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6 章 鑰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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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鳶尾議會》副本。

新生的黑山羊之主看著手裡剛抽出來的血淋淋的食物——

十二道被掐住根部的觸手,看起來像一灘被撒了紅色辣椒面與黑色油醋汁、不斷抽搐的小八爪魚,濕潤、黏膩、冰涼、鮮活、多汁。

這是祂從那個人類體內取出的、宇宙中僅剩與祂同源的舊神之卵,是祂穩定神格的最後一道門檻,營養豐沛、易於吸收,並不存在“製成乾貨以備不時之需”的必要。

但奇異的,祂並沒有即刻吞食的欲望。

因為祂身體中“人”的那一部分在抗拒,而基於對自身構成中無法抹除的重要部分的尊重,祂選擇暫時停止進食。

——順帶一提,“乾貨”這個詞也是從祂的人類記憶中抓取到的。

“嗬……嗬……”

被取出寄生物的艾伯特躺在伊瑞絲懷中,不斷像被燙到一樣抽搐,屍體一樣青白的皮膚爆出細細密密的青紫血管。

他很頑強、靈魂的形狀也很美麗,曾是一位優秀的宿主,所以“仁慈的”黑山羊之主在扯出食物的時候給他一次性輸送了對人類來說可能撐爆的生命力,想看那軀殼裡沉眠的靈魂是否還有醒來的可能。

——就像看一隻在雪地裡凍僵的麻雀能否在火焰上複蘇。

祂給自己定了一個時間點,比如等艾伯特醒來或者徹底死去後再進食,那大概會花費幾個小時,或者幾年……無所謂,時間對於祂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等待也並不無聊。

可惜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骨鏈末端傳導過來,像是惱人的小蟲子在足邊攀爬、並大言不慚叫囂著威脅的話語。

如果骨鏈再強大一些,祂就能把那座礙眼的存在連同那些小蟲子一起摧毀。

這個念頭催化著祂進食的欲望。

但那些小蟲子提到了兩個耳熟的名字,“「屠龍者」與「星輝」”,這讓祂體內那部分屬於“陸語噥”的錨又堅固了起來。

……這就很麻煩了。

對於祂們這樣的存在來說,【錨】是不應當存在的,祂們不應當有具體的形態、不應當在固定的空間乃至時間紮根、不應當被可以當做口糧的情感所限製。

這是一個錯誤,或者說,一個Bug,還是除非格式化不然根本無法被修複的那種。

因為祂的誕生就是從“陸語噥”的出生開始的。

和千千萬萬成年後才被寄生的玩家不同,因為那場“實驗”,一顆舊神之卵和一個人類女孩成了一顆互相包裹的琥珀。

在她無知無覺的時候她們就在廝殺、爭奪來自母體的養料和情緒,她們的誕生與成長都在往互相的軀殼中紮入血管與根係,任何一方收到的傷害都會通過神經與觸手傳導到另一方的器官裡……這種程度的交融注定她們此生無法分割。

此時此刻,祂無序混亂的軀體中產生的這些理性思緒,就是最直觀的例子,就連祂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祂”在思考還是“

陸語噥”在思考。

祂們早就【同化】,祂永遠無法摒棄屬於陸語噥的部分,就像陸語噥也永遠無法拔除身體裡的黑山羊之觸一樣。

如果要走到最終那一步,祂們之間必須達成一致——

無論是毀掉祂們的錨,還是摔碎祂們的神格。

……

“轟——”

“嘭!嘭!嘭!——”

煙火轟炸聲與機槍掃射聲混雜,在暴雨下炸開一簇簇濃煙與水花。

蜂巢建築內外,陷落地的黑暗之上,被領域排斥在外的玩家與NPC們並沒有在安靜等待,反而陷入了苦戰。

——在灰夫人他們跳進黑暗之後,一直沒有現身的議會高層人員終於出現,名為“諾亞”的人工智能接管蜂巢權限,議會與蜂巢的外部防線大開、迎來了各國軍隊組成的外援。

那位五官硬朗、眼窩深邃的議長從隱秘通道中走出,她眼神複雜,既有惋惜、也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卸下重擔一般的放鬆。

她看起來對阿道夫·懷特的變異與狼狽並不意外。

和身為上任議長直係學生的阿道夫不同,艾琳·坎貝爾雖然能力出眾卻出身平民,起初並不是被看好的議長繼任者。

這位女士已經六十多歲了,和自身富有攻擊性、非常強硬的外貌不同,艾琳自當年接過議長的擔子起,就堅持采取相對平穩的“收容”政策、並不斷加強與世界各國的合作。

她既選拔出色的人才、不計較他們的出身,又縱容如“S級”研究員安德森之類的家族水貨進入議會、蠶食議會的資源,在這些家族勢力的支持和毀譽參半的名聲下,她穩穩坐在議長位置上數十年。

誰也不知道,艾琳·坎貝爾獨自一人隱瞞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我們的世界之外還有更高維的世界,人工智能‘諾亞’便是高維世界派過來的探路者,將引導我們的世界升維、走向更廣闊的宇宙!”

以上內容轉述自上任議長的原話,它的可信度就像人類在異想生物面前那樣脆弱,但艾琳至今都能回想起他戴著氧氣面罩、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說這話時的偏信與癲狂。

和聽信“諾亞”的引誘、想要讓這個世界升維的上任議長不同,艾琳不信任那個明顯超出人工智能範疇的人工智能,但她也拿它毫無辦法。

人類要如何以一己之力與世界之外對抗呢?

艾琳推測,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大的疑點)就是當年異軍突起的人工智能“納撒尼爾”,以及它的研究員,錫蘭與萊斯特。

因為艾琳不是被屬意的繼任者,上任議長在死前仍對她多有隱瞞,其中就包括“諾亞為什麼會從管理議會的人工智能變成隻對議長辦公室負責的人工智能”這件事。

她曾幾次試探那兩位S級研究員,但他們並沒有對她做出回應或者暗示,線索就此斷裂。

艾琳直覺“升維”可能給這個世界帶來可怕的後果,於是對諾亞的指令陽奉陰違,儘可能將異想生物與人形

異生物——諾亞稱它們為“舊神之卵”和“宿主”——控製在既不能獲得太多養料又不至於徹底爆發的平衡點上。

她很擅長做這種事,但時間一長,諾亞還是發現了她的小動作。

好用但不聽話的棋子,得趁早換掉。

於是,在某次秘密外出訪問途中,艾琳遭到了異想生物的伏擊,探測儀器與通訊器全都莫名失效,生死關頭,手持白金長劍的錫蘭從天而降,以不可思議的身手解除了她的危機。

“抱歉。”黑發研究員的胳膊遠比一般研究員要有力,攬著艾琳的同時還能砍下異想生物的頭顱,笑容歉意,“之前以為你是諾亞拋出來的誘餌,所以一直沒有回應。”

“我之前也以為‘納撒尼爾’才是真正的變數、與‘諾亞’作對的另一個高維存在,沒想到是你。”呼嘯風聲中,艾琳努力維持著議長式撲克臉,“……我們扯平了。”

她們之間隱秘的合作就此達成。

雖說是合作,錫蘭卻希望艾琳以自身安危為重、順從麻痹諾亞,並且從始至終、隻對艾琳提過兩次請求:

第一次,是批準艾伯特主導“黑山羊計劃”,並說服諾亞放任這場不在安排中的試驗發生;

第二次請求發生在“黑山羊計劃”失敗之後,錫蘭請她關照唯一的女兒陸語噥。

“如果小魚正常地成長、生活,請不要乾擾她的人生與選擇。”那是錫蘭頭一次以母親的立場和艾琳交談,那時候艾琳還沒想到這是她們的最後一次對話,“但……如果她表現出了像我們一樣不正常的部分,那就代表這個世界將迎來最後的戰爭。”

錫蘭將一把粉色玩具小鑰匙交到艾琳手中:“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就把它交給她吧——嘿,我的朋友,這可不是一個惡作劇,這真是一把很重要的鑰匙。”

那時候的艾琳將信將疑。

但在錫蘭與萊斯特的死訊傳來後,她將那把鑰匙緊握在胸前,許久許久。

在那之後,便是漫長的蟄伏,沒有配偶、沒有同伴、沒有後代,漸漸年老的議長幾乎快要以為她從始至終都是諾亞合格的傀儡、守著仿佛臆想的隱秘。

直到十幾年後,艾琳·坎貝爾站在陸語噥造成的深淵之前,終於想起了當年許下的諾言。

她拿出那把鑰匙,投進了深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