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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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其他孩子猛地一聽說誰死了, 再看白軒表現的那麼傷心,表情都是不解又害怕的樣子。

對面那個拿著水杯的孩子同樣是如此,隻見他忙不迭的搖頭擺手:“沒有, 不是的,我沒有殺那個大白。我就是一不小心把水灑到白軒的畫上面了!”

其他孩子見狀把視線投注過去,見白軒依舊對著畫很傷心的樣子, 這才大著膽子猜測:“白軒, 你說的大白不會是一幅畫吧?”

白軒默不作聲。

大家漸漸明白, 原來大白真的隻是一幅畫。

不小心把水灑在了畫上的男孩開口道:“白軒, 你那幅畫上面畫的是一條狗嗎?這幅畫你很喜歡啊?不然我去找美術老師再給你畫一幅?”

見白軒還是不做聲, 隻是低頭試圖搶救著那幅畫,有同學看不下去, 好心道:“白軒, 那幅畫已經濕透了要爛了, 吹乾了也不好看了。”

站在普通孩子的立場上, 他們也許會因為一隻小動物的離去而傷心,也可能會格外喜歡過哪一幅畫,就像是喜歡最好玩的玩具一樣。

但他們的潛意識是無法理解, 一個人, 怎麼能和一幅畫建立深厚的感情呢?

哪怕是一個大玩偶都比畫要靠譜些。

同學們的話句句是安慰, 卻第一次讓白軒如此明白, 原來他們…真的是不一樣的。

白軒想要離開這裡,但是又因為濕透了粘在桌面上的畫, 而無法挪動腳步。

在其他孩子看來,白軒是在心疼他喜歡的畫,但可能隻有白軒自己知道,他是在守著大白的屍體。

他長這麼大以來, 第一次能讓他感受到真切的大白狗。

有那麼一瞬間,聽著耳邊同學們各種各樣的安慰,男孩卻覺得眼前閃動的身影又模糊了許多,逐漸變成一個個張著嘴說些什麼的小人兒。

具體說什麼,他聽不太清楚,也看不太清楚。

明明他視覺聽覺其實都沒有問題。

很快,上課鈴聲打響。

白軒的異樣自然瞞不過老師的眼睛,察覺到白軒的狀態可能不太好的班主任立刻給白軒的父母打去了電話。

那邊白軒母親接到電話,剛一聽到老師說事情的起因是白軒的一幅畫被同學不小心弄壞了,女人的心裡就是猛地咯噔一下。

放下電話後,更是喊上白軒的父親,夫妻倆就馬不停蹄的開車往學校趕。

白軒的父親在開車,白軒的母親就趕緊往谘詢中心打了個電話。

電話是孫醫生接的。

對於白軒的情況,因為是她接手的,所以她很了解。

這個孩子是天生的有一種情感感知缺陷。普通平常人會有的負疚感、罪惡感、是非觀念……他都很淡薄,甚至趨近於無。

而且有時候甚至會混淆現實世界和平面世界的概念。

也就是說,對於一個這樣的孩子來說,可能在他的心裡,殺死一隻寵物、乃至於一個人,就和撕碎一頁漫畫沒有什麼兩樣。

這是絕對的,反社會人格的預備役。

但之所以白軒被谘詢中心接手,他周圍的許多人甚至還放任他融入到集體生活中,就是因為白軒與其他反社會人格預備役不同的是,他雖然感知有缺陷,但邊界感卻分明。

他會在一開始就給自己畫好線,哪些東西是可以做的,哪些東西是不可以做的。

他自己不了解,就去問身邊的所有人。把這些東西一個個的謄抄在筆記本上,再一條條記住。

如果讓孫醫生總結的話,這個孩子就像是一個努力融入彩色世界的黑白色小人兒,他用蠟筆在身上畫上絢爛的顏色,努力變成所有人都喜愛的樣子,最後融入到人群中。

但這樣的邊界感對於白軒來說是帶有強製甚至壓迫性的。

如果不是因為這兩種情況統一出現在一個孩子身上,這樣的心理情況其實同樣需要儘早進行乾預。

白軒平時喜歡在自己的窗口放一些小米之類的糧食,然後給越冬的小鳥來吃。

在他又一次因為不解為什麼不可以傷害窗邊的小鳥,而進行無意識的自殘時,白軒的父母終於從自家一位同姓的遠親那裡打聽到了一家口碑十分不錯的谘詢中心所在。

然後便忙不迭的帶著白軒前去進行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谘詢乾預。

接收白軒的正是孫醫生。

坐在谘詢室裡,男孩表現的很配合。表情沒有絲毫厭煩的再次和一位新的醫生說出自己的疑問:為什麼呢?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事情都不可以做呢?

因為白軒的資料剛剛建檔,孫醫生也隻能先和其他醫生一樣先從最基本的開始入手。

她給白軒看了許多畫冊,也看了兩部較為感人的紀錄片。

男孩不為所動,甚至指出了那部紀錄片的一些拍攝手法有問題。

意料之內的情況,對男孩有了初步的了解後,孫醫生便準備讓白軒的父母先帶他回去,然後自己再仔細研究一下對方的情況。

誰知剛剛還在嫌棄紀錄片的男孩卻看上了她夾在病例裡的一張畫。

那張畫是她在玩具房裡撿來的,一直在病例裡夾了好幾天也沒有人來找,應該是誰隨手畫的。見男孩實在喜歡,孫醫生便把畫給了白軒。

誰知這一給不要緊,一直無法理解人為什麼要養狗,養貓,養各種寵物的男孩居然自己也養起了寵物,而且養的極為用心,煞有介事。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養的是一隻在畫上的大白狗。

因為第一次感知到類似喜歡的這種情緒,之後的時間裡,漸漸的白軒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大白狗到底是真實還是虛擬的。好幾次都想學著自己看的紀錄片那樣,給大白狗洗澡,喂大白狗吃東西。

好在白軒的父母發現的及時,這才把差點跑偏了的兒子給掰了回來。

掰回來之後,夫妻倆不免又要面對一個問題。

他們能夠理解兒子的所有行為,小軒他太孤單了。好不容易有一個東西能陪著他,他們其實不介意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可一些現實的事情總要考慮,那就是:相對於真正的大白狗來說,一張畫實在是有些太脆弱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小軒還不願意給畫裱個畫框。在白軒簡單的理解中,畫框,就相當於普通寵物的籠子,而且還是極其狹小的籠子。

哪怕是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白軒也是不願意把大白關進籠子裡去的。他口中的安全措施,也隻是把畫放在他床上的一個小桌子上面而已。

因為白軒的世界就是由一條條刻板的規定組合起來的。他看到了書上說經常把寵物關進狹小的籠子裡不好,就一直堅定的認為這就是不好。

有了這個先入為主的觀念,其他人再說什麼,他都很難理解。

因為這,夫妻倆委實有些焦慮。

連帶著在家走路時都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家兒子的大白。

而夫妻倆並不知道的是,就是這樣偶爾泄露出的擔憂焦慮情緒,讓本就對幾乎所有情緒都不太熟悉的白軒成功的會錯了意,覺得自己爸爸媽媽可能是和書上的一些家長一樣,都不喜歡自己孩子養寵物。

這才造成了白軒偷偷帶著畫來上學的結果。

白軒父母到的時候,學校已經放學了。因為班主任給借到了吹風機,畫已經乾了。

可是暈開的顏色已經無法挽回,除非是非常熟悉這幅畫運筆走向的人,不然是很難修複的。

白軒拿著畫站在走廊的僻靜處,不小心把畫灑上了水的男孩忐忑的表示下午會帶很多的畫過來給白軒道歉。

男孩表情誠懇,眼圈都有些發紅。顯然看到白軒難受了一上午,自己也是真的愧疚。

他是真的沒想到白軒這麼喜歡這幅畫。

白軒脾氣好,又好說話。上回他肚子疼,還是白軒幫他做的值日呢。

白軒站在那裡,默不作聲的看著男孩離去。

男孩離去的背影逐漸變得平面,讓他忽然有些想要撕些什麼的衝動。

就像是對方弄壞了他的大白一樣。

但是不可以。

男孩身側垂下的那隻手一下一下的隔著褲子劃著腿側的皮膚,一下又一下,用力極了。

為什麼不可以呢?

就是不可以。

憑什麼不可以啊?

男孩的疑問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直到看到不遠處有一道小小的人影慢慢走了過來。

唐楸原本已經出了校門,要跟媽媽一起回家了。

但是想了又想,還是晃了晃和媽媽牽在一起的手,又回頭拐回了學校。

背著書包的小家夥已經想清楚了,小軒哥哥的大白他是真的很眼熟。

好像自己以前畫過的樣子。

因為從最後一節課開始就在努力回想,小家夥不僅想起了自己畫過一幅畫,連自己是在哪裡畫的都想了起來。

是那天在谘詢中心,他在玩具房裡畫的。

既然是畫過的畫,唐楸覺得自己可以試著‘複活’一下大白。

但是因為還不是特彆有把握,怕小軒哥哥再失望。

等走到近前時,小家夥隻是和小軒哥哥商量道:“小軒哥哥,可不可以先把大白給我兩天啊?”

白軒疑惑。

唐楸點點腳,絞儘腦汁的想著借口。

但是礙於不怎麼說謊,小家夥嗯…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麼好的借口。

不過白軒隻看了他一會兒,就沒有再問什麼,隻是把手裡的畫遞了過去。

朝他確認道:“楸楸,你不會扔掉大白的對不對?”

剛剛有好多同學在勸他的時候,說的都是畫已經壞了,乾脆扔掉好了。

“嗯!”唐楸認真點頭,然後伸出兩根手指:“就兩天哦。”

迎著小家夥澄澈的眸子,白軒覺得自己想要相信他。

所以也沒有再要什麼理由,隻是鄭重的把畫遞了過去。

在完成了這番交接,看著楸楸把大白裝進書包裡。那邊班主任也帶著他爸媽來到了這裡。

夫妻倆神情都不算好。

他們清楚的知道,大白對於小軒的意義。

就像是冬天裡凍到快要麻木的人,都會無比喜愛手中唯一的火源。

可世界有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在你這裡無比珍貴的東西,到了彆人那裡,其實也沒有那麼珍貴,甚至在普世的價值觀中,它連珍貴都算不上。

隻有小軒,會覺得它珍貴。

而他們做父母的,也僅僅隻是理解這種珍貴而已。

可能是因為忽然發覺他也許是理解錯了,父母其實並不討厭大白。

回家的路上,白軒也試著反省了起來。

他也有不對的,他不該這麼輕易的在人多的時候把大白拿出來。

因為情緒不好,白軒的父母為了以防萬一,下午時給他請了假。

推開門,看著男孩並不安穩的睡顏,白軒母親悄悄離開房間,走到客廳和白軒父親商量道:“不然咱們再去谘詢中心打聽打聽,問問看這到底是誰畫的,請他(她)再給小軒畫一幅吧。”

白軒父親點頭,也隻有這樣了。

與此同時,下午放學回到家的唐楸也搬出了自己的小畫板,坐在屋簷下十分認真的拿起一張白紙,臨摹起了正在吃飯的小白。

小家夥也許懂的沒有大人們多,甚至一些年紀比他大的小夥伴懂的也比他多些。但是他似乎有一顆與生俱來的,包容的心。

隻要一個人沒有做傷害到彆人的事情,他就可以包容甚至理解對方的與眾不同。

或者說不用理解和包容,人與人之間本就不同,區彆隻是差異的大小而已。

因為大白對小軒哥哥的意義,連帶著唐楸下筆的動作也慎重了許多。

他要先保證自己足夠熟練了,才可以嘗試在原來那張紙上描繪。

畢竟新的總歸是新的,不是‘大白’了。

因為慎重的原因,端端正正坐在畫板前坐了許久的小家夥反而發揮的不太好。

由於過於認真,臉頰上不知不覺都被他自己黑乎乎的小手抹上了兩撇黑色的痕跡。

等到唐誌勇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朋友表情嚴肅認真,偏偏白嫩的小臉兒上不合時宜的多出了兩道痕跡。

見小家夥現在停筆準備換另一張新紙了,唐誌勇這才開口打趣道:“我們家楸楸這是去乾什麼了?怎麼跟小花貓似的。是去挖煤了嗎?”

頂著兩撇貓胡子的小朋友抬起嫩乎乎的小臉兒,有些不太明白爸爸的意思,不過表情還是格外認真:“沒有去挖煤。”

說完舉起畫筆:“是在給大白‘治傷’。”

在小家夥眼裡,僅僅隻是模糊了許多的畫面頂多算是重傷而已。

努力努力,還有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