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才走出家門,夜風一吹,頭腦清醒了不少。他拿出大哥大,給兒子徐清溪拔了個電話: “你同宿舍是不是有個同學姓顧,珠市人?”
徐清溪被宿管大叔叫下來接電話時,內心其實是抗拒的。現在已經快十點宿舍熄燈時間,沒有誰會在這個點找他,隻有父親才會抽風一樣,隨時隨地打他電話,滿足他那超強的控製欲。
可是,自小被母親管教得懂事禮貌的徐清溪並沒有表達出不滿,老老實實地回答: “是,顧之星,他是珠市人。"
"我聽說,他家裡是做建築生意的?""是的。"
“他爸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
徐俊才很不滿意兒子的回答,不耐煩地問: “這些未來都是你的人脈,怎麼能不打聽清楚?他在不在宿舍?"
徐清溪不會說謊: “在。”“你讓他來接電話。我三分鐘之後再打過來。”說完,徐俊才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
徐清溪的內心翻騰著一股莫名的情緒,他想叫、想鬨、想發脾氣。
自己的親生父親,十五歲之前從來沒有儘過撫養義務,卻在母親死後將他接到身邊,當成繼承人培養。
沒有人問過他的意見,所有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母親去世之前不舍地拉著他的手,含淚叮囑: “你爸沒有孩子,他現在事業有成,能支持你繼續讀書,也能幫你在這個社會立足。媽知道你恨他,可是……他畢竟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放心,他向我保證過,將來會好好彌補、好好愛護你。清溪,聽媽的話,跟他去吧。"
徐俊才在幫梅心慧辦完喪事之後,將他帶到星市,鄭重其事地向身邊所有人介紹:這是我兒子。他的口氣裡帶著一分炫耀、一分得意,還有一分說不出道不明的慶幸。他與周荊容膝下無子,萬幸梅心慧還為他留了一個後,還培養得這麼優秀。
很長一段時間徐俊才對徐清溪關愛有加,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最好的,繼母周荊容也處處哄著他、讓著他,徐清溪努力適應這個新家。
可是,徐俊才骨子裡的強勢、周荊容藏不住的獨占欲,讓敏感的的徐清溪感覺很不好。他考上大學之後很少回家,哪怕是寒暑假,他也更願意待在工地實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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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小臉,瞳色淺淺淡淡,卻帶著常人所沒有的堅毅。
尋到她之後,徐清溪忽然有了底氣。自己如果是海上飄蕩的一片孤舟,那趙向晚就是穿透迷霧的航標燈。
那天在四季大酒店見過之後,徐清溪找過趙向晚兩回,聊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讓他找到了未來前進的動力與方向。
趙向晚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趙向晚說:“你已成年,難道不能獨立?”
趙向晚說: "公道,是要不來、求不來的,你明白嗎?"
字字珠璣,直刺心底。
回憶往事,母親深夜的淚水、長期抑鬱引發的癌症、病榻前的不舍……曆曆在目。善良、勤勞、寬容的母親英年早逝,自私、強勢、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父親卻事事如意,這公平嗎?
無恥,如果被輕易原諒,那誰還願意做一個善良的人?
一番掙紮之後,徐清溪感覺壓抑在他身上的那一層枷鎖鬆脫,輕輕放下電話,對宿管大叔說:"如果等下他打電話來,你就告訴他已經熄燈,有事明天再說。"
說完,徐清溪轉身上樓,拉起躺在床上的舍友: “顧之星,你不是邀我去深市打拚?我同意了。
顧之星一骨碌坐起,滿臉興奮: “真的?你不說你爸不讓你離開星市嗎?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徐清溪: "好男兒誌在四方嘛。"
顧之星一拍大腿:“你想通了那就太好了!早就和你說過,像我們這種家裡開建築公司的,就該先到南方見識一下。我爸經常說,創業難、守業更難,我和我弟一個學結構、一個學建築,將來都得在外面工作五年再回來。"
徐清溪點點頭。
顧之星是珠市人,性格熱情開朗,與內向沉穩、成績優秀的徐清溪關係不錯,大四畢業季力邀他和自己一起去深市找工作。
原本徐清溪還在猶豫,因為徐俊才讓他一畢業就在公司來幫他,周荊容遊說外面太艱苦,不如早早結婚生子、繼承家業,趙晨陽更是柔情萬種,舍不得他離開。可是現在,因為趙向晚的出現,他決定遵循本心,獨立創業。
母親離婚時沒有要徐俊才一分一厘,憑著自己的能力將他撫養成人。難道自己作為
梅心慧的兒子,二十二歲、大學即將畢業,竟然還不能硬氣一回?
顧之星有了闖南方的夥伴,激動地拉著徐清溪開始暢想未來人生。
而另一邊,徐俊才打電話不通,氣得直跳腳。向來乖巧聽話的兒子忽然開始反抗,這種感覺真他娘的不好!
第二天一早,徐俊才開車來到湘省大學,將準備一起吃早飯的徐清溪、顧之星攔住,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吼: "養你這麼大,公司出了事一點忙都幫不上,將來怎麼指望你繼承公司?"
徐清溪站定,冷冷地看著他: “我沒打算繼承公司。”
"什麼?!”徐俊才大怒,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 "翅膀硬了是不是?信不信老子將來什麼都不給你!"
話雖這麼說,其實思想傳統的徐俊才心裡很清楚。他創下的這家公司,偌大的產業,將來肯定都要交給與自己的親骨肉徐清溪。怪隻怪他後來找的女人都不爭氣,但凡能多生幾個兒子,哪裡還需要在這裡發脾氣教訓徐清溪?
徐清溪現在想清楚了,根本就不怕他。
"十幾年前,你拋棄我媽的時候,什麼也沒給我媽,我媽和我一樣過得好好的。現在,你依然可以什麼都不給我,我一樣能夠活出個人樣來。"
"你!"第一次被兒子懟,徐俊才面上無光,顫抖著抬起右手,手指直直地指向徐清溪: “小子,你彆逼我。"
說完這句話,連徐俊才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徐清溪若真的什麼都不要,那還有什麼可以鉗製他的?徐俊才隻有這一個兒子,偌大的家業還能給誰?
無欲則剛,我怕什麼。
徐清溪輕輕一笑,側身而過,和顧之星邁步離去。徐俊才站在宿舍走廊,看著養了六年的兒子,背影如此決絕,一口氣上不來,差點當場嗝屁。
顧之星有點擔憂地問: "你爸,沒事吧?"
徐清溪搖搖頭: "放心,壞人活千年。"
顧之星啞然失笑:"哪有這麼說自己父親的?"
徐清溪輕歎一聲: “我寧可,沒有這樣的父親。”
此刻,徐清溪不想再將痛苦往事憋在心底,索性將父親拋
妻棄子的往事說了出來。或許,隻有正視過去,才能更好地面對將來。
聽徐清溪說完,顧之星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地問: “所以,你爸這麼無恥卻一點懲罰都沒有,還白撿了你這麼個好兒子?"徐清溪抿唇不語。
顧之星脾氣直爽,繼續說: “所以,你在母親去世之後,接受他的安排讀大學、在工地幫忙,毫無芥蒂地叫他爸,叫那個不要臉的女人阿姨?還按照他們的要求,乖乖地與娃娃親訂了婚?"
徐清溪面色一白,張了張嘴。有心想為自己的行為解釋幾句,可是卻感覺說什麼都蒼白無力。他性格軟弱、被動,父親與周荊容提供的物質條件太過豐厚,趙晨陽對他溫柔小意處處討好,如溫水煮青蛙一般讓他漸漸馴服。
顧之星毫不客氣地說: “你呀,你呀,太老實了!你爸對不起你媽,就該好好懲罰他。吃他的飯,砸他的鍋,這才是大丈夫所為。你聽我的,這樣這樣……"
一陣嘀嘀咕咕,徐清溪眼界大開。
徐清溪說出秘密,顧之星有一種終於被兄弟當成自己人的幸福感,耳提面命,教他如何奪權報複的套路。說到後來,顧之星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爸今天來找你做什麼?乾嘛發脾氣?”
徐清溪說: “我爸要我打聽你爸是誰。”
顧之星哈哈一笑:“我爸?我爸就是顧氏星光建築公司的老板,你爸找你打聽,是不是因為上周我爸搶了你爸的生意?"
徐清溪其實性子有點悶,因為內心抗拒很少關注公司的事。聽到顧之星的話,他問: “什麼生意?"
顧之星心情很好,摟過徐清溪的肩膀:“這事兒吧,我一開始聽說之後還覺得對不住你。不過現在聽你一說,覺得挺解氣的。我跟你說啊,你爸現在不知道怎麼得罪了四季大酒店的季總,停止所有與徐氏建築公司的合作。至於為什麼……我其實也挺好奇的,傳聞是季總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你爸的往事,不恥他的行為。"
徐清溪愣了一下。1973年到1992年,父親將往事埋得很深,哪怕是把他從黃甲鄉帶出來的時候,也隻是說知青下鄉時娶妻生子,後來返鄉時和平離婚。徐清溪今天是第一次對顧之星說出家事,外人從哪裡知道父親拋妻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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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徐清溪等徐俊才離開之後,往趙向晚宿舍拔出電話。
剛剛從操場訓練回來的趙向晚被宿管阿姨叫住,拿起電話便聽到徐清溪的聲音: "趙向晚,早上好。"
公安大學重視學生的體能訓練,跑操、引體向上、軍體拳一套練下來,趙向晚額角微汗,她努力停勻呼吸: "什麼事?"
徐清溪知道她不喜歡拐彎抹角,便開門見山: “是不是因為你的原因,所以季錦茂停止和徐氏建築公司的合作?"
趙向晚沒有否認: “是的。”
徐清溪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愁,半天才說了一句: “他現在還不知道是你。他做工程這麼多年,人脈不少,你要小心點。"面對趙向晚,徐清溪連一聲“爸”都不敢說,全用“他”來代替。
趙向晚淡淡道:“讓他放馬過來。”
徐清溪不放心地叮囑道: “我畢業之後會到深市工作,徐氏建築公司……反正我也不想要,隨便你怎麼做,我都支持。"
趙向晚輕笑一聲,沒有說話。
這一聲笑就在耳邊,似緩緩流淌的小溪流,激到青石,發出調皮的聲響。徐清溪感覺半邊臉頰都在發燒,整個人不知道身在何處。
直到掛斷電話,徐清溪抬手輕撫左胸,砰砰急跳的心臟在告訴他,這就是心動的感覺。讓作惡的人付出代價——如果,這是趙向晚想要的,那徐清溪願意助她一臂之力。
電話的另一頭,趙向晚抬手看了看手表。
這是一塊梅花牌女式機械手表,花了一百多塊錢。年前趙晨陽賠自己三千塊,趙青雲給了一萬塊,出資幫大姑在縣城開了家米粉店之後還剩下五千多塊,趙向晚便給自己買了一塊手表。
現在是早上7:20,周五。今天沒有課,等下許嵩嶺會過來接她一起去市局實習。
司機劫殺案已經偵破,原本刑偵支隊相對清閒,但因為趙向晚的緣故,大家同仇敵愾忙著揪徐俊才的小辮子。昨天下午,細心的許明玉在檔案室找出一份與徐俊才有關的案宗,正好今天過去一起看看,商量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趙向晚一進辦公室,許明玉便迎了上來: "向晚,你來看,這個案子挺蹊蹺。"
>打開案宗,這是一個沒有偵破的投毒案,因為被投毒的女孩曾經是徐俊才的情婦,所以徐俊才、周荊容都被調查過。
1983年,秦月影在湘省城市建設學院讀大三,暑期實習階段認識了徐俊才,兩人迅速墜入愛河。1984年春,正在繪圖室忙畢業設計的秦月影忽然感覺頭昏眼花、四肢僵硬,想到自己例假一直沒來,她以為自己懷孕,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告訴了徐俊才這個好消息。
徐俊才和周荊容結婚十年,兩人一直膝下空虛,這讓他很著急。他與梅心慧結婚才兩個月就懷上了兒子,這證明他身體沒問題,於是一邊安慰周荊容一邊在外面找情人,來來去去找了四、五個,一個都沒有懷上,他也很鬱悶。現在聽說秦月影例假停了兩個月,趕緊帶著她上醫院檢查。
HCG檢查結果出來,秦月影急切問醫生: “是懷孕了嗎?”
醫生看一眼檢查結果,搖了搖頭: “從這個檢查結果來看,你並沒有懷孕。”秦月影愣住: "不可能,我例假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來了。"醫生: "不來例假有很多原因,不一定是懷孕。"
她抬頭認真看了一眼秦月影,見她面色蠟黃,眉頭微皺: “要不,你抽血檢查一下其他項目吧。
秦月影聽到自己沒有懷孕,心情低落,哪裡還有什麼心情做進一步檢查,拒絕了醫生,捂著臉飛奔而出。徐俊才追出去,不斷地安慰著她,可是秦月影卻依然流淚不止。
到了下午,秦月影忽然暈倒,被送到醫院。
秦月影父母匆匆趕到,看著面色蠟黃、嘔吐不已、四肢抽搐的女兒,嚇得魂飛魄散。等到檢查結果出來,竟然是鉈中毒!
鉈金屬嚴重超標,哪怕後期采取普魯士藍、硫代硫酸鈉等藥物促進鉈離子排泄,但由於錯過了最佳時期,依然出現肌肉萎縮、肝腎的永久性損傷,好好的一個年青女子,就這樣成為了個天天躺在床上、近乎殘疾的病人。
秦月影父母報案,學校也高度重視,對她的宿舍、個人物品進行檢查,高度懷疑有人在她水杯投毒,但是繪圖教室、宿舍卻找不到她的水杯。
那是一個徐俊才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精致水杯,粉紅色,滿滿的少女心。誤服,還是有人下毒?
秦月影的父母是星市某中學的老師,為人和善,隻有這一個獨生女兒,精心嗬護著長大,原以
為大學畢業之後就能走上工作崗位、結婚生子,從此幸福生活,哪知道好好一個姑娘就這樣中毒倒下。如果不是因為秦月影還有呼吸、需要人照顧,他們恐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看到這裡,何明玉歎了一口氣: “這個秦月影真的很可憐。她在學校讀的是建築學專業,在校期間成績優秀,能歌善舞,容貌嬌美,可是………就這樣被毀了。"
劉良駒是重案組年紀較大的那一個,成熟老練,他搖頭道:“這麼優秀的女孩,為什麼想不開要做人情婦?太不自重了!"
朱飛鵬右手腕的石膏已經拆掉,但依然吊著繃帶,反問了一句: “你認為,她之所以中毒是因為她當了徐俊才的情婦?案宗上寫得清清楚楚,嫌疑最大的是她的宿舍室友馮莉莉。”
趙向晚拿過卷宗,細細地從頭看到尾,陷入沉思之中。
按照中毒時間推測,應該在秦月影去醫院檢查之前。徐俊才既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投毒機會;一直在家待著的周荊容雖然有作案動機,但沒有作案時間。警方懷疑是室友馮莉莉,但因為缺乏證據,最終不了了之。
許嵩嶺見舊案重提,道: “這樁案件我記得,水杯找不到、人證沒有,雖然馮莉莉的男友在隔壁化工學院讀書,有機會接觸到實驗室的鉈鹽,但當時實驗室管理混亂,找不到她男友將鉈鹽帶出實驗室的證據。後來,警方放了馮莉莉,下半年馮莉莉出國留學,從此這件案子就封了檔。"
何明玉和朱飛鵬來局裡時間短,第一次聽說這件沒有找到凶手的案子,都有些憤憤不平: “就這樣結案了?秦月影正是青春得意的時候,總不能是自己服毒吧?查了半天,結果凶手逍遙法外?"
許嵩嶺也很無奈:“我當時沒到刑偵支隊,這個案子不是我負責。不過,我記得隔壁辦公室的高廣強是當時這個案子的經辦人,我把他叫過來,你們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吧。”
高廣強現在重案三組,也歸許嵩嶺這個刑偵支隊隊長管,一叫就到。
今年五十歲的高廣強精神頭已經不如年輕人,不過多年刑警當下來,腰杆筆直,眉宇間自有一股凜然正氣。
見趙向晚等人對秦月影鉈中毒一案感興趣,高廣強拖過一把椅子坐下,努力回憶著往事。
"真的非常可惜,秦月影這個孩子風華正茂,她當徐俊才的情
婦一事,也是被騙。徐俊才說已經和周荊容離婚,隻是為了面子才沒有宣布。他找人做了個假證給秦月影看,承諾等她一畢業就娶她,哄得她全身心地信任。"
聽到這裡,所有人都看向剛才質疑秦月影不自重的劉良駒。
劉良駒有點尷尬地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我錯了,我錯了。”
“我們調查過馮莉莉,她出身農村,家境貧寒,長相普通,很看不慣長相漂亮、穿著時髦,家境優越的秦月影,曾經在宿舍裡爆發過比較激烈的爭吵。"
趙向晚問:"為什麼吵?"
“馮莉莉談了個男朋友,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年輕大學生。秦月影也談了個男朋友,卻是個事業有成的大叔。馮莉莉罵秦月影不要臉,找個年紀那麼大的一定是給人當小三。秦月影平時都讓著她,但辱及徐俊才,便回敬了幾句。"
"這麼說來,秦月影宿舍室友都見過徐俊才?"
“也不算吧。徐俊才勸秦月影顧及一下周荊容的感受,畢竟周荊容與他結婚十年,隻是因為沒有孩子才主動退出,所以最好兩人的關係不要公開以保護周荊容脆弱的自尊心。秦月影聽信了他的鬼話,從不把徐俊才帶到同學面前,沒有對外宣布她的戀情。馮莉莉也是無意間在外面碰到過他們一次,這才知道秦月影談了個年紀大的男朋友。"
重案組的年輕人集體歎氣。劉良駒問: "就因為嫉妒、爭吵,就投毒殺人?"
高廣強攤開手: “經過我們的詢問與據醫生推測,投毒時間應該在秦月影去醫院檢查的那天上午。投毒地點可能在宿舍,也可能在繪圖教室。有機會投毒的,一是宿舍舍友,二是能進繪圖教室的同學、老師。"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高廣強,這讓他內心產生出沉重的壓力。當年這個案子因為涉及校園投毒,引發社會高度關注,學校、家屬給了市局很大壓力,刑警們連軸轉,挨著個地在學校裡問詢、搜索。
秦月影的宿舍舍友一共三個,馮莉莉與她關係不好,樊瑋與她關係一般,喬小紅和她關係比較好。這三個女生隻記得秦月影去繪圖教室的時候帶著水杯,但具體後來水杯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
繪圖教室位於學校教學樓的六樓,同一層樓裡有十一間繪圖教室,配備繪圖桌、圖板、丁
字尺等繪圖工具。教室的前後門都是敞開的,人來人往,誰都可以進出,要找出投毒者,難度又更大了一層。
到底是誰?這麼惡毒地毒害同學?
同宿舍的女生最有嫌疑,因為可以很輕鬆地將鉈鹽丟進秦月影的水杯,秦月景影早起後洗漱、去食堂吃早飯、上廁所……總會有視線離開水杯的時候,瞅個宿舍沒人的時候下毒,非常容易。
同一層繪圖教室的同學也有嫌疑,因為秦月影那天7:40就到教室,9點感覺不適就醫,7:40-
9:00之間教室裡學生很少,大家都埋頭畫圖,沒有留意教室有沒有其他人進來,也沒有注意是否有人靠近秦月影,更沒在意有沒有動過秦月影的水杯。
秦月影中毒太深,腦神經受損,智力倒退回六歲狀態,那段記憶全部消失,根本沒辦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因此,案件偵查進入膠著狀態。
在調查了所有有機會接觸到秦月影水杯的同學之後,高廣強將目光鎖定在馮莉莉身上。一來,據同寢室的其他兩位同學反應,秦月影晨起洗漱時她們都還沒起床,但聽到了馮莉莉起床、翻動抽屜的聲音;二來,秦月影拿著水杯離開宿舍的時候,發現開水瓶裡沒有水,馮莉莉難得主動地幫她倒上了開水;三來,馮莉莉的男友在化工學院讀大四,有機會拿到鉈鹽。
可是,在審訊馮莉莉的過程中,高廣強感覺非常艱難。
原以為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嚇一嚇、詐一詐就能突破她的心理防線,讓她說出實話。沒想到馮莉莉的性格異常沉穩、冷靜,老老實實回話,但句句都在為自己開脫。
"對,那天我是第二個起床,但我一向起得早。我擦臉的雪花膏就在抽屜裡,開抽屜很正常吧?"
"警察叔叔,助人為樂也有錯嗎?同一個宿舍,我雖然看不慣秦月影,但看她開水瓶裡沒有水,順手幫她倒點水,這也不行?"
“唉,我男朋友宋誌清和我是同村人,他讀書很努力,我們一起申請下來了M國大學的獎學金,將來一個當建築師、一個當工程師,前景一片光明,為什麼要做犯法的事讓自己前途儘毀?再說了,如果能夠拿到鉈鹽就是嫌疑犯,那是不是隔壁化工學院的所有學生都有可能投毒?會不會有人追求秦月影被拒、憤而殺人呢?"
因為八十年
代醫學檢測技術相對落後,從秦月影昏迷、送醫院,到檢查出中了鉈毒、報警,足足
過了五天時間,這五天時間裡,足夠讓罪犯毀滅所有證據。
哪怕所有證據鏈都指向馮莉莉,但因為證據不足,最後警方隻能放走她。
何明玉點點頭: “除非找到水杯,在水杯上找到指紋,這才算是鐵錘。”
朱飛鵬補充道: “哪怕有指紋,也隻能說明馮莉莉接觸過這個水杯。隻要她不承認,依然不能錘死。"
"鉈鹽無色無味,溶解性好,但投毒之前總要有容器吧?在馮莉莉的抽屜裡搜過沒?有沒有鉈鹽殘留的紙袋或者其他盒子?"
高廣強搖了搖頭: “你們現在能夠想到的,我們都想到了。”
朱飛鵬恨恨地說: “如果當時有趙向晚參與就好了,讓她審訊馮莉莉,一定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許嵩嶺提醒一句: "在沒有確鑿證據時,警察不能擅自認定馮莉莉就是凶手。我們做刑警的,切忌先入為主。"
朱飛鵬不服氣地哼了一句,在心裡嘀咕著:明明就是馮莉莉乾的,除了她還有誰?嫉妒人家長得漂亮家世好,還找了個有錢的男朋友唄。像她這種靠努力考大學上來的,多半就看不慣秦月影這種靠父母、靠男人,可以少奮鬥幾十年的人。
趙向晚問:“馮莉莉最後說的那一句,會不會也有可能?化工學院有沒有追求或者暗戀秦月影的男生?"
高廣強: “有倒是有。秦月影人長得漂亮,還是校園十佳歌手之一,名氣不小。隔壁化工學院的男生中,仰慕她的人不少。不過我們調查過,出事那天都沒有離校。"
這條線索又斷了。趙向晚再問: "有沒有可能,是買.凶.殺.人?"
高廣強明顯地愣了一下。
校園投毒,多半都是同學之間的紛爭,出於嫉妒、憤慨等心理因素,怎麼就上升到了買.凶.殺.人的地步?
朱飛鵬到底是科班出身,一點就透,眼睛亮了起來: "如果是買.凶.殺.人,那所有的不在場證據都不存在,需要先從動機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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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向晚記得自己在四季大酒店見到徐清溪的時候,他曾在心裡說過:周荊容是隻笑面虎,喜歡暗箭傷人,要小心!那個身形瘦削、面容陰沉的女人,給趙向晚留下的印象非常不好。
趙向晚高度懷疑投毒案與周荊容有關,周荊容雖然不能親自下毒,但可以指使馮莉莉動手。
朱飛鵬難得得到趙向晚的肯定,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拿起一支粉筆,在一旁的黑板上寫下“動機”二字,大聲道: “要說殺人動機最強的,應該是周荊容。她丈夫出軌,找了個年青漂亮的大學生,她的地位岌岌可危,這個時候買.凶.殺.人,可能性很大。"
朱飛鵬左手吊著繃帶,右手拿著粉筆在動機二字上畫了個圈圈,引出一條線,線條的另一端寫上"周荊容"三個字;緊接著從“周荊容”出發,再畫一條線,線條的另一端寫上"馮莉莉”三個字。
“有沒有一種可能,周荊容私下與馮莉莉接觸,出錢資助她出國,條件是在秦月影的水杯裡投毒?"
高廣強的臉色變了。如果真是這樣,那警方一開始的偵破方向就出了問題!
周荊容的嫌疑依然存在,不會因為有不在場證據就說明無辜。
馮莉莉是否認識周荊容,她和男友同時獲得國外學校獎學金是否有周荊容的幫助,這些都應該重點調查。
高廣強內心的沉重感越來越強。五十多歲的年齡,皺紋已經爬上額頭,帶著見慣風雲的滄桑。快要退休的年齡了,今天突然發現已經封存的舊案有問題,他如坐針氈。
趙向晚抬起頭,聲音很柔和: “高警官,你們當年的調查非常詳儘,我在查閱案卷的時候受益匪淺。現在我們想重啟調查,不知道應該怎麼走流程呢?"
來自晚輩的讚賞與誠懇,讓高廣強心裡舒服了許多,他看了一眼許嵩嶺。許嵩嶺一拍胸脯: “我來申請重新調查此案,重案一組接手,怎麼樣?"
所有人齊聲回應: "是!"
重案一組全是年輕人,他們鬥誌昂揚讓高廣強受到感染,站起身道: “讓我也加入這個案件的調查吧,我有秦月影父母的聯係方式,對當年的情況比較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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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完手,高廣強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才說: “其實,當初我們調查的時候也遇到了不少阻力。《星市法製周報》的記者原本一直在跟蹤案件調查過程,但中途收到警告不讓關注此案。負責這個案子的袁隊半道被調去省廳,這也是案件後來匆忙結案的一部分原因。"
許嵩嶺那張黝黑的面龐上閃過一絲陰雲: "這一回舊案重啟我來負責,絕對不會半途而廢。"江湖越老,膽子越小。高廣強看一眼辦公室裡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再一次提醒: “事情已經過去八年,物是人非,證據很難再尋,這個案子要想偵破,難度很大啊。"
朱飛鵬嘿嘿一笑:"不難,哪裡用得著我們重案一組!"
重案組正式重啟校園投毒案。
趙向晚第一個拜訪的,是當事人秦月影。
城南第三中學這兩年蓋了幾棟新宿舍樓,大家都歡歡喜喜搬新家,但秦月影一家卻依然住在最早一批六十年代蓋的老宿舍樓裡。
牆腳已經斑駁不堪,爬山虎順著山牆往上攀,將一棟六層磚混房牆面遮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油漆掉落的木窗。
一樓帶院子,院子裡種了些青菜,紅磚鋪地,縫隙間冒出繁盛的雜草。
站在院子鐵柵欄門前,高廣強大聲道: "秦老師,秦老師,在家嗎?"
陽台房門推開,一個滿頭白發的男人走出來,他佝僂著腰,看到高廣強,高興地回應著: “誒,是高警官啊,來了來了。"
叮叮哐哐一陣響,鐵門打開,趙向晚看清楚男人面容,不知道為什麼心底湧上一陣酸澀感。秦月影的父親秦義忠,一頭白發自兩鷺到頭頂,似皚皚白雪,無一根烏絲。一雙睿智溫柔的眼睛,眼角紋縱橫,微笑時眼睛微眯,紋路更加深刻。
才五十五歲,看上去卻足有六十多歲。
高廣強帶著趙向晚、何明玉、劉良駒三個,秦義忠看到他身旁陌生面孔,笑著問: “高警官,今天怎麼帶了這麼多年輕人來?是有帶新人的任務嗎?"
"進屋說,進屋說。"
高廣強將手中拎著的水果遞給秦義忠,和他一起走過小院子,從陽台門走進臥室。
一樓采光不好,空氣裡有一股奇怪的酸
腐氣。趙向晚進屋之後眯了眯眼,適應了一會光線變化之後打量著室內的陳設。
學校的老房子,因為一樓直接開了門對院子,所以原本客廳對樓梯間的門便封了起來。陽台房改成客廳。老舊的木沙發、木茶幾,電視櫃上擺著一台小小的國產熊貓牌電視機,正在播放動畫片。
時隔八年,物是人非,秦月影一家卻似乎一直停留在昨日歲月之中。
沙發上坐著一個身穿睡衣、體型肥胖的女人,頭發剃得短短的,膝蓋上蓋著一床絨毯,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即使有客人過來也沒有被打斷。
這個女人,就是秦月影?
案宗上的照片,秦月影身材苗條、修長的天鵝頸,漂亮的瓜子臉,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美得和電影海報上的明星一樣。
可是……現在,她完全被毀了。
沙發被秦月影占著,秦義忠從隔壁房間拿過來幾張舊椅子讓大家坐下,又起身端茶倒水,生怕怠慢了客人。
他的腿膝蓋似乎打不了彎,行動有些不靈便,高廣強關心地詢問: “秦老師,你的關節炎還沒好?有沒有敷貼?一樓太潮濕陰冷,這回學校分新宿舍你們也考慮考慮搬吧。"
秦義忠搖搖頭: "搬不了啊,我和雅芬年紀大了,爬不動樓。月影這個樣子,也沒辦法換地方。”
趙向晚的眼睛順著高廣強的視線,看向秦月影那蓋在絨毯下的雙腿。從凸起的形狀來看,這雙腿細得像麻杆一樣。鉈中毒引發肌肉萎縮,已造成她下肢癱瘓。
何明玉也留意到了,轉過臉不忍再看。
這個案子是高廣強的心結,他在調查過程中與秦義忠成為好友,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過來探望一番。這次帶著趙向晚三個過來,也算熟門熟路。
高廣強簡單介紹了一下趙向晚他們,說明來意: “秦老師,市局打算重啟舊案,所以過來了解一下情況,看看還有沒有疏漏的地方,爭取把真凶繩之於法。"
過了這麼多年,原以為冤沉海底,沒想到投毒案竟然還能重新調查,秦義忠當激動地站了起來,眼中含淚,嘴唇哆嗦著,一把握住高廣強的手: “謝謝,謝謝!謝謝你還一直記著這個案子,想著為我們月影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