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案件真相,豔豔轉過頭去,閉口不言。這個反應出乎趙向晚的意料。
趙向晚以為,豔豔代表費思琴內心最黑暗的那一面,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自然也無所畏懼。可現在看豔豔的反應,顯然有所顧忌。
她在顧忌什麼?
【我要不要說出來?會不會惹冰冰不高興?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可彆被她關起來。要不是因為木木欺騙了家裡人,鬨得無法收場,我都沒機會出來。隻可恨我沒辦法和木木說話,她隻和冰冰溝通。不
然在她第一次想出這個餿主意的時候,我肯定會狠狠敲打她。】
聽到這裡,趙向晚心思微動。
看來,豔豔雖惡,但卻害怕冰冰。因為她能不能出來,全憑冰冰心意。
冰冰既能與木木溝通,又能掌控豔豔的出沒,而豔豔卻沒辦法接觸到木木——這說明冰冰是費思琴多重人格中的主體人格!
【木木那個笨蛋,讀書根本就不行,複讀考得一塌糊塗,可是她害怕被爸媽知道,估分填報誌願的時候,胡亂估了個520,可實際上她心裡清楚……比去年還差,最多隻有400分,連一本線都夠不著,最多隻能讀個專科。】
【雖然費永柏沒有說過必須要考多少,雖然屈薇歌安慰說放鬆些沒關係,但他們的行動早就告訴了木木:我們都是大學教授,我們的女兒怎麼可能隻是個專科生?今年考不上,那就明年再考,直到考上為止!】
【木木隻要一想到分數一出,父母那失望的眼神,就嚇得要死。可是,這麼簡單的謊言,總會有被戳穿的那一天,是不是?】
【木木向冰冰求助,冰冰也沒招。要我說,這有什麼難?把他們都殺了,謊言就永遠不會被戳穿了。隻要他們都死了,就沒有人會再來管我讀書、穿衣、交男朋友,多爽!】
原來,契機是高考複讀!
先前季錦茂說過,費永柏對於女兒的高考複讀估分結果非常滿意,開心得很。事實上,費思琴欺騙了父母,她這次高考成績很糟糕。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冰冰,可是冰冰不同意。她雖然憎恨家裡人,但卻從來沒有想過傷害他們。因為我出的這個主意,她甚至開始限製我出來。我力量不夠,隻能悄悄等機會。】
【離高考出分數的時候越來越近,眼看謊言就要被揭穿,木木惶惶不可終日。
學校已經放假,她天天呆要家裡沒地方去,隻能躲在房間裡發呆。冰冰左思右想,終於妥協向我求助,她說我膽子大、臉皮厚、認識的人多,肯定會有辦法解決這個難題。】
【我學乖了,沒說要殺人,我告訴冰冰,我會找人上門,假裝搶劫,順便把家裡人都砍傷,然後把他們都送到醫院搶救,這樣一來,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他們在醫院,就沒辦法知道真實情況。到時候我托朋友做一份假的金陵師範大學錄取通知書,就能永遠離開這個家。】
【這個謊言真的是漏洞百出,可冰冰病急亂投醫,真信了。冰冰這麼聰明的人,難道不知道費永柏認得不少高校招生辦的人?難道不知道就算拿一張假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出來,也隻是騙得一時、騙不了一世?要我說,唯一的辦法就是心一橫,把他們都殺了。他們一死,家裡什麼都是我的,那麼多的錢、那麼大的房子,日子不曉得有多好過。】
【把真相說給警察聽?我倒是無所謂,反正精神病殺人不償命,警察能奈我何?我隻怕冰冰知道我騙了她,一氣之下把我趕出去,不讓我再住在這個身體裡。費思琴身嬌體軟、肌膚瑩潤,簡直是老天製造的藝術品,我喜歡這個身體,絕對不能走。要是能哄著冰冰把這個身體交給我一個人,該多好。】
冰冰有辦法把豔豔趕走?
趙向晚聽到這裡,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坐在病床上的豔豔: “費思琴,我們來談個條件吧?"
何明玉手中記錄的動作停了停,抬頭看著趙向晚,敏銳地注意到,趙向晚沒有稱呼她為豔豔,趙向晚叫的是費思琴。
豔豔沒有察覺稱呼上的變化: “什麼條件?”一般人看到她,不是色迷迷,就是戰戰兢兢,這個小女警倒是大膽,敢和她談條件。
趙向晚嘴角微微一勾: “你告訴我全部真相,我幫你把木木趕出去。”
豔豔眼睛一亮:“你還有這本事?”多重人格患者,每一個人格都是獨立的自我,適應不同環境而生。沒有哪一個心理醫生,敢有把握說讓指定人格脫離這個身體。
趙向晚微笑: “你,就是我叫出來的,是不是?”
多重人格不管有多少個,都會有一個主體人格與後繼人格。從費思琴的成長經曆來看,冰冰才是最具主導力、最有能動性、最符合費思琴天性的“主體人格”。
木木不知道豔豔的存在,冰
冰知道;木木沒辦法和豔豔溝通,冰冰能夠。
現在趙向晚要做的,就是通過交流、溝通、宣泄,誘導主體人格回歸,並讓冰冰對費思琴無法接受的不滿、嫉妒、逃避、衝動等行為承擔責任,並用更為建設性的辦法處理它們。
隻要主體人格接受自己,就能打破主體人格與後繼人格之間的樊籠,讓多重人格之間自由交流,融合為一個整體。
要做到這一切,趙向晚必須了解:豔豔到底做了什麼。
豔豔最想要的,是獨占這個身體,那就先放下一個誘餌:把木木趕出去。
果然,豔豔動心了。她的身體明顯向前傾斜,拉近與趙向晚的距離,這代表接納: “那,把冰冰一起趕走吧。"
趙向晚搖頭: “現在還不行,你沒有她有力量。強行驅趕她,你會崩潰。”
豔豔明顯不相信: "你哄鬼。趕走了她,我就是費思琴,費思琴就是我,崩潰什麼?"
趙向晚目光炯炯,閃著異彩: “費永貞就是因為其中一個強行占據身體,導致精神崩潰,送進了精神病院。當然,如果你想……"
“不不不,聽你的。”豔豔一聽,立刻相信了趙向晚的話。
正常情況下,多重人格中的每一個人格都是獨立的自我,隻要大家協調好,類似角色扮演,完全可以相安無事。為什麼到最後,多重人格多半會走向精神崩潰?就是因為後繼人格想要搶奪主體人格地位。
就好比一棟房子裡住著三個人,其中一個是主人,另外兩個是客人。如果客人注意分寸,遵照主人的規則生活,這棟房子便不會有事。但如果有一天,客人想要鳩占鵲巢,主人一怒之下就會一把火把房子燒了——趕我走?那就大家都彆住。
豔豔抬頭望著趙向晚,眼裡多了一絲佩服。
【連外國著名心理醫生都說不清楚的事情,這小女警倒是一清二楚。她一眼就知道我的存在,還能想辦法把我叫出來,是個有本事的。】
【要不,就答應她?先把無能、愚蠢的木木趕出去,隻剩下我和冰冰,我們倆有商有量,多好。隻要多給我出去的機會,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把冰冰也給收拾了!】
聽到她心中所想,趙向晚趁熱打鐵: “來吧,告訴我們前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
br />豔豔顯然還沒有修煉到成精的地步,太想獨占這個身體的她,咬上趙向晚丟下的餌,將案件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何明玉筆走如飛,寫得手腕發酸。一邊寫,一邊在心裡罵:媽的,這都什麼事!
祝康的足跡分析是準確的,闖進費家的是兩名少年,一名青年。
青年名叫項裕,二十三歲,強壯高大,家中父母雙亡,一個人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裡,在一家洗車店裡打工。兩名少年一個叫柯一錦、一個叫竇浩,一胖一瘦,在鐵路職業高中讀二年級,是項裕的小弟。
趙向晚問: "這些人你是如何認得的?"
豔豔咯咯一笑: “你們去啟明女子高中看過沒?雖然學校裡沒有女人,可保安是男人,翻過學校圍牆,穿過一條巷子就是鐵路職業高中。費永柏想要防著我找男人,哪裡防得住?我一次翻牆外出的時候認得項裕,我們倆一見面就看對了眼,好上了。"
這個世界早就開放,想把費思琴塞進一個純女性的環境,實在是太難。
尤其是發生過酒醉事件,親眼目睹費永柏與豔豔一起滾床單,雖然最終沒有成事,但屈薇歌依然羞憤不堪。隻要一看到女兒,就想到她赤果果滾在費永柏懷裡的畫面。再愛女兒,屈薇歌也無法面對,於是選擇遠離與無視。
費思琴被送去學校寄宿,兩周才回來一次。她的自由時間多了起來,豔豔也有了可乘之機。
被父母集體忽視、拋棄的感覺很不好。木木第一個受不了,開始擺爛躺平。冰冰再堅強冷靜,也不過是個小姑娘,失去清白之後破罐子破摔,每周總會放豔豔出來一回,任她到處野。
豔豔以身體為誘餌,成功把項裕籠在身邊。
項裕對豔豔言聽計從,隻需要一個電話便飛奔而來。豔豔挑了一個樓上、樓下和對面都沒有人在家的時機,通知他中午一點帶人過來,親自打開門,就這樣引狼入室。
說到這裡,豔豔的眼睛裡閃著嗜血的興奮。
“我幫他們開的門,他們帶的是西瓜砍刀,那刀嶄新、雪亮,閃著寒光,真漂亮!我和項裕一起去錄像室看過那種港台片,古惑仔都拿著西瓜刀砍人,手起刀落,血肉橫飛,過癮!我順手從廚房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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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豔豔形容殺人過程,趙向晚與何明玉的內心都很沉重。
柯一錦、竇浩今年十七歲,都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主,以港片黑.澀會老大為偶像,聽說砍了人可以拿到兩千塊錢,嗷嗷叫著就來了。
項裕個子高大,肌肉有力,床上勇猛,符合豔豔的審美,兩人廝混在一起,甚至開始暢想結婚生子。聽豔豔說起家裡人強勢霸道,項裕為她打抱不平,決意報複。
一刀砍中屈薇歌頸總動脈,血液四濺的人,是項裕;一刀封喉,砍死費思章的人,是項裕。項裕,是左撇子。
聽到這裡,趙向晚感覺喉嚨口有些發緊: "刺傷費永柏的人,是誰?"
豔豔抬起右手,輕輕轉了轉手腕,輕描淡寫: “我啊。”
難怪,費永柏沒有用胳膊格擋那一刀,因為刺向他胸口的人,是他一手教養成人的女兒。難怪,屈薇歌反抗力量那麼微小,因為指揮外人砍殺自己的,是她嗬護、撫養十九年的女兒。不知道,費思章打開房門看到費思琴,她身邊男子一柄西瓜砍刀橫飛而來時,有沒有喊出一聲:"姐——"
趙向晚目光冰冷: "然後呢?"
豔豔“哦”了一聲, "親手把刀刺進費永柏左胸,看著他震驚、恐懼的眼神,我神清氣爽。偏偏費思章那小家夥討嫌,死就死吧,他倒在地上了,喉嚨口咕嚕咕嚕往外冒血泡泡了,還衝我伸出手,傻乎乎地喊了一聲姐。就這一聲姐,我腦袋喻喻地響,然後……冰冰醒了過來。"
趙向晚道: "剩下的事,交給了冰冰?"
豔豔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歪了歪頭,露出雪白頸脖——落在趙向晚眼裡,這代表臣服。費思琴的三重人格裡,冰冰占據主導地位,就連惡毒如豔豔,也無法反抗。
“我和冰冰開始爭搶。冰冰把那兩個胡亂砍了十幾刀,刀刀不致命的小家夥打發走,我把項裕拉上了床。項裕十幾天沒見我了,殺過人之後更是熱血賁張,我們倆在床上折騰了幾回,等我舒坦了冰冰又回來了。事後項裕拿著錢離開,冰冰發現身邊到處都是血,不敢哭叫,我教她說謊,可是她這個人太傲氣,不屑於說謊,被你看出了端倪是不是?"
聽到這裡,案情終於大白。
趙向晚有一種喘不上氣的
感覺,看向終於停筆不再記錄的何明玉。何明玉的眼睛裡也帶著說不出道不明的心酸與悵然。
豔豔抬手撩了一下長發,將拂在臉龐邊的頭發挽在耳後,露出潔白如玉、形似貝殼的耳朵。趙向晚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句話: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豔豔定定地看著趙向晚: “我知道的,都告訴了你。該你兌現承諾,把木木趕走了。”
趙向晚: "你和木木都是後繼人格,誰走、誰留,由主體人格說了算。"
豔豔眉頭一擰: "什麼意思?"
趙向晚: “趕走木木這件事,我要和冰冰商量。”
都是專業名詞,豔豔聽著似懂非懂,不過她不笨,知道費思琴身體裡住著的三個人裡,冰冰最強大,趙向晚所說的要和冰冰商量,應該是有道理的。
豔豔看著趙向晚,笑得燦爛如花: “可是,我現在不想走。好不容易來一趟,總要玩玩再回去。"
【我想要人愛我,我想要人抱著我,我想要他們狠狠地欺負我。隻有皮膚相觸的那一刹那,隻有感覺到身體被刺痛,我內心的焦躁才能稍稍得到舒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也不明臼這是為什麼。也許他們說得對,費家的女孩兒就是賤,就是騷,無時不刻地期盼肉貼著肉。】
豔豔走下床來,靠著門框,看著站在走廊一言不發的劉良駒與季昭,眼中波光盈盈,流露出一股媚態: "季昭哥哥,警察哥哥。"
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趙向晚大踏步上前,雙手扣住豔豔肩膀,一扯一搭再一扳,狠狠將她摔在水磨石地板上。
"砰!"
一聲悶響,豔豔後背砸在地上,眼冒金花,痛得差點閉過氣。——感受到身體刺痛才能舒緩焦躁?我來幫你!
劉良駒慌忙跑過來: "怎麼了?怎麼了?"
趙向晚左手按住豔豔肩膀,右腿膝蓋一彎,摁住她雙腿,確認豔豔無法再動彈反抗之後,趙向晚騰出右手,上去就是一巴掌。
想要肉貼著肉?揍你也是肉貼肉!
"啪!"
隨著這一聲脆響,所有人都驚呆了。趙向晚這是要做什麼?不管費思琴是不是嫌疑人,趙向晚身為
實習警察,都不能動手傷人吧?
"啪!"
趙向晚又是一巴掌上去。
何明玉慌忙上前,彎腰一把托住她的手,低聲道: “向晚,你做什麼!”
趙向晚沒有理睬何明玉,她俯下身,與費思琴那張漂亮臉蛋隻有兩寸距離,呼吸可聞: “感覺怎麼樣?"
接下來,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豔豔嘴角帶笑,眼睛微閉,側過臉來,主動貼近趙向晚的手掌,非常享受地說: "再來。"
趙向晚冷笑一聲,厲聲喝斥: “玩得夠不夠?”受虐傾向,俗稱賤胚子!
豔豔眼中閃著亮晶晶的光,近乎崇拜地看著趙向晚,後背劇痛襲來,她悶哼一聲,整個人緊繃的神情卻陡然放鬆下來,眉眼舒展,雙肩微顫,後背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面,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好,真好。"
趙向晚的聲音清晰而冷硬: “玩夠了就回去,讓冰冰來見我。”
豔豔將臉龐在趙向晚的胳膊上蹭了蹭,乖巧地說了一聲:"好。"
“嗡——”
刺耳的噪音之後,豔豔幽深的眼神變得清澈。
費思琴清醒過來,感覺後背、臉頰疼得火辣辣的,可是身體裡那無時不刻讓她難受,像有小蟲子啃咬的麻酥酥的感覺卻全部消失。
從所未有的滿足感,令她喟歎出聲: "嚶——"
明明是挨打了,怎麼她一副大病初愈的酸爽感?在眾人不解的眼神裡,趙向晚鬆開膝蓋,放開扣住費思琴的手,慢慢站起身來。
費思琴發現自己被趙向晚摁在地上,迷惑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後選擇衝趙向晚伸出手來: “拉我起來。"
趙向晚沒有拒絕她,彎腰伸手,將她拉起。
費思琴一瘸一拐地坐回病床,將膝蓋慢慢抬起,抱著膝蓋,腰往前微彎,臉蛋側過來貼在腿上,這是一種回歸母體胎兒狀態的姿勢,能夠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趙向晚活動了一下筋骨,略帶疲倦,拖過方凳坐下。真沒想到,打人也挺費力氣的。
何明玉像不認識她一樣盯著趙向晚: "喂,你……"趙向晚悄聲回了一句: “
回去之後和你解釋。”
趙向晚與何明玉的低語,似乎驚動了一直有些出神的費思琴,她抬起頭,茫然地問:“我這是怎麼了?"
趙和晚回答: “豔豔來了。”
費思琴偏過頭,眼神冰冰冷冷: "你見過她了?"
【那是個又壞又蠢的東西!一天到晚沒個正經,說謊、濫交、抽煙、打架、和那些小混混進錄像室看小電影。可是……要是不隔段時間把她放出來,我的身體就會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
【我的心裡有一把火,隨時隨地都在燃燒,把我燒得口乾舌燥,下面很難受。我真的很渴望,渴望與人肌膚相貼,渴望被人揉搓,我其實也很怕的,可是我不敢和任何人講。費老師說了,費家的姑娘如果不守貞潔,就會和姑姑一樣瘋掉,我害怕。】
【我在努力控製豔豔出來的頻率,我不能讓她毀了我的生活。木木是個乖孩子,她如果知道豔豔這樣糟蹋身體,恐怕想死的心都有。剛才我明明沒有允許,為什麼豔豔就出來了?這個小女警眼神好厲害,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趙向晚聽到費思琴的內心獨白,語氣平靜地說: “費思琴,你身上的傷還沒好,不要亂跑。凶案我們還在調查,木木膽子小,你先彆叫她出來。至於豔豔,你讓她消停點!"
說到後面,趙向晚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奇怪的是,費思琴這一回沒有反駁,也沒有生氣,而是相對溫順地點了點頭: “好。”交代完,趙向晚站起身,和一頭霧水的何明玉走出病房,叫上劉良駒、季昭,一起回市局。
接下來,要處理的事情很多。
筆錄裡清清楚楚地記錄著參與入室搶劫案的三名男子,兩名少年是鐵路職業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年齡不足十八歲,隻是幫凶。一名年青人名叫項裕,家住啟明女子中學附近,修車工,他是主犯,殺死屈薇歌、費思章的凶手。而費思琴,她的第三重人格全程主導及參與整個過程,並刺傷費永柏。
目前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申請拘捕令,把這三人抓捕歸案,免得嫌疑犯跑了。
第二件事情,要對入室搶劫這三人進行審訊,與費思琴的口供一一對應,細節是否一致,並尋找凶器、指紋、比對指紋、鞋印等。
重案一組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將費思琴、項裕、兩名職高
學生全部帶了回來。一共四名犯罪嫌疑人,除費思琴之外,其餘三名入室搶劫者分成三個審訊室,分彆進行審訊。
費思琴則單獨一人被關押在女子看守所。
柯一錦、竇浩第一次拿刀砍人見了血,既興奮又恐慌,兩人拿著從費思琴家裡搶來的錢吃了頓燒烤,灌了兩瓶冰啤酒之後,在家睡覺,當警察上門,給他們戴上冰冷的手銬,這才知道害怕。
根本不用重案組動用什麼審訊技巧,隻問了兩句話,他們的心理防線便全面崩潰,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
"警察叔叔,我哪裡敢殺人啊,就是學電視裡演的,拿著西瓜刀胡亂砍了幾下。"
“砍到第三下,刀一下子卡在肉裡面,拔出來的時候有一種回彈力,那種感覺,真的讓人毛骨悚然,然後我就不太敢使勁砍了。"
“是項哥讓我來的,他說豔姐爸媽對她不好,想報複她家裡人,還說她家裡有錢,隻要我肯去,就給我兩千塊。我最近打街機遊戲花了不少錢,手頭正緊,所以……就按她說的,約齊了一起過去。"
"刀是項哥給我的,床頭櫃是我打開的,裡頭有好多錢,我和柯一錦一人分了一迭子。"“是是是,我胳膊上被豔姐她媽媽撓了一下,你們看,很深的一道印子。”
“豔姐她媽媽,還有那個小弟弟,都是項裕下的手。項哥下手黑,力氣大,哢嚓兩下,媽呀,鮮血直飆,我嚇得差點尿褲子,站在那裡半天沒動彈,後來,豔姐突然像瘋了一樣把我和竇浩推出去,我們沒敢反抗,"
一字一句,都和豔豔在醫院所說一模一樣,絲毫不差,顯然這兩個職高學生並沒有說謊。
到了項裕這裡,審訊卻並不順利。他很講江湖義氣,有點大哥風範,一力承擔了所有罪責。“是,是我乾的。豔豔說她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強了他,她媽媽不僅視而不見,而且還罵她是賤人,把她一個人丟到女子學校寄宿。她弟弟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受儘關愛,經常欺負她。我覺得她可憐,想幫她出個氣。"
“是,她爸、她媽、她弟都是我殺的。”
黃元德將指紋比對結果拿出來,厲聲道: “費思琴已經供認,費永柏胸口那一刀是她刺的,刀上指紋比對吻合。你不要逞英雄,說實話!"
項裕卻依然堅持到底:
“不不不,是我殺的。她不敢動手,是我抓著她的手、逼她執刀去刺,事後我還強.暴了她,她什麼都不知道,根本就沒有配合。我和她是男女朋友,聽她提起過家裡有錢,就動了歪心思,帶著兩個小弟上門想弄點錢花,我們去的時候門沒關。”
黃元德負責審訊項裕,聽他還在那裡充黑.澀會老大,氣不打一處出: “費思琴、柯一錦、竇浩都說了,是你們約好了時間,門是費思琴打開的。"
項裕沒奈何,隻得承認了這一點: “是,是提前約好。不過我們隻是約好了上門嚇嚇豔豔家裡人,搶點錢,殺人是我自作主張。我知道,被你們抓住我死路一條,我爸媽都不在了,和豔豔在一起才感覺自己是個男人,我不能讓她坐牢。你們不要再追問了,那兩個小屁孩也沒乾什麼,隻是拿著我買來的西瓜刀胡亂瞎砍,根本沒什麼殺傷力,要槍斃,就槍斃我一個吧。"
審到這裡,案件處於膠著狀態。
項裕求死之心很切,將所有罪責都擔了下來,倒顯得費思琴的罪行輕了許多——她雖然引狼入室,但也隻是想報複一下家裡人,並沒有打算殺人;她雖然拿起了切肉刀,但卻是項裕抓著她的手強迫她刺殺費永柏;她還是受害人,在自己的臥室被項裕強.暴。
除了項裕部分口供與費思琴不一致外,其餘痕跡檢測、屍檢報告都與他們所供述的一致。鞋印顯示的身高、體重;指紋比對、下刀深淺與方向,全都與他們的犯罪過程——印證。
華燈初上,重案一組的成員終於有時間坐下來說說話。吊扇風呼呼地吹著,辦公桌上的玫瑰依然芬芳燦爛。
溫馨的工作環境,熟悉親切的同事,滿室的玫瑰香味,忙碌了整天的趙向晚坐在會議桌邊,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和不正常的人打交道,心很累。
今天上午在醫院與費思琴的三重人格對話,鬥智鬥勇,終於讓她說出真相,找到關鍵嫌疑人。
如果不是直接問出來,光是調查費思琴在啟明女子高中的學習狀況、發現費永貞的存在及病曆、找出費思琴初一休學的原因就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費思琴在學校住的宿舍是單人間,住宿條件很好。她通常都是晚上寢室熄燈之後悄悄外出,與同學、老師關係並不親近,想要找出她的男友,恐怕也要花不少時間。
大家都心中有數,一坐下來,劉良駒便讚了一聲: “效率
可真高,趙向晚今天在醫院表現神勇。"
尤其是那一背摔,簡直嚇得劉良駒出了一身冷汗。難怪許隊,哦不,許局長開玩笑,說趙向晚為尋找趙家溝被拐賣的小姐妹,大雪天往遼省那邊跑,得到施必勝警官高度評價:這姑娘,可真虎。
第一次如此神速破案,高廣強感覺自己像坐上了淩霄飛車,腦子有點轉不過來,看向趙向晚和何明玉: “你們今天在醫院詢問費思琴,是怎麼問出真相的?”
何明玉指著趙向晚: "全靠向晚,是她發現了費思琴的三重人格。不過……"何明玉終於逮住空問問題, "你能不能和我說我有好多疑問。"
在提審費思琴之前,何明玉很想知道,為什麼趙向晚會知道她有三重人格的存在,為什麼敢動手打她,為什麼打了她之後費思琴反而變得乖順無比?
趙向晚今天一邊忙碌,一邊也在總結,聽到夥伴們提問,她站了起來。朱飛鵬趕緊推來小黑板,將粉筆遞到趙向晚手裡: “來,上台講吧。”
高廣強最喜歡重案一組這種強烈的未知欲與探討精神,也微笑著鼓勵。
“向晚,你給大家一起講講吧。我們在走訪調查的過程中,也發現了費家很多違和的地方,但卻沒辦法給出完整的結論。你是直接與費思琴三重人格對話的人,心理學、微表情行為學這一塊可以說是非常優秀,和大家一起交流交流吧。"
趙向晚知道,她的考驗又來了。每完成一個案子,都是她總結提高、上升到理論層面的時候,這是考驗,也是契機。
輕輕咳嗽一聲,趙向晚看向何明玉: “師姐,要不,你來問,我來答吧。”今天說的話實在太多,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何明玉沒有按時間順序提問,她先問了自己最感興趣、最好奇,也最抓心撓肝的問題: “向晚,你為什麼打費思琴?為什麼打她之後,她不僅不生氣,反而很享受?"
劉良駒也很好奇,連連點頭: "對,我也想知道。"
朱飛鵬等人一聽,來了興致: “哇哦!這不是受虐狂嗎?”受虐狂,也是一種精神類疾病。大家聽是聽說過,但真沒見過。
趙向晚搖了搖頭: “不是受虐狂。準確來說,受虐狂是指當精神或肉.體遭受痛苦時,他會感覺到快樂,換
而言之,就是把痛苦視為一種樂趣。費思琴並不是。她小時候被費永柏責打手背,她並不快
樂,並由此衍生出第二人格,冰冰。"
眾人都聽得很認真。多重人格的出現概率不足萬分之一,此刻不研究,更待何時?何明玉被她說得更好奇了: "如果不是受虐狂,那她為什麼被打之後面部表情很放鬆?"趙向晚歎了一口氣: “所有的心理疾病,都要從童年開始溯源。從季總所言,從高警官走訪的信
息,從費思琴所說,我們可以對她的童年經曆進行探尋。如果說,木木是費思琴的第一人格,那她的心理陰影是什麼?"
何明玉這回答得非常快: “無情的毆打、責罵與批評。”
趙向晚點頭: “對,一個乖巧、懂事、不知道反抗為何物的小姑娘,面對著強勢、控製型人格的父親,長期能動性被壓抑,內心是扭曲的,終於在十三歲的時候,覺醒出第二人格,冰冰。第二人格獨立、冷靜、自我,是費思琴渴望成為的人,也是她的主體人格。"
朱飛鵬打斷趙向晚的話: “等一下,不是應該最初的人格是主體人格,後面出現的才叫後繼人格嗎?"
趙向晚搖了搖頭: “其實,溫順與乖巧,是費思琴被壓抑之後的性格。如果費永柏不對她那麼嚴苛,關愛中給予一定的引導,她會成長為一個冷靜強大、獨立自主、散發著女性魅力的女孩。所以,十三歲才出現的冰冰,是主體人格。"
朱飛鵬似懂非懂:"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內心最強大的那一個才是主體人格?"
趙向晚點了點頭: “你這麼理解也可以。總之,在所有人格中處於主導地位的那一個,就是主體人格。"
說完這一點,趙向晚掃視一眼眾人,重點看著劉良駒: “有沒有感覺,教育孩子真的是個技術活?管得鬆了,容易成為溺愛;管得嚴了,又怕把孩子嚇住。"
劉良駒不斷點頭: “我也是個做父親的,我家劉栗子今年三歲,我感覺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好管。她在歲的時候喜歡打人,你們說,要不要管教?反正我老婆是絕對不嬌慣栗子,她要是打人,我老婆就打回去,打得她哇哇哭,等她知道痛了再和她講道理。後來,慢慢就好了。"
趙向晚讚許地點了點頭:
“劉師兄你們做得挺對的。孩子和小樹一樣,既需要陽光雨露、澆水施肥,也需要剪枝扶正、灑藥打蟲,才能讓他健康成長。"
"為什麼我會發現費思琴被打之後,會變得聽話?因為我觀察到她經常有些小動作,比如撩頭發、抱胳膊、斜靠枕頭等,她基本上隻要安靜下來,就會自我愛撫。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她渴望肌膚相觸。"
何明玉脫口道: "啊,皮膚饑渴症。"
因為讀心術的緣故,趙向晚很討厭與人身體接觸,如果看心理醫生的話,或許會給她診斷出一個皮膚接觸恐懼症。隻不過因為趙向晚後來遇到重案組這些正義、正直的人,還有周巧秀、許嵩嶺這些真心關愛她的人,當然,還有季昭,他的表裡如一、他全身心的依賴,成功讓趙向晚有了新的、溫暖的皮膚記憶,這才慢慢治愈內心創傷。
提到皮膚饑渴症,趙向晚的聲音變得低沉了一些: “國外一些專家曾經研究過,孤兒院的孩子成年之後多多少少都有心理疾病,究其原因就是在嬰兒時期缺乏愛撫。隻有通過親密的肌膚接觸,才能安撫孩子的心靈,讓他們獲得安全感。孤兒院的孩子多,保育員根本沒有時間去愛撫孩子,從而導致嬰兒期皮膚饑渴症,這才有了後續的心理疾病。"
何明玉問: "你的意思是,費思琴在嬰兒時期就缺乏與父母的皮膚接觸?"
趙向晚道: “是的,我懷疑是這樣。嬰兒時期的事情費思琴恐怕不記得了,但費永柏、屈薇歌應該是知道的。我看過費家的房間,纖塵不染,連衛生間都乾淨得像新的一樣。屈薇歌有較為嚴重的潔癖,這會導致她在哺育期間和女兒缺乏皮膚方面的接觸。養嬰兒嘛,大家都知道的,哪裡有常年乾淨的時候,這對屈薇歌應該會是一種折磨。"
雖然屈薇歌已死,但趙向晚根據費思琴的心理異常,敏銳地發現了問題。
“嬰兒期的皮膚饑渴導致費思琴膽子很小,特彆渴望與父母身體接觸。但屈薇歌是藝術家,相對清冷,再加上丈夫強勢,一心要把女兒培養成手風琴演奏家,因此她與女兒保持一定距離。費永柏因為家族出了幾個雙重人格的長輩,就連姐姐也是這樣的人,因此對費思琴處處提防,一心想用修道院式的教育來壓製住費思琴骨子裡那浪漫的、熱情的、奔放的個性。費永柏本來就是嚴師,在教孩子練琴的過程中,用戒尺拍打手背
,依然是冰冷的、沒有溫暖的,這讓費思琴的皮膚饑渴症沒有得到舒緩。"
何明玉反應過來了: “所以你將她背摔在地,並用手腳壓製住她,通過這種皮膚接觸、身體的壓力施加,來緩解她的皮膚饑渴症狀?"
趙向晚很認真地說: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