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裡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幾個人,來得最勤快的就是挑著貨物走街串巷的貨郎。這樣富貴的打扮,也隻有桃夭來的時候。
事實上,桃夭當時被古啟華從後山背回來的時候下著大雨,沒有人看到她富貴的打扮,隻是有人看見過她換下來的華美衣衫。
那衣裳料子特彆細滑,比面前這個婦人身上穿的還要精美貴氣。
婦人自稱姓張,身後帶著四個人,兩男兩女,都粗手大腳,看著就不好惹,她進了村子,直奔古家院子。
“桃花姑娘,可讓我們好好找。”
語氣譏諷,一聽就知道她不懷好意。
桃夭看見她們,臉色立刻就變了,似乎還想把孩子往被子裡藏,又怕動作突兀反而被面前的人看出端倪,整個人身子都是僵硬的。
劉氏不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們和桃夭之間的關係,一看就知這群人來者不善。她想要衝出去解釋,就聽兒子出聲:“這位大娘,你們是來找她的嗎?過去一年裡,她是跟我們母子住的,當時我從客戶山腳下把她背了過來,用了不少好藥,才讓她保住了腹中孩子,後來又守在她身邊,費了不少心思才讓她們母子平安。如果你們來接人,麻煩先把當初的藥錢和她這一年的花銷結一下。
張嬤嬤:“……”
她目光冷淡地掃過顧秋實渾身上下,意味不明地問:“是你救了他們母子?”
顧秋實頷首:“怎麼,你想不認賬?給個百兩銀子,你們隨時可以把人接走。要是不想給錢,那可不行。”
張嬤嬤目光在母子二人身上掃視,突然冷笑了一聲:“就她的命,值不了這麼多,彆多管閒事!”
說著,丟了一個五兩的銀錠過來。
顧秋實:“……”
裝得這麼大排場,倒是多給些啊。
不過也能理解,下人再怎麼體面,出門也不會帶太多的錢。
劉氏當初是富貴過的,說實話她現在家裡攢著的銀子還有好幾十兩,根本就不缺這一點,看到張嬤嬤這侮辱人的動作,瞬間就惱了。不過她因為過去的那些經曆,早已學會了隱藏自己的心思,當即低下了頭,遮住自己的神情。
母子倆誰都沒有上前去撿錢,張嬤嬤再次冷笑了一聲,嘲諷道:“窮得叮當響,卻還有幾分骨氣。可笑,這天底下最不值錢的就是那玩意兒了。”
她一步步踏進了門,站在桃夭床前,伸手就要去抱繈褓。
劉氏看見那個繈褓,心裡的煩躁又添了一層,當初她以為桃夭腹中是自己的孫子,拒絕了村裡人送的舊小衣衫,買了新料子去河邊又捶又打……這種不好的料子想要變軟,就得捶打過後曬乾,重新捶打曬乾,如此反複十幾次,還能讓料子又軟又不傷肌膚。
那時她是抱著滿心期待做的,結果卻得知桃夭處處欺騙,彆提多嘔了。桃夭生下孩子這兩天,她都不想進那個房。
“這姑娘滿口謊言,騙得我們母子照顧她大半年,這點錢不夠。”
張嬤嬤就像是沒聽見這些話一般,動作絲毫不慢,也沒有抱剛出生孩子的小心翼翼。
桃夭一開始就不想讓她看見這個孩子,見狀急忙伸手去護著:“你彆碰孩子。”
張嬤嬤脾氣可不好,反手就是一巴掌:“賤婦!”
桃夭被打趴在被子裡,臉頰都腫了,卻死死護著孩子不撒手。
顧秋實冷眼看著,上輩子這些人也是進門來就抱孩子,不同的是母子倆不知道她的身份,隻看出她來者不善,以為她要傷害孩子,兩人都上前去護著,結果被她帶來的人狠揍了一頓。當場就爬不起身了。
緊接著等到桃夭的男人到來,嫌棄他們沒有護好母子倆,又是一頓揍。
前者恨他們救人,後者恨他們救了人不夠儘心,等到他們先後離去,母子倆已經病重不起,沒多久就死了,還是村裡人出面幫忙收屍的。
如今劉氏知道那不是自己孫子,彆說上前護了,看一眼都嫌煩。按理說同為女子的她應該看不得桃夭還在月子裡就被人欺負,但劉氏想到桃夭在過去大半年裡故意誤導自己坦然享受她的照顧,她就對桃夭沒有任何好感。
乍一看這位嬤嬤不是好人,誰知她是不是也被桃夭騙過呢?桃夭騙人眼睛都不眨,可見不是第一回乾這種事,要是幫了桃夭,豈不是助紂為虐?
退一步說,就算桃夭真的無辜,劉氏憑什麼要幫她?說難聽點,母子倆幫她已經夠多了,也不見她道一句謝,被戳穿後從頭到尾沒有道歉,還裝作一副委屈的模樣……村裡人雖然有大半相信劉氏所言,相信母子倆被桃夭欺騙,但在看見桃夭那般委屈後,又有不少人覺得劉氏胡編亂造,為的就是拿捏兒媳婦……劉氏心裡是要多嘔有多嘔。
桃夭挨打,整個人淒淒慘慘,劉氏沒動,顧秋實就更不可能出言護著。
張嬤嬤一把搶過了繈褓,看著裡面的孩子,臉上滿是陰沉,伸出五指掐住孩子的脖頸,手上漸漸用力,很快手背上青筋直冒,孩子的哭聲由大變小,到後來喊都喊不出來。
桃夭嚇得魂飛魄散,瘋了一樣撲上去搶,其他幾個人上前摁住,不大的屋子裡擠得滿滿當當,桃夭被摁住後還不甘心,又哭又嚎,屋中瞬間雞飛狗跳。
劉氏看見這般情形,忍不住皺了皺眉:“這也太過了點。”
哪怕桃夭有錯,孩子總是無辜的。
劉氏上前:“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樣的恩怨,都彆在這個院子裡呢,這是我的家,麻煩你們出去吵。”
桃夭哭喊:“伯母,救救我兒子,以後我會謝你的……不管我犯了什麼錯,孩子是無辜的呀。”
她的最後一句話,劉氏是讚同的,她還想上前呢,忽然覺得胳膊被人抓住。她回頭看兒子,卻先看到了門外又來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著墨綠色錦袍的富家公子,他滿臉焦急,腳下匆匆,額頭上都滲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身後跟著七八個隨從。一進院子,他先看到了母子倆,質問道:“桃花呢?”
顧秋實伸手指了指廂房。
院子裡三間屋子,都是十年前新造的,比起村裡的其他人,這房子哪間都不錯。這位公子卻跟方才進去的張嬤嬤一樣,看見房門後皺了皺眉。
聽到裡面鬨哄哄,有女子在尖聲哭喊,公子急奔過去,當看見屋中的情形時,恨得目眥欲裂,怒斥道:“狗奴婢,給我撒開!”
屋中眾人見狀,嚇了一跳,摁著桃夭的人瞬間鬆手後退,張嬤嬤反應和他們截然不同,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一眼眾人之後,手上愈發用力。她懷中的孩臉色已經變成了青紫,無聲無息,乍一看跟死了似的。
上輩子古啟華母子倆拚死相護,二人被打得爬不起身,孩子卻沒有受到絲毫損傷。可桃夭臨走的時候,甚至沒有對二人道一聲謝。
公子撲進屋中,從張嬤嬤的懷中搶過孩子,拍了拍孩子的臉,發覺孩子一點反應都沒有,渾身軟趴趴的,感覺到手指觸碰到的溫軟,他氣得火冒三丈:“把這些人全部給我打死。”
他帶來的眾人手裡拿著棍棒,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闖進屋去將那四個摁住桃夭的人紛紛拽出,那些人倒是想反抗,可雙拳難敵四手,加上他們隻是力氣大,而公子帶來的這些人會一點武藝,就更打不過了,發覺反抗無用,眼瞅著就要被杖斃時,幾人紛紛磕頭求饒,哭喊著冤枉。
“求公子饒命,小的等是奉命行事,對桃花姑娘也手下留情了的,不然桃花姑娘絕對等不到公子到來……”
眾人七嘴八舌,說的都是一個意思。
那貴公子卻沒回頭,隻冷冷道:“全部杖斃。”他嗬斥道:“你們要是聽不懂話,就回管事那裡去學一學規矩。”
隨從們再不敢遲疑,將人拉趴下,就要把他們亂棍打死。顧秋實上前:“這位公子,此處是我家,你想教訓人也好,跟這些人有恩怨想要報仇也罷,能不能到外面去弄?”
公子眯眼看他,又看了一眼桃夭:“他是誰?”
桃夭是被嚇著了一般聽不見他的問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抱著孩子滿臉悲戚,眼神中仿佛都看不見似的。
饒是如此,因為她容貌絕世,除了一邊臉腫著外,看著還挺賞心悅目。
公子不再問了,上前將她和孩子攬入懷中,揚聲吩咐:“聽不見麼,把這院子裡所有的人都杖斃!”
劉氏忍不住了:“這位公子,做人要講道理,我們還幫了桃夭呢……”
公子大怒:“拖走!”
那邊的正在打人的隨從騰出了兩位,作勢要來抓顧秋實和劉氏。
顧秋實惱了,奔進了屋中大吼:“我們幫了桃夭,你是聾子聽不見這話嗎?”
公子回過頭來,面色淡淡地質問:“桃夭受了傷,孩子也被人掐死,你哪裡來的臉說幫了他們?孩子死了,你們所有人都得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