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慎獨生於1948年,他的名字是村裡一位飽讀詩書的老秀才取的。
慎獨二字,出自《禮記·大學》:君子必慎其獨也。意思是說即使獨處也應謹慎從事,自覺遵守各種道德準則。
他自幼聰明,雖然出身農村,讀書條件一般,但一路求學順利無比,十七歲順利考入湘省大學建築係,師從建築大師朱成嶺,因為成績優秀、表現突出順利留校成為朱成嶺教授的助教。
賈慎獨一步步走到現在,成為湘省大學知名教授,每年承接上百萬科研項目,自認為得益於“慎獨”二字。哪怕獨自一人,他都謹慎行事,絕不讓人抓住一絲把柄。
現在陡然被趙向晚喊破殺人之事,他整個人完全檬了。可是,一瞬間的緊張之後,他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緊繃的肌肉漸漸放鬆,思維開始恢複正常。
【這小姑娘看著才十幾、二十歲,眉眼間稚氣未脫,應該還在讀書吧?不是警察,她應該不是警察。警察因為長期與罪犯打交道,身上都帶著一股淩厲之氣,她看著不太像。不要急,不要慌,先聽聽她怎麼說。
殺人?年輕時不懂事的確親自動手殺過三個,但後來年紀越來越大,行事越來越謹慎,老師權威那麼大,殺人何必親自動手?言語也可殺人,站在道德製高點上,他自己要死,乾我什麼事?】
不過0.5秒的時間,賈慎獨、趙向晚目光對視之間,腦中已是閃過無數個念頭。趙向晚問完那句話之後,整個人僵住沒有動。賈慎獨後退半步之後,整個人也僵住沒有動。
朱飛鵬覺察到這兩人異常的動靜,走過來詢問: “怎麼了?”
朱飛鵬的出現迅速打破僵局,賈慎獨收回保持防禦姿勢的手,背在身後,冷哼一聲: “無知小兒。"
趙向晚沒有退縮,再次重複剛才的問題: "你,殺過人嗎?"
朱飛鵬聽到“殺人”二字,立刻警惕起來,與何明玉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左一右站在賈慎獨身旁,觀察他的反應,提防他逃跑。
賈慎獨已經完成心理建設,鎮定自若: "“這裡是大學校園,學習知識、探索未來的聖殿,豈容你在這裡信口雌黃!我是一名教師,教書育人是我的職責,哪裡會殺什麼人?真是可笑!"
說罷,他踩著拖鞋,從趙向晚身邊走過。
/>“啪嗒!啪嗒!”
拖鞋的聲音在水泥地面上踩過,發出刺耳的聲音。
短暫的交鋒之後,趙向晚不想打草驚蛇,於是提高音量說了一句: “賈老師,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請你多留口德,不要再鬨出人命來。"
賈慎獨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趙向晚。
【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原來她問我有沒有殺過人是這個意思,唉!我一生謹慎,差點在小姑娘這裡翻了船。】
確定不是自己殺人被警察發現之後,賈慎獨整個人放鬆下來,冷冷地看了趙向晚一眼,用眼睛餘光觀察著施啟燕的反應。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抗壓能力是每個成功人士必備的素質,如果一點點困難就放棄,那怎麼可能成功?這樣的話,我對每一屆研究生都會說。我培養了那麼多研究生,他們都已經成為建築領域頂尖人才,也隻有施啟燕這一個哭著喊著要跳樓。這個世界本就殘酷,強者生存,弱者淘汰。她自甘墮落,怪得了誰?"
到現在,賈慎獨還在給施啟燕增加精神壓力,他這是要做什麼?想到他剛才心中想的:老師權威那麼大,殺人何必親自動手?言語也可殺人,站在道德製高點上,他自己要死,乾我什麼事?趙向晚有一種感覺——賈慎獨就是想要施啟燕去死!
趙向晚身體微微前傾,湊近賈慎獨,用隻有兩個人的聲音說道:“如果弱者淘汰,那像你這麼矮小醜陋的人,為什麼沒有去死?"
賈慎獨的神情一凜,目光裡噴射出掩飾不住的怨毒,厲聲喝道:“你是誰?你什麼意思?”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果然,像賈慎獨這種習慣於高高在上的人,最怕彆人戳他短處。
趙向晚不清楚賈慎獨在為人處世、學問能力上有什麼短處,但外貌上的問題,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不妨刺激他一下。
【上一個這麼說我的人,已經被我掐死埋在老屋茅廁那口大缸底下,讓她天天被屎臭熏、日日被尿水淋。這丫頭是誰?她怎麼敢!】
終於探聽到他殺人藏屍的線索,趙向晚沒有步步緊逼,見好就收,嘲諷一笑: “你看,如果我這樣說你,你是不是也會憤怒?語言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種,言語可以殺人,你是老師應該知道。"
賈慎獨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向來引以為
傲的控製他人能力在趙向晚面前破了功,他不僅沒有挑起對方情緒,反而被她帶著走。
一顆心忽上忽下。
這種失控的感覺,讓他警醒。——不對,這個姑娘有問題,她的眼睛裡透著一種奇怪的光芒,似乎能夠看透人心。
這一份警醒,讓賈慎獨剛才那冷硬傲慢的態度軟和下來,沒有再繼續刺激施啟燕,隻是回了一句: “我是老師,看到學生有問題肯定要進行批評教育,有什麼問題?”
趙向晚後退半步,與賈慎獨離得遠了一些,目光依然盯著他那張醜陋的臉,提高音量: “如果強者生存、弱者淘汰,那我敢問一句,各位都是強者嗎?當淘汰的那一天臨到你們頭上,還有臉說出這樣的話嗎?"
建築學院門廳外的圍觀群眾還沒有完全散開,全都聽到了她那清澈而響亮的聲音。
方書記也意識到賈慎獨那些話表面聽著無懈可擊,但實際上對剛剛從死亡線上救回來的施啟燕影響很不好,趙向晚站出來說話正中他下懷,趕緊跟著說: “對對對,這位小同誌說得好。我們每個人都會有脆弱的一面,不可能永遠強大,對吧?"
趙向晚轉頭看著施啟燕: "施啟燕,我剛剛和你說過,他就是故意打擊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用冠冕堂皇的話來道德綁架你。你媽媽從縫紉機廠都趕過來了,布鞋跑丟;可是你的老師就在校園裡,拖鞋穿在腳上什麼泥塵都沒有沾,半個小時之後才施施然而來。兩廂對比,誰更在乎你?你應該更相信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賈慎獨的腳。
那是一雙普通的藍色塑料拖鞋,一般人在夏天會穿著拖鞋散步,但因為無絆無跟,跑動起來很容易掉。
發現施啟燕跳樓之後,學院第一時間通知她的研究生導師,賈慎獨明明在學校,為什麼直到半個小時之後才趕來?剛才所有人都在為施啟燕的生死揪心,著急著她的導師怎麼還沒有來,怎麼賈慎獨一點也不著急?
如果跑動,肯定鞋子會掉,然後腳掌、鞋子都會沾泥土灰塵。可是他的腳掌、拖鞋什麼泥土都沒有沾上。光看拖鞋,就知道他是慢悠悠走水泥路過來的。明顯沒有把學生的生死放在心上。垃圾!
“我記得賈老師住在五區六棟,家裡裝了電話,走路到建築學院的話,最多十分鐘,他這是忙什麼去了?警察消防學院領導都來了,他還
沒來。"
"施啟燕要是真的跳了樓,他現在才過來連收屍都不用,我呸!"
“是啊,施啟燕的媽媽在縫紉廠工作,到這裡得二十多分鐘。還有消防、警察、施啟燕的同學都趕過來,還在樓頂苦口婆心地勸了差不多十分鐘吧,才把她救下來。這麼多人都著急得要命,怎麼她導師一點也不擔憂?"
“就算施啟燕自殺不對,但作為研究生導師,必要的關心還是要有的吧?就算是教育學生勇敢面對挫折與困難,也不應該趕在這個時候吧?這不是往人心裡戳刀子嗎?"
這一回,在趙向晚的引導之下,群眾的眼睛終於雪亮了一回。
賈慎獨沒想到趙向晚的眼睛如此毒辣,抓住自己來得晚、來得從容做文章,他在腦子裡飛快思索著應對措施,嘴上卻半點不服輸。
“我隻要進入工作狀態,什麼聲音都聽不到,接到通知的時候就已經晚了。再說了,神仙救不了要死的鬼,施啟燕如果真心赴死,難道我過來就有用嗎?"
我靠!這貨前面一句話還勉強算是解釋,但後面那句翻譯過來是——她想死,和我有什麼關係?太冷漠了!
趙向晚冷笑道: “所以,我們這麼多人站在這裡,勸慰她、關心她、陪伴她,真心實意地擔心她,難道都是無用的?"
一句話激起眾怒。
對啊,大家頂著大太陽,看著施啟燕搖搖欲墜的身影膽戰心驚,扯的扯被子、打的打電話、還有幾個保安跑到樓上去守著,如果像賈慎獨所講的“神仙救不了要死的鬼”,那豈不是大家都成了吃飽了飯沒事乾?!
剛才一直站在樓頂等待救援機會的三個學校保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個外形粗豪的漢子站了出來,抹了把臉上的汗,大步走過來,站在賈慎獨面前,往他面前的水泥地吐了一口口水,粗著嗓門破口大罵。
“他媽的,我看你讀書是從屁.眼裡讀進去的吧?學問高有什麼用?你一個當老師的,一點慈悲心腸都沒有,還說什麼她要真心想死,你來也沒有用。怎麼沒有用?但凡你有一點點良心,說幾句暖心的話,幫她解決解決實際困難,說不定她就不想死了。
什麼大學教授,我看完全不是個人!老子從一樓爬到六樓,頂著這三伏天的毒太陽站在樓頂盯著,就想著能把這姑娘給勸下來。
人家小姑娘讀書讀到研究生容易嗎?多一點點溫暖、多一點點關心,大家不都會好起來嗎?什麼強者生存、弱者淘汰?就是屁話!都是爹生媽養的,誰比誰高貴?!"
人群裡爆發出轟然大叫: "好——"
那名保安受到鼓勵,更加來勁,衝著賈慎獨揮了揮拳頭: “什麼叫強?什麼叫弱?你雖然書讀得比我多、學問比我深、社會地位比我高,可是那又怎麼樣?我力氣比你大,個子比你高,年紀比你輕,要是打起架來,我強、你弱!是不是應該你淘汰,老子生存?"
太痛快了!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說得好!"
“強與弱本來就是相對的,哪有強者恒強的道理?”“賈老師的言論太不合時宜了,有逼死學生之嫌。”
“我記得,三年前賈老師也有一個研究生在家裡試圖自殺?不過因為當時是過年在家,人也救治及時沒有死,家長這才沒有來鬨,後來聽說放棄了學位。"
原本將腦袋藏在母親懷裡,像隻避難的鴕鳥一樣的施啟燕聽到眾人的議論,漸漸抬起頭來,露出一隻眼睛觀察著外面的世界。
剛才旁觀者的冷言冷語、賈教授的尖銳話語,路芝英都聽在耳朵裡,刺得心一直在痛。她沒什麼口才,不知道怎麼反駁,隻知道要護著女兒,趕緊離開這裡。
可是現在趙向晚站了出來,隻用幾句話就讓大家看清楚事實,並成功挑動眾怒,讓所有人都指責賈慎獨,這讓她感覺到從所未有的痛快。
——太好了!太好了!終於有人幫女兒說話,終於有人幫她罵那個姓賈的教授了。
暢快淋漓的話語中,路芝英漸漸鬆開一直護著女兒的手,整個人挺直腰杆。施啟燕也離開母親懷抱,定定地看著眼前那個侃侃而談的保安。什麼強者生存、弱者淘汰?就是屁話!都是爹生媽養的,誰比誰高貴?聽到這句話,仿佛有亮光照進黑暗,母女倆同時得到救贖,眼中有了光彩。
是啊,眾生平等。沒有誰比誰高貴。誰也沒有權力打擊、壓榨、欺負人!
賈慎獨面色鐵青,愣愣地看著衝自己揮舞拳頭的保安。
他敢打壓學生,因為老師在學生面前天生帶有權威性,如果學生不聽話,老師總有辦法對付他;可是,這個保安是學校職工,隸屬後勤部門,一
樣領學校工資,賈慎獨沒有一點辦法對付他。
平生第一次,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湧上賈慎獨的心頭,他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一句: “不知所謂!"匆匆離開。
看著他雙肩垮塌的倉惶背影,趙向晚嘴角微微上勾。
何明玉走到她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賈慎獨的背影: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趙向晚微笑道: “也許,我們重案組又有事做了。”朱飛鵬與何明玉和趙向晚相處時間長了,已經形成默契,異口同聲地說: “你要查他?”
趙向晚說看不慣徐俊才始亂終棄,說要查他,於是查出一樁校園投毒案;
趙向晚說看不慣樊弘偉囂張跋扈,說要查他,於是查出三樁大案:派出所所長被殺案、三醫院搶劫滅門慘案、水庫沉屍案。
現在趙向晚說要查賈慎獨,隻怕……有大案!
朱飛鵬頓時來了興致,眉毛一挑: "怎麼查?他有什麼問題?"
趙向晚看向站在人群之中、跟著眾人一起為那個仗義執言保安鼓掌歡呼的顧之光,壓低聲音:“我們先讓顧之光查一查賈慎獨的情況,我懷疑……這個人手上有人命案。”
朱飛鵬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怎麼會?"
不就是個牙尖嘴利的知識分子嗎?不就是個對學生嚴苛的教授嗎?不就是個冷漠自私崇拜強者的老師嗎?怎麼就成了手上有人命案?
趙向晚微笑: “剛才我想提醒他,語言暴力、語言刺激也能逼死一個人,所以故意問了他一句,你殺過人嗎?原本我以為他會鄙視或者憤怒,等勾得他情緒波動之後我再來入正題。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會是那樣的反應。你們還記不記得他的反應?"
何明玉點頭: “記得,很反常。正常人聽到這一句話,大都會立刻否定,或者反問,可是他當時
的第一反應是後退半步,整個人變得警惕起來。"
趙向晚道: “是啊,你也察覺到他的異常了。我與他面對面站著,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瞳孔陡然一縮,這代表恐懼。隨後他往後退了半步,左腳在前,右腳在後,雙臂微抬,左臂橫放,右拳緊握,這是一種人類遇到敵人時下意識的防禦反應。"
賈慎獨剛剛後退的畫面記憶
猶新,何明玉、朱飛鵬同時點頭: “對!”還真的是,左臂橫放便於格擋,右拳緊握準備出擊,防守中帶著進攻,攻防皆備了。
朱飛鵬興奮起來: “好家夥,看來是條大魚。”像賈慎獨這樣的大學教授要是殺人,那可是高智商犯罪,挑戰度大啊。
何明玉也來了興致: “這狗東西精神虐待施啟燕,不是什麼好人。我剛聽人議論,好像他以前也有個研究生試圖自殺,讓顧之光打聽打聽。"
三個人商量好,朱飛鵬大步走過來,一把將顧之光拖了過來。顧之光有點檬: "什麼事?"趁著朱飛鵬和顧之光說話的間隙,趙向晚抬頭看向施啟燕,認真傾聽她的心聲。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那個大哥說得對,我在人格上與老師是平等的,應該得到尊重,哪怕是為了媽媽,哪怕是為了不讓壞人得逞,我也得活下去。對了,剛才警察說爸爸不是自殺,是不是得問問清楚?雖說人死如燈滅,但不能讓壞人逍遙法外,是不是?】
趙向晚嘴角漸漸上揚,無比欣慰。
施啟燕終於想通了,至少在現階段,她的求死之心已經熄滅,代之以更有意義的“追凶”之念。隻是有一點,剛才自己說謊的時候煞有介事,一心隻想增加施啟燕內心的牽掛,可施桐到底是不是他殺,有什麼證據,這些完全都是現編的,怎麼辦?
顧之光聽完朱飛鵬的話,連連點頭: “沒問題,沒問題。隻要是你們想查,我保證在三天之內把關於賈慎獨教授的生平事跡、婚姻家庭調查得清清楚楚。這是我的強項,你們放心吧。"
說完這話,顧之光叫住出神的趙向晚: “喂,剛才你在電話裡讓我說施桐先生是他殺,到底是不是真的?"
趙向晚“啊”了一聲, "那個,不是為了讓施啟燕打消跳樓念頭,想出來的權宜之計嗎?"
顧之光一聽,急得臉都紅了: “那我怎麼給路媽媽交代?難道說是我隨便編的?”
趙向晚沉吟片刻:"不妨先冷處理,就說警方正在查,後續我們再聯係。我倒是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顧之光眼睛一亮: "什麼想法?"
趙向晚說: “有沒有可能,施桐真的是他殺?或者跳樓另有隱情?
不然好好的,為什麼他要跳樓?如果說他有抑鬱症,運動期間像他那樣的知識分子應該都一定程度受過精神傷害,為什麼那個時候沒有跳,反而是在運動結束、全面撥亂反正,建築設計任務越來越多,正是施桐事業大展寵圖之時才跳?"
顧之光連連點頭: “我也是這樣想的。隻不過時間已經過去十二年,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追尋。你編的那個什麼日記本、貪汙記錄,從哪裡變一個出來?"
趙向晚心裡琢磨著,如果要證據,其實可以從設計院曾經老人那樣開始調查,隻是……用什麼名義開始追查呢?
這個名義,來得很快。三天之後,顧之光帶著一迭子調查記錄,來到重案一組。
第一次踏入市局辦公大樓,顧之光有點壓抑不住的興奮,東張西望,像個孩子一樣不住嘴地誇讚。
“唉呀,辦公大數的設計周正莊嚴,看著很威風!”"走廊式平面布局能保證每個辦公室不被乾擾,挺好的。"“重案一組的辦公室在東頭,應該是最大的一間吧?氣派!”
雖然嘴上說著畢業之後開偵探公司,但學了四年建築學的顧之光三句話不離專業,聽得趙向晚和何明玉都抿著嘴笑。
朱飛鵬招呼顧之光坐下,領著他和重案一組其他組員見面,介紹道: “湘省大學偵探社社長,顧之光,建築學專業大四學生。"
顧之光的笑容殷勤中帶著崇拜,馬屁拍得恰到好處: “久仰,久仰,我從小就愛看偵探,最崇拜警察,各位就是我的理想啊。"一下子便拉近了大家的距離。
朱飛鵬問他: “調查得怎樣了?”
何明玉看他一身的汗,知道他剛從外面進來熱氣未散,便倒了杯冷好的綠豆湯遞過去: “呶,市局後勤福利,給你也享受享受。"
顧之光接過綠豆湯一口飲儘,發出一聲舒坦的喟歎,將手中記錄資料放在辦公室中央的大會議桌上: “賈慎獨的基本情況都在這裡,你們先看一看,容我喘口氣再來總結彙報。”
重案一組的人知道這兩天朱飛鵬他們三個在調查一個大學教授,把他的戶籍檔案、婚姻狀況、學術成果等都進行了梳理,不過最近費永柏的案子還有一些收尾工作沒有完成,所以高廣強他們便沒有過多的關注。
現在一名偵探迷找上門來,說有
資料要彙報,頓時大家都來了興趣,抓著朱飛鵬詢問前因後果。聽完之後,全都義憤填膺: “查!這種數次逼死學生的老師,一定要狠狠地查!”
劉良駒更是積極萬分: “我家劉栗子將來長大了上大學,可不能遇到這樣的老師,太可怕了。”
華國尊師重教是傳統,家長把孩子送到學校,對老師無比信任和尊重,遇到老師批評孩子,都會很卑微地說: “您隻管打!孩子不聽話、不懂事、不好好學習,您是老師,隻管批評教育。”
遇到好的老師,那自然一切都好。
但如果遇到彆有用心的老師呢?如果老師獨立、打壓、控製你的孩子呢?
再聽說賈慎獨手上可能有人命官司,重案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全都端著杯子坐到辦公桌旁,催促顧之光彙報。
朱飛鵬拿過資料來掃了一眼: “好家夥,你這調查得夠詳細的。還畫出了他的社會關係框圖?厲害!"
顧之光嘿嘿一笑: “多謝誇獎,我好歹也學了四年建築學,畫個邏輯關係圖還是很容易的。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賈慎獨竟然與施桐有交集。"
趙向晚霍地站起: “有什麼交集?”前兩天一直在琢磨怎麼名正言順地調查施桐自殺事件,現在如果賈慎獨與施桐有交集,那就能光明正大地開始調查。
顧之光將自己畫的圖展開,指著其中一條線說: “施桐1940年出生,1957年進入湘省大學讀大學,大學畢業之後讀朱成嶺的研究生,1963年在老師安排之下赴D國留學,1965年學成歸來,在建築設計院大力邀請之下進入設計院工作。所以從這條線來看,施桐是賈慎獨的嫡親師兄。"
師兄?這麼對待師兄的女兒,太惡毒,太沒良心了!
顧之光詳細給大家分析: “你們看,賈慎獨與施桐有很多地方類似,都是農村讀書出來的孩子,都是十七歲就考上大學,都讀的是建築大師朱成嶺的研究生。不同的是,施桐讀研期間公費出國留學,賈慎獨沒有。施桐進設計院工作,而賈慎獨留校當了老師。賈慎獨比施桐年輕八歲,施桐跳樓那一年,賈慎獨三十二歲,兩人同在湘省,都是建築專業領域的專家,按理說應該是有來往的。不知道為什麼,路芝英沒有提起過這個人。"
的確不合理。
如果說,兩人從來
沒有交集,絕對不可能。華國重師承,同一個導師的研究生,又在同一個城市,那關係一定會很親近。
八歲的距離,事業正在上升期的賈慎獨,怎麼可能會放過事業正輝煌的施桐?按照賈慎獨那貪錢的個性,設計院有個同門師兄坐鎮,未來合作橫向項目多麼方便!因此,賈慎獨一定會努力與施桐交好。
何明玉道: "一定要問問,施桐跳樓之前,賈慎獨有沒有上門拜訪?施桐跳樓之後,賈慎獨有沒有上門吊唁?"
高廣強點點頭: "對,這個要問問。"
如果施桐在世時賈慎獨和他沒有來往,或者說施桐去世之後賈慎獨沒有上門吊唁,那說明兩人關係並不好,極有可能私下有過節。
聽路芝英說過,施桐是個嚴於律己、寬以待人的端方君子,如果兩人有過節,那一定是賈慎獨做了什麼令施桐不滿。
到底是什麼過節?讓賈慎獨苛待施桐的女兒,用各種語言、行動打壓施啟燕,活生生把一個如此
優秀的女生逼到絕路。
趙向晚在本子上寫下第一個要調查的內容:施桐與賈慎獨的關係。
施之光說: “朱成嶺先生已經仙逝,他的學生分散各地。我已經在建築學院的曆史檔案裡找到了朱成嶺研究生名單,下一步打算對這些人進行調查。"
朱飛鵬衝他比了個大拇指: "不錯,你把名單給我們一份。"
顧之光爽快地應了,接著往下說: "不是說要重點調查賈慎獨身邊失蹤或者不正常死亡的人嗎?我還真找到了幾個。"
這一點,朱飛鵬與何明玉在調查與賈慎獨有關的案件時,也找到了一些線索,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說。我們到時候對一下,互相補充。"
顧之光目光一斂: "第一個人,是賈慎獨的前妻,戴敏麗。"
也不知道顧之光是從哪裡翻出來的舊事。1974年,二十六歲的賈慎獨因為外形問題一直沒找著對象,後來經人介紹與老鄉戴敏麗結婚,兩人都是鄂西北昌漢縣麻源鄉人,隻是不同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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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結婚之後,賈慎獨想辦法把戴敏麗的戶口遷了出來,安排在學校花圃當一名園林工。1975年12月的某一天晚上,賈慎獨在學院的繪圖教室指導學生做畢業設計,晚上十點回到家發現戴敏麗不在家,於是到處尋人,可是直到第二天淩晨,才在學校西北角小樹林發現她的屍體。
出現人命案,學校迅速報了警。
一元路派出所刑偵支隊出警,最後偵查結果是被人強.奸殺害,凶手是同在花圃工作的另一個臨時工薑遇春。
直到最後法院死刑判決下來,薑遇春都在喊冤。
眾人議論紛紛,都說戴敏麗和薑遇春原本就是情人關係,後來薑遇春想要戴敏麗離婚和他結婚,但被戴敏麗拒絕,於是泄憤殺人。
這件事情之後,賈慎獨大受打擊,一直到六年之後才再婚生子。
朱飛鵬點頭道: “顧之光沒有說錯,湘省大學歸一元路派出所管轄,我和明玉前天去跑了一趟,聽一直在那裡工作的老民警提起了這件事。他說當年這事鬨得挺大,因為戴敏麗的丈夫是大學講師,凶手薑遇春是學校臨時工,背後議論的人挺多,都嘲笑賈慎獨戴了綠帽子,他老婆肯定是把他當跳板進城,然後遇到長得好看的便失了魂。"
何明玉補充道: “這事已經過去十幾年,75年的時候派出所檔案管理很混亂,當年的刑偵記錄都已經遺失。說起來,我當時也覺得疑惑,問那位民警,難道沒有人懷疑過是賈慎獨殺妻,然後將罪名強加在薑遇春頭上?
民警回答說當時他們也去調查過,賈慎獨對戴敏麗很好,那天晚上也的確是在繪圖教室指導學生,有不在場證據。倒是這個戴敏麗風評不太好,和薑遇春在工作中眉來眼去。薑遇春是孤兒,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沒有人管他。戴敏麗家在農村家裡人很封建,聽說女兒與人通.奸覺得丟臉,也沒有人提出異議。"
大家都聽明白了。
第一,賈慎獨作為戴敏麗的丈夫,又把她從農村調到學校,仁至義儘。可是戴敏麗卻背信棄義、過河拆橋,與他人私通,周邊鄰居、同事、老鄉都偏向賈慎獨。
第二,戴敏麗的父母家人不懷疑,薑遇春沒有家人,因此沒有人鳴冤申訴。但是,現在看到賈慎獨表現出來的強勢、冷漠、自私,重案組所有人都有理由懷疑一件事:戴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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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慎獨那天晚上是不是真的在繪圖教室?中間有沒有外出?證據是否確切?薑遇春曾說那晚的確與戴敏麗發生了關係,但八點左右便讓她歸家,是否屬實?有沒有證人?
最有可能的,是賈慎獨察覺妻子出軌之後將戴敏麗悄悄殺害,然後再栽贓薑遇春,隻是因為當時刑偵手段相對落後,薑遇春也沒有家人出來為他喊冤,這才讓賈慎獨逍遙法外至今。
兩條人命,趙向晚在心裡默默地記下一筆。
顧之光連連點頭: “朱警官、何警官你們補充得挺好,說明我調查的這一點的確是有的。戴敏麗到底是誰殺害,薑遇春是否冤枉?這都有待調查。"
自從上次向趙向晚求助,接觸到一次刑事案件之後,顧之光感覺到非常刺激,這一回表現得特彆積極。
“除了失蹤的前妻戴敏麗,賈慎獨這個人像是自帶詛咒一樣,與他接觸得多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幸。我了解到的,還有一個,是賈慎獨帶的第一個女研究生,翟欣蓮。呶,資料在這裡。"
顧之光從資料袋裡翻出一頁紙,上面記得密密麻麻。
“78年賈慎獨獲得碩導資格,開始招收研究生,79年從西北考過來的翟欣蓮是他帶的第一個女研究生。我聽學院研究生秘書說過,這個女生外形清秀,瘦瘦弱弱,說話細聲細氣的,賈慎獨對她青眼有加,經常單獨輔導。"
何明玉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單獨輔導?不會是……"
顧之光聳聳肩: “這個說不好,沒有人知道。但翟欣蓮在學校表現很正常,既沒有不滿,也沒有抑鬱,所以大家都覺得隻是正常的師生交流。"
朱飛鵬催他繼續: “這個女生後來怎樣了?”
顧之光歎了一口氣: “很蹊蹺。80年學校放寒假,翟欣蓮買了火車票回家,從此就杳無音訊。家長說女兒沒有回家,因為最後一封信裡曾提到可能要和導師做項目,一直以為她在學校。可是賈慎獨卻說寒假他回了趟老家,並沒有做項目,也不知道翟欣蓮去了哪裡。"
何明玉提出異議: "翟欣蓮不是買了火車票回家嗎?她難道沒有告訴家裡人什麼時候回家?"顧之光搖頭: “沒有,她沒有寫信告訴家裡人。她父母在西北一個小縣城裡開副食店,性格都很老實,先前以為女兒
在和導師做項目,沒敢打擾,後來一直到小年前一天,女兒還沒有消息,這才往學校掛了個電話。了解到情況之後她父母慌了神,趕緊報了警,可是調查來調查去,什麼線索都沒有,最後以失蹤結了案。因為那個時候社會上拐賣女性猖獗,因此都認為翟欣蓮是在火車上被拐。"
趙向晚忽然想起賈慎獨曾經在心裡嘀咕過:上一個這麼說我的人,已經被我掐死埋在老屋茅廁那口大缸底下,讓她天天被屎臭熏、日日被尿水淋。
細思極恐,趙向晚打了個寒顫,難道……這個埋在茅廁大缸底下的人,是翟欣蓮?他是怎麼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