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莫納什蝴蝶(二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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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

要是早知道海盜所說的“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趕著我們進教廷了”這句話,指的是他們八個玩家像囚犯一樣被壓往教廷的話,毒蠍說什麼都要放出他的紋章去和這個女人打一架。

海盜倒是完全不在意現狀,唇邊掛著無所謂的笑意:“冷靜一點,毒蠍,我們這不正在往主線趕嗎?”

其他玩家各自的臉上都帶著各自的憋屈。

現在所有人都被綁在馬車上,要不是目的地確實是他們的主線目的,大家都會各自拿出本事逃之大吉。

除了他們八位之外,修道院裡的孩子們也被提前送往教廷。

莫納什公國的教廷規模據說堪比皇宮,修建著全公國最大也是最輝煌的生命之神神殿,神殿被無儘的西婭花海包圍,而最核心的位置便是流淌著生命之水的聖泉。

聖泉周圍,棲息著無數有著如藍寶石般鱗粉的神聖蝴蝶,在莫納什公國的傳說中,它們是生命之神的化身,代生命之神行使在人間的權職。

而曆代的聖子與聖女,就將以他們的身與心在神殿內終身侍奉聖蝶,隻有虔誠而合格的聖子聖女才能獲得死後葬於聖泉周圍的殊榮。

如果在以往,並未確認聖子/聖女身份的候選孩童是沒有資格進入神殿的,他們隻會在“聖選日”的前一天才被送往教廷,經曆考核之後,那些落選的孩子們才會被安排分配。

隻有資質優秀且運氣好的孩子,能夠留在教廷的神父身邊學習。

資質不足、運氣不好的……則會被分到公國各地的教堂或者修道院,等待下一個三年的選拔,或者因為超出年紀而無緣於選拔。

至於他們年紀大了之後會去往何方?

民眾們並不知道、並不關心,而教廷也從未提起。

但是,今年的這場選拔,因為大修道院的突發意外而被迫提前了進度。

也許是為首那位神父的安排,陸語噥和安妮被遠遠隔開了,她與諾亞分到了同一輛馬車。

駕車的執事偶爾撩起車簾查看車內,見兩個孩子隻是安安分分地面對面坐著,又放心地放下車簾繼續趕路。

實際上馬車內的氣氛頗有些微妙。

諾亞友好地率先開口:“看來聖蝶獲得自由後造成的災禍確實不小。”

陸語噥並沒有應和他:“要驗證這個猜想,你完全可以在找到那些蝴蝶之後就把它們釋放,而不用非要等到海盜離開赫爾曼神父的房間後。”

“那些玩家們最近盯梢候選人盯梢得太緊了。”諾亞笑眯眯地,“得讓他們有點自己的事情做做,能上排行榜前百的玩家不至於處理不好這點小問題——更何況,她殺那個克裡之前多多少少也從他嘴裡問出點內情了。”

不然海盜也不會一聽完若伊的話就扛著花鏟去挖西婭花圃。

這一點陸語噥當然能想到,但她不爽的點在於,諾亞的行為連累到了安妮。

還記得他們在《微笑羔羊》副本的第一次對峙,那時候她質問披著“蘭斯”的皮囊的偷渡者“你是否是高危NPC?”,而對方給她的回答是一個反問句——“撇除玩家的身份,你覺得擁有紋章的玩家和方舟定義的高危NPC有什麼區彆?”

現在她更想問的是另一個問題,一個從修道院的裡歐被她引發的動靜連累之後她就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在諾亞眼中,對面的小女孩沉默良久,久到他以為她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突然問了一句,好像很天真,又好像很嚴肅的話:“在你們這種高級玩家眼中,普通NPC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

諾亞被問住了。

他並沒有掛起微笑,也沒有敷衍了事,但還是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除了被困於這無限循環的副本中,你覺得進入副本前的玩家和舊神遊戲副本中的普通NPC有什麼區彆?”

陸語噥突然意識到,偷渡者並非在賣關子,而是有些東西,他沒有辦法直接說出來。

而且他所用的定語很有意思,“進入副本前”的玩家,也就是指尚未成為玩家前的普通人。

比如舊神遊戲開啟前的江城大學的學生,比如她並沒有被方舟選中的二哥陸帛歸。

甚至可以再大一點,除了E-616星域之外,還有無數個其他星域的其他人,每一個人。

如果把舊神遊戲當成一個副本,每一個人都是副本中的普通NPC,就像高懸於江城大學上空的錨點,讓整個世界變成了地球Online,腳下踩著的真實土地,好像也變成了虛擬地圖的拓印。

在這種時候,你要如何確定,真實世界和副本世界的邊界究竟在哪裡?

還是說,副本世界本質上就是……真實世界的一部分?

這個猜想讓陸語噥呼吸發沉。

她想到父母的筆記,她記得每一頁筆記所附的剪報、貼畫與照片,那些令她摸不著頭腦的線索似乎隱隱有了可以調查的方向,卻難得的令她遲疑。

“最後一個問題。”她抬眼,棕色的圓眼直白又執拗地盯著諾亞,“副本關閉之後會如何?”

“你的問題可太多了,「黑山羊」小姐。”諾亞笑著搖搖頭,“這樣吧,如果這一次我們能走到這個副本的最後,我會帶你看一看副本這場演出的幕後——這是小醜扮演者想要送給售票員的特權。”

陸語噥想了想,覺得勉強可以答應:“那麼,延續約定,這個副本我不會舉報你的。”

諾亞狡黠地抬了抬不存在的高筒帽,虹膜外的那圈金棕色似在發光:“——約定成交。”

……

莫納什公國的教廷,如傳說中一般輝煌。

整個公國最優秀的工匠合力打造了這座環繞神殿的建築,輝煌的尖頂鐘樓,優雅的條形長廊,水晶、琉璃、黃金、大理石、玉石、寶石……各式各樣的珍寶在此地隨處可見,甚至隻是作為在壁畫上的鑲嵌。

一方方水池,一眼眼噴泉,穿行在回廊與穹頂下的修

女與神父,悠揚的管弦樂聲與唱詩聲交織,無處沒有濃鬱的信仰痕跡,無處不鐫刻著代表生命之神的水紋圖騰。

除開知道信仰背後的真相的玩家們,那些候選的孩子們一下馬車就被目之所及的場景所迷惑,對所謂的選拔充滿了向往與期待。

大部分修道院的遴選都不會再舉薦曾經參加過選拔的孩子,安妮是現場孩子中唯一的特例,也是現場唯一一個沒有露出震撼表情的候選人。

這是她第三次來到教廷。

第一次落選,她懵懵懂懂,第二次落選,她沮喪但又欣喜於安娜的入圍,第三次,也就是這次,她才真正意識到她自己曾與怎樣的地獄擦肩而過,又是曾怎樣將安娜推進了這個地獄。

從克裡神父的房間清醒後,再到被副主教審問,這期間她一直沒有得到與若伊見面的許可,馬車上也隻有她一個人,即使是現在都有一個神父跟在她的身邊。

安妮在人群的前方看見了若伊,她和她那個新朋友走在一起,安妮親眼見她沒事才鬆了口氣。

在場沒有哪個候選人比安妮更清楚聖子/聖女的遴選流程,三年一次的選拔,要選擇的就是最虔誠的信徒。

——能感受到真正的痛苦,且對痛苦承受力最高的信徒。

能夠喚起最多聖蝶的候選人,才會是那一年的聖子/聖女,得以進入聖泉,供奉聖蝶。

安妮知道自己並不是最有天賦的,在巴德執事手下熬過的那幾年,每一天都像在刀尖行走。

巴德執事曾用安娜的死訊點燃了她,又用“安娜並未真正死亡”的消息吊在她面前,逼她不敢輕易地燃儘。

她隻能像殘燭一樣熬,她得熬到進入聖泉的那一天,她得找到安娜——將她帶出來,或者與她埋在一處。

但是……

安妮抬起頭。

副主教偶爾看過來的眼神,總讓她覺得,仿佛有什麼她不期望看見的事情要發生了。

……

沒有人知道教廷安寧表象下湧動的急迫。

副主教之所以會相信陸語噥編造的“赫爾曼神父叫著安娜的名字”這個離譜謊言,就是因為教廷一直在竭力向其他貴族隱藏著一個真相——

聖女“安娜”還活著。

或者說,曆任的聖子/聖女都埋葬在西婭花海之下,卻都沒有真正的死去,他們的身軀被無數根莖包裹著,化作蒼白的繭,成為了西婭花的養料。

而具有鎮定作用的西婭花海,就是防止聖蝶飛離神殿的天然屏障。

等到時機成熟,結晶凝結成寶石,他們又能從花海中找尋到新誕生的聖蝶之繭。

——這是一個堪稱完美的輪回。

教廷供奉神殿的數百年,就是這樣完美地持續下去的。

但近年來,西婭花的屏障作用不知為何開始消退了。

也許是從三年前他們發現莫名丟失了第一隻聖蝶時開始,又也許是從他們發現安娜的“屍體”消失在花海之底開始,又或許是從他們發現磷粉的出產量日漸減少了的時候開始。

這種恐慌是潛伏在磷粉成癮者心中的陰影,他們越是害怕,越是不願靠近聖泉,他們越是不靠近聖泉,對聖泉的掌控力就越弱。

他們亟需新一任的聖子/聖女,能夠喂飽那群食量日漸增長、卻吝嗇於產出的藍色怪物。

隻有這樣,才能將可怕的後果往後延期——常年服用磷粉、又身具“天賦”的神父們,才是更符合聖蝶口味的美餐。

副主教鐵灰色的眼裡閃過一絲陰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