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認真了解過開元盛世那段曆史的人, 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鼎盛。

比如，那時候出現了共享單車——哦，不是, 共享驢車。每家店都有，租給客人騎乘, 這從側面反應出來那時候旅遊業有多發達，達官貴人家一般都自己有坐騎，會去租這個的，大多數是中下層的人, 假如不是米糧充足，人民安居樂業, 又怎麼會有心思去旅遊？

很多對於曆史的研究，都會從供需關係入手，這最能體現一個朝代百姓過得如何。共享驢車多, 證明旅遊的人多, 店家才會推出這份業務——養驢也要花錢啊！旅遊的人多, 證明開元年間百姓過得至少相對來說還行。

百姓過得相對來說還行，便是側面證明了開元盛世兩京米鬥不至二十文的準確性，那可是京都的米價！

甚至, 在安史之亂後，唐朝元和末年, 京都鄉村的小農家庭，每年除去各項支出，能有九百六十三文左右的盈餘, 可想而知，安史之亂前，大唐開元盛世有多昌盛。

憶昔開元全盛日, 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

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杜甫之詩，與史料完全能印證，“詩史”之說，絕非謬讚。

文有“聖仙佛魔”，武有“萬國衣冠拜冕旒”，盛及一時，繁茂昌隆。

“收複交趾，擊敗吐蕃，滅大小勃律，與大食爭奪宗主權與勢力範圍，回鶻、渤海、南詔歸為大唐屬國，吐蕃、新羅為大唐藩國，契丹、奚、室韋等部族臣服，波斯、昭武九姓國、闐國自願納地成為大唐府州。”

隨著山鬼的娓娓道來，貞觀君臣時而呼吸急促。時而激動得漲紅臉面。

說到“米鬥不至二十文”時，李世民想象了一下那時候民間的盛景，家家戶戶有餘糧，百姓和樂，喜愛之心更抑製不住。

說到唐玄宗的武功，在場武將神情越來越狂熱。說到文治，在場文臣聽得血脈僨張，全身上下毛孔裡仿佛在蒸出酒氣。

他們聽到“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時，敲著酒盞高聲和歌，聽到“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時，大聲叫好，有幾人還外袍一甩，跑去場中間，跳舞助興。

李淵不住點頭，老懷甚慰：“李……李隆基是吧？真是個好孩子，將國家治理得很好——好啊！”

李世民也聽得高興，似乎想要說什麼，長孫皇後瞅著空隙，問出從聽到後，遲了很久的疑問，“不知……可否解答一下安史之亂？又是哪個皇帝在位？”

李世民微怔。緊接著，他想起來之前山鬼口中確實提過“安史之亂”，隻不過，其餘人被開元盛世迷花了眼，一時之間沒有注意到這個字眼。

安史之亂……李世民想起來了，在許久之前，久到差不多是一年前了，山鬼似乎隱約提及過安史之亂，當時怎麼說來著？

自唐朝安史之亂以後……吐蕃……吐蕃……侵占河湟達百餘年之久！！！

李世民胳膊猛然緊繃，寬大袖子被風吹得獵獵作聲。

“安史之亂啊……”山鬼沒有繼續說下去，眼波一轉，喉嚨中輕咳出聲。

長孫皇後立刻倒上滋味樓特有的香茶，言笑晏晏地走過來，“還請足下告知，妾感激不儘。”

青霓險些控製不住老臉一紅。

嗚嗚嗚嗚嗚——姐姐好漂亮！聲音好好聽！身上還香香的！性格溫柔大氣還能當解語花，二鳳真是好福氣！

曹賊竟是我自己！

山鬼接過茶水，順勢拉著觀音婢的手，語氣雀躍：“到我身邊來，漂亮花花！”

觀音婢抿唇一笑，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山鬼就誇她比她山裡那些花還漂亮。

李世民：“？？？”

山鬼睨了他一眼，“讓個位置。”

李世民：“？？？”

李世民瞅了瞅自己此刻離山鬼最近的位置，總覺得山鬼這種態度，好像哪裡不對？

默默給媳婦讓出位置，李世民坐到次一級近的地方，抬手把打開半扇的窗戶合上，倚著窗欞。

“安史之亂，屬於臣子造反。至於發生叛亂的緣由……屬實讓我懷疑那皇帝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山鬼此刻就像是聽了評書，和旁人吐槽一樣，依舊沒有偏愛偏厭哪個凡人，純粹就是在說自己看到將來時的感受。

長孫皇後擺出認真傾聽的姿勢，一雙美眸專注地注視著山鬼。

“他任命胡人為官，這沒什麼，唐朝那會兒海納百川，唯才是舉，不論出身，而且，秦王……”

李世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很好，沒燙，沒發熱。奇怪，他怎麼聽到自己的稱號了呢？總不至於這個安史之亂是發生在貞觀年間吧？

不會……吧？

“秦王當皇帝時，臣子中亦有不少異族，在他壽終後，有兩個異族悲痛欲絕，欲為他殉葬。”

李世民：“……”

神祇啊，如果你能聽見我心裡的祈禱，答應我——下次說話能不大喘氣嗎？

不過，聽到臣子要為他殉葬時，李世民露出自豪的神情——那是對他為君主魅力的證明，同時，也有惋惜與悲痛，“賢君忠臣本是佳話，何必非以性命作陪？倘若我在地府見到他們，亦不會高興啊……”

“放心，你兒子拿出你的遺詔，攔下了想殉葬的那倆人。”

“做得好！如此忠臣，不應該因此而妄斷自己性命。”

李世民說著肺腑之言，周邊大臣面露感動之意，他們此刻完全能理解那兩位異族……不，大唐臣子，為何會毫不猶豫要殉葬。

山鬼打斷了升起的溫情氣氛。

“然後，那皇帝是這麼任命這位異族大臣，這位胡人的——三鎮節度使。這是那個皇帝設立的軍閥製度。”

其他人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們沒聽過。

李世民想了想，這是個軍方職務，那胡人大臣作亂，手上必須有兵。

“三鎮是指？”

“軍鎮。平盧、範陽、河東三鎮，不是鎮子的意思，要詳細說是哪個地方……麻煩，你知道平盧治所在河北道，範陽就是幽州，轄幽州、薊州、媯州、檀州、易州、定州、恒州、莫州、滄州等九州，河東是太原——對，就是秦王你知道那個太原。你知道是這些地方就行了。”

其實就是山西以東到遼西的廣大地區，換算到唐朝貞觀年間的地名讓青霓頭大，索性隻粗略說一下。

李世民臉上隻剩下茫然：“這麼多地方，還是軍鎮，就給一個人統領？”

是不是胡人在他看來都無所謂了，手上有那麼多兵，你就是擱漢臣手裡，他都有可能造反啊！

左衛大將軍秦瓊心驚肉跳，艱難地擠出一個恭敬的表情，“不知……具體有多少兵？多少權力？”

山鬼“唔”了一聲，她在起了談興時，一向很好說話，有問必答。

“權力？按照你們人間的說法，也許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

李世民哭笑不得：“足下，這個詞不能亂用。沒有皇帝會下放那麼大權力，除非他是傀儡。”

“所以我說是也許。你們自己判斷咯。”

青霓想著安祿山的資料，痛心地念出來：“任為尚書左仆射，受封東平郡王，兒子娶皇太子的女兒為妻。”

其他人：“……”

秦瓊懵了，“尚書左仆射？位極人臣？受封郡王？身負爵位？兒子娶皇太子的女兒為妻？皇親國戚？就這樣，那皇帝居然還敢把軍方勢力交給他？這人該不會是他流落在外的親兒子吧？”

哪怕不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也不差多少了呀！

李世民揉了揉額角，疑心自己是不是耳朵出問題了，剛才那幾句話聽著沒問題，可他怎麼感覺超出自己理解範圍呢？

這不知道是哪個皇帝，他難道是個傻子嗎！文武分家不知道嗎！他那麼寵愛大舅哥長孫無忌，也沒給兵啊！這人是靠什麼當上皇帝的？靠他家他是獨子？

然而，還不止。

青霓：“除了三鎮節度使，他還有零零碎碎彆的職務，職能或是指揮軍隊，或是處置歸順唐朝的各大部族，或是群牧總監，能私吞戰馬。至於統領兵力有多少……我也沒數，不過，光範陽節度使便約有九萬一千四百人，河東節度使兵五萬五千人，平盧節度使兵三萬七千五百人，而你們大唐十大軍鎮，共有兵四十九萬人。”

秦瓊：“？！”

左衛大將軍秦瓊：“他能指揮軍隊？！”

驍衛將軍段誌玄：“他能處理異族？！”

右領軍將軍薛萬徹：“戰馬也歸他管？！”

右武候將軍張公謹發出致命疑問：“有人，有馬，兵力還占了大唐軍鎮差不多三分之一，還是囊括了唐軍和異族軍隊，那個皇帝是靠什麼覺得對方一定能忠心耿耿的？”

前天策上將李世民不理解：“哪怕是我，我要不是我耶耶兒子，就憑我立下的軍功，功高震主，早被砍了吧？還給我那麼多職務？還給兵給馬？”

李淵：“……？”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的，我想了三天三夜也沒想明白，李隆基是怎麼敢把近二十萬的兵（183900人），他們大唐軍鎮將近三分之一的兵力，放在一個人手裡的？！

*

自後天下無貴物，兩京米鬥不至二十文，面三十二文，絹一疋二百一十二文。東至宋、汴，西至岐州，夾路列店肆待客，酒饌豐溢。每店皆有驢賃客乘，倏忽數十裡，謂之驛驢。

——《通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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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除去各項支出，能有九百六十三文左右的盈餘【數據出自論文《唐代京畿鄉村小農家庭經濟生活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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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

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

齊紈魯縞車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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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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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杠】當然，古代的盛世礙於社會發展，肯定不如現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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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個有意思的事。

【安祿山偷羊被抓住，張守珪拷問他，準備亂棍打死，他高聲喊叫說：“大夫難道不想消滅兩個蕃族啊？為什麼要打死我！”張守珪見他長得白白胖胖，語言豪壯，就放了他。】

是不是有點眼熟？

是你啊張蒼！

古人審美果然通用，又是一個因為白胖被放了的。（雖然安祿山這個和張蒼也不是全然相同，除了白胖，還有他“語言豪壯”的因素）

*

河東節度與朔方掎角以禦突厥，統天兵、大同、橫野、岢嵐四軍，雲中守捉，屯太原府忻、代、嵐三州之境，治太原府，兵五萬五千人。

範陽節度臨製奚、契丹，統經略、威武、清夷、靜塞、恒陽、北平、高陽、唐興、橫海九軍，屯幽、薊、媯、檀、易、恒、定、漠、滄九州之境，治幽州，兵九萬一千四百人。

平盧節度鎮撫室韋、靺鞨，統平盧、盧龍二軍，榆關守捉，安東都護府，屯營、平二州之境，治營州，兵三萬七千五百人

（十大軍鎮）凡鎮兵四十九萬人，馬八萬餘匹。

——《資治通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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