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雋有了銀子, 就想買一頭小毛驢，以後出行就方便些。

然而，二師兄卻不同意。

不隻是阻止他買驢，還不讓他出門。

“你就老實養傷, 等好些就回去養著。”二師兄有些意味深長地說, “每次下山總遇見點意外, 還是在山上安全些。”

賀明雋動了動有些發白的唇，反駁：“這不是有驚無險嗎？”

二師兄又是氣又是心疼，無奈道：“對你來說是有驚無險, 甚至連‘驚’都沒有吧，可師兄撐不住。兩次，都是我帶著你，不留神讓你陷入險境……”

之前因為太過著急, 二師兄來不及細想，可等後面見到賀明雋, 他就慢慢琢磨過來了。

小師弟是他們師兄弟幾人中最有天分，也是最有主見的, 那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還喜歡冒險, 遇見事總是自己解決。

被拐子套麻袋？

不如說是小師弟將計就計。

小師弟腦子聰明, 反應敏銳，身上有銀針、暗器, 還懂玄學手段, 會對付不了那幾個普通人？

而且, 魏姑娘拿出的金瘡藥，小師弟帶的行李中也有，隻是瓶子不同。

但他並未看到小師弟製藥, 且前幾日還是沒有的。

他就聯想到魏姑娘的師弟身上。

不知小師弟怎麼得到的，但小師弟會留著，隻怕是早有預謀想做些什麼了。

還有那傷口，比起匕首 ，更像是小師弟定製的刀造成的。

“若是你有個好歹，我該怎麼向其餘師兄弟還有仙逝的師父交代？”

二師兄猶豫再三，終究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把那些疑點拿出來質問。

小師弟裝糊塗也是一把好手，之前京都那事小師弟就根本不認。

賀明雋早就察覺二師兄的懷疑，現在聽了二師兄這些話，他就更加確認了。

他本就沒想過要完全將二師兄糊弄過去。

他隻是需要一個由頭而已。

現在他也沒糾結該如何解釋 。

即便二師兄問了，他依舊不會承認的。

這一切就是見財起意的拐子做的，他隻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賀明雋想要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他不必費勁解釋原因。

還有魏肆現在都被他暫時糊弄過去。

或許魏肆並沒有完全對他放下懷疑，但那不重要。

隻要魏肆回到京都，就不會再揪著他不放，更不太可能向她師父魏宏天告狀。

他就能安生一陣子、好好養傷。

然而，並非一切都如賀明雋所願。

他被限製了出行自由。

“二……”

賀明雋剛開口，二師兄就站起身，丟下一句“你好好休息養傷，我去熬藥”就快速離開，簡直像是落荒而逃。

二師兄擔心自己被賀明雋說服了，就乾脆不聽。

賀明雋：“……”

之後他再想提起這個話題，二師兄就岔開，或是躲著他。

賀明雋有些無奈。

偏偏兩次他兩次出事都是隻有二師兄陪著。

上次的惡靈還算意外，他也沒有受到實際傷害，而這次是他自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還把自己作成這一副（師兄眼裡）慘兮兮的模樣。

隻怕二師兄要留下心理陰影了。

賀明雋稍微有那麼一點後悔。

早知道他就帶大師兄了，比較好糊弄。

大師兄：？

*

得知魏肆離開之後，二師兄才有些不放心地問賀明雋他養的那隻惡靈哪裡去了。

之前擔心隔牆有耳，二師兄一直按捺著。

他有些懷疑那惡靈會不會在小師弟受傷虛弱時乘虛而入，偶爾又忍不住想，那玩意兒要是被小師弟養熟的話，或許能當做一層保護？

不過，二師兄自己走覺得後一直想法不靠譜。

惡靈隻有生存下去、不讓自己消散和趨利避害的本能，所謂的認主也隻是小師弟的實力壓製，它根本不懂什麼忠心。

賀明雋答道：“出去覓食了，很快就回來。”

第二天，零一就回來了。

它沒有固定的形狀，但肉眼可見的，它密度變大了很多，以前是流動的膠體，現在有點像魔芋。

這也意味著它實力的增加。

零一不再是以前那樣，隻能吹一陣邪風、卷起床簾，製造異動，現在它能直接把人墳頭都揚了。

如今它的“模樣”也不再是隨心所欲、像是煙霧即將要逸散的形狀，而是會凝聚成一團，有時會幻化成人形，有時是各種動物。

它不會說人話，隻能發出一些單調的音節。

不過賀明雋因為和它有契約的緣故，溝通的方式有點類似於心意相通，他能意會零一想要表達的大致信息。

他若需要零一幫忙傳信，就像是發電報，內容十分簡短，讓零一用黑氣拚成那些字。

現在零一不會說話，但已經識不少字了。

陳公子墓碑後的打油詩，就是零一刻的。

它記了兩天呢。

雖然最終的成果有點醜，還有些缺胳膊少腿，但並不耽誤人認出來，且更顯得像是怨靈做的。

這次賀明雋讓零一去京都，除了揚了陳公子的墳，就是讓它引著魏玖去陳國公府發現那些屍體。

陳國公府擺了不少防護的法器、貼了不少符紙，能攔住零一，卻擋不住魏玖。

*

沒人知道魏玖看到不同方向的“→”符號時的心情。

魏玖回到京都時，陳公子的墳已經被修好了，還有人守著。

他亮出自己的捉妖師身份才得以順利探查一番。

然後，他就跟著零一的指引來到陳國公府。

月黑風高夜，魏玖打暈兩頭猛犬、定住幾個護院，偽裝成家丁去挖花園。

魏玖心中有諸多懷疑，也猜到這一團黑東西是故意引他來的。

但誰讓他好奇心重呢？

若是不確認這底下究竟有什麼，他隻怕會睡不著覺。

魏玖挖了半尺多，就聞到屍臭味。

他想了想，還是繼續挖下去。

等就看到一小部分半腐爛、還沒有完全白骨化的屍體，他就丟了花鋤。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有些不忍心，避免對屍體造成二次損壞。

因為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魏玖看出那是一隻屬於小孩的手，腕上還戴著一個小巧的銀鐲子。

魏玖迅速將一切線索串聯起來。

之前聽說陳公子的傷處，他隻以為是陳公子玩弄女子感情或是強搶民女，沒想到如此禽獸。

莫不是這人想對那個明雋小朋友下手，才被割了吧？

真是死有餘辜啊！

魏玖都想把陳公子再挖出來鞭屍。

但最終，魏玖隻是用手帕襯著取下那副銀鐲子，又從土中扒拉出一撮頭發，也不知是誰的，一並包好後，他又將挖的坑儘量恢複原狀，還使了個障眼法，偷了陳國公府好幾個值錢的物件才離開。

倒不是他貪財，或是存著補償死者家人的念頭，他隻是想掩蓋他此行的目的。

如今他隻是個普通的捉妖師，破案、勳貴的陰私，他不適合插手。

再說，陳公子已經死了，沒有什麼證據，陳國公府又不是普通的人家，據說陳國公的幼女才貌雙全，命格還好，是要進宮當妃子的。

他們有權有勢，不好對付。

魏玖當然不甘心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但他也清楚，此事不能冒失。

離開陳國公府，魏玖就用傳訊符聯係四師姐。

見面之後，他將發現屍體的事和四師姐說了，解釋之前陳公子的傷大概是逝者不甘造成的，怨氣已被陳國公府的法器符篆打散了，而墳墓被扒更像是人為。

魏肆因過於氣憤忽視了一些細節，她恨不得直接打進陳國公府，給那些無辜的孩子討個公道，讓他們真正入土為安。

魏玖勸道：“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他掏出鐲子和那一撮頭發。

“我們先找出死者究竟是何人。”

魏肆咬牙切齒：“禽獸！有些人竟比妖邪還可惡！”

“是啊。”魏玖點頭表示讚同。

有些可惡的小屁孩就會把麻煩丟給彆人。

魏玖不介意為死者討回公道，可一想到自己是被人一步一步引過去，之後不僅要絞儘腦汁解決問題，甚至還幫那小家夥說謊騙四師姐，他就有些心堵。

不行！

他必須要討點什麼回來。

至少，不能讓那小屁孩置身事外。

*

被魏玖惦記的賀明雋聽了零一的彙報之後，就暫時把這事放在一邊了。

他其實沒指望魏玖能把陳國公府扳倒。

這事需要一個時機。

不急。

就算魏玖他們做了什麼，也不影響，反正陳國公府的結局是注定的。

現在賀明雋隻略苦惱一件事：他被當成瓷娃娃一般看守著。

他隻是少了一根無關緊要的手指，又不是斷了一條胳膊，再說他平時用的都是左手，委實不需要人喂飯。

賀明雋：“四師兄，我可以自己吃的。”

“哦。”四師兄放下那碗湯，語氣頗為遺憾。

二師兄擔心自己看顧不周，讓賀明雋再搞出什麼事情來，就把其餘幾位師兄都叫下山來。

然後，賀明雋就收到輪番的關心和數落。

他堅稱自己的傷是拐子造成的。

哪怕除了大師兄，彆人都不信，他也不承認不解釋，就這麼糊弄了過去。

三師兄用幸災樂禍的語氣說：“小師弟，你這樣，以後誰還敢放你下山？”

賀明雋抬眸回了三師兄一個眼神。

他沒說話，但表達的意思很明了——他若是想下山，誰能攔住他。

三師兄“嘿”了一聲，無情嘲諷：“你這小短腿！”

然而，在賀明雋表示自己下山一趟不容易、還想要去采藥，和二師兄僵持不下時，三師兄還是幫他說話：“算了，小師弟什麼時候改過主意？你若再攔他，他可能自己偷偷去。”

勸又勸不動，打又下不去手，最終他們不還是隻能妥協？

二師兄：“……”

他這個師兄簡直一點威嚴都沒有。

結果當然是二師兄讓步，但要求賀明雋養好傷再說，他們幾人都要跟著去，以免他再離開他們的視線出什麼事。

賀明雋：行吧。

在師兄們的眼中，是他們要保護小師弟的安全。

但如果賀明雋手下的受害者有機會發表意見，他們一定會說——最危險的明明是他本人。

七月流火，天不冷不熱，賀明雋的傷口完全沒有感染化膿。

他自愈能力不錯，用的藥又是上等品，傷口恢複得很快。

傷好一些，賀明雋就想要出發了，他還要在祭月節去京都一趟。

師兄們想勸他再休養幾天，他用右手轉了幾圈手術刀，道：“行動無礙，要不，我給師兄們切幾片烤肉？”

師兄們：“出發，現在就走！”

你先把刀子放下、彆瞎折騰了！

他們這次出行，收獲頗豐。

除了藥材和寶貴的經驗，賀明雋還捉了一頭已經有了靈智、即將化形的豹妖。

幾位師兄已經被打擊得有些恍惚了，他們以為是去保護小師弟，沒想到是去拖後腿的。

賀明雋就沒有那麼多感慨，他最愉悅的一點是：不用買小毛驢，他以後下山也不用人背著了。

回來的路上，賀明雋就訓練豹子該怎麼當一個合格的坐騎。

那豹子的品相和現代的花豹很像，一身讓密恐患者看了會不適的斑點。

賀明雋的感情很淡，沒有太喜歡的東西。

可他畢竟也是人，總有偏好。

不管是衣服還是動物，他都更喜歡純色一點。

他問即將化形、本來能號令一個山頭動物的豹妖大王：“你能換套皮膚嗎？比如，變成純黑色。”

“吼！”

不能！

這人簡直欺妖太甚！

搶了它的靈果，還要騎它！現在竟然還嫌棄它像花紋一樣漂亮的皮毛！

真是沒品位的人類！

那種黑乎乎的豹子有什麼好看，它這樣的騎出去才威風。

啊啊啊啊不對，它可不是普通的豹子，它是妖啊！等它修煉成功，衝破套在它脖子上的玩意兒，一定……

賀明雋“哦”了一聲，道：“也沒比普通豹子厲害到哪裡去。”

“吼——”

誰說的？

豹妖不服，它身上黑色的斑點蔓延開連成一片，最終除了耳朵和尾巴，通身都是黑色。

賀明雋：嗯，看著順眼多了，就不必給它做衣服了。

而且它還可以自己覓食、清洗，真是一頭讓人省心的坐騎。

得知豹妖還沒有給自己名字，賀明雋稱呼它“零三”。

排行第三的明霽聽到後，有些彆扭又奇怪：“零二哪裡去了？”

賀明雋瞥他一眼，不想回答。

最終被三師兄磨得不耐煩了，賀明雋才說：“我覺得零二有點拗口。”

“拗口嗎？”三師兄不解，“零二，多順口啊。”

賀明雋：是順口，但“零二”和“靈兒”讀音接近，胡靈兒是你未來要談戀愛的人。

總不能到時候三師兄親昵地喊一聲“靈兒”，就先想到他的坐騎吧。

再說，十年之後他不會再騎豹子，但若是有誰憶往昔，感慨一句“當年小師弟騎零二下山……”

會有些尷尬、引人誤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