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1月18日,秋意漸濃。
趙向晚收到從老家寄來的包裹,是一件豔綠色的圓領棒針毛衫。看到這熟悉的雙股扭麻花針法、鮮豔的色彩、正好合身的毛衣,趙向晚的眼中閃著愉悅的光芒。
室友章亞嵐湊近她身邊,看著毛衣“嘖嘖”了兩聲,“這顏色……這款式……”雖然她沒有把話說完,但趙向晚卻聽得清楚明白。
【這毛衣顏色鮮豔得要命、款式土得掉渣,能穿得出去?】
趙向晚轉頭看了章亞嵐一眼。
章亞嵐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舉起雙手:“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在心裡批評這毛衣土,不過……這種豔得要命的綠色真的很刺眼。”
趙向晚將毛衣貼在臉頰旁,感受著毛衣那柔軟的觸感。
姑姑隻會正反平針和雙股麻花這兩種針法,不過織得快,一個星期就能織好一件,每年都會織一件送給趙向晚。
雖然養父母一心隻為他們的親生女兒趙晨陽謀劃,對趙向晚各種打壓,但姑姑趙大翠卻是趙向晚童年裡最溫暖的色彩。
農村人取名字直接簡單,趙向晚的姑姑趙大翠和父親趙二福是姐弟倆。趙大翠老實善良、做事勤快,嫁到鄰村後生了三個女兒,長期不被公婆、丈夫待見。趙二福娶妻錢淑芬,生下二子一女,日子過得還不錯。
同為女人,看到趙向晚和自己一樣老實聽話,可是在家中不受父母關愛,趙大翠心生憐憫,經常悄悄送吃的、用的、穿的給她。趙向晚第一次來例假心慌害怕,也是趙大翠帶她買月經帶、衛生紙,溫柔地教她注意經期衛生,儘量不要沾涼水。
在趙向晚心目中,姑姑是最親的親人。
將毛衣收進衣櫃,趙向晚脫下學校發的學員製服,穿一件樸素的白色碎花襯衫、一條藍布褲子,梳兩條辮子,收拾停當後準備出門。
章亞嵐難得看到趙向晚穿便裝,好奇地問:“你乾嘛去?打扮得這麼漂亮。”
趙向晚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同在一個宿舍生活了兩個半月,大家慢慢熟悉起來。章亞嵐是個大大咧咧的性格,伸出手想要拍拍趙向晚的肩膀,嘴裡開著玩笑:“乾嘛?還有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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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亞嵐的手懸在半空,有些悻悻然,不過她調整心態很快,收回手笑著給自己打圓場:“好了好了,我不問了。”
【肯定有情況!趙向晚平時在班上話很少,這麼認真打扮不會是談戀愛了吧?奇怪,是誰?她看我一眼,我都不敢說半句壞話,哪個男生這麼有勇氣?】
類似的心聲,趙向晚聽得太多。
腳步略微停頓片刻,她快步離開宿舍。
從宿舍樓出來,順著香樟路朝教師住宅區走去,熟門熟路地走進一棟單元樓201,剛一敲門便聽到門內傳來周巧秀溫柔而歡快的聲音:“來了來了!”
自從救下許珍寶小朋友,周巧秀便對趙向晚格外關照,一早通知她今天到家裡來吃飯。
公安大學的教師宿舍是七十年代蓋起來的,五十幾個平方米,兩房一廳,客廳不大,隻能靠窗擺下一張方桌。
一進門,一股甜膩膩的香味襲來,趙向晚抬眼看去,客廳小飯桌上擺著一個圓圓的奶油蛋糕,正散著勾人的香味。
周巧秀將最後一盤菜擺上桌,解下圍裙,笑得燦爛無比:“壽星來了,今天我和你許叔叔,還有寶寶,一起為你慶祝生日!”
趙向晚的腳步被釘在瓷磚地面,挪動不了半分。
客廳正中央的方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的飯菜,正中央擺著一個綴滿紅紅綠綠奶油花的大蛋糕,蛋糕中央插著白色巧克力做的裝飾品:一個穿公主裙、戴皇冠的小姑娘。
無數次在夢中,趙向晚幻想過今天這個畫面。
——親生父母把自己接到身邊,在生日這一天送上大大的奶油蛋糕,蛋糕上插著蠟燭和小公主,父母笑著說:“寶貝,祝你生日快樂!”
隻可惜,直到十八歲,一絲消息也沒有。
周巧秀拿出一紅一綠兩隻蠟燭,一隻蠟燭是個“1”字,另一隻蠟燭是個“8”字,她笑眯眯地幫趙向晚插上蠟燭,許嵩嶺拿出打火機點上,寶寶仰著小臉拖她的手:“姐姐,來,生日,快樂。”
醬板鴨、糖醋排骨、豆豉蒸鯽魚、辣椒炒肉、小炒雞、清炒萵苣……濃香撲鼻,混雜著奶油香、米飯香,這讓從小就被養父母苛待的趙向晚眼睛一熱,胸口熱辣滾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向晚是湘省羅縣黃田鄉趙家溝人,那裡鄰近縣城,以種植
水稻為生,每年勤扒苦做也不過混個溫飽。母親錢淑芬為人節儉,舍不得花錢,哪怕過年家裡的飯菜也從來如此豐富過,更不用說給趙向晚過生日、買昂貴的生日蛋糕。
她嘴上說:“家裡窮,沒錢。”
可是母親心裡想的卻是:我親生的女兒已經去城裡享福,你就應該在鄉下吃苦,有錢也不給你用。
趙晨陽,這個與趙向晚一起長大,十歲時進城享福當千金小姐的“雙胞胎”妹妹,實際上才是錢淑芬與趙二福的親生女兒,可是卻因為羨慕趙向晚的親生父母是城裡有錢人,悄悄頂替趙向晚進了城。
在知道真相之後,被留在鄉下的趙向晚隱忍了八年,終於在今年擺脫那對一直阻止她進步的養父母,考上湘省公安大學。
“快吹蠟燭吧,趙向晚。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你家人不在身邊,老師和你一起過。”
周巧秀是班主任,看過學生進校時的檔案,記得趙向晚是1973年11月18出生,今天是她十八歲生日。這個孩子沉默內向,從來不向任何人索取東西,周巧秀也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感謝,於是和愛人商量,在家中安排了這一場生日宴會。
看到趙向晚微紅的眼圈,周巧秀很心疼。
作為一名資深班主任,她接觸過很多農村孩子,因為家裡條件差、沒見過太多世面,剛進大學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不太自信。
趙向晚如此靈秀聰慧,卻因為家庭條件所限沒辦法享受到更好的對待,周巧秀替她感到委屈。她假裝沒看到趙向晚的感動,態度輕鬆地催促著她:“快閉上眼許願,然後吹蠟燭,寶寶給你唱生日快樂歌。”
趙向晚依言閉上眼,聽到周巧秀、許嵩嶺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這孩子小時候肯定吃了不少苦,看到大蛋糕眼睛都紅了。】
【貧窮的家庭往往能培養出特彆有才華的人,像趙向晚這樣的孩子,堅韌、隱忍,往往能成大事。】
冷硬的心田忽然碎裂,仿佛冰天雪地裡開出一朵世間最聖潔美麗的雪蓮花。趙向晚眉眼微彎,嘴角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雙手合什置於唇邊,在心裡默默許下十八歲生日願望。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耳邊寶寶稚嫩的生日快樂歌響了起來。
呼!蠟燭滅了。
趙向晚看著周巧秀
,用嘴型說了兩個字:“謝謝!”
大家坐下來高高興興吃飯,趙向晚站起身,以茶當酒舉到許嵩嶺面前:“許警官,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幫忙。”
許嵩嶺哈哈一笑,拿起面前酒杯:“趙同學不要客氣,你是周老師的學生,又是我們寶寶的救命恩人,有什麼事隻管說。”
還有一句話許嵩嶺沒有說出來:謝謝你幫我們認清了梅梅的真實面目,消除掉一顆家中隱藏的毒瘤。
梅梅是許嵩嶺與周巧秀正式領養的孩子,不可能把她退回孤兒院去。考慮到這孩子心思深沉、故意遺棄妹妹,許嵩嶺自然不會將梅梅再留在家裡。即使梅梅哭哭啼啼各種賣慘,許警官依然在警局嚴肅訓誡過她,然後二話不說把她送去寄宿學校。
臨彆之時,許嵩嶺對梅梅語重心長地說:“不是所有錯誤,都值得原諒。你敢做,那就得敢當!”
雖然法律上許珍梅依然是許嵩嶺、周巧秀的孩子,但從情感上卻已經斷了關係。
趙向晚聽得到許嵩嶺的心聲,暗讚一聲許警官拿得起放得下,繼續剛才的懇求:“我想請您在星市找一個人,她的名字叫趙晨陽,父親趙青雲、母親魏美華。”
許嵩嶺一聽是這事,當下拍著胸脯打包票:“彆的我不敢說,但是找人這件事是我們公安係統的長項。隻要名字沒有錯誤,隻要人還在星市,我讓戶籍科的同事幫忙查找,最快一個星期,最慢一個月,就能給你找出來。”
趙向晚端著茶水的手一抖,心中一陣激蕩,眼中是掩不住的歡喜。太好了,趙晨陽,你這個冒名頂替的假貨,終於有機會把你揪出來了!
周巧秀心思細膩,看到趙向晚的模樣忍不住多問一句:“向晚,這個趙晨陽是你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