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心術讀不到對方真實的心聲,這種情況趙向晚遇到過。
如果對方心理建設完美、內心信仰強大,那麼趙向晚聽到的心聲通常都是對方預設好的橋段,類似於——
我沒有錯,錯的都是彆人!就應該是這樣的反應,沒有問題。他是個賤人,賤人自有天收……
因為有這些預設的聲音乾擾,往往趙向晚很難接受到對方最真實的內心。要打破這一層壁壘,必須先讓對方心慌、混亂。而現在,正是朱飛鵬看向自己的眼神,讓潘國慶開始驚慌,露出了馬腳。
朱飛鵬繼續問了幾個關於11號晚上潘國慶與錢振業在一起的細節問題:你們說了些什麼話?睡在哪裡?誰先喝醉?你睡在哪個屋?中間有沒有起夜?
潘國慶態度誠懇,認真地回答著這些問題,有些細節他記不住也很抱歉地說自己喝多了記不起來之類的話。
這些對話都在前兩次的筆錄本上記得詳細無比,看來潘國慶準備得非常充分。趙向晚失去了繼續傾聽的興趣,站起身環顧四周,打量著潘國慶與翁萍芳的家。
省建機廠的老舊宿舍樓,潘國慶的級彆不夠,隻分到一個單間,面積大約二十平方米,被布簾分隔成兩個部分。靠近房門的空間擺放著沙發、茶幾、飯桌和兩把椅子,算是客廳兼餐廳,布簾之後應該是臥室。
牆上掛著一張結婚照,照片裡翁萍芳打扮土氣,紮著兩根小辮子,但一張臉蛋精致漂亮,與相貌偏醜的潘國慶站在一起更顯得光彩照人。
留意到趙向晚的目光,潘國慶殷勤地介紹著說:“這是我和萍芳結婚領證前拍的,廠裡同事都羨慕我,說我娶了個漂亮老婆。也是,如果不是萍芳是農村戶口,怎麼也不可能嫁給我。"
說到後來,潘國慶的神情變得有些頹廢,聲音也低沉下來,顯然在這一段美妻醜夫的婚姻裡,他是那個地位低下的討好者。
趙向晚單刀直入: "這麼漂亮的老婆,你長年不在家,能放心?"
潘國慶的面部表情有一刹那的抽搐,咬了咬下嘴唇: “我,我也沒有辦法啊。我的工作性質就是這樣,沒辦法在家裡陪她的。"
【賤人!賤人!老子在外面省吃儉用,賺的每一分錢都給了她,這樣還是攏不住她那顆□□的心!死得好,死得好!】
當潘國慶內心那惡毒的詛咒傳到腦海之中,趙向晚抬眸看向這個表裡不一的醜男人,繼續追問:"怎麼沒辦法?我聽說你們廠不少人從業務員轉行政崗。"
"業務員有提成,賺錢多。"“每年大約能賺多少?”
"有多有少,要看賣出去多少。"“平均呢?”
"每年大概一萬多吧。"
"你賺那麼多錢,為的是什麼?""她嫌棄單位集體宿舍條件太差,想在外面買房子。"
"錢攢夠了嗎?"
"沒,哦,不知道,錢我都給了萍芳。"
"家裡有多少錢你不知道?"“昨天去銀行查了,錢不多。”"有多少?"“三千多。”
趙向晚的話一句接一句,絲毫不給潘國慶喘息機會,這讓他有了沉重的壓力。【為什麼她和其他警察問的問題不一樣?她為什麼問這些問題?她在懷疑什麼?】
"翁萍芳在咖啡廳打工有收入,養活自己沒問題。你每年賺的錢都給了她,可是卻根本沒有存下錢來,那你們的錢到哪裡去了?"
這個問題問得刁鑽,潘國慶絲毫準備也沒有,張了張嘴,可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賤人、婊子!老子這麼信任你,你卻對不起老子,一天到晚描眉畫朵、勾搭男人,拿著老子的錢打扮自己、開酒店、倒貼小白臉,老子弄死你!】
趙向晚的目光變得淩厲起來。
何明玉察覺到趙向晚與潘國慶的交鋒,她知道趙向晚的本事,看潘國慶不回答問題,便沉著臉追問: "潘國慶,請你回答,你們的錢到哪裡去了?"
潘國慶沒想到現在的警察會這麼無聊,竟然還要關心他家的錢花在哪裡。壓抑不住的不滿湧上來,他再也控製不住情緒,一把將布簾掀開。
“刷!”地一聲響,夫妻私密的臥室顯露在趙向晚三人面前。
一張架子床,四周罩著粉色帷幕,鬆軟舒適的床上用品是櫻花粉色。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白色小方桌,桌上鋪著粉色繡花桌布床頭櫃上有一個小小的牛奶瓶子,瓶子裡插頭一枝枯萎的玫瑰
花。看得出來,翁萍芳生前是一個很注重生活品質的女人。
潘國慶一把將衣櫃打開,大聲喊了出來:“你們看,你們看,我辛苦賺來的錢,都花在這些上面!"
衣櫃裡掛著各式各樣的衣裙、包包,琳琅滿目,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
潘國慶將一個包包拿起,狠狠地砸在地上: “這個包要兩千!”再扯下來一條真絲長裙: "這條裙子要兩百!""這個,一千塊!""這件大衣,花了我八百!"
一件一件、一套一套,都是潘國慶一杯酒、一杯酒喝出來的血汗錢。
趙向晚與何明玉對視一眼。
何明玉湊近她耳邊悄聲說: “衣櫃裡就沒潘國慶幾件衣服,這個女人拿著丈夫賺的錢全花在自己身上了,也難怪……"
不等何明玉說完,趙向晚開口說話。
"一個不會持家的女人,一個隻會打扮自己從不關心你的女人,一個拿著你的錢去養情人的女人,所以……你恨她?"
她的話,尖銳而冷漠,仿佛一把尖刀狠狠刺進潘國慶的的心。
潘國慶喘著粗氣停下了手,半天才回答:"不是你們問,錢都花到哪裡去了嗎?現在你們知道了吧?我先前在建機廠開貨車,結婚後萍芳嫌我賺錢少,我就申請外派當業務員,結婚三年,前前後後交給她也有四、五萬吧,可是,存款隻有三千塊,嗬嗬,嘿嘿,哈哈……"
笑到最後,眼淚卻掉了下來,神情近乎癲狂。趙向晚繼續刺激他:"恨吧?恨不得殺了她。"
殺?潘國慶的理智瞬間回籠。他顫抖著手,一件一件地將衣服撿起來掛好,表情變得柔和起來。
"她長得好看,愛打扮也正常。我雖然心裡不舒服,但也沒辦法。每年回家把錢交給她,她才會給我一點好臉色,就當是花錢買她一個漂亮的笑臉吧。我不恨她,她對我好的時候,我恨不得把命都給她。再說了,她在外面有男人,我也是警方通知我認屍的時候才知道,怎麼可能殺她?"
再次碰觸到潘國慶的心理壁壘,趙向晚沒有繼續追擊。他現在感知到了警方的懷疑,隻會越藏越深。
"潘國慶,現在犯罪嫌疑人已經找到
,但對方堅稱與翁萍芳隻是情人關係,並沒有殺人。如果你有什麼證據或者線索,請及時通知警方。"
潘國慶的小眼睛裡閃過一絲異光: “找到了?那太好了!我今年提成估計得有一萬二,等單位發年終獎金的時候就能到手,我和萍芳說好了,等掌到這個錢就在城裡買個兩居室,再生個胖小子,一家三口高高興興過日子。萍芳當時挺開心的,說她想辭掉咖啡廳的工作,不想再做侍候人的活。你們說,是不是萍芳打算和那個男人分手,那個男人不願意,所以兩人發生爭執,錯手把她殺了?"
很好,他連殺人動機都替趙青雲想好了。
潘國慶滔滔不絕,越說越興奮: “殺人償命,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這個男人殺了萍芳,那就讓他用命……"
趙向晚打斷他的話: "疑罪從無,你知道嗎?"潘國慶愣了一下: "什麼?""刑事訴訟中,對犯罪事實不清,證據不確實、充分,不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不予起訴。"
潘國慶聽得一頭霧水,但卻感覺有些不妙: "什麼意思?"
“目前隻能認定對方與翁萍芳有不正當男女關係,但殺人證據不確實、不充分,恐怕不會追究刑事責任。"
潘國慶臉色一變: "不追究?難道就這樣把他放了?"【這樣都弄不死他?媽的!早知道老子早點過去,連他一起殺了!】
趙向晚心中一凜,果然,殺人凶手就是眼前這個老實男人!
確定了這一點之後,剩下的便是如何引導他回話,尋找到更多的證據。如果不能一棒子將他擊倒,恐怕從趙向晚這裡學來的“疑罪從無”會讓他變得更謹慎一些。
“估計是這樣。目前隻是嫌疑人,如果沒有找到充足的證據,恐怕很難提起訴訟,到時候隻能把他放了。"
潘國慶的面孔有些扭曲,那張滿是痘印的臉更醜了幾分,他的雙手不自覺地使出力氣, "刺啦"一聲,手中真絲長裙被撕成兩半。
"不能把他放了!他殺了萍芳,就是他殺了萍芳,怎麼能把他放了?"
趙向晚淡淡道: "那沒辦法,我們警方辦案講事實、擺證據,可不興什麼屈打成招。&
#34;潘國慶一屁股坐在床上,鼻翼翕動著,緊閉雙唇,一聲不吭。
無數次心理建設之後,在潘國慶內心豎起的堅硬壁壘轟然倒塌,他的心中所想毫無防備地在趙向晚腦海展開。
【明明安排得那麼好,怎麼就沒辦法給趙青雲那個狗日的定罪?】【警方動作真快,原本我還準備等他們找不到人的時候透露一點消息。趙青雲想躲過去?休
想!】
【掐死那賤人沒費什麼力氣,老子看她滿臉春色,真是個□□!和老子過夫妻生活的時候像上刑場,拚了命地和老子乾架,把老子的脖子抓了幾道血印子。和野男人上床卻情願得很,巴巴地跑幾十裡路送上門,真是個不要臉的賤人!】
【酒店開房?老子讓你們這對狗男女快活!喝醉了酒又怎麼樣?老子一樣開車。等趙青雲這狗東西出來,老子從走廊翻進去,殺了人再原路返回,神不知鬼不覺,誰能知道老子喝了半斤酒還能殺個人?】
潘國慶的殺人細節一點一點在眼前鋪開,趙向晚的臉色越來越嚴肅。她忽然抬起手,指著潘國慶的頸脖問: "你的脖子怎麼了?"
潘國慶悚然一驚,下意識地用左手捂住頸間傷口: "沒,沒什麼,脖子癢,不小心抓破了皮。""什麼時候的事?"
"前,前一陣子吧。"
潘國慶突如其來的結巴讓朱飛鵬的警覺心頓起,他站起身,一把拉開潘國慶遮掩的手,扯下棉衣領子,仔細打量著他的傷口。
三道血痕自他後頸劃過,一直延伸到耳邊,深約一毫米,旁邊的皮都翻了出來,看來傷得不輕。朱飛鵬冷笑一聲: "你自己抓的?下手真重啊。"
他一隻手壓住潘國慶的肩,另一隻手擰過他的胳膊,強行將他的手掌舉至眼前: "你沒有留指甲,怎麼可能劃得這麼深?"
潘國慶的心跳陡然加快,慘叫一聲:“警官你輕一點,就是因為劃得深,所以我剪了指甲。”
何明玉心細,觀察片刻皺起眉毛: “剛剪的指甲?我看你這指甲邊緣粗糙,恐怕不是剪的,是你有啃咬指甲的習慣吧?"
一個謊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圓。
潘國慶腦子飛快運轉,脹紅著臉說: “那個
,警官你們就饒了我吧。這是我和萍芳過夫妻生活的時候,她一興奮撓上來的。"
"撒謊!趙青雲身上沒有傷痕,翁萍芳並沒有這樣的癖好。"
趙向晚敏銳的觀察力、朱飛鵬的強勢逼問讓潘國慶慌了神,剛才還對自己和顏悅色的警察突然變得凶悍起來,潘國慶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努力想要描補,沒想到越說漏洞越多。
“那個……是夫妻情趣,翁萍芳就是對我喜歡這樣,你們彆再追問了。”潘國慶掙紮了一下,頭頂上的棉帽滑脫,露出一個大光頭。
大冷的天,剃個光頭,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到案發現場隻發現翁萍芳、趙青雲的毛發,何明玉內心的懷疑更深。不過,這都隻是懷疑。
趙向晚目的達到,默默將筆錄本合上。隻要引得朱飛鵬、何明玉對潘國慶產生懷疑,後面查起案
來就會輕鬆許多。
從潘國慶家中出來,何明玉與朱飛鵬都看著趙向晚。
"趙向晚,你懷疑是潘國慶殺了人?""他不是沒有作案時間嗎?""對呀,就算我們懷疑,但他沒有作案時間。"
趙向晚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而是說:“走,找錢振業了解情況。”
朱飛鵬已經默許了趙向晚的主導地位,三人問了錢振業的住處,順便也調查了一下他與潘國慶的關係,得到的信息很有意思。
"以前也沒見他倆關係有多好,倒是這一回潘國慶出差回來之後兩個人走得挺近的。""錢振業在廠裡開大貨,但是他好酒,背過幾次處分。要不是因為資格老,隻怕被開除了。"
“呶,就是那。錢振業資格老,分的是廠裡最早建的平房,最東頭那兩間房就是他家,地坪裡停的那輛貨車就是錢振業的。"
趙向晚問:“貨車是廠裡的吧,怎麼停在家屬區?”
"按規矩是應該送完貨之後將車交回車隊,不過說是這麼說,錢振業經常會開回家來。我們要是辦年貨東西多,偶爾也會找他幫幫忙。"
r />
三人來到大門處,門衛師傅正在打瞌睡。
聽警察同誌要查看1月11號晚上進出的車輛情況,他搔了搔腦袋:“11號?有點時間了啊,我想想.
想了半天,他不好意思地說:“那天晚上我喝了點酒,人有點迷糊,反正車燈亮了我就幫忙開門,沒留意是誰的車。"
趙向晚皺了皺眉:“喝酒?酒是誰送的?”"潘國慶送的,這小子有良心,從北方帶回來的好酒,香!後勁足。"
趙向晚繼續問: “那天晚上,12點左右,有車回來嗎?”
門衛師傅忽然一拍大腿,眼睛一亮: "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天晚上天氣冷,我喝了酒睡得迷迷噔噔的,半夜裡被喇叭聲音吵醒。當時我有點不耐煩,推開門衛室的門,寒風灌了一脖子。
結果你猜是誰回來了?是潘國慶那小子!一身的酒氣,他還敢開車出去,嘿嘿,膽子真大。那小子還囑咐說,不讓我往外說,免得廠裡怪他公車私用。如果不是警察同誌過來問,我不得說。"
朱飛鵬倒抽了一口涼氣。有了這條線索,三人找到錢振業詢問時便有了更多的思路。
"潘國慶帶的酒?誰炒的菜?"
"小潘有良心,還記得我這個師父,想當年他學開貨車還是我教的嘞。他體諒我,從廠對面的餐館炒了幾個菜拿到家裡來,邊吃邊聊,舒坦。"
“他幾點到你家的?”
"幾點?我想想啊,應該是六、七點吧。現在天黑得早,他過來的時候路燈都亮了。"
"你們喝了多少?誰先醉的?"
"一瓶酒,我喝了有半斤吧,平時我酒量不如他,不過那天他醉得比我早。估計在老婆那裡受了氣,喝悶酒容易醉。看他直喊頭暈,我也扛不住啊,把他拖到床上躺下之後,自己也一頭栽倒在床上。這酒好啊,一覺睡到了天亮。"
"幾點睡下的?"
"差不多十點多吧。小潘喊頭暈的時候我看過手表,當時還想著,怎麼就十點了?我們喝了這麼久嗎?"
"所以,你和警察說,11號晚上你一直和潘國慶在一起,直到
第二天早上八點多他才離開?""對啊,我倆一直在一起呢。""你能保證中間他沒出去過?"
"不能!他都醉得走不動路,還是我連拖帶拉地才把他送到床上躺下呢。下半夜我起來上廁所,看到他睡得鼾是鼾屁是屁的,哪裡能出去?"
原來,這就是潘國慶的完美不在場證據。
將所有的問詢記錄整理好,趙向晚點頭謝過錢振業,三人離開建機廠。坐上警車,趙向晚對開車的朱飛鵬說: “我來記時,你往天然居酒店開,看看需要多長時間。”
朱飛鵬現在已經明白趙向晚的用意,痛快地回了一聲: “好嘞~”警車速度很快,車窗外的景物在快速後移。
朱飛鵬說: "貨車車速不如小車快,但夜裡路上沒車,估計能跑出我現在這個速度。"
密閉車廂裡,何明玉長籲一口氣: "真沒想到,凶手竟然是他!"
朱飛鵬一邊開車一邊思索: “潘國慶提前知道翁萍芳和趙青雲在天然居酒店2103房間私會,所以拉來錢振業幫他製造不在場證明。灌醉錢振業之後拿了他車鑰匙,十點出發開車來到酒店。"
何明玉有些疑惑: "他開貨車到酒店,大晚上的這樣進去,難道沒人發現?"
趙向晚“嗯”了一聲, “我們再走訪一下附近居民,看11號晚上十一點左右有沒有人看到那輛貨車。"
二十多公裡路,警車開了半個多小時。
天然居酒店南面正對著大馬路,西面靠著一座山壁,形成一個天然的停車場。朱飛鵬將車停下,趙向晚抬頭看向酒店二樓走廊。走廊儘頭處開窗,窗戶上方有一塊小小的雨篷板。
何明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趙向晚指了指二樓走廊儘頭緊閉的窗戶: “從這裡可以翻進去。”
朱飛鵬面容一沉,走到酒店的西邊山牆,伸出手跳了跳: “一樓層高四米多,普通人夠不著雨篷板,攀爬上去有難度。潘國慶個子矮,難度更大。"
"如果借助貨車車廂呢?"
朱飛鵬眼睛一亮,往後站了幾步,圍
著山牆走了幾步: "如果把車停在這裡,站在車廂上很方便就能踩在雨篷板上。"
何明玉興奮地說: “回頭讓許隊帶法證科的人過來采集腳印,看有沒有攀爬痕跡。”
朱飛鵬感覺看到了曙光: "好,如果能有腳印,那就是鐵證!我看那個潘國慶再怎麼狡辯。"
接下來,證據越來越多。
酒店前台服務員說晚上十一點左右似乎聽到過車輛發動機的聲響;對面住宅樓有住戶晚上見到貨車停在酒店西側;翁萍芳指甲內殘餘人體組織檢測匹配上了;法證科同事在一樓的雨篷板上采集到了腳印。
當所有證據擺在桌面,許嵩嶺一拍桌子: "申請拘捕令!"
趙向晚沒有想到,潘國慶的嘴那麼硬。
他承認與翁萍芳感情不好,承認自己今年回來發現了她與趙青雲的奸情,承認自己到過天然居酒店,但就是不承認殺了人。
"警官,我也是個人,是個男人啊。知道自己老婆在外面有野男人,心裡能夠高興嗎?11號那天下午,我一直跟著萍芳,跟著她到了對街口的小賣部,聽到她打電話給野男人說老地方見。我這心裡……就跟貓抓了一樣難受。可是,我不敢說不敢鬨,我要是鬨,她就敢離婚。我好不容易才娶了個這麼漂亮的老婆,我舍不得她,我不想離婚。
越想越難受,我一個人憋得受不了了,就想著找錢振業喝酒說幾句心裡話。正好錢振業老婆孩子不在家,方便說話,所以我帶著酒、菜上了他家的門。雖然我們平時來往得不多,但好歹我喊他一聲師父,又都是男人,有些話說得出口是不是?
喝酒喝到十點吧,反正已經喝迷糊了,躺在床上感覺整個人都在天上飄,忽然就不甘心起來。我就想看看,萍芳喜歡的男人是個什麼樣,憑什麼讓她明知道他有老婆還要湊上去。一時衝動,再加上酒精壯膽,我悄悄起床,拿了錢振業的車鑰匙,把車開了出去。
/>
我沒走酒店正門,怕被人攔住。我翻窗戶上了二樓,可是當我真正站在2103的門口,看著走廊鋪著的紅地毯,想著房間裡剛剛和野男人幽會的萍芳,想來想去還是沒膽子敲門進去,我進去了說什麼?罵萍芳嗎?她早就嫌棄我了,早就變了心,我罵她有什麼用?打萍芳嗎?自從娶了她,我把她捧在手心裡,掙的每一分錢都給了她,我舍不得。"
聽到這裡,許嵩嶺一張臉似鍋底一樣黑。媽的!這家夥太狡猾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在2103約會?"
"萍芳在小賣部打電話訂的嘛,她說不要臨街的,要對著落霞山的。然後她打電話給野男人,讓他到了之後直接去2103。"
"你脖子上的傷,一開始為什麼說謊?"
"警官,我當時心慌啊,怕你們以為萍芳是我殺的,哪裡敢說是萍芳撓的,我有罪,我不該欺騙那三位警官,我有罪,對不起!我現在就說實話,保證說實話。萍芳打完電話之後吧,我越想心裡越不舒服,憑什麼她能和那個野男人上床,和我在一起去推三阻四?我拉著她要過夫妻生活,可是她鐵了心不肯,我倆拉扯起來,就是那個時候被她在脖子上抓了這印子。"
許嵩嶺發現所有線索到這裡都斷了。
正如趙青雲承認與翁萍芳是情人關係,晚上和她在一起,但不承認殺人一樣,潘國慶也隻承認到過酒店,曾經與萍芳有過拉扯,矢口否認動手殺人。
脖子有傷?他們是夫妻,拉扯打架很正常,隻能說明翁萍芳死之前與潘國慶有過爭執。
到過酒店、翻窗上到二樓?他的確醉酒開車到過酒店,也真的上了二樓,但他不承認進了房間,一樣無法定罪。
"刺——"負責筆錄的朱飛鵬沒控製好力氣,鋼筆筆尖將紙面劃破,發出刺耳的聲響。
潘國慶的目光越過許嵩嶺、朱飛鵬,落在坐在最後的趙向晚,嘴角漸漸上勾,露出一個邪氣十足的笑容。
【警官,還得感謝你告訴我什麼叫疑罪從無。什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看是坦白牢底坐穿,抗拒回家過年!你們有證據,我就有說辭,反正隻要不承認自己殺了人,誰也不要給我定罪。】
/>
自己經驗不足,說得太多,反而讓這個潘國慶鑽了空子,找到對付警方的思路。隻要他不承認,哪怕證據鏈完整,移交給檢察院之後提交訴訟,也有可能判決無罪釋放。
怎麼辦?
趙青雲、潘國慶都有殺人嫌疑,但都證據不足。
借助讀心術,趙向晚清楚地知道殺人凶手是潘國慶,但卻偏偏沒辦法一錘子把他釘死,可恨!趙向晚眯了眯眼,眸光銳利,迎上潘國慶的目光。
潘國慶原本有些得意,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趙向晚無畏無懼的模樣,心裡有些發虛,慌忙斂了笑容,低下頭去。
【這個女警和彆人不一樣,她的眼睛像醫院裡的X光機一樣,能透視。嗯哼,你再能透視又怎麼樣,未必你能讓那個賤人開口說話?半夜三更的,有誰能看到我掐死了她?嘿嘿。】
“許隊。”
何明玉敲了敲審訊室的門,神情間有些興奮。
許嵩嶺點了點頭,結束審訊,起身離開。
"什麼事?"站在走廊,許嵩嶺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原本以為這次可以撬開潘國慶的嘴,沒想到他這麼穩得住。
何明玉壓低了聲音彙報: "許隊,劉良駒那邊發現了新的證物。"
許嵩嶺來了點興趣: “什麼?”"一個日記本,翁萍芳的日記本。"
日記本?這可稀罕了。許嵩嶺眼睛一亮: “走!看看去。”
趙向晚腦中閃過剛剛潘國慶的心聲,心中冒出一個念頭,讓死人開口說話?現在不是正好有了嗎?
何明玉一邊走一邊解釋。
翁萍芳的遺物中包包裡有一串鑰匙,其中一枚小巧的銀色鑰匙不知道開的是哪一把鎖,當時重案組還討論過,並沒有結論。直到把潘國慶抓了之後進屋搜索,在翁萍芳的衣櫃裡找到一本被藏得非常嚴實的帶鎖日記本,大家這才明白這枚鑰匙的作用。
打開日記本,略顯幼稚的字體映入眼簾。看完所有文字,重案組集體陷入沉默之中。半晌,何明玉歎了一句: "真傻。"
從在咖啡廳第一次見到趙青雲,他的風度翩翩、他的溫柔有禮、他的成熟的話語,讓翁萍芳的一顆心徹底沉淪。這個日記本寫的全是翁萍芳對趙青雲的愛
,對他的依戀與崇拜。
明知道對方有家室,明知道和他沒有未來,但是翁萍芳卻一頭栽了進去,在日記本裡為自己編織了一個美麗的愛情夢。
許嵩嶺說:“這個日記本,隻能證明翁萍芳愛趙青雲,為他們的婚外情披上一層愛的外衣,讓這段不正當關係不那麼醜陋。"
何明玉指著一段文字說: "許隊你看這裡。"
“隻要一想到潘國慶那張醜臉,我就一點和他親密的心思都沒有。趙青雲哪怕四十多歲,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哪裡像潘國慶那樣一肚子的肥油,胳膊捏起來都是鬆垮垮的……"
朱飛鵬抬手製止了她: “好了,何明玉你彆念了,聽著渾身上下不舒服。”
何明玉捉狹一笑:"連你都聽不下去,那要是讓魏國慶來聽呢?是個男人都會憤怒吧?許隊,魏國慶不是嘴嚴嗎?咱們用這個日記來撬一撬,說不定他喪失理智,就認了呢?"
許嵩嶺沉思一陣,緩緩說道:“可以試一試。何明玉你來念。”
趙向晚舉起手: “我來配合。”
朱飛鵬一拍大腿:"對,就讓你們兩個去審,面對女人的羞辱,潘國慶更容易崩潰。"
再一次被提審,潘國慶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首戰告捷,這給了潘國慶極大的信心——警方也不過如此嘛。證據再多有什麼用呢?反正隻要我不承認,誰也定不了他的罪!
帶著這份信心,潘國慶再一次踏入審訊室。
發現冰冷的審訊室突然變得溫馨許多,潘國慶愣了神。房間中央擺著一張冰冷的鐵皮長桌,兩把鐵椅分列兩旁,其中一把椅子屬於自己,他很清楚。
不同的是,在那面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字仿宋黑色大字的牆下,擺著一張鋪著粉色繡花桌布的白色小方桌,桌面上擺著一個洗乾淨的牛奶瓶,瓶子裡插著一枝紅色玫瑰。
這熟悉的場景讓潘國慶眉毛直跳——這不是自家臥室的一角嗎?怎麼在審訊裡擺出這一幕?警察要搗什麼鬼!
腦中警鈴大作,潘國慶連自己什麼時候坐下來都不知道。
許嵩嶺走進來,安靜地坐在潘國慶對面。潘國慶卻沒有看許嵩嶺,他的注意力全都被並肩而入的趙向
晚、何明玉所吸引。
她倆反常地沒有穿警服,何明玉燙著卷發,穿一件鮮亮的鵝黃羽絨服,看著時尚漂亮;趙向晚則穿著粉色碎花棉襖,剛剛長到齊肩的頭發紮成兩根小辮子,樸素而秀美。
潘國慶的眼睛有些發熱,內心被觸動。這兩個女警一個像剛從鄉下進城的翁萍芳,另一個則像是經過都市繁華洗禮的她。尤其是那個對他愛理不理的高傲勁,都一模一樣。
趙向晚與何明玉沒有和許嵩嶺打招呼,看都沒看潘國慶一眼,徑直走到牆角的小方桌前坐下,拿出一個漂亮的日記本。
朱飛鵬送了兩杯咖啡進來,審訊室裡飄散著一股濃濃的咖啡香。
潔白的瓷器帶著一圈精致的金邊,何明玉端著咖啡在唇邊啜了一口,放回底盤,發出清脆的一聲。
“叮——”
潘國慶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何明玉嘻嘻一笑: “向晚,你記不記得我們到省建機廠宿舍,潘國慶瘋了一樣拉開衣櫃,扯出一堆衣服甩在地上?"
趙向晚點點頭: "記得。那些衣服都很漂亮,翁萍芳真有眼光。"
何明玉拿著日記本在空中揚了揚: “可惜哦,潘國慶根本沒有發現,翁萍芳在衣櫃的黑色包包裡藏了一個日記本。"
潘國慶聽到這句話,被銬在桌面的雙手捏得更緊,整個人的注意力全被這她們的對話所牽引,身體前傾,喉嚨裡無意識地發出咕咕的聲響。
【日記本!那個賤人還敢寫日記?!她寫了什麼?她到底寫了什麼?她有沒有愛過我?她為什麼嫁給我?她為什麼要看上彆的野男人?她到底寫了什麼!】
趙向晚對何明玉說: “寫了什麼?”何明玉將日記本放回桌面,懶洋洋地抬起左手撐住下巴,隨手翻開一頁,大聲念了起來。
"第一次見到趙青雲,我不小心將咖啡灑在桌布上,經理過來罵我,可是他沒有,他微笑著說了句:沒關係,擦一下就好。他的眼睛真漂亮啊,那雙眼睛看著我的時候,讓我感覺自己被溫柔包裹著,心裡暖洋洋的。他的聲音很有磁性,一聽就知道他讀過很多書,他像電影裡的男主角一樣,帥氣、優雅、懂得體貼女性。
不像潘國慶,每次見到我說話就結巴,不愛讀書、不喜歡看電影,什麼情調都沒有,一雙眼睛
透著狼一樣的光,恨不得立刻把我身上的衣裳剝乾淨……"
讀到這裡,何明玉看了趙向晚一眼。眼前少女清純似雛菊含苞,這些帶顏色的文字讀出來真怕汙染了她的耳朵。
趙向晚眨了眨眼睛,眼神裡帶著鼓勵,仿佛在說:我沒事,你隻管念,好好刺激潘國慶。
何明玉繼續往下讀: “1989年10月6日,我終於和青雲上床了,幸福就像潮水一樣將我包圍。他會溫柔地抱著我、吻我,動作體貼、緩慢,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才是個真正的女人,這一生才沒有白活。"
潘國慶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眼前場景太過熟悉,仿佛就在建機廠宿舍裡,漂亮的翁萍芳拿著精致的日記本坐在小桌旁,一邊寫日記一邊和閨蜜訴說,炫耀著對情人的仰慕,無情地嘲笑著丈夫的粗
鄙、無能。
潘國慶被成功激怒。
"嘩啦!"他猛地站起,連人帶手銬將鐵椅帶動,發出巨大的聲響。許嵩嶺一把將他按下,大喝一聲: "老實點!"
聽到那些羞辱之辭從何明玉嘴裡輕飄飄地說出來,看到兩個女人坐在那鋪著漂亮桌布的桌邊嘰嘰喳喳地將翁萍芳最私密的言語念出來,潘國慶的腦子炸了!
她們怎麼敢?她們怎麼敢?!
潘國慶感覺喉嚨口被一把尖刀劃破,尖銳的疼痛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血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落在地面、膝蓋、手背……還有他的心上。
"不是!不是這樣的——"使出全身的力氣,潘國慶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我對她那麼好,對她那麼好啊。我拚命在外面賺錢,為了簽一單生意下來,我給建築工地的老板當孫子,打不還口、罵不還手,陪他們喝酒喝得胃出血了還要喝,我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我都是為了她啊。我所有的錢都交給她,明知道她亂花錢也一聲不敢吭,生怕惹她生氣。隻要她對我露一點點好臉色,我就覺得天那麼藍、花那麼豔。"
說到後來,潘國慶的聲音近乎嗚咽: "趙青雲有什麼好?他年紀比我大、有老婆孩子,就算是當官的又怎樣呢?他不給她花一分錢,連訂酒店都是萍芳花錢,算什麼男人?"
許嵩嶺見他的情緒失控,決定再添一把火,嗤笑一
聲: “你要不要照照鏡子?你這麼醜、又沒什麼文化,拿什麼和趙青雲比?"
憤怒讓潘國慶的眼睛裡滲出血絲: “我醜?我再醜,能有那不要臉的趙青雲醜?他有老婆還出來找女人,他才醜!"
日記本裡露骨的描寫並沒有讓趙向晚臉紅,她此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引潘國慶說出實情。潘國慶的精神已經接近崩潰,此刻隻要對症下藥,就能達到目的。
趙向晚轉過身來,慢慢走到潘國慶面前,雙手支撐在鐵桌面之上,她的眼睛裡閃著異光,嘴角帶著一絲嘲諷。
"覺得趙青雲醜,怎麼不順路把他殺了?"
"把他殺了做什麼?難道要讓這對狗男女在陰間做夫妻嗎?休想!老子隻殺一個,讓另一個當替死鬼。"
許嵩嶺與何明玉交換了一個眼神,何明玉隻覺得一顆心越跳越快,恨不得跳起來歡呼:他承認了!他承認了!
"翁萍芳在日記本裡說過,死亡是一種解脫,因為終於可以擺脫你這個無能的男人,終於不用再看到你這張醜陋的臉……"
這一句話,宛如刺骨尖刀,殘忍地紮進了潘國慶的內心,他那顆脆弱的自尊心就像是氣球一樣,破了。
“嘿嘿,她想擺脫我?她想擺脫我?她可以開口和我提離婚啊?為什麼不提?她隻不過是想拿著我的錢去養野男人!她這個賤人,她該死!"
"所以,你殺了她。"趙向晚的語速猛然加快。
“是!我殺了她!敲開門這個賤人還以為是她野男人回來了,興奮地跑過來摟我的脖子。等到看到我的臉,她就變了模樣,將手一甩六情不認。我恨,我恨得牙都磨碎了!我掐著她的脖子問: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還有沒有良心!她不僅不服軟,她還用那長指甲撓我,那一下痛得我心窩窩都在疼。我就繼續用力,繼續用力,我使勁地掐,我看著她臉色變青,我看著她翻了白眼,我心裡痛快啊,痛快!這個賤人!"
潘國慶像瘋了一樣地嘶吼起來,面孔扭曲,兩隻手成鷹爪狀,因為太過使勁指節泛白,腕上的手銬鏈在鐵桌上敲擊,發出刺耳的聲響。
“剃光頭是為了不在現場留下毛發吧?”趙向晚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仿佛微風吹過湖面,讓潘國慶下意識地順著她的思路說話
。
“我在北方沒事的時候就租錄像帶看,《便衣警察》的電視連續劇你們看過沒?我知道不能留下殺人痕跡,特地剃了個光頭。"
"給門衛師傅送酒、和錢振業喝酒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吧?"“電視裡不是有說嗎?要有不在場證據。”
趙向晚往後退了兩步,站在許嵩嶺身後,在心中冷笑一聲:故意殺人,你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