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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客人,是來取發簪的嗎?”
顧客進店,繪有橘紅小金魚的琉璃風鈴在廊下叮叮當當地響。
西閣——不,現在已經沒有所謂的東西南北四閣了——首飾鋪的老板妖妖嬈嬈地提著薄荷煙管,指揮夥計把客人定製的發簪木盒取下來。
距離“鶴子誕日”已經過去多日了,天守閣崩塌,霜宮死亡,西區軍隊幾近覆沒,無儘櫻林在殘垣中拔地而起……
曾經由結界守護的緋櫻小町,如今已經成為了沒有結界也無魑魅魍魎敢靠近的絕對領域。
名為“羽緋”的妖神在鶴子誕日降世,祂的神格由邪術、殘穢與獻祭的鮮血凝聚,堪稱不容於世的存在。
有祂坐鎮的緋櫻小町,無論是島國貴族、陰陽師,還是西區的那些入侵者,都沒有膽子沾染。
許多膽小的、被那場現世暗界顛倒的儀式嚇到的貴族和平民都搬走了。
沒有了以往的客流,首飾店按理也是開不下去的,但誰讓能乾又手巧的她又發展出了新的穩定客源呢?
“手穩一點呀小河川。”美人老板吐出一口清涼的煙氣,把煙管往櫃台上磕了磕,叮囑道。
首飾店新招收的夥計小河川,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好的老板。”
一邊這樣笑著,一邊把那新定製的發簪給進店等候的客人送去。
這位每天都來的客人有一張極其漂亮、雌雄莫辨的臉,露在狩衣外的脖頸與手足都格外蒼白,像是大病一場的琉璃美人。
小河川大概是唯一知道對方身份的人,每天都在老板的催促下戰戰兢兢、欲哭無淚。
雖然沒有嘗試過,但他大概也知道如果他把“這位客人其實是上一任神明”的消息告訴老板,心很大的老板也會說“那又怎麼了?現任神明還親自來我這裡取過發簪呢!”……的吧?
說起來,雖然如今看不見了,但羽緋大人那美麗的黑發間,是不是每日都戴著鶴子大人帶去的首飾呢?
倒也不一定是發簪,鶴子大人雖然長著一雙怪異的眼睛,但祂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琉璃風鈴、骨玉小骰子、織錦發繩、妖牙小梳……
每天每天,鶴子大人都會親自來挑選一件小玩意,帶給在神龕中沉眠的妖神。
——關於妖神沉眠這件事,還是他的妹妹小河杏子誤闖神龕之後發現的。
好在提前攔住杏子的鶴子大人向她解釋,那不是受了傷或者生病,而是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新的神格、重塑身軀。
“等妖神大人身上的影子褪去後,祂應該就會醒了吧!”小河杏子這樣猜測道。
杏子似乎很喜歡羽緋大人。
她說她第一眼看見羽緋大人就覺得好親近,就像看見她最喜愛的小人偶一樣。
——可惜她的小人偶在不久前丟失了。
小河川覺得把妖神大人比作那個醜醜的小人偶實在是太不尊敬了,
希望一直都很溫柔的那位大人不要介意……
“她還沒有醒嗎?”
叢叢櫻樹包圍的神龕裡,幽寂庭院和鮮紅鳥居仿佛都染上了溫暖的色澤。
「月光」照例來這邊探望一下「黑山羊」的恢複進度。
——誰能想到這個副本推到50%之後,他們面臨的最大問題不是進度怎麼繼續推,而是進度卡在了自己人,也就是NPC·原羽緋·現妖神這裡呢?
雖然每天睜開眼睛都能收到進度上漲的提示音,但還是稍微有點“居然能在副本裡混混日子”的不安感。
為了忽略這種感覺,月光和影最近一直和齊星、舞子一起幫忙搞建設。
——他們想要建設一個人妖共存的緋櫻小町。
這個想法並不是什麼理想主義的行為藝術,而是真正的大趨勢。
舊神之戰後,眾神隕落,惡業侵蝕了現世與暗界的邊界,才導致了魑魅魍魎橫行的局面,曾經的陰陽師們將希望寄托於神之子身上,就是因為隻有神才能消除惡業。
奈何當初的神之子神格不全,隻能將惡業封印於雙眼之中,如今眼看有徹底消除惡業的希望,以杉上瀧為首的陰陽師便在此地全力守護妖神。
也不是沒有對此提出質疑的陰陽師,但他們沒想到棲齋會站出來力挺杉上瀧,那些反對者也隻能偃旗息鼓。
“啊,棲齋啊?神明大人說,他得為自己的行為贖罪吧。”
面對熟識的友人的驚異,杉上瀧笑眯眯地這樣說。
臉上青筋漸漸消退、面容恢複清冷豔麗的雪女漂浮在半空中,應和地點點頭:“妖神大人說得對。”
雖然妖神根本還沒醒,但是祂說得都對。
……
沒醒的陸語噥並不像大家以為的那樣在沉睡。
因為準確來說,真正需要適應神格與神力的是“羽緋”而不是她。
由於鶴子真正期望、並自願給予一切的對象是羽緋,陸語噥作為暫時接管軀殼的玩家是不用“繼承權利的同時承擔義務”的。
她就像人格分裂的裡人格,可以把這一切拋給主人格去處理,而自己則在……準備期末考試。
畢竟不能和其他人說話也不能接觸的靈魂狀態真的很無聊。
畢竟她在真實世界的期末考試周快要到了。
畢竟就算是玩家也要在分數面前低頭。
說起來,如果其他副本都能留出這麼一段安心複習的時間,陸語噥覺得她會更喜歡副本一點的——在不同時間流的狀況下複習,這大概是所有學生的夢想叭。
大概在“鶴子誕日”之後的第七天,神台上沉睡的影傀徹底褪去漆黑的影子。
祂的身上披著一件繡滿了櫻花的和服,層層粉白的花瓣散落在緋紅漸變的底布上,襯得新誕生的妖神像是小小的櫻花妖。
但當祂睜開眼睛,那雙血色的妖瞳卻仿佛濃縮著一整個閻魔煉獄的倒影,豎瞳銳利如刀尖,重重破開直視者的心臟。
蘇醒的妖神垂下眼眸,在看見神台周圍端端正正擺放著的風鈴、小骰子、發繩、小梳子……時,柔和了表情。
拿著一把描金小折扇走進來的鶴子腳步一頓,定定地看著神台,不舍得挪開視線。
“不好意思,我還沒走呢。”被從高數課程中拽出來的陸語噥笑眯眯和鶴子打了個招呼,“任務進度已經80%了,勞駕您再等等。”
鶴子表情未變,清清冷冷的,但莫名讓人感覺有些委屈。
陸語噥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確定“機械核心”公會哪兩個玩家在哪。
——在真實世界江城、在她所住的小區製造了爆炸案的玩家蔣海,可正是在方舟被自稱‘機械核心’公會的玩家招攬、並被贈予一係列需要大額積分購買的高危道具的。
早在進入這個副本和月光聯絡上時,陸語噥就打起了那兩個玩家的主意。
但無論是鐵臂還是更危險一些的修理匠,都是正兒八經的A級玩家,就算在這個他們不熟悉的副本裡,也不是好對付的存在。
但現在這具“妖神”的軀殼,能給陸語噥帶來的加成可不是一星半點。
她有十足把握在這個副本裡控製住他們。
“羽緋”的身軀消失在神龕,出現在櫻林的上空。
她迅速鎖定了那兩個無知無覺的玩家,在這個副本後期的主場內,展開了一場正好可以訓練觸手與新能力“血影”的狩獵。
暗紅之影奪走了兩位玩家的意識,也將他們過往的記憶攤開在陸語噥眼前……
“機械核心”公會的模式,就像之前「影」提到過的那樣,會長不管事,公會內的大小事務都有「X」親手打造出來的機械助理處理。
鐵臂加入“機械核心”公會的時間不長,修理匠卻是挺早就加入的成員。
值得一提的是,以修理匠的資曆和能力,其實他原本是不應該和鐵臂這樣的成員組隊的。
——但修理匠曾犯過一個證據不太確鑿的錯誤,受到過機械助理的警告,在公會高級成員那裡的風評微妙。
正是那個“錯誤”,讓陸語噥懷疑他是否與收買蔣海的暗中勢力有關。
這一係列的事必須得從挺久之前說起了。
最開始,修理匠的代號並不是「修理匠」,他的紋章【創造之手】,是從一個異族玩家身上獲得的。
關於“修理匠當初如何拿到那個玩家的信息”的記憶像是被迷霧刻意遮掩了一樣,讓陸語噥無法窺探。
但她能確定一點,那個異族玩家所屬的矮人種族,或者說,所屬的星域,當初也是剛登錄方舟不久的狀態。
而且,就在修理匠殺死那個玩家、奪取紋章後不久,那個星域就因為“舊神遊戲玩家利用高科技武器爭權奪利”而瀕臨崩潰了。
這樣的事例在舊神遊戲並不罕見,因此也沒有得到太大的關注,頂多是深海教會那邊因為失去了一批有望加入公會的異族成員而遺憾。
不過修理匠的紋章來源並不是他被懷疑的“錯誤”——畢竟那個時候他還沒加入“機械核心”。
彆說舊神遊戲對“奪取他人紋章”這種事算得上寬容,就算不寬容,各大公會也不至於去追究成員加入前的事跡。
修理匠被懷疑的“錯誤”,是他疑似在副本中導致了一位同公會成員的死亡。
巧合的是,那位成員也屬於矮人族。
更巧合的是,那個矮人族還起源於那個瀕臨崩潰的星域。
看到這裡,陸語噥基本能肯定修理匠與那暗中的勢力有所勾結,但他的記憶明顯是被玩家能力或者道具處理過的,關鍵信息模糊不清、遮遮掩掩。
幕後的那隻手,像生長在黑暗裡的藤蔓,已經纏向了她所在的真實世界。
——不可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