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1 / 1)

雨痕 故得 15147 字 6個月前

每逢春節,都是周牧和陸卿晚回老宅,裝模作樣秀恩愛的時候。

年前在本省的陸家,年後到滬市的周家。

滿打滿算一周的時間,周雨晚看著周牧和陸卿晚出雙入對,把“伉儷情深”“闔家歡樂”演繹得淋漓儘致。

那也是他們對她關注最多的時候。

都帶著腦子,不會主動透露與她相關的信息。

比如她在校在家表現如何,成績怎樣第幾l名,又有什麼興趣愛好。

因為提起這些容易露餡。

因為他們甚至連她幾l歲,讀幾l年級,在哪所學校都記不清。

所以,一旦有人問起,他們會統一口徑:

孩子挺乖的,就是這個年紀多少有點調皮;

成績還可以,我覺得比起成績,更應該注重培養孩子獨立自主的能力;

一輩子那麼長,有足夠的時間探尋培養興趣愛好,不急於這麼早讓孩子定型定性……

深得廢話文學的精髓,都是假大空的套話。

不過,也有落到實處的時候。

有好吃的,經其他大人提一句“晚晚,過來吃呀”。他們會想起要叫她過去,還會說,都是自家人,她這麼客氣做什麼?

看到其他父母給孩子剝蝦殼、挑魚刺,說自家孩子嘴巴挑剔。他們也會有樣學樣地給她剝兩隻蝦,誇她好養活,不挑食。

其實她挺挑的。

不過,她聰明到不會主動找他們的不痛快。

大家都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假裝一周幸福美滿的家庭,不好嗎?

畢竟,這是極少數,她能感受到所謂的父愛母愛的時刻。

但也有例外。

在她七歲那年,因為周牧有重要合作需出國洽談,所以他和陸卿晚默契地取消了本年的“偽裝恩愛”計劃,周雨晚也在這個計劃裡。

他們各自出國,心有靈犀地把她撂在國內,讓她自尋樂子。

商渡邀她同去港城過春節。

小孩子愛玩,周雨晚欣然答應,早早就讓家中保姆給她收拾好行李,屆時隨商渡一同出發。

那是一台黑色阿爾法,掛著粵港澳通行的車牌。

她滿懷期待地坐上這輛通往港城商家的車。

以前不是沒去過港城,也不是沒進過商家本家,沒見過商渡的爺爺奶奶。

但這是第一次,她要和他們一大家子人一起過年。

車上,她正襟危坐,局促拘謹,過沒多久,就憋不住,話越來越多。

一會兒問商渡,他家年夜飯都吃些什麼。

一會兒又問,她是不是要帶點禮物給爺爺奶奶,因為她看大人們出門拜訪時,都要帶禮物的。

她問題有點多,商渡聽得暈暈乎乎。

直接剝一顆糖丟她嘴裡,順便用巴掌捂住她的嘴,“你安靜點兒,我就給你糖吃。”

她點頭,頭發被家中保

姆梳成兩隻貓耳朵,掛著紅色蝴蝶結和鈴鐺,鈴鐺一晃一晃,碰撞出清脆的叮當聲。

他目光被吸引,另隻手抓著她一隻“貓耳朵”,摸了摸,再捏一下。

她蹙眉,不解地看他。

半晌,恍然大悟,拿開他捂她嘴巴的手,眼睛亮閃閃的,問:

“你喜歡貓耳朵嗎?”

“啊?”他反應有點遲鈍,收回手,抱著雙臂,靠著椅背懶懶地癱坐著,視線落在車窗外,撇撇嘴說,“就那樣……”

車子經過緩速帶,上下顛簸。

把他後半句話,顛得支離破碎:“不過,你看著蠻可愛——”

“可愛”兩個字,因發頂突如其來的緊箍感而走音。

他微愣,抬手去摸頭,被她拉住。

“彆弄掉了,我就這一個。”

她盯著他頭上的白色.貓耳發箍,再看看他的臉,笑彎了眼,對著他真心實意地一頓誇:

“商渡好帥呀!”

“……”

車子駛入寸金寸土的港城半山區,直逼山頂磅礴恢弘的莊園。

高大宏偉的鐵門向兩側打開。入眼是寬闊筆直的主路,沿途設幾l處噴泉。兩側是草色深淺不一、仿造棋盤設計的綠茵,灌木經園丁的巧手修成國際象棋的形狀。

主路儘頭是歐式主建築,雄偉壯觀,金碧輝煌。

見過商渡的爺爺奶奶後,兩個菲傭拿上他倆的行李,領著人進房間。

怕周雨晚不習慣,特地把她安排在商渡房間隔壁。

那晚她睡得挺好,可到第二天,就不太好了。

那間房,以往是商渡一個堂妹住著的。

堂妹一來,便要住進那間房裡。

沒想到已經被周雨晚給住了,脾氣瞬間爆發。

不管爺爺奶奶、她爸她媽怎麼勸,死活不聽,大有不住那屋不罷休的勢頭。

周雨晚自知占了人家的房間,心虛愧疚,低著頭,手指在身前不安地絞著。

商渡站在她跟前,護著她的姿態顯而易見。

見那堂妹這麼不依不饒,他拉著周雨晚的手腕,選擇退一步。

一邊是生長在鵬市,隻會說普通話的周雨晚,一邊是打小慣說粵語的商家人,他把粵語和普通話混講:

“係甘(這樣),我房間加多一張床,晚晚同我睡。”

畢竟隻是倆小孩,也不是睡在同一張床上,大人們猶豫一陣,最後還是同意了。

當即就安排人加一張床到他房間裡。

也把周雨晚的行李,統統給搬到他房裡去。

以防萬一,餘曼拉著商渡,單獨對他教育了一番,得到他絕不亂來的保證,這才肯放心。

商家家大業大,人丁興旺。

逢年過節,所有人齊聚一堂,更是熱鬨非凡,融融泄泄。

周雨晚一直知道商渡家裡氛圍好。

等她真正見識過他們偌大家族聚一起吃團圓飯

,和他們一起乘坐遊艇外出海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起賞看維港盛大燦爛的煙花秀……

越是把他們的幸福快樂納入眼底,心裡的落差越是明顯。

“彆光顧著吃肉,要多吃青菜,知不知道?”

餐桌上,一個阿姨在訓著她家小孩,用公筷給小女孩碗裡添了兩根菜心,說:

“你看哥哥不挑食,長得那麼高。”

這裡的“哥哥”指的是商渡。

餘曼碰了下商渡的胳膊,給他夾一塊白斬雞,“聽到沒?拿你做榜樣呢,你還不乖乖吃飯?”

“……”

商渡那時在換牙期,其實不太樂意吃一些比較難嚼的東西。

面無表情地吃著雞,餘光瞥見周雨晚吃飯溫溫吞吞的,好奇問:“你怎麼啦?”

她搖頭,兩束高馬尾搖晃,卷翹纖長的睫毛低垂著,看著有點蔫巴。

商渡給她夾菜,她安安靜靜地吃,真是一點都不挑食。

吃飽了,因為商渡是嫡長子,又天生孩子王。

那些小孩都喜歡拉著他這個大哥哥去玩。

他跟人到樓上玩PS5。

周雨晚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樓地毯上,正拚著散在沙發上的拚圖。

有個小女孩從樓上下來,想拿些吃的到樓上去。

撞見她,走過去,問出這麼多天的疑問:

“你爸爸媽媽呢?”

“他們在忙。”周雨晚說。

小女孩不解:“可現在是過年誒,所有人都要在一起的,爸爸媽媽也要跟你在一起。”

周雨晚搖頭。

小女孩已經忘了自己下來的目的,拉著她說話:

“我以前沒見過你,你爸爸媽媽不在,你也不姓商,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還是搖頭。

小女孩有點生氣:“你也是商家的人嗎?不是的話,你為什麼在這裡?”

這題她會,“商渡叫我過來陪他過年。”

小女孩:“但你該回你自己家過年。”

周雨晚沉默了。

或許吧。

她應該回自己家裡去。

這裡再怎麼美好,也不是她的家。

這天晚上,她睡不著。

夜裡又一次翻身,商渡聽到動靜,忍不住問她:“你為什麼不睡?”

“商渡,”她叫他,側躺著,面朝他的方向,兩張床離得很近,他們相隔不過一米遠,“我想回家。”

“為什麼?”他不懂,“說好陪我一起的。”

“嗯。”她堅持,“但我想回家。”

“你家裡又沒人。”他說,“你回去也沒什麼好的,不如陪我待在這兒,有人照顧你,還有人跟你一起玩。”

她搖頭,眼眶漸漸泛酸,依舊是那句話:“商渡,我想回家。”

聽出她話裡的哽咽,商渡愣了下。

最後還是沒遵守和餘曼的約定,掀開被子,跨出那一步

,到她床上,鑽進她溫暖馨香的被窩裡,將人抱著,好聲好氣地哄:

“過兩天,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抽一記鼻子,搖頭。

“你到底怎麼了?”商渡拿袖子給她擦眼淚,“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惹你不開心了?”

她其實是不想說的,但他堅持不懈地一遍遍問,她不知怎麼,磕磕巴巴地說了晚上那件事。

第二天一早,就被他拉著,精準鎖定目標,敲開小女孩的房門。

“你姓商麼?”他開門見山地問。

小女孩還沒徹底醒覺,一臉懵。

她媽媽是商家人,但她隨父姓,確實不姓商。

於是搖頭。

商渡又問:“你家住哪兒?”

小女孩回:“澳城。”

“可這裡是港城,”商渡趾高氣昂,“這兒既不是你家,你也不姓商,你怎麼不回自己家過年,要跑這兒來?”

小女孩一時間腦子混亂,沒跟上商渡的詭辯,傻愣愣地僵在那裡。

他再緊了緊周雨晚的胳膊,把人拉到身側,衝那女孩放話:

“我姓商,而她是我帶來的人,所以她也是商家的人,知道麼?以後再亂說話,信不信我揍你。”

撂下話,把人威脅到眼眶泛紅了,大少爺這才肯心滿意足地拉著周雨晚離開。

那是周雨晚唯一一次陪商渡到港城過年。

之後,再也沒有那樣的時候了。

因為她像屋外的流浪貓,隔著一扇玻璃窗,目睹他人的幸福美滿,比自己身陷泥潭,更叫人紮心難堪。

因為,她也有可憐又可悲的自尊心,不想被任何人看扁,尤其是在她最要好的朋友商渡面前。

所以,之前,面對商渡一次又一次的邀請,明知自己家破破爛爛、不值一提,她也那麼堅持要住家裡,不想搬進他的公寓。

包括這一次,面對商渡的邀約,她又一次拒絕了他。

理由是,她爸媽可能會叫她回老宅過年——儘管她和陸卿晚鬨得那麼凶,這種可能性是那麼微乎其微。

*

期末考如期而至。

他們學校批卷很快,沒兩天,成績出來,老師們講完試卷,才開始放寒假。

經過這段時間的刻苦拚搏,周雨晚成績突飛猛進,年級排名一下衝進前兩百,上升了近三百名次。

班主任施穎在課上對她予以誇獎,讓同學們向她學習。

柯思萌成績很穩定,在這個不知“不進則退”還是“不退步就是進步”的關鍵時刻,有周雨晚作對比,她對著自己的分數排名,長籲短歎,愁雲慘霧。

直至現在,都沒見周牧或陸卿晚發來消息,有任何要帶她回周家或陸家老宅過年的跡象,為防商渡再邀她去商家,周雨晚拍拍柯思萌的肩膀,主動擔下重任:

“反正我寒假也沒什麼事,陪你一起學習吧。”

“誒?”柯思萌驚愕,“你不回老家過年

嗎?”

周雨晚聳肩,無所謂的口吻:

“我好不容易才考進前兩百,當然要再接再厲,防止掉下去啊。拜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學校學生有多卷的。”

“雖然是這樣沒錯……”柯思萌還要再問。

她一句話結束:“春節年年有,高考我可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有她和柯思萌的約定兜底,又有可能要回老宅過年作前提,商渡終於放棄帶她回港城過春節的想法。

出門前,他不放心地再三叮囑:小心彆被人尾隨,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如果有什麼情況記得第一時間聯係他……

周雨晚無語:“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你剛當大人也沒幾l天。”他反駁,故意抬手揉亂她頭發。

周雨晚煩躁地拉開他的手,捋著頭發,不服氣道:“你不也沒多久。”

“但我好像當你哥哥挺久了。”

“……”周雨晚翻一白眼,“你出生年月擺在那兒,也當不成我弟弟吧?”

他被逗笑,肩胸輕輕顫動,又一次摸她的頭,俯身,視線與她齊平。

“既然你決定留在這兒學習,那就好好學,不準偷懶,我每天都會找你檢查學習進度的。還有,有事記得聯係我,大事小事都要說,你住在我這兒,我是要對你負責的,知不知道?”

“哦。”她懶懨懨地應。

“我會想你的。”

這是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隨之一並落下的,還有烙在她額頭的一個輕吻。

然後,他出發,按照計劃,先是去三亞陪他父母度假,再轉回港城過春節。

至於周雨晚,直到年廿九,仍然沒收到周牧和陸卿晚的消息。

大概今年真不回老宅過年了吧。

也好,不用跟他們一起逢場作戲,看他們假模假樣地扮演恩愛夫妻和儘責父母。

可以放任她一個人清靜清靜,好好學習,為未來而努力。

寒假這幾l天,在商渡公寓不方便,她也不好意思總跑彆人家裡,於是跟柯思萌約在安靜的咖啡廳,或者圖書館裡學習。

她進步再大,其實也就一半吊子,而且也不確定商渡的學習法子適不適合柯思萌。

但看柯思萌似懂非懂,好像也能學到點東西的樣子,周雨晚姑且當做自己並沒誤人子弟。

鵬市多的是外來務工人員,越是逼近除夕,留在這座城市的人越少。

直到除夕這天,鵬市大多店鋪歇業,幾l乎快成一座空城,沿街路燈都比留在這座城的人要多。

咖啡店關門了,圖書館也閉館。

柯思萌說,要不去她家做功課吧,晚上,周雨晚還能留在她家,一起吃年夜飯。

“你家年夜飯應該也挺熱鬨吧?”周雨晚問。

“熱鬨呀。”她眉歡眼笑地說,“我一家人,還有我堂哥一家,我爺爺奶奶也在。”

周雨晚聽著,低頭,踢一腳路上被風吹著跑的塑

料袋,最後還是決定把它丟進垃圾桶裡。

“挺好。”她評價。

“所以你來嗎?”柯思萌期待地看著她,眼睛裡有光。

周雨晚搖頭。

柯思萌:“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

不過是不想再當那隻站在窗外,親睹他人幸福美滿的流浪貓而已。

但她不能這麼說。

所以,她回:“我有其他安排。”

“什麼安排?”柯思萌疑惑,“你要跟你爸媽一起吃年夜飯?”

“嗯。”周雨晚點頭,強顏歡笑,“是啊,跟他們吃年夜飯。”

最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尚在營業的24小時自助自習室。

開雙人包間。

約莫傍晚五六點,柯思萌被家裡一通電話叫走。

周雨晚留在自習室,刷完最後一套題,再看時間,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自習室今日似乎隻接待過她和柯思萌兩個人。

現在,徹底隻剩她一人。

她收拾東西,離開。

夜風蕭瑟,向來車水馬龍的街道,現下變得空曠寂寥。

滿城霓虹都沉寂,路燈持之以恒地亮,固執堅守在崗位。

“這城市那麼空”

大腦突然跳出這一句。

她慢悠悠地往公寓的方向走去,影子斜斜地投在地面,她一步一步地追著“她”走,嘴裡碎碎念,在背誦英語單詞。

這個時候,千家萬戶都該歡聚一堂,吃著年夜飯,看著春晚了吧?

比如柯思萌和柯承宣,比如孫靖和趙丞,比如殷璿和顧紫瓊……

那,周牧和陸卿晚在做什麼呢?

是跟各自的情人在一起風流快活,還是他們也會為公司的事焦頭爛額?

當然,她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商渡在做什麼呢?

和他一起過節的,是否還是當年那些人?

吃的,又是否還是當年那些菜?

他會知道,她在想他嗎?

在這個時候,在她回公寓……回他們的家的路上。

嘴裡念個不停的單詞,突然變成不經意脫口而出的兩個字:“商渡……”

“我在。”

身後有聲音回應。

輕的像一場夢境。

即將邁出的腳步停頓,她錯愕,呼吸凝滯,心臟停跳。

風聲刮過耳邊,餘光小心翼翼地往沿街的一排落地窗瞄去。

玻璃窗內是暗的,清晰倒映出一前一後兩道身影。

她在前,他在後。

白色打底上衣,套一件複古牛仔外套,下搭抽繩束腳衛褲。

乾淨簡練的穿搭,換個人是路人甲,可穿在他身上,卻像男模出街。

周雨晚暗暗欣賞著,沒錯過他手裡拎著一個保溫袋。

是吃的。

突然回來,沒忘搜刮些好吃的,一並給她捎來。

能做到這份上,對她這麼好的人。

是他了。

是商渡無疑了。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緩緩呼出,咽下滿腔酸澀,努力穩住聲線,問:

“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檢查你有沒有好好學習。”他沒個正形地說,舉步往前走,沒多大會兒就到她身邊。

“商渡。”周雨晚叫他。

他停步,偏頭看她的同時,一具溫軟馨香的身體突然撞了他滿懷,附上一句鼻音黏糊的:

“我有在好好學習的,我一定會不負你期望,努力考上G大的。”

他笑:“好。”

“還有。”

“嗯?”

她輕輕說:“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