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民除害?
審訊室裡,突然就安靜下來。
高廣強長歎一聲,搖了搖頭。如果她這是為民除害,那要警察做什麼?
黃玫瑰聽到這一聲歎息,斜著眼睛看向高廣強,忽然冷笑一聲:“你在替我可惜嗎?你以為,什麼事情都能找警察解決?"
黃玫瑰環顧四周:“我的兒子丟了,我去報警,可是警察說我沒有準生證,沒有出生證明,根本無法證明我曾有過孩子。哈哈!可笑不可笑?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孩子,竟然不被法律所承認。"
按照計劃生育政策規定,婚後夫妻在生育之前需要申領準生證,生下孩子之後醫院會出具出生證明,像黃玫瑰兒子這種非婚生子,既沒有準生證、又沒有出生證明,的確算是“黑戶”,因此被港商抱走之後根本無法追查。黃玫瑰因此而怪責警察,還真是怪錯了對象。
“你們警察掃黃,也隻能抓些賣.淫.嫖.娼的,可是那些婚內出軌的男人呢?你們抓不抓?不說遠的,就說繆春燕最近養的那頭豬仔,我聽說他還是單位裡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父親、好男人,什麼一下班就買菜回家做飯,一到周末就陪著老婆回娘家。他出軌了,你們警察能抓他嗎?"
趙向晚沒有說話。
何明玉四處求助,找親人哭訴,想要勸吳義信回頭,可是他一條道走到黑,說寧可背棄全世界也絕不拋棄繆春燕,這種強烈的出軌欲望,警察還真是束手無策。
黃玫瑰抿唇一笑,風情萬種:“還有,你們以為我們黃玫瑰美發廳為什麼開在多福路?為什麼我們到任何一個城市開店都全身而退?還不是有你們派出所警察的保護?"
高廣強一聽,悚然一驚: "你說什麼?"
警察隊伍裡,竟然有她的保護傘?!
眾人都在等黃玫瑰的下文,偏偏黃玫瑰是拿捏人心的高手,她停在這裡,不願意繼續交代。審訊一時之間進入膠著狀態。
繆春燕、魏采綠、左碧桃三個女人隻知道豬仔是誰、小刀是誰,卻不知道黃玫瑰的保護傘是誰。她們輾轉了幾個城市,除非黃玫瑰開口,否則誰也沒辦法追查出她背後的靠山到底是誰。
黃玫瑰指尖動了動,眉眼間多了一絲煩躁: "能給我一支煙嗎?"
這一回,高廣強沒有拒絕,從口袋裡拿出一包煙,取出一支,遞給了她。
黃玫瑰將香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中段,小指微翹如蘭花,姿態優美地送到眼前看了看,忽然笑了:"這位老同誌,你是個好人。彆的警察隨便拿出一包煙都是六塊錢一包的阿詩瑪,可是你……你這煙,紅梅,才一塊多錢吧?"
高廣強向來節儉,說他的煙便宜,並沒有覺得不好,點點頭: “這煙沒有過濾嘴,煙勁兒大,香味足,價廉物美,挺好。"
黃玫瑰問他: "你這麼節省,是為了什麼?"
高廣強道: "想給兒子買套房子,警察工資不高,不節省不行啊。"
黃玫瑰點上煙,深深吸上一口,滿足地吐出,任煙霧在眼前彌散。【世間父母都為子女,這個警察也不例外,偏偏我黃玫瑰的兒子,滿月之後便再也尋不見了。】
趙向晚內心忽然一動: "黃玫瑰,當年騙你生兒子的港商,你有照片嗎?"黃玫瑰搖頭苦笑:“他早有準備,從不與我照相。”
趙向晚繼續問: “你還記得他的模樣嗎?”那個男人與黃玫瑰朝夕相處,身份信息可以做假,但容貌舉止卻無法偽裝。
黃玫瑰咬牙道: "記得!"說完,她定定地看著趙向晚: "你有辦法?"
趙向晚點頭: "有。我找人來幫你畫像,把他找出來。"
黃玫瑰被包養、被騙生子,固然是她愛慕虛榮的緣故,但那個欺她年少無知,誘她生子之後將她拋棄的港商,難道就沒有罪嗎?
如果說,黃玫瑰的報應是永遠失去做母親的資格;那欺騙她的男人呢?難道不應該接受懲罰?既然黃玫瑰的軟肋是兒子,那就幫她找兒子。同為女人,趙向晚也想為黃玫瑰做點什麼。
黃玫瑰眼睛亮了起來,眼中盈滿熱淚,聲音顫抖: “真的嗎?你們警察真的願意幫我找兒子嗎?"
趙向晚再一次點頭: “是,我們市局有全國最優秀的刑偵畫像師,可以根據你的描述準確把畫像畫出來。雖然他給你的都假信息,雖然事情過去這麼久,但隻要有畫像,我們就能協助你與深市警方溝通報案,幫你追查那個港商的下落。"
聽
到這裡,黃玫瑰難掩激動,猛地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淚水隨著她的動作滴落地面。她連聲道謝: "多謝,多謝,多謝……"
不知道她一口氣說了多少聲感謝,一直說到讓眾人都心酸起來。
接下來,重案組開始幫助黃玫瑰追查她兒子的下落。重案組的調查重點由一綜豬仔盤詐騙案轉向另一綜嬰兒拐賣案。
季昭出手,畫像手到擒來。
在黃玫瑰的講述裡,一個白淨無須、眉清目秀、顴骨高、厚嘴唇的男人現於紙面。他個子不高,腳步虛浮,行為舉止間看得出來家境優越。
看到畫像上的這個男人,黃玫瑰眼中噴射出怒火,指著畫紙大聲道: “是他!就是他!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認得。"
就是這個男人,在那一批廠妹裡看中黃玫瑰,甜言蜜語哄得黃玫瑰動了心、用了情,願意與他共度一生。在他的話語之間,黃玫瑰以為自己終於遇到良人,隻要生下兒子就能和他一起赴港過闊太太的生活。
就是這個男人,用一口蹩腳的普通話,與黃玫瑰生活了一年之久,對著她漸漸鼓起來的肚子念詩詞、讀故事,讓黃玫瑰第一次感受到被愛與被珍惜,心甘情願在黑診所生產。等她千辛萬苦生下兒子,在診所大出血拿掉子宮之後,他帶著兒子銷聲匿跡。
重案組拿著畫像,親赴深市,與當地警方協同追查。深市與港城毗鄰,警方聯動,季昭的畫像唯妙唯肖,此人又在港城有名,不到一個月就找到了這個人。
再一次在審訊室見面,黃玫瑰眼中滿是急切: "找到了嗎?找到了嗎?"趙向晚掌出一張照片,擺在黃玫瑰面前。豪華彆墅裡,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坐在秋千架裡玩耍,他眉眼靈動、神情很像黃玫瑰。
“黃玫瑰,這就是你的兒子,取名黃繼宗。騙你的那個男人,真名黃伯偉,去年發生車禍,已然身亡,黃繼宗現在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黃氏家族做服裝生意,在港城有些名望,隻是子嗣艱難,黃繼宗是他們家唯一男丁,如果你想……”
"不,不用了。"黃玫瑰打斷趙向晚的話,她眼神貪婪地拿著照片,久久舍不得離開。良久,她搖搖頭,找高廣強要了一支香煙,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兩個煙圈。
煙霧繚繞之中,她看了高廣強一眼,又看著趙向晚: “你,你們都是好人
,隻可惜……我黃玫瑰遇到你們的時候太晚。讓你們奔走這麼長時間,我無以為報,就送你們一份功勞吧。"
她長歎一聲: “我肯定是活不成了。隻希望,我黃玫瑰生的兒子,能夠帶著我這條性命,好好地
活著,成為一個上等人,好好地活著。以後,你們也彆打擾繼宗,他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等到一支煙抽完,黃玫瑰情緒完全放鬆下來,不等趙向晚詢問,她開始一五一十地交代。
黃玫瑰所說的,比繆春燕等人交代的更詳細、更準確。
黃玫瑰美發廳開到哪一個城市,她都會找到轄區派出所,想辦法勾搭上一名領導,為自己撐起一把保護傘。
星市五福路派出所所長高得勝,是她在星市的靠山。
如果不是這回吳義信被殺一案驚動了重案組,如果不是趙向晚橫插一手,一旦繆春燕被黃毅帶回五福路派出所,恐怕早已被高得勝處理得周周全全。
黃玫瑰手底下四朵金花,同時養豬仔、小刀,什麼時候要什麼禮物,什麼時候吃飯營造氣氛,這些黃玫瑰都有安排,到養肥宰殺之時,黃玫瑰會將時間錯開,但基本都在年底收尾,然後以回老家為由退租、換地方重新開始。
隨著她講述的深入,負責做筆錄的劉良駒額頭有汗珠滴落。
好家夥,四年時間橫跨四個城市作案,四個派出所副所長以上職務的公安係統領導被拖下水,每個城市三至四隻豬仔、小刀,涉案人員多達三十多名。
十一條人命。
十一名在逃人員。
詐騙金額高達數百萬。
毀掉了無數個家庭。
大案!特大案。
需要協同四地警方同時追查,對照名單——尋找屍體、聯係家人、確定金額,工作量十分巨大。先前抓繆春燕的時候,趙向晚有預感這是一個詐騙團夥,卻沒有想到會是這麼誇張的特大案件。死亡人數之多、詐騙金額之多,令人發指!
接下來的兩個多月,重案一組忙得天昏地暗。但成績斐然。
星市警方破獲警方破獲殺人詐騙案一起;協助珠市警方破獲殺人懸案三起;協助江城警方破獲殺人懸案三起;協助烏縣警方破獲殺人懸案四起。
等到九月中旬,所有證據收
集齊全,提交檢方之後,重案一組終於大功告成。
下班之前,許嵩嶺到重案一組,身後跟了一個人。一個大家都熟悉的人。
趙向晚一見到她,立馬站了起來,來人身穿製服、眉眼溫婉,是周如蘭!周如蘭展顏一笑,衝她點了點頭。
許嵩嶺介紹道: “周如蘭,大家都熟悉。經她本人申請、市局指示,現將她從金蓮湖派出所調上來,安排進你們重案一組,大家歡迎!"
周如蘭要來重案一組?趙向晚舉雙手讚成!
以前何明玉在重案組的時候沒覺得,現在何明玉調去坐辦公室,趙向晚一個女警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了不方便。多一個心細如發的周如蘭,出警就好多了。
許嵩嶺看了一眼趙向晚: “向晚,周如蘭這回打的請調報告裡,專門提到了你,說要協助你完成微表情行為學的案例整理。"
趙向晚微笑: "多謝。"
周如蘭,省廳刑事技術中心苗慧的女兒,金蓮湖派出所檔案管理組組長,一級警司,願意來重案組工作,眾人全都精神一振——來得好啊,又多一名虎將!
高廣強帶頭鼓掌: “歡迎,歡迎。”
一片歡呼掌聲中,周如蘭立定、敬禮: "願與諸位共同進退。"
許嵩嶺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好了好了,聽我說兩句。"他咳嗽兩聲,板著臉停頓了一下。場面突然變得嚴肅。
朱飛鵬第一個沒忍住: “許局,你莫嚇我們,今天咱們重案組進新人,是好事,得慶賀,你這臉一板,我心臟病都要給你嚇出來了。"
許嵩嶺哈哈一笑:“開個玩笑。我今天過來呢,一是送人,二是表揚!”
表揚?所有人都興奮起來。這回趙向晚從五福路派出所黃毅手裡搶回來一個案子,沒想到卻是一個極大、極大的功勞!
案件涉及四個城市,十一條人命,數百萬詐騙金額,嘖嘖嘖,這樣的大功勞,市局近兩年都沒有出現過。
哪怕放在公安部,也絕對是本年度最大案件,沒有之一!
許嵩嶺大手一揮:“本次7·12大案中,重案一組協助多地破案,表現突出,擬記集體一等功一次,報公安部審批。高廣強
、趙向晚成績顯著,及時發現問題、追查到底,在審訊中展示出極高的專業素養,對案件偵破有著重大貢獻,記個人二等功,其餘所有人,個人三等功。"
哇!集體一等功。
所有人再次歡呼起來。
高廣強激動得滿眼放光,他立了個人二等功!他當警察這麼多年,兢兢業業,也隻拿過兩次三等功。可是這個案子一破,他拿了二等功!
趙向晚也挺開心的,六月份來重案組報道,九月份就能拿到個人二等功,重案組拿集體一等功,這種感覺簡直太棒了。
朱飛鵬、劉良駒、祝康、艾輝、黃元德也都咧開嘴,笑得春花燦爛。這個案子因為有黃玫瑰的供述,雖然涉及範圍廣、人員多,但也就是繁瑣,難度並不大,個人三等功、集體一等功,太好了!
許嵩嶺笑眯眯地說: "這一個案子,乾得漂亮!今天給你們送了個新人來,希望你們再接再勵,再立新功。"
所有人都抬頭、挺胸、立定、敬禮。"是!""繼續努力!"“再立新功。”
許嵩嶺看著趙向晚,讚許點頭: “向晚表現不錯啊,繼續。”趙向晚微微一笑。許嵩嶺看她不驕不躁,愈發滿意: "今天正常下班,我請大家好好吃一頓!"
一群小夥子們都嚷嚷了起來。
"嘩,難得許局請客,必須吃頓好的。""火鍋火鍋,我要吃火鍋。"
"不不不,我要到三醫院門口的如意飯館吃炒小菜、吃冰啤酒。""去四季大酒店……"喊出這句話的人,是朱飛鵬。朱飛鵬話未說完,已經被祝康捂住了嘴: "太貴了,許局不會同意的。"
"哈哈哈哈……”一陣笑聲之後,許嵩嶺道: “行,啟明小學對面新開了一家羊肉火鍋店,那就去吃火鍋吧。”
羊肉火鍋?一群饞肉的小夥子都樂得嗷嗷叫。
啟明小學距離市局大約要走十幾分鐘的路,正是下班之時,自行車如潮水一般向前湧去,場面很是壯觀。
九月的星市,天氣還有點熱。傍晚陽光斜斜投射下來,引得趙向晚眯了眯眼。周如蘭與她並肩而行,貼心地從包包裡取出一把折疊陽
傘,撐開來幫她擋住西邊映過來的陽光。
陰涼之下,趙向晚看著周如蘭:"多謝。"
周如蘭的笑容溫柔而歡喜: "謝什麼。我早就想調到一線,打過幾次報告。這回能夠能進重案組,我高興得很。能夠與你共事,是我的榮幸。我媽、我妹在家裡總念叨你,要不是有你,我早就被人撞死了,哪裡還能站在陽光下和你並肩站著。"
趙向晚問她: “說起來,武如欣現在怎麼樣?”
畢業之後,316寢室的四個女孩各奔東西,武如欣、章亞嵐被分配到苗慧底下工作,成為刑事技術中心的技術員。
周如蘭道: "公安大學刑偵專業的女生少,個個都是寶貝,你被市局搶走,我媽就下手搶了章亞嵐和欣欣,她倆一入職就送到京都參加計算機培訓,準備建犯罪人員DNA數據庫。"
趙向晚眼睛一亮: "犯罪人員DNA數據庫?這個好!"
如果能夠把犯罪人員的DNA數據錄入電腦,將來在犯罪現場遇到DNA樣本,如血液、精.液、唾液等,比對成功之後就能將罪犯抓獲。像聞倩語案,如果沒有趙向晚插手,十幾年後懸案能夠得以偵破,就是因為罪犯親屬DNA錄入時比對預警。這樣一來,就能大大提高辦案效率,在偵破懸案、洗刷冤情方面做出巨大貢獻。
周如蘭道: “你也覺得好,是不是?我媽說計算機的發展趨勢不可逆轉,未來咱們公安係統技術都要升級,與其等待,不如主動更新。她還說年輕人學習能力強,女孩子心細沉得下來,等武如欣、章亞嵐兩個人回來,立馬組建計算機中心。"
趙向晚衝她比了一個大拇指: "苗處這眼光!"
周如蘭樂了: "這不是你上次到我家吃飯的時候,提起計算機的發展前景嗎?你走了之後,我媽把你誇成了一朵花。你們倆,你誇她,她誇你,比起我和欣欣,你更像我媽的女兒。"
趙向晚不敢居功,數據庫什麼的,這得感謝趙晨陽。
她搖搖頭: “我隻是一句話而已,真正做實事、將這一切付諸於實踐的人,是苗處、武如欣、章亞嵐她們。"
周如蘭看著趙向晚,那張漂亮的蘋果小臉,被夕陽映照得光采照人,想到她才大學畢
業就立了二等功,帶領重案組立集體一等功,不由得佩服不已。周如蘭的內心升騰起一股豪氣——在這個女性一樣可以發光發熱的時代,她也要像趙向晚一樣,做一個讓母親驕傲、誇讚的警察。
走近小學,一大群孩子們從校園裡走出來,係著紅領巾,背著書包,有說有笑。孩子們的笑容美得像花朵一樣,跑跑跳跳的模樣引來重案組的人內心都歡喜起來。
劉良駒家的劉栗子今年剛剛上小學,他看著這一群小學生,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感歎一句:"多好的孩子們呐。"
高廣強點頭道: “可不是?小孩子最幸福了,看到他們在陽光下奔跑,真是什麼陰影都沒有了。和那些犯罪份子打交道,真的心累啊。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惡之人也許有傷心過往,雖說我們隻管破案,不管判刑,但是……還是會累。現在看看這群小朋友,忽然就開心起來。"
朱飛鵬將來的寶寶離預產期還有兩周,一看到小朋友更是興致盎然,他現在糾結的是,到底女兒好還是兒子好: “兒子不怕摔打,女兒得嬌養著,各有各的好。要是生一對雙胞胎,該多好啊。”劉良駒斜了他一眼: “彆做夢了,我聽你家明玉說過,產檢隻有一個胎心音。”朱飛鵬哀嚎一聲:"劉師兄,你就讓我做個夢吧,彆叫醒我。"
看到朱飛鵬那滑稽的模樣,旁邊聽到的人都笑了起來。
許嵩嶺搖搖頭: "小朱都快當爸爸了,還是這個德性。"
高廣強與他走在一起,笑著說: “男人成熟得晚,正常。”
艾輝突然冒出一句:“男人,至死仍是少年。”
這話一出,連趙向晚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周如蘭微笑: "重案組的氛圍真好。"
趙向晚點頭道:“是的,你來了之後就會知道,大家真的挺好。”有讀心術的她,能夠在重案一組安心待下來,真的是因為大家都單純、正直、熱情。一個好的團隊氛圍,才能讓趙向晚的讀心術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對面走過來一個喝得醉熏熏的男人。
黑T恤、黑褲子、黑皮鞋,左手拿著一件黑色外套,一身的黑。男人三十來歲模樣,胡子拉碴,衣服皺巴巴的,走路跌跌撞撞,眼神有些渙散。
大下午的,就喝成這樣,頓時引來路人嫌
棄,一個個躲得遠遠的。
男人的行走方向與重案組這一群人的方向相反,越走越近。對面相逢,周如蘭拉著趙向晚向旁邊避讓。
【狗日的!】
【狗日的你不是人!】【你讓我怎麼活得下去?】【姑娘啊,我的姑娘啊……】
這個醉酒男人的心聲裡,透著強烈的情感,飽含心酸、憤怒與悲傷,趙向晚停下腳步,凝神望去。
朱飛鵬扶了他一把,男人警覺地讓開,瞪大眼睛: "你乾什麼?"刑警直覺,讓朱飛鵬緊緊盯著他: "你喝了很多酒?"男人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你管我?”朱飛鵬向他出示警官證。
醉酒男人一看到那閃亮的警徽,立馬端正了態度,鞠躬、假笑: “是是是,喝了點酒,我來接孩子。"
聽他是來接孩子,朱飛鵬放鬆了警惕,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注意點,你這身上酒味太濃,莫把孩子熏到了。"
醉酒男人連連點頭,抬起右手抹了一把臉,讓自己看上去清醒了一些: "好好好,多謝提醒。"
朱飛鵬放他離開,趙向晚看著他略帶沉重的步伐,僵硬的左手,遮住左手手掌的外套,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違和感。
【警察?警察總是這樣,不去抓壞人,一天到晚攔著我們這樣的小老百姓。】
小老百姓?聽到他對自己的評價,趙向晚的警惕感也隨之消失。也許,隻是一個普通的、醉酒的男人吧。
隻是,依然有一種直覺,牽動著趙向晚的心,讓她即使與他錯身而過,依然關注著他的內心所想。
【孩子們,對不住了。】
【不活了,誰也彆活了!】【老子的姑娘活不下去,誰家孩子也彆活著——】
隨著這一聲內心的呐喊,趙向晚心跳陡然加速,腎上腺素飆升,頭皮發炸,她快速轉身,朝著那男人的背影大叫一聲:"站住!"
趙向晚這一聲喊,讓那個醉酒男人一驚,整個人像草地上的兔子一樣飛奔起來,他左手外套一甩,寒光一閃,那競是把鋼刀!
男人這一奔,重案組所有人都行動起來。
趙向晚反應最快,看著那男人像瘋了一樣,見到一個孩子便揮刀劈砍下去
,急得銀牙緊咬,像離弦的箭一般飛撲而去。
鋼刀在陽光下閃著銳利寒光,帶著淩厲風聲,霍地劈向一個奔跑而來的、紮著蝴蝶結的小女孩。女孩子笑嘻嘻地躲避跑來抓她的同伴,嘴裡嬌聲叫著: “來呀,來呀,來抓我呀。”渾然沒有察覺危險正在降臨。
電光火石之間,趙向晚最先到達。她左手扣住男人左手手腕,右手成掌砍向他手肘處。
男人下刀速度放緩,但他喝了酒力氣變大,竟然掙脫了趙向晚的手。他一擰身,揮刀直下,霍霍風聲中,重重砍向小女孩。
眼見到小女孩的腦袋就在刀口之下,趙向晚顧不得危險,以虎撲之勢,揉身向前,一把抱住小女孩。
她個子高挑,一抬手間正迎上那把鋼刀的下落之勢。“吡!”地一聲響,趙向晚感覺到肌肉火辣辣的。兔起鶻落之間,趙向晚抱著女孩滾到一旁,迅速遠離那個男人。
隨後而來的刑警們一撲、一掀,醉酒男人手中鋼刀被擊落,整個人被朱飛鵬、艾輝撲倒在地,他雙手反扭在身後,被銬上手銬。
危險解除,趙向晚抱著孩子從地上站了起來。
周如蘭飛奔而來,拉著趙向晚的胳膊,眼睛紅通通的: "向晚,你……"趙向晚笑笑: “我沒事。”
高廣強也跑過來,急得滿頭是汗,一把抓住趙向晚的胳膊:"快,去醫院。"
許嵩嶺的眼中也閃著焦灼,一把抱過嚇傻了的小女孩,送到周如蘭懷裡,摟過趙向晚的肩膀:"走!去醫院。"
迎上眾人關切、緊張、擔憂的卡爾,趙向晚後知後覺,這才感覺到左邊胳膊完全麻木。
劇烈的疼痛感襲來,她低下頭,看到左邊胳膊有一道長長的刀口,汨汨鮮血自撕裂的襯衫不斷滲出,她受傷了?
難怪這麼多人都圍過來,原來自己竟然受傷了。
儘管趙向晚一再保證:受傷不重,我沒事。
但重案組所有人都不放心,強行給她辦了住院手續,安排病床休息,又讓醫生檢查再檢查,確定骨頭沒有受傷,隻是胳膊被砍了道口子,縫針、消炎就可,這才鬆了一口氣。
趙向晚靠在病床上,周如蘭在旁邊照顧她,溫柔地在她背上墊了個枕頭,讓她坐得更舒服一些。
許嵩嶺氣得臉色發白: “歹徒太猖狂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執刀襲擊小學生。”
高廣強眼睜睜看著手底下的兵被砍傷,心疼得要命,趙向晚六月份正式到重案組報到,沒想到才三個月就受了傷,這讓他怎麼向領導、向她家裡人交代?
高廣強咬著牙向趙向晚保證: “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放過那個砍人的小子。你安心養傷,我們會好好審,好好審!"
朱飛鵬後悔得要命: “明明我已經攔住了他,怎麼就被他幾句話給騙了呢?他左手拿刀,用衣服遮掩著,我竟然沒有看出來,可惡!"
趙向晚是農村娃,不嬌氣,在學校參加體能訓練的時候不怕苦不怕累,摔、打、滾、爬,哪怕一身臟泥也勇往直前。這一回胳膊雖然受了傷,但救下一個孩子,她心裡很是安慰,微笑道: “我沒事,真沒事。隻是小小砍傷,那刀也不鋒利,縫了幾針,流了點血。"
話音剛落,一道人影飛一般地衝進病房。趙向晚定睛一看,正是季昭。趙向晚在這個城市的親人,隻有季昭。
通知季昭的人,是朱飛鵬。說實話,一開始朱飛鵬有點不敢通知季昭,怕他見血就發瘋。可是想來想去,他不敢不通知。
季昭聽說趙向晚受傷,飛速趕來。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讓季昭的心一陣刺痛。他飛奔進了病房,看到趙向晚好端端地坐在床頭,身邊圍著一大群同事,急跳的心臟這才稍微平靜下來。
同事們讓出一條路來,季昭放緩了腳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趙向晚。他不能說話,但一雙眼睛卻似碧潭,深沉得可怕。
季昭的眼睛裡似乎有一道漩渦在形成,把所有的光線都吸引了過去,周圍突然變得暗了下來。季昭抿著唇緩緩靠近。
曾經占據了季昭近二十年時光的白茫茫內心世界,再一次出現。風卷走地面白雪,世界變成灰蒙蒙一片。
重新看到季昭這個孤寂的世界,趙向晚柔腸百結。做刑警,哪有不受傷的?
追緝凶犯,甚至可能會有生命危險。這一次,真的是個意外。隻不過是一次尋常受傷,沒有想到引來季昭如此難過、傷心,趙向晚既感動,又不舍。
從來沒有人,如此在意自己。從來沒有人,如此把自己放在心上。
從小到大,哪怕親生父母都隻考慮她是
否有利用價值。可是在季昭眼裡,趙向晚是他的光,是他在乎的唯一存在。
趙向晚長歎一聲,朝著季昭伸出那隻完好無損的右手,笑著安撫: “我沒事。”季昭抿著唇緩緩靠近。
走到觸手可及的位置,他右手緊握趙向晚的手,左手輕輕蓋在她頭頂,怔怔地落下淚來。季昭現在心思越來越通透,看到趙向晚自己受了傷,卻還要安撫他的情緒,心疼得無法呼吸。【沒事,就好。】
【你不用這麼懂事。】
不用這麼懂事?
這一回,輪到趙向晚出神。好像,她的確一直在安撫旁人的情緒。
明明受傷的是她,可是面對同事們的關心、擔憂,她絲毫不敢表露出害怕,不斷微笑著說:我沒事,沒關係,傷不重。
她真的不怕嗎?
還是怕的。
面對鋼刀落下,她下意識地抬手抵擋,以肉身對抗凶器,不是因為她有多麼勇敢,而是擔心傷到孩子。
那是一個才七、八歲的小女孩,圓圓的臉蛋,燦爛的笑容,漂亮的蝴蝶結,背著的書包是粉紅色的,一看就是個被父母疼愛著的孩子。
這一刀砍下去,砍到腦袋怎麼辦?時間根本容不得趙向晚害怕。她必須護這孩子周全。
刀砍下來,火辣辣地痛。
好在她經過訓練,迅速收手、下沉、撲倒,卸了那下砍之勢,抱著女孩翻滾,這才保護了自己,胳膊隻拉了一道長長刀口,肌肉受傷,沒有殃及骨頭。
現在想起來,依然緊張得喉頭發澀,渾身肌肉僵直無比。
季昭的到來,忽然喚醒趙向晚的記憶。
十歲時被雷劈,頭頂一麻,電流穿過,一股焦糊味傳來,眼前一陣黑暗,什麼都不知道。等到她醒來,躺在一張門板上,全身酸麻無力,頭腦昏沉。那個時候,趙向晚以為自己要死了。讀心術告訴她,父母也好,妹妹也罷,根本沒有人關心她的死活。
可是,現在的趙向晚,有季昭。他在乎她的生死,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的所有一切。
一顆心,忽然就軟成一灘泥。在這一灘泥裡,生出一朵花來。這朵花,名為眷戀。
迎上季昭那雙落淚的眼睛,趙向晚輕聲道: "“胳膊好疼。"季昭內心世界裡的風,漸漸停下
。
他的手從趙向晚的頭頂往下輕撫,托住她後背,將她摟進懷裡,輕柔地拍打著,像哄孩子一樣。【不疼,不怕。】【不疼,不怕。】【我家向晚,是最好、最好的。】
反反複複的呢喃裡,趙向晚閉上眼,唇角微彎。曾經童年不愉快的記憶畫面退卻,剩下的隻有季昭這溫暖的懷抱、母親一般的愛撫。
第一次見到趙向晚喊疼,許嵩嶺眼眶有些濕潤,轉過臉去,不忍心再看。
重案組的其他人也像看稀奇一樣,盯著眼前這一幕。審訊室裡趙向晚英明神威,目光所到之處,沒有人敢對她說謊。可是今天,她竟然一見到季昭就像個孩子一樣,不僅喊疼,還會撒嬌?
周如蘭第一次見到季昭,以前聽說是個自閉症畫家,她曾腹誹過,想著趙向晚這麼優秀的女孩子,怎麼就找了個不如她的男人?可是今天真正見到,看到他倆的相處模式,頓時就放下心來。——就衝趙向晚肯對著她展現出軟弱的一面,周如蘭投讚成票。
季昭守在趙向晚身旁,寸步不離。
柴魚湯、龍骨湯、豬肝湯、牛奶、新鮮水果….各種各樣的食物,流水一樣地送過來。
季昭的奶奶周芳溪不放心,不斷地囑咐著:不要吃醬油,免得留疤;不要吃雞、羊,免得上火;蔥、薑這些也要少吃,辛辣更不行。
季錦茂、洛丹楓也來到醫院,心疼地勸她:雖然說警察職責,但你是女孩子,不要太拚了。打打殺殺這些事情,讓那些男的上,你彆太逞能。
趙向晚這一次住院,不僅享受了特級護理,還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雖然養父母、親生父母都不行,但因為季昭的原因,趙向晚有了新的家。
雖然黃玫瑰說,每個男人都有一個後宮夢,婚姻要求忠誠完全是反人性的,但衝著這份家庭溫暖,趙向晚願意試一試。
畢竟,這個世界雖然有那麼多黑暗、欺騙,但因為有愛、有信任,我們才願意活下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