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來無事, 綺羅在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書桌。
桌上擺放的都是之前高中留下的書籍,綺羅翻看了一下,政語數, 曆史地理, 物理化學都有,如果自己到時候要備考, 倒是不用為教材發愁。
物化知識基本上都跟上一世差不多,就是政史地上面大多有些出入, 看來到時候得重頭學一遍。
書桌的兩邊還有兩個小抽屜,左手邊的裡面裝了些錢票, 大到十元一張的大團結,小到五分錢一張的紙幣,還有些花花綠綠的票據。
綺羅大概數了一下, 發現她手裡竟然還有三百多塊錢, 可以抵一個正式職工五六個月的工資,可見林蘭芳她們平時有多寵她。
不過也是綺羅一直在家不怎麼出門花錢,這些錢才攢了下來。
將整理好的票據用夾子夾好,放進自己隨手做的一個格子布錢袋裡。
綺羅又打開右手邊的抽屜,映入眼簾的是一把銀白色的口風琴, 壓在口風琴下面還有一本手抄樂譜,書頁都有些舊了, 應該是經常翻。
綺羅拿出那隻口風琴清理了一下, 這是以前上學的時候同學送的生日禮物,24孔重音口琴,買的話要5元一個,對現在的學生來說,也算貴重。
綺羅瞧著口風琴有些興趣, 便翻開樂譜看了看,第一首曲目叫做《雪絨花》,看樂譜好像也不是很複雜。
隻是研究了一會兒,綺羅便會吹了,第一遍還有些不流暢,等到第二遍第三遍已經完全聽不出是個初學者。
悠揚的琴聲透過半開的窗戶傳了出去,驚動了住在綺羅她們家後面一群正在跳房子玩耍的小孩兒。
大一點的紮辮子紅衣女孩兒靜靜聽了一會兒,隨即用肯定的語氣說:“我知道這是《雪絨花》。”
小一點的男孩兒撓了撓頭,看了看傳出琴聲那邊的房子,回頭看到自己的媽媽從房子裡走了出來,登時小跑著上前撲進對方的懷裡,仰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說:“媽,雪絨花是啥?”
被抱住的年輕女人,有些意外,隨即就聽到了一陣悠揚動聽的口風琴樂,抬頭望向對面的房子,女人心下了然,那是衛師長家的千金吧,吹得可真好。
於是低下頭摸了摸小孩兒的臉說:“是一首歌。”
女人說話的時間,對面的曲調又變了,這回是她也不知道的曲子,所以在懷裡小孩兒又問她的時候,沒能答上來。
書桌前,玩了一會兒口風琴的綺羅將口風琴放下,又從書信紙裡面挑了一張白紙出來鋪在桌面,隨手從筆筒裡抽出一隻鉛筆。
一開始還在繪著衣服圖樣呢,畫著畫著就下意識想起了昨天送她回來的那個男人。
沈青鋒。
名字也跟他這個人的長相一般冷厲。
昨天綺羅下車的時候隔著衣袖觸碰到了他,對方給她的感覺非常迷惑,像是對她有些在意,但綺羅又感知不到任何的情力。
就連觸碰時,也無波無瀾,好似鋼鐵一般的心智,真就不為外物所動。
畢竟是目前唯一一個上品的情絲,倒是有些可惜。
要不要再接觸一下試試呢?
綺羅思考間,筆下原本繪著的花樣變成了一個穿著軍裝的人物素描像,肩寬腿長,身姿挺拔,就是臉部還沒勾勒,所以也看不出像誰。
筆尖停頓了下來,綺羅沒有再畫,將畫紙折疊,隨手放進了抽屜裡。
拿起桌上的搪瓷盅,揭掉蓋子,準備去倒點水,客廳裡的電話機突然響了起來。
這還是綺羅到這裡之後,家裡的電話第一次響。
她放下杯子,走過去拿起話筒湊在耳邊說:“喂,哪位?”
“綺羅,是我,媽現在在醫院走不開,你去你哥房間給他拿幾件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送到醫院來……”林蘭芳的聲音透著淡淡的憂慮,也是真忙,說完等綺羅應答之後就掛斷了電話。
綺羅聽到衛紹華受傷,心裡一緊,也沒有多問,徑直去了他哥房間收拾。
到了軍區醫院,路過醫院病房走廊時,綺羅隱約聽到了小孩兒的哭聲,好像是在叫媽媽,她回頭看了眼,對面的病房裡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站在一塊兒,互相沉默著搖了搖頭。
綺羅收回視線,推開了她哥的病房門。
單獨的病房裡除了他哥,還有另外穿著軍裝的幾人。
綺羅的視線率先落在了衛紹華身上,她哥躺在病床上,上半身裸著,左邊纏滿了繃帶,連同手臂和手心一起都被包裹住,看到她來,眉眼閃過一絲無奈。
“怎麼到這兒來了?媽跟你說了?”衛紹華的聲音裡倒是聽不出什麼異樣。
綺羅默默走到他身邊,將手裡裝衣物的袋子放到櫃子上,低頭打量著他哥的傷處,一開口,聲音就有些不穩,“怎麼會傷這麼重?”
衛綺羅從小跟他哥的感情就不錯,這具身體有天然的情愫,綺羅也沒控製,眼眶一下就紅了,就是習慣忍耐,沒哭出聲來。
衛紹華一聽這聲音就不對勁了,趕忙安慰,“不重,不重,就是挨了兩下,護士給繃帶纏得多了些,看起來嚴重,你看我還能動呢!”
誰料衛紹華一動,就忍不住嘶了一聲。
綺羅趕忙按住他說,“你彆動了,萬一傷口又裂開怎麼辦?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來之前林蘭芳也沒細說,綺羅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再亂動,小心另外一邊的肋骨也斷掉。”邊上倏然傳來一聲有些熟悉的聲音。
“衛副營長是在跟劫匪搏鬥的時候,被其用刀刺傷的,沒有傷及要害,好好將養,過幾天就能出院了,你也無需太過擔心。”
沈青鋒深邃的眼眸看向坐在床邊凳子上的小姑娘,對方穿著一件淡綠色的連衣裙,雙腿緊並,細白的指根交握在身前,眉間籠著淡淡的憂愁,眼眶還紅著,大約是被嚇到了。
“劫匪?”綺羅抬眸就看到一身軍裝站在床尾的沈青鋒,以及他身邊另一名同樣穿著軍裝的年輕人。
男人微抿著唇神色嚴峻,渾身氣場瞧著比之前更冷厲了。
一旁的衛紹華聽了忍不住反駁道:“哪需要幾天,我明天就能出院……”
話還沒說完,就換來了綺羅的瞪視,衛紹華當即偃旗息鼓,陪笑著閉上了嘴。
今天這事兒也是恰巧讓他們碰上,剛好在外面執行任務,誰知半路躥出一個身強體壯的劫匪,搶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女同誌的包。
那女同誌反應也是靈敏,一下就將那劫匪給拖住了。
但她顯然低估了那個劫匪的歹毒,竟是隨身帶著刀具,遭到阻攔後就毫不猶豫的選擇痛下殺手。
甚至連那個女同誌的孩子也不打算放過,衛紹華身上的傷就是為了保護那個孩子受的。
那個劫匪似乎學過一點拳擊,身手不俗,衛紹華以斷了根肋骨,手臂和手心各被劃了一刀為代價,才將人按下。
如果事情到這兒完了倒也沒什麼,可真實情況卻遠比這凶險。
那名歹徒假意伏擊,實則是從身上掏出了一直藏匿的非法槍支,沈青鋒趕到的時候,對方的槍口已經抵上了衛紹華的頭。
毫不遲疑,沈青鋒直接掏出配槍,開槍射擊對方持槍的手肘部,衛紹華也迅速作出連帶反應,將其掉落的槍械遠遠踢開,將人擒拿住狠狠壓在了地上。
若是沈青鋒當時慢了一步或者遲疑一秒,衛紹華說不定就要血濺當場。
當然,衛紹華選擇了隱瞞這一點,他妹妹身體不好,有時候憂思過度都得病上幾天,要是把真實情況告訴她,不得把人給嚇壞了,回去做噩夢又生病怎麼辦?
衛紹華選擇不說,本來還擔憂一旁的沈團說漏嘴,沒想到對方也是避重就輕,沒有吐露衛紹華擔憂的事。
衛紹華剛放下心,就聽一旁的衛兵雷紅軍說:“衛同誌,你不知道,當時情況可凶險著呢,要不是我們團長及時……”
雷紅軍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兩道冷厲的視線“唰”的一下掃過了他,比冬日的天還寒,讓他未說完的話被凍在了喉嚨裡,難以吐出,漸漸銷聲匿跡。
雷紅軍情不自禁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怎麼回事,衛副營長瞪他就算了,團長剛剛的視線怎麼比訓練考核時還要嚴肅,嚇得他都不敢說話了。
綺羅抬眸視線在三人間來回掃了掃,見氣氛古怪,她微微抿了抿唇,看向衛紹華,“很凶險?”
衛紹華搖頭反駁,“不凶險,凶險啥呀,小毛賊兩三下就被我製服移交公安了,現在估計牢裡蹲著呢!彆擔心,沒事兒啊!”
綺羅微擰著眉看他,語氣就透著股不相信,“哦,兩三下對方就把你打成這樣,你以為你在糊弄三歲小孩兒啊?”
衛紹華聞言,伸手摸了摸鼻子,訕笑兩聲。
綺羅也沒打算尋根問底,左右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照顧她哥出院。
“我在家裡給你帶了換洗用品,這兩天就在這裡照顧你,哪也不去。”綺羅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將自己帶來的東西拿出來擺放在一旁的櫃子裡。
衛紹華看著,嘴角緩緩勾了勾,一邊無奈開口,“哪需要你照顧,哥身強體壯著呢……”
沈青峰看著兄妹二人拌嘴,沉黑的眸子裡閃過些什麼,抬手扶了扶軍帽道:“衛同誌照顧你,我就先走了,好好養傷,爭取早日康複。”
衛紹華此時坐在床上還朝著人敬了個禮說:“保證完成任務!”
說完就看向一旁的綺羅道:“綺羅,快,幫我送送團長。”
“奧。”
綺羅依言走向沈青鋒,將人送到門口,對方轉過身來看她,嗓音略微低沉道:“回去吧,不用送了,醫院人多,最好彆亂跑。”
綺羅聞言微微詫異,抬頭的時候剛好看到男人沉黑的眸,兩人對視一瞬,綺羅緩緩垂下眼睫道:“還要謝謝沈團長今天救了我哥。”
雖然雷紅軍話沒說完,但綺羅也能猜到,他哥能平安脫險應該離不了沈青鋒的幫忙,所以感謝自然也是應當的。
沈青鋒目光落在她的額前,又緩緩移開,看向一旁的走廊,“大家都是軍人,職責所在,談不上救與不救,也無需謝我。”
而且算上這次,她已經跟他說過三次謝謝了。
難不成下次還要說?
綺羅頓了頓,還想說些什麼,對面病房的門突然開了,兩名護士推著一架滑動的病床走了出來,上面隆起的身影被一整張白布覆蓋。
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跟在病床後面,揉搓著眼睛,不斷抽泣著叫著媽媽。
沈青峰看了一眼,微微皺了皺眉,隨即看向一旁雷紅軍說:“去問問那小孩兒什麼情況,有沒有其餘家人過來認領。”
雷紅軍收到指示過去了。
綺羅看著走廊的方向,低聲問:“是被搶劫的那對母子嗎?”
“嗯。”沈青鋒偏頭看了綺羅一眼,沒有多言。
人人都希望遇見美好,可現實往往是殘忍且無助。
小孩兒哭著摔了一跤坐在地上,綺羅見了兩三部走了過去,將人抱坐了起來。
“媽媽………我要媽媽……”小孩兒還在哭,眼睛都哭腫了,這個年紀的孩子大約已經懂了,有些人一旦離開,便是永遠。
綺羅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並非言語就能撫慰的痛。
她伸手翻了翻自己隨身帶著的包,包裡面隻有一張手帕,幾顆糖,和一把口風琴。
綺羅把糖和口風琴都拿了出來,塞進小孩兒的手裡,摸了摸他的頭說:“彆哭了,好嗎?”
小孩兒被塞進手裡的東西吸引了一點注意,低下頭抽噎著問:“這是什麼?”
“口風琴,可以吹出好聽的曲子。”綺羅拿起口風琴放在距離唇側一指的位置左右移動,示範了一下,沒有吹出聲音來,然後又將它放進小孩的手裡說:“如果你想媽媽了,就吹響它好嗎?你的媽媽她一定可以聽見的。”
小男孩兒低下頭沒說話,隻緊緊握緊了手裡的口風琴。
沈青鋒一直站在門口看著,深沉的眸光漸漸變得清軟明亮。
他想起李政委說過,衛師長家的這位千金是被收養的烈士遺孤,從小就沒了親人。
19歲的女孩兒,想來大概偶爾也會想起她自己的親生父母。
小男孩兒的父親很快來領走了他。
沈青鋒離開軍區醫院後回了軍營辦公室,李政委手上拿著好幾份報告經過他辦公室時看見人在裡面,腳步一轉便徑直走了進去,嘴裡說著筆沒墨了,過來借筆。
借口不要太拙劣,說是借筆其實就是想刺激刺激他,讓他老大不小了還不趕緊找對象,磨蹭什麼呢?
李政委拿著報告資料在沈青鋒面前晃,“瞧見沒,咱們家屬院今年又得多上幾位軍嫂了!”
沈青峰目不斜視,李政委等他半天他也不開口,等著急的時候,才聽見男人漫不經心的說:“哦,這麼多?五連的副連也成了?家屬院不夠住了吧。”
李政委聞言嘖了一聲,搖頭,“沒成,說是那衛同誌沒瞧上呢,李斌倒是瞧上了,但人家沒意思,咱們也不能強做工作不是?”
沈青峰握著的筆微微停頓,聲音裡似乎聽不出情緒。
“沒成啊……”
李政委一臉莫名的看著他,自個兒嘀咕什麼呢?
沈青鋒緩緩放下筆,手臂貼著桌面,脊背挺直,沉聲道:“政委同誌,你不是一直想做我的思想工作嗎?我自認思想沒問題,你不如先幫我做個媒?”
李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