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好熱啊。”
“得突破四十度了吧?”
孟庭仰頭眯著眼睛, 望著懸掛在天幕之上,那顆巨大的、正在燃燒著的火球,熱烈得仿佛永不會停歇。
額角汗水頃刻間話落。
他快速地縮頭, 重新鑽進了室內。
憂心忡忡地看向化妝鏡裡映出來的那張明豔臉蛋:“這麼熱的天,你能拍嗎?”
秦芒這種怕熱又不易出汗的體質,在空調屋內, 都有點受不了,更何況等會大熱天要在距離太陽更近、連點遮陰地方都沒有的頂樓拍攝。
一襲豔色灼灼的紅裙少女, 閉目任由化妝師拿著散粉刷子在她精致面容掃來掃去,沒去搭理孟庭。
上次錄視頻的事情,已經得罪她了!
大小姐也是有小脾氣的。
化妝師笑道:“今年怪怪的,往年這個時候,溫度應該降下來幾分。幸好秦老師這張臉抗得住這麼淡的妝, 出點汗皮膚會更瑩潤剔透。”
不然就這身紅裙, 不畫個濃妝根本沒法上鏡,壓不住裙子顏色。
但秦芒生了張頂級濃顏,骨相皮相都是無可挑剔的。
孟庭被大小姐‘孤立’, 眼珠子轉了轉, 拍手誇獎:“我總算明白什麼是女媧娘娘的炫技作品。”
化妝師非常讚同。
就秦芒這顏值, 搞得他們化妝師, 都沒有太多用武之地, 跟著道:
“以後有機會, 定然要為老師畫個桃花妝!”
“這雙含情眸太適合了。”
孟庭連連點頭, “下次走紅毯,就化桃花妝,咱們家大小姐絕對要豔壓全球女星。”
“整天豔壓這個豔壓那個,孟哥, 你心快跟沈菀音一樣黑了。”
秦芒終於懶懶地撩開眼睫,瀲灩眸子帶點淺淡諷意。
孟庭:“!!!”
跟沈菀音一樣黑心!
這是多麼惡毒的詛咒啊!
“老子再誇你,就是傻逼!”
*
秦芒原本覺得熱還能熱到哪裡去,最近拍戲都熱得要死。
誰知——
在四十度高溫的情況下上了頂樓,才知道可以更熱。
還沒開拍,她就要蔫了。
“趕緊拍,爭取一條過。”
導演拿著大喇叭喊。
彆說是嬌滴滴的女明星了,他們這些大漢都受不住!
秦芒很快調整狀態。
習慣了這種高強度的工作,其實……也還能忍。
比如,導演一喊‘開拍’,她立刻便沉浸於人物情緒之中。
“漂亮!”
“再來一條,剛才角度不行。”
“OK。”
“這條完美。”
天太熱了。
原本導演是想要拍攝完畢的,眼看著有工作人員開始暈乎乎了。
未免中暑,導演便揮一揮手,“行了,今天先到這裡。”
說著,他帶著人率先下樓。
一邊拿著大蒲扇扇著,一邊喊:“熱死了,熱死了。”
“快跑著下去給我準備涼茶!”
導演助理連忙應道。
大家都沒注意到從頂樓那棟發電小屋裡,開始冒出來煙霧。
被層層疊疊的乾花玫瑰擋得嚴嚴實實。
秦芒低垂著眼睫。
任由工作人員,將她身上的威亞解下來。
“秦老師,可以了。”
說著,工作人員便去一旁收拾東西。
就在這時。
有人大喊:“臥槽!著火了!”
“著火了!”
“救火,救火!”
重點是。
頂樓沒有水,且全部都是易燃的乾花。
想救火都沒法救。
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下樓。
所有看到這幕的現場人員,第一反應就是:
“快下樓!!!”
剛才拍完一場大戲,秦芒眼睫毛都濕漉漉,下意識抬眸。
入目便是遠處堆積的玫瑰肆燃而來——
當火焰突兀地、以最快速度將一簇簇乾枯玫瑰燃燒起來的時候。
秦芒眼神驀地怔愣住,腦海中浮現出父親在滿是鬱金香的院子自焚的畫面。
向來溫雅端方、跟她一樣好面子的男人,笑得如釋重負。
但站在院門口,年僅七歲的秦芒,卻清晰看到他眼神的癲狂。
即便門外站在著與他和愛入骨髓的妻子血脈相連的女兒,秦寒依舊不曾放棄這個與妻子‘相見’的機會,當著秦芒的面走進火焰燃燒的鬱金香花園內。
身體不受控地顫抖了一下。
仿佛連靈魂都被禁錮在那座烈火燃燒的花園中。
工作人員一邊往外跑,一邊喊:“大家趕緊離開這裡!”
短暫的停頓,讓獨自站在欄杆前的秦芒錯過最好離開時機。
“秦老師!”
“快走啊。”
已經抵達通道門口的工作人員扭頭急喊了一句。
秦芒驀地反應過來,“彆管我,你們先走。”
見有個工作人員想跑回來拉自己,秦芒看到了他眼底的驚怖猶疑,一邊自己脫離身上已經鬆掉的設備,一邊厲聲嗬斥。
對方跺了跺腳,最後還是頭也不回地先跑了。
生死之際。
秦芒並不覺得任何人有責任有義務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
沒人會救她。
但她還不想死。
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還沒有將影後的獎杯捧到媽媽墓碑前,告訴媽媽,她從小到大的夢想,女兒替她完成了。
沒有給小叔叔找個‘老伴兒’,免得賺那麼多錢,也沒有人幫他花,更重要的是,彆一個人孤零零的度過下半生。
更還沒來得起去問問那個拋棄女兒的男人——為什麼生了她,卻要拋棄她。
秦芒今日還穿了一條旖旎婀娜的紅裙,裙擺被地面正在燃燒的乾枯玫瑰蜿蜒火星燎灼,秦芒咬著下唇,強迫自己冷靜,顫著指尖用力將綢滑的裙擺沿著大腿撕裂。
下一秒。
碎裂的布料,便被火焰卷走。
燒成灰燼。
她頭也不回,往安全通道的方向奔跑。
烈日之下。
幾欲焚天的烈火肆虐著頂樓大片大片製成乾花的紅玫瑰,一路蔓延而下。
樓道也被工作人員堆滿裝飾用的玫瑰,原本的夢幻浪漫,此時成了催命的符咒
紅裙少女在前面奔跑。
身後是越發肆虐的火焰。
頂樓開始燃燒的火焰,被守在外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大火蔓延的太快了。
所有人都往外跑,無人敢進去。
……
導演是下樓之後,才知道樓上起火了。
趕緊聯係救援。
然後看著大家一股腦衝出來,鬆口氣,“都出來了嗎,每人受傷吧?”
下一刻。
“不對,秦老師還沒出來?”
“是!”
“秦老師在最後。”
有人驚呼:“這麼大的火勢,現在還沒出來,恐怕是出不來了吧?”
“快進去救人啊!”
“打救援電話了,快催緊急救援!”
“怎麼會起火?”
四周一團混亂。
就在此刻。
一架黑色的直升機降落於不遠處,踩著黑色作戰靴,迷彩長褲完全勾勒出男人修勁挺拔的雙腿,一步一步,踩過茂密野草,走向肆意著烈火玫瑰的片場。
方才在空中看得並不明顯。
隻有頂樓堆滿的玫瑰。
直到現在,賀泠霽才發現,滾滾濃煙從片場那棟年久失修的大樓內蜂擁而出。
與濃煙一同衝出來的,還有一堆拍攝人員。
他眼神猛然一沉:“秦芒沒有出來?”
低沉沁涼的男人聲線在一團混亂中分外清晰。
孟庭著急忙慌之際,第一時間看到賀泠霽。
“賀總!”
“是,秦芒還沒出來。”
“裡面全都是易燃的玫瑰。”
“按理說這麼長時間了,她要是能下樓早就下來了,百分百是被濃煙困住了。”
他語序有點混亂。
但最起碼講清楚了此時狀況。
遠處傳來救援車隊的聲音。
在場眾人眼底劃過一抹希望:“來了!”
這裡草木茂盛,人煙稀少。
幸好靠近一條溪水,不斷有人往裡面潑水,能緩解一點是一點。
萬一呢。
但誰都不知道裡面的火勢如何。
滾滾濃煙從裡面冒出來。
賀泠霽根本沒有考慮。
直升機內有簡易防護用具。
其中還有一件以備不時之需的厚重大衣。
沾透了水後,便拎著邁進了濃煙滾滾的醫院之內。
眾人大驚失色。
不少人認出來這位的身份。
“賀總?”
“臥槽,賀總怎麼進去了?”
“危險啊啊!”
“快攔住他。”
“這麼大的火,裡面的人肯定沒救了,賀總彆——”
賀泠霽灰藍色的眼瞳冰冷至極,說‘沒救’的那個女演員頓時閉嘴。
其他人更不敢在場的人誰又敢真的阻攔。
……
此時,秦芒運氣很好,居然找到了醫院避難間。
雖然醫院年久失修,可這裡暫且能用,還沒有大濃度的煙鑽進來。
最起碼是整棟樓最安全的地方。
意識越來越淡薄時,秦芒烏眸暗淡——
腦海中先想起的是小叔叔真的太慘了。
年幼時先送走父母,再送走嫂子,又差點送走哥哥,現在這個哥哥,活著跟死了也沒區彆,最後還得送唯一血脈相連的侄女。
真得好慘。
一邊喃喃著小叔叔好慘。
腦中走馬燈似的,最後定格在賀泠霽那張或清冷如冰,或溫沉柔和的俊美面容上。
她還有好多好多好多話沒有跟賀泠霽說。
“秦芒?”
“在哪兒?”
一道熟悉的聲音仿佛刺破混沌。
她下意識回應:“我在、這兒。”
秦芒掙紮著掀開眼皮,循著聲音望了過去。
她被囚困於漫天火海,烈焰炙烤,險境重重,周圍是玫瑰燃燒的氣息。
隔著半開的門縫,入目便是賀泠霽像天將神祇一樣,撥開層層火焰,四下尋她。
“秦芒。”
“秦芒。”
賀泠霽的聲音逐漸被煙霧熏得沙啞。
卻不曾降低音調。
於秦芒而言,恍若震顫靈魂的神音。
忽而賀泠霽察覺到什麼,猝然轉身,沒有任何停頓,推開這扇厚重的門。
秦芒暗淡的眸子,在煙霧彌漫間,乍然亮起。
紅唇顫了顫,無聲地重複:“我在……”
決定涉險進入火場時,賀泠霽依舊是能保持極致的冷靜,大腦理性判斷。
而在看到秦芒那一刻。
明明她沒有穿著華美的裙子,也沒有精致漂亮,甚至臉蛋上還有一道道黑痕,偏生那驀然亮起的眼眸,讓他一直平靜的心臟,第一次,紊亂又快速地跳動起來。
一下重過一下。
像是一株自深海暗淵破土而出的種子,隨著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生出了包裹烈焰的花枝,肆意灼燒他的心臟,沿著血脈蔓延開來。
讓他不止軀體,連靈魂都願為她焚燒殆儘。
所以賀泠霽才會明知明天有工作的情況下,神使鬼差地穿著她最喜歡的這套迷彩褲,開著直升機而來。
也會毫不猶豫進入危機四伏的火場。
秦芒輕喃了句:“我怎麼又夢到你了。”
不是快要死了嗎。
這次,賀泠霽卻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不是夢。”
秦芒混沌的腦子清醒幾分,裂開細碎傷痕的唇瓣抿著,渾身顫抖著喊:
“誰讓你過來的?”
“會死的!”
少女纖細指尖用力拽著男人方才被一朵正在燃燒的玫瑰砸中,染上了一道道黑灰的手臂。
賀泠霽彎腰。
將身上浸足了水的厚重外套披在秦芒身上,如往常那般,輕鬆隨意地將她從地面抱起來,黑色作戰靴踢開一旁突然墜落、正在燃燒的木板,沿著一路燃燒的玫瑰花路往外走,聽著她顫抖的聲音,忽而沉著嗓子笑了,“這不挺好——”
“好什麼好?”
秦芒情緒難以自製:“你簡直是瘋了。”
賀泠霽每一步都仿佛丈量過似的,避開火勢最大的地方,穩穩當當地抱著她往外走。
碾過零星燃燒的玫瑰,輕喘的嗓音猶帶著處亂不驚的鎮定,故意逗她:“畢竟用玫瑰自焚,連死亡都是浪漫的。”
若非男人沙啞到極致的聲線,完全看不出來,他是冒著怎麼樣的危險,走到她面前。
秦芒獨自困於火海之時沒有哭。
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沒有哭。
但是現在,知道他這種時候,還在哄自己。
少女眼眶裡,大顆大顆的眼淚,像極斷了線的珍珠,沿著抹了一道道黑痕的臉蛋,砸到賀泠霽手心裡,用儘最後的力氣:“誰要、誰要跟你一起死啊。”
她才不要跟他一起死。
更不要他——死。
賀泠霽輕撫過她的眼尾:“彆怕,我會帶你走出去。”
這是秦芒意識徹底沉入深淵時,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她一點都不怕了。
*
此時救援隊已經抵達。
快速展開救援滅火任務。
得知有人還主動進去之後,救援隊長忍不住:“胡鬨!”
“簡直就是胡鬨!”
“火勢這麼大,跑都來不及,還有人往裡進!”
“你們怎麼不攔著?”
“任由他們亂來!”
導演也很崩潰:“攔不住啊。”
大火幾乎要將整個醫院包裹住,濃煙滾滾。
眾人腦海中回憶起那位傳聞中高高在上、無情無欲的矜貴男人。
仿佛時時刻刻都能保持理智、從容、風雅、冷漠。
偏偏做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選擇。
孟庭腿軟地跪著被搶救出來的菩薩雕像。
對著眼神悲憫的菩薩求道:“菩薩保佑,菩薩一定要保佑大小姐和賀總平平安安回來。”
“我願意吃素十年。”
“求求了。”
“大小姐,隻要你出來,我每天不帶重樣的誇你美。”
“一天誇一萬字,我都願意。”
阿童直勾勾盯著火場,黑煙彌漫,幾乎看不清楚出口在哪裡。
內心卻把天地神魔全都求了一個遍。
下一秒。
阿童猛地站起來,快速奔過去:“出來了出來了!”
“他們出來了!”
眾人循聲望過去。
隻見漫天飛舞的玫瑰火海、繚繞濃煙之中。
風姿卓絕的男人抱著被火焰灼燒了大片紅色裙擺的少女,從裡面走出來。
明明非常狼狽,落在眾人眼裡,更像是一場盛大又荒誕的破碎美學。
尤其當賀泠霽身影完全展露時,阿童視線下移,嗓音突然顫抖:
“火,快滅火!”
隻見絲絲縷縷赤色火焰正沿著男人腳踝肆虐而上——
仿佛冰川之上,開出最暴烈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