得我這個小人。”

趙向晚淡淡道:“不是這個案子,我差點已經忘記。”

趙晨陽寧可被趙向晚被記恨,也好過被遺忘、被忽視。

她渾身顫抖,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

“向晚,你知道嗎?我後悔了。”

趙晨陽真的很害怕孤單。

可是她現在放眼望去,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她很想找個人說話,所以才會對美容院的姑娘敞開心扉,所以才會被詐騙團夥騙走差不多一百萬。

難得見到一個兒時姐妹,趙晨陽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終於抓住一根浮木。

“我真的後悔了。”

“不是我的東西,我不應該去偷、去搶。”

“我雖然頂替了你的身份,但我依然沒辦法走和你同樣的路。”

“每一條路,都是每個人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旁人根本沒辦法替換。你是有本事的人,哪怕起點落後了,依然可以走到高處。像我這樣一個沒本事的人,就算投機取巧搶了先

,還是沒辦法和你一樣。”

趙晨陽雙手環抱,將自己抱得緊緊的,努力控製著渾身的顫抖。

“向晚,你知道嗎?我是個罪人。”

“上一世,你親爸媽恩愛幸福,你親弟弟會以你為榜樣,考上一個好大學,到你開的公司工作。可是現在,趙青雲、魏美華離婚了,開的公司也破產了。你弟弟在國外混了幾年,連文憑都沒有拿到手,回國之後混吃混喝一天到晚隻知道要錢。”

“可是你身邊的人,都越過越好。”

“大哥當上藥劑師,二哥開了米粉店,大姑買房子買車子,日子越過越紅火。”

“你看,你當上公安部刑偵專家,上電視出了名,嫁入豪門,家庭幸福美滿。可是我呢?我現在什麼也沒有。原本還有一點錢,現在連錢都沒有了……”

趙晨陽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不過大都是越改越差。

她攛掇著趙青雲開房地產公司,原本以為可以賺大錢,結果因為急功近利盲目擴張、四處貸款拿地,遇到98年金融危機風暴影響,資金鏈斷裂,公司破產。

魏美華當了幾年有錢人的闊太太,聽了趙晨陽的話拿著錢炒股,越賺越貪心,趕上1996年股災,血本無歸,差點跳樓。

貧賤夫妻百事哀,再加上夫妻倆在富貴之後眼界都活絡了,心思便野了。

1999年,相依相伴近二十年的夫妻離了婚,各散東西。兒子趙承祖也疏於管教,一事無成。

趙向晚看著眼前懊惱、後悔的趙晨陽,往事種種浮現腦海。

性格決定命運。

即使沒有被雷劈,即使沒有讀心術,趁著改革開放的春風,隻要勤勞肯乾,誠信經商,趙向晚相信自己也能闖出一片天地。

反觀趙晨陽,哪怕再重活一世,像她這樣懶惰自私、總想著投機取巧的人,永遠也討不著好。

“趙晨陽,這是你自己選的路。”

趙向晚的聲音清冷,透著一絲嘲諷。

趙晨陽慢慢站起身,與趙向晚目光相對,終於說出那句一直藏在心底,沒有說出來的話:“向晚,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應該搶走你的爸媽。】

【對不起,我不應該讓我媽欺負你、壓製你。】

【對不起,我不應該處處算計你。】

趙向晚沒有說話。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過得不好,才會後悔。受到挫折,才知道回頭。

果然,隻有痛了,才知道錯了。

感覺到了趙向晚的冷漠,趙晨陽內心一陣刺痛。

拉開門,寒風刺骨。

趙晨陽攏了攏衣領,努力讓自己體面地離開。

而隨著趙晨陽的離開,詐騙團夥全部落網。

重案組組長劉良駒率隊加緊審訊,將所有口供整理完畢。

眼看著飯點將近,走廊裡響起激動的歡呼之聲。

“走嘍~今天朱局長請客!”

“對對對,今天貴客臨門,咱們必須慶祝。”

“省廳幾個領導也來了,說是為向晚、季昭接風洗塵。”

一時之間,所有冬天的寒冷都被這熱情所驅散。

朱飛鵬領著趙向晚、季昭,從局長辦公室走出來,走上那條熟悉的、長長的走廊。

趙向晚大一參與大案偵破,第一次換上製服,在何明玉的帶領下,走過這條走廊。

趙向晚大學畢業,加入重案組,在朱飛鵬等人的陪伴下,走過這條走廊。

季昭來到重案組,站在趙向晚身邊,走過這條走廊。

趙向晚與季昭從市局調入省廳,也是從這條走廊走出去的。

這條走廊,串起無數辦公室。

重案一組、重案二組、重案二組……

檔案室、痕檢科、法製科、戶政科……

無數公安乾警從辦公室走出去,奔赴偵查一線,流血、流汗、流淚,懲惡揚善,並肩作戰。

這一回,趙向晚與季昭並肩而行,踏上熟悉的走廊。

走廊的那一頭,站著苗慧、許嵩嶺、何明玉、周如蘭、祝康……

這些昔日的戰友,在趙向晚成長過程中給予過指導、幫助與關心。他們的臉上洋溢著歡喜,眼裡透著親近,仿佛在說:向晚,季昭,歡迎回家。

趙向晚的嘴角上揚,漾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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