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溪是季家的老太君。
她生於戰亂,結婚半年喪夫,獨自一人帶大季錦茂,到現在兒子成了湘省富豪,兒媳是全國有名的畫家,孫子、孫媳都成為受人尊敬的公安係統刑偵專家,重孫女更是聰明伶俐,漂亮懂事。一家六口,其樂融融,周芳溪覺得現在的生活就像是老鼠掉進糧倉裡,幸福得像做夢一樣。
就是最近有一點,視力越來越模糊。眼前總像是蒙著一層白色的霧,看不太清楚。不過這對於周芳溪而言,不算什麼,反正她覺得七十歲之後的每一天都是老天爺的恩賜,不敢再提任何要求。
直到有一天。
季清平拿著在幼兒園畫的畫給她看:“太奶奶,你看,我畫的畫!”
周芳溪伸出手,卻撲了個空。
這個時候,季家人才意識到不對。
周芳溪一生好強,不愛上醫院,這一點季家人都知道,小病小痛一般都是私人醫生上門檢查,在家裡吃點藥、打打針。可是這一回不一樣,私人醫生一檢查,面容嚴肅:“最好還是上醫院,老人家這是白內障。”
老年性白內障,嚴重的可能導致失明。
周芳溪還想繼續拖,可是季錦茂堅決要送她進醫院。周芳溪在家裡發脾氣:“我不去!醫院裡一股消毒水味,到處都是白色。我活到七十二,夠了,不想再去醫院受那個罪。”
季錦茂急得滿頭是汗,不停地勸解:“媽,你這是眼睛問題,要是不治,會瞎的。”
周芳溪搖頭:“讓醫生給我開點眼藥水就行,我不吃藥,不做手術。瞎了就瞎了,怕什麼。”
老小老小。老人的固執,有時候真的時候很讓子女後輩頭疼。
沒奈何,季錦茂隻得請最懂人心的趙向晚出馬:“向晚啊,你去勸勸你奶奶,讓她進醫院。”
趙向晚剛從南方回來。她從一個被抓的小嘍囉入手,將一個擁有數百人的販毒團夥連根拔起,成就非凡,但其中經曆的艱辛、危險,令她身心俱疲。
季家人知道她不容易,都不舍得讓家中瑣事再增加她的負擔。
現在周芳溪堅決不肯住院,寧可讓眼睛瞎掉也不願意做手術,季錦茂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隻得讓趙向晚出面和她溝通。
趙向晚知道了周芳溪的情況,也有些焦急。
她來到周芳溪的房間,耐心詢問:“奶奶,你為什麼不想上醫院?”
周芳溪還是那一套說辭:“醫院看著冰冰冷冷,我不想去。向晚啊,你奶奶我活了七十二歲,活夠了,你們就讓我在家裡待著吧。”
趙向晚安靜傾聽著老人的心聲。
【一片白,素得很,像靈堂一樣。】
【穿的那個白大褂,跟孝服一樣。】
【醫生、護士一個個板著臉,像上墳一樣。】
【好多老人都是死在醫院裡,我不去!要死,也要死在家裡。】
聽到這裡,趙向晚大致明白了老人的顧慮
。
醫院簡潔、清冷、嚴肅的環境,會讓周芳溪產生一種心理壓力,覺得自己與死亡很接近。
而老人,彆看她口口聲聲說什麼“活夠了”,其實內心深處還是怕死的。
趙向晚微微一笑,笑容親切而溫暖:“奶奶,如果我們能夠讓醫院不冰冷,你去還是不去?”
周芳溪看著趙向晚,一臉的不相信:“醫院不都是那樣?你有什麼辦法?”
趙向晚反問:“你不信我?”
周芳溪看不太清楚趙向晚的臉,但從她的語氣裡,感覺到了希望:“信,奶奶當然信你。”
趙向晚說:“咱們市新開了一家眼科醫院,大都是孩子們看弱視、近視,病房顏色以藍、綠兩色為主,醫生、護士都很親切,開業至今死亡率為零。”
周芳溪一聽,頓時來了興致:“真的?那病人是不是很多孩子?”
趙向晚點頭:“是。基本都是小朋友,整天嘰嘰喳喳,熱鬨得很。大家都說,那不像是家醫院,但像是所幼兒園。”
周芳溪本就是個愛熱鬨的人,尤其是那句“開業至今死亡率為零”,更是深深打動了她那顆怕死的心。
就這樣,周芳溪被成功說服,住進星市第一家專業眼科醫院,名為視明。
季錦茂驚喜地問趙向晚:“你怎麼知道這家醫院的情況?”
趙向晚淡淡道:“哦,這家醫院的院長,是喬漠。副院長,是顧文嬌。”
季錦茂也算是趙向晚的擁護者,對她所經手的案子很關注,何況在顧文嬌這個案子裡,季昭第一次用防身術毀了樊弘偉的一隻眼睛,季錦茂更為關注。一聽到顧文嬌這個名字,他立刻就想了起來。
季錦茂驚訝地問:“啊,他們回國了?”
趙向晚道:“是,去年回來的,籌備階段我讓梅經理出面,資助了一點錢。”
季錦茂已經退了休,集團事務基本交給梅清溪、顧之星打理。趙向晚說資助了一點錢,那估計資助了不少錢。
真沒想到,季氏集團開始進軍醫療行業了。
就這樣,周芳溪老太君住進了視明眼科醫院。
院長喬漠親自主刀,副院長顧文嬌全程看護,搞得醫院上下震驚:這是什麼重要病人,竟令得醫院兩大院長親自出動?
白內障手術很順利,周芳溪平生第一次住院,住得不想走。
這裡比家裡熱鬨多了。
牆壁刷著淺綠色牆漆,護士穿著粉紅色護士服,把她照顧得周周到到。每天都能聽到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還有醫生、護士們親切的話語,真好。
出院之時,季錦茂連連道謝。
喬漠看一眼站在身邊微笑不語的妻子顧文嬌,不苟言笑的臉上,泛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不,是我應該謝謝你們。”
顧文嬌拉著趙向晚的手,眼眶微紅:“趙警官,真的,非常非常感謝你。”
趙向晚道:“職責所在,不客氣。”
往事種種,浮現
腦海。
顧文嬌的聲音有些哽咽:“對你們警察而言,那是職責所在,但對我而言,你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如果沒有你們重案一組主動介入,我媽媽被殺的案子不可能偵破;如果沒有你和季昭出手,樊弘偉不可能被捕;如果不是你告訴我,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我不可能下定決心放棄孩子。可以說,如果沒有你,就沒有我顧文嬌的現在。”
顧文嬌太清楚,是趙向晚改變了她原本悲苦的人生。
母親被害,沉冤十幾年,她苦苦追尋,凶手卻是枕邊人,她還與凶手生了一個兒子。
處決樊弘偉,這件事顧文嬌沒有本分猶豫。可是兒子樊天寶怎麼辦呢?母性讓她想繼續撫養兒子,可是理性卻讓她放棄。
這個選擇,至關重要。
促使她看清楚內心,做出放棄的決定的人,是趙向晚。
哪怕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顧文嬌依然記得當時的場景。
趙向晚引導她傾訴痛苦,溫柔而堅定地告訴她,這一切不是她的錯,錯的人是樊弘偉,讓她不必自責。
當她舍不下兒子時,又是趙向晚撥雲見日,讓她看清楚事情的本質。
“天寶姓顧嗎?”
“不。”
“他姓什麼?”
“樊。”
“他今年幾歲?”
“快六歲了。”
“離十八成年還有多久?”
“十二年。”
“假如他二十六歲他結婚生子,還有多久?”
“二十年。”
“你若活到八十歲,還有多久?”
“五十年……”
六年的母子相伴時光,與自己未來的五十年時光相比,孰輕孰重?顧文嬌終於下定了決心,與其不斷糾纏,不如直接放棄。與其將來孩子憎恨自己幫助警察抓走他的父親,不如徹底與他斷絕關係。
要恨,就恨到底;要斷,就斷乾淨!
從此,她就當沒生這個孩子,勇敢地和過去再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在趙向晚的建議、喬漠的引薦之下,顧文嬌到了美國進修護理專業,重新撿起專業知識,一步步學習、進步。
後來,喬漠的真心感動了顧文嬌,兩人結為夫妻,生了一個女兒,夫妻恩愛,家庭幸福。
去年,顧文嬌故土難離,毅然回國,與喬漠一起開辦這家眼科醫院。
喬醫生醫術高超,顧文嬌堅強冷靜,夫妻倆並肩攜手,闖出一番事業。
可以說,今天能夠站在這裡,擁有自己新的、光明的人生,顧文嬌最感謝的人,是趙向晚。
今日的甜,終於遮蓋住了曾經的苦。
想想曾經被家暴、被欺辱的時光,顧文嬌感覺自己活了三輩子。
第一輩子,母親周金鳳將她保護得很好,無憂無慮地過著每一天;
第二輩子,母親被害,自己陷入極度的自責與痛苦之中,苦尋凶手,卻被凶手樊弘偉算計結婚生子,痛苦萬分;
第三輩子,拋棄過往一切,包括那個懷胎十月、養了六年的兒子,勇敢走出國門、開拓事業,重新擁有愛情、婚姻、家庭與事業。
人這一生,總會有許多選擇。
顧文嬌不顧父親反對,選擇與樊弘偉結婚生子,陷入不幸婚姻的泥沼。
顧文嬌選擇放棄兒子的撫養權,追尋自我價值的實現。
在每一次重要的人生選擇之時,我們可能會遇到一些人,他們會告訴你,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他們會引導你思考,過去為什麼會犯錯,原因是什麼,未來的道路應該怎麼走,才不會重蹈覆轍。
這樣的人,就是你人生中的貴人。
趙向晚,是顧文嬌的貴人。
顧文嬌這一生,都將銘記、感謝。
但有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