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寂意識一沉, 恍惚裡，他再次看見了迎面衝來的藍色的電子流。
瞬息後，光與聲音湧來, 江寂再次進入到遊戲裡的未來賽博世界。
渾濁沉悶，又混雜著劣質香氣與莫名臭味的空氣襲來, 江寂一瞬間有些不習慣。他才知道原來現實世界的空氣是如此的香甜。
周圍光線很暗，吵鬨粗魯的說話聲與憤怒的罵架聲從背後的旅館傳來。
係統的聲音同時響起：“歡迎玩家進入未來世界, 本輪遊戲周期為八十四小時，既日半。本次玩家人數：七百六十二人。”
“本輪遊戲將不再開啟新手保護模式，請各位玩家注意隱藏身份, 切勿暴露。”
“本輪遊戲任務：請隱藏身份並消除潛伏在身邊的危機。”
江寂愣了一秒，他清楚地記得, 上次離開遊戲的時候, 剩餘玩家人數為七百六十人。
少了一個人。
有人在現實世界裡死掉了。
江寂在原地稍微站了幾秒，調整好狀態, 他點開通訊器, 簡單看了一眼, 隨後便開始查起關於基因方面的信息。
他剛在搜索欄輸入“基因病治療”五個字, 頁面立馬跳轉：“當前信息需付費, 是否支付五十元獲得谘詢資格？”
江寂忍痛付了錢，頁面慢慢跳轉，接著猛地彈出一個紅色框：“公民等級過低，禁止進入谘詢頁面！！”
江寂：“？？”
我錢都給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禁止就禁止, 你好歹把錢退給我啊！
江寂原地調整了幾秒鐘心態，隨後他轉身走進紅楓獵人旅館。
說是旅館，但其實更像是水泥房, 主打一個敘利亞簡潔風。
旅館裡人挺多，尤其是大堂左邊角落，站著七八個廢土獵人，每個都體格強壯，肌肉緊實，腰上佩戴有各種武器。
他們大概是一隊的，正嘻嘻哈哈地開著下流玩笑，有人甚至邊提褲子邊說話。
江寂安靜無聲的從這幾人背後走過，其中一個體格高大，膚色黝黑的男人看了眼江寂，忽地一愣。
紅楓旅館的燈光是暗紅色的，濃稠渾濁，讓整個旅館內部看著十分陰間門，每個站在旅館裡的人，臉上都會帶著一層詭異的暗紅。
這種光線可以模糊人的五官，從而隱藏或者扭曲某些面部特征。所以每個進入旅館的人，看起來都有種奇怪又模糊的醜陋。
但這個剛進來的青年不一樣。
儘管他戴著黑色的帽子，隻露出下半張臉，詭異渾濁的紅光落在他臉上，突然變成了昂貴的油畫色彩，他的側臉在這種劣質的光裡，散發出了一種如玉般的溫和質感，既白皙又漂亮。
他微垂著頭，側面的表情漠然冷淡，身形修長而纖薄。像是某種黑色的刀片，單薄，漂亮，但又鋒利危險。
他看起來與這個渾濁猩紅的世界格格不入。
男人盯著江寂，咽了口口水，視線從江寂的臉，滑落到他修長優美的側頸，以及單薄纖細的肩背上。
“怎麼，看上了？”一個紮著丸子頭的壯漢衝著格達擠眉弄眼，“要不要給你擄過來？”
格達用舌頭頂了頂牙槽，他身上有著外族血統，不僅體格比普通人壯碩，五官也比常人更加立體，眼窩很深，看著異常凶悍。
“去打聽一下他叫什麼。”格達目光貪婪凶狠，“等這次的任務做完了，老子要用他來放鬆放鬆。”
丸子頭笑嘻嘻地應了，他順著江寂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
江寂剛到二樓走廊，就察覺到了有人在跟蹤他。對方的腳步聲很重，並且沒有要隱匿的意思，步伐快得囂張，再有兩秒就會追上來。
抽出匕首，江寂秉著呼吸，側身站在拐角牆後。
沉沉的腳步聲很快靠近，在對方剛到拐角處時，江寂一步跨出去，冰冷的匕首抵住對方脖子。
“跟著我乾什麼？”江寂手上用力，刀刃威脅十足地劃破對方的脖子。
丸子頭壯漢立馬舉起雙手，投降地笑道：“小兄弟彆衝動，我沒有惡意，就是看你氣質與眾不同，想跟你交個朋友。”
這種話，狗都不信。
江寂匕首再往前一送，在丸子頭的脖子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我不想跟你交朋友，再跟著我，我會殺你了。”
丸子頭臉上的笑意慢慢消散，久經沙場的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漂亮的小青年，不是在用言語威脅他，而是在通知他。
他是真的會毫不猶豫的殺人。
丸子頭不清楚這個青年的背景和實力，他現在還有任務在身，不能惹麻煩。
“那我這就走，彆生氣。”他笑嗬嗬地往後退開，倒退著下了幾級階梯，“這就走。”
江寂站在原地，他一身黑衣，猩紅的光落在他身上，像是一層濃稠的、充滿殺氣的血。
丸子頭最後看了江寂一眼，面上笑著，心裡卻隻有冷寒的戾氣。
這個青年，很危險。
丸子頭回到一樓，格達已經不在大廳了，他抓過來一個小弟，詢問格達的位置。
在大堂的一側，有條走廊，兩旁都是房間門，他們在這裡定了兩間門房，格達可能就在其中一間門。
丸子頭找過去，剛到最近的那間門，就聽見裡面傳出的笑罵聲：“草他娘的，這女的剛剛不還挺乖的嗎，怎麼現在又他媽掙紮起來了。”
“可能是因為你太小了。”
“滾你嗎的，老子比你大多了。”
兩人對話裡，夾著一個女人嗚嗚嗚的哭叫聲，又淒又利，像是絕望的怒吼。
丸子頭推開門，往裡看了一眼。
率先入目的，就是一個渾身赤/裸，被吊在屋子中間門的女人，她低低垂著頭，白皙瘦弱的身體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傷痕。
這個女人已經死了。
就她腳邊，還有個人，兩男一女，女的同樣沒穿衣服，臉上滿是青紫紅腫的巴掌印，頭發淩亂地跪在地上，一個男人扯著她的頭發，一邊運動，一邊強迫她盯著屍體看。
另一個男人則赤著上半身在旁邊看，他的胸膛上有一個很醒目的火焰紋身。
屋子角落，則堆著兩個女人的衣服，其中最顯眼的，是兩件繡著“快樂”二字的黑袍。
丸子頭對這場面見怪不怪，他隨意掃過，隻說了句：“彆玩死了，還有用。”
屋子裡的兩人嘻嘻哈哈的應了。
丸子頭剛要關門，格達便從走廊儘頭的洗手間門裡走出來，他點了支煙，問丸子頭道：“查到人了嗎？”
丸子頭搖頭，他把剛才事情講了一遍，最後道：“隊長，那家夥恐怕不簡單，一會要不要順手處理了？免得留後患。”
格達回憶著那人的纖長勻稱的身體，以及那股冷冷淡淡，還有點鋒利的氣質，越想心裡越癢。
“不急。”他舔了舔牙槽，“下次再碰見，我親自動手。”
說完，格外踢開門，走進屋子。
他在床邊坐下，抽著煙，瞧著那個正在被虐待的女人。
女人面容年輕，長相嫵媚，從皮相上看，是個難得的成熟美人。但他們火焰軍抓她，不僅僅是因為她這張皮。
這女人，即將成為快樂教裡最年輕的教長。
最近快樂教不僅異常活躍，還連續出現了好幾個超能力者。
因此他們懷疑，快樂教可能掌控了一隻異種，通過讓人與異種接觸，快速激發出超能力，或者是，他們找到了某塊重要的月球基地碎片，從裡面發現了覺醒超能力的捷徑。
儘管聯邦官方說，月球基地隻是一個資源開采研發基地，但傻子才相信呢。
聯邦一定是在月球基地裡研究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長生不老，人造超能力，或者是異種與人的雜交……反正不可能是在上面挖土種菜。
想到這裡，格達揮手，讓運動的小弟停下。
小弟正到了要緊之時，心裡很想繼續，但他絲毫不敢違抗格達。不僅因為格達是火焰軍四大隊長之一，還因為他是雙超能力者擁有者。
小弟立即退開，格達彎下腰，暴力地抓著女人的下巴，將她扯過來。
“抓你之前，我們就查過你，你加入快樂教不過兩個月，就從普通教徒乾到了教長，雖然還有兩天才正式任職。”格達衝著女人呼出一口難聞的煙霧，“快樂教第一次突然出現超能力者，剛好也是在兩個月前。”
格達衝著女人陰森森地笑了：“這裡面到底有什麼秘密，你跟我說說唄。”
被抓的楊柳輕絕望地閉了閉眼，她也想知道到底有什麼秘密，可她隻是個倒黴至極的玩家啊！
在遊戲裡的這二十幾個小時，對於她來說，比人間門煉獄還要可怕。
楊柳輕握緊手指，憤怒和屈辱的仇恨在心裡急速膨脹，她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不要慌張，也不要露馬腳，不然會連命都丟掉。
以她現在的狀況，不說出來那個所謂的秘密，她就會被一直被折磨，但如果真的說出來，她會立馬被殺死。
楊柳輕既不知道秘密是什麼，也不想就麼死掉。
她還有太多事要做了，她剛剛拿到國外大學的offer，她即將逃離吸血鬼般的原生家庭，她的人生路還很長很明亮。她不能就這麼死在遊戲世界裡。
楊柳輕沒有出聲，她閉上眼，倔強地一言不發。
旁邊的小弟道：“這女人就是硬骨頭，打都打不軟，老大，你彆跟她浪費口舌了。”
格達在楊柳輕柔軟的肩膀上摁熄煙，煙頭灼燒出滋滋聲：“確實挺硬的，不知道你在讀心者面前，會不會也這麼硬。”
楊柳輕面上仍舊昏睡著，心裡卻狠狠一驚。
讀心者是什麼？
會發現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嗎？
這時，又有人從外面進來，在格達耳旁低聲說了幾句話。
格達站起身：“收拾一下，十分鐘後出發。”
**
紅楓獵人旅館，207號房。
江寂抬手敲門，裡面傳來有些尖的男性聲音：“等會。”
樓上挺安靜，因此江寂隔著門板，隱隱約約聽見了裡面的動靜，像是搖床的聲音。
幾分鐘，裡面終於傳出腳步聲，接著門被一個瘦瘦矮矮的男人打開，他發際線很高，長得像個猴兒。
瘦猴兒看了眼江寂，又提了把褲子：“你就是那個實習的廢土獵人嗎？”
江寂點頭：“是，我叫……”
他稍微一頓，給自己取了個假名字：“謝小塵。”
瘦猴兒並不關心眼前這個人叫什麼，他拉開門：“進來吧。”
屋子裡有股說不出來的奇怪味道，地上淩亂的扔著紙團，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坐在床邊，背對著江寂，正在整理衣服。
靠牆的椅子上坐著另一個廢土獵人，體型比正常人稍微壯碩了一點，臉型瘦長，看著有些陰鶩。
“喝水嗎？”房間門裡的另一個男人熱情開口，他應該就是助手，“給你倒一杯？”
江寂客氣拒絕：“不用了。”
助手便沒說話，而是跟床上的女人坐在了一起，還伸手幫她扣衣服的紐扣，整理淩亂的頭發。
江寂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感覺這兩人關係應該很親近。
“謝小塵是吧。”臉型瘦長的人開口，“你的超能力種類是什麼？”
江寂道：“力量，我可以瞬間門爆發出大力。”
瘦猴兒立馬不屑地嘲諷道：“最普通的超能力種類，在戰鬥中發揮的作用也不大。”
江寂沒對此發表任何回應。
臉型瘦長的男人沉默打量了江寂片刻，說道：“你看起來不像是第四區的人。”
江寂面不改色道：“但我就是。”
男人盯著江寂，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陰沉沉的。
瘦猴兒沒耐心道：“你擱這兒磨蹭什麼呢，趕緊說完正事睡覺了，明天一早就要出發。”
男人皺了一下眉，神情不悅，但還是對著江寂說：“我和我兄弟都姓王，以後你叫我大王，他是小王。我們任務有兩個，第一個是捕捉兩隻野狼，第二個是搜索月球基地碎片。”
“在你跟著我們期間門，你必須要絕對聽話，不能違抗我們的命令，也不得擅自行動，如果有任何危險，我們不會給你任何救援。”
“還有，任務獲得的所有獎勵，以及有價值的東西，都歸我們兄弟，另外，你還需要每天支付我們一百塊的帶路費，一共七天，一次性付清。”
江寂：“……”
這不就是強製付費實習嗎？
瘦猴兒著急道：“同意現在就交錢，不同意現在就滾蛋。”
江寂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去一趟廢土。再留在第四區，他怕春光會所的人又派人來搞他，還有異種收購中心，不知道那邊會不會也來找麻煩。
所以最好還是去廢土區躲幾天，順便想辦法搞點錢。
江寂道：“我同意，但我現在隻付一半，另一半七天之後付。”
瘦猴冷笑道：“那萬一你死在廢土上了，我們上哪兒要錢去？”
江寂舉起手，露出通訊手環：“我要是死了，就用這個抵。”
大王看了眼江寂，倒是答應了：“行。”
接下來便是休息。
他們五個人，全部擠在一間門雙人房裡。
大王小王各自睡一張床，江寂坐椅子，助手男坐在地上，而那個助手女，則被小王摟在床上。
屋子裡沒人說話，大家各自睡覺，或者看著通訊器。
江寂也點開了通訊器，準備忍痛付費瀏覽月球基地的相關新聞。
“你好。”助手男這時湊過來小聲說話，他長了一張看起來非常老實的臉，但眼神精明，“我叫林立，另一個女助手叫蘇婉，是我妻子。”
江寂看向被小王緊緊摟著的女人，震驚了半秒，隨後他點頭，客氣道：“我叫謝小塵。”
林立自來熟道：“那以後我叫你謝哥吧，謝哥你是怎麼覺醒的超能力啊？”
江寂隨口瞎編：“不知道，突然就覺醒了，可能祖上有基因。”
第四區混亂無序，街上到處都是孤兒，所以江寂說的這種覺醒情況也不是不可能。反正對方不可能查得到江寂的真實公民信息。
林立道：“真羨慕。”
他看起來還想跟江寂多聊聊，但小王翻了個身，罵道：“再說話就滾出去，煩死了。”
林立連忙閉嘴，又抱歉地對著江寂笑了笑。
江寂隻是頷首，繼續瀏覽著新聞。
月球基地相關的新聞不少，江寂翻了一會，找到了年前，月球基地建成的新聞。
他忍痛付費，支付完成後，他點下點擊，但跳出來的不是新聞內容，而是提示：“公民等級不足，無法查看相關新聞。”
江寂：“……”
高血壓一下子就患上了。
他往下拖動新聞目錄，不論怎麼看，都沒有找到任何公民等級要求信息。隻有買了才知道，跟剛才一模一樣的套路。
而他！竟然短短幾小時裡，連續上當兩次！
江寂閉了閉眼，感覺自己急需吸氧。
是他太天真了，就不該對這個資本帝國世界抱有任何正常的期待！
他花了整整五秒鐘時間門來讓自己冷靜。
彆人生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不就是坑了一點嗎，忍忍就過去了。不然還能怎麼辦呢，總不能把這個世界掀翻吧。
幾秒鐘後，江寂鎮定下來。
他找到了瀏覽量和播放量最高的幾條新聞，然後挨個試。終於，在他白白花了四次錢後，他成功打開了一個新聞視頻——月球基地墜毀的視頻。
說是新聞視頻，實際上卻是一個路人用通訊器隨便對著天上拍的。
在搖晃的視頻畫面裡，能看見一片流星狀的物體，熊熊燃燒著穿破天幕，拖著長長的黑色尾巴，墜入碧綠無際的廢土區裡。
視頻本身並沒有多少信息量，但下面的評論卻透露了很多“內幕”。
【石錘，聯邦在月球上挖的是炸藥成品，年就炸，絕不拖延。】
【熱知識：七年前，聯邦在第二區搞異種培育中心，結果玩脫了，死了上萬人。冷知識：幾天之後，聯邦宣布即將建立月球資源發掘基地。】
【難怪隻要簽合同去月球基地，公民身份立馬升一級，因為有去無回啊。】
【確實，身邊就沒見過從月球基地上返回的公民。】
查完月球基地，江寂在網絡上搜索：“聯邦為什麼要高價收購異種。”
答案很快跳轉出來，是匿名好心人免費提供的，隻有六個字：“可研究，可開發。”
江寂盯著這六個字，估計聯邦的研究，肯定不是怎麼殺死或者防禦異種，至於開發……江寂知道與異種接觸可能會激發覺醒超能力，聯邦開發的，就是這個嗎？
還是比這更深層次，更複雜的？
但不管是什麼，這個研究帶來的價值一定非常巨大，大到能讓財閥和資本，不論如何失敗，如何耗費精力與財力，哪怕是在月球上建基地，也要繼續的程度。
熬到一點多，江寂最後一個關掉通訊器，他靠著椅背，閉眼睡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最裡側的床鋪上，睡著的大王忽然翻了個身。他是被通訊器的震動叫醒的。
大王點開通訊器。他的通訊器比江寂的更高級，配有耳機貼，是一個小小的光纖圓片，貼在耳後便能同步聽見通訊器裡的聲音。
對於大部分第四區居民來說，這東西是必需品。因為他們都不識字。
第四區可沒有學校之類的東西，了解知識前提不是支付金錢，而是擁有足夠高的公民等級。不然就去那些私人開的機構，高價學習一些基礎文字。
現在，大王通訊器裡收到了一條文字短信，通訊器將文字轉化為聲音，再直接傳入大王的大腦。
“您收到一條來自‘快樂教老女人’的信息，信息內容為：收。”
大王隨便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
他並不識字，但如果有一個識字的人來，就會看到完整的聊天信息為：【獵人大王：力量係，收？】
【快樂教老女人：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