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做過一個夢,在夢中薑覓死了。
薑覓死後,姨娘被抬舉成良妾,她也被記在徐夫人名下,不僅擁有嫡女的身份,還能繼承徐氏留下來的豐厚嫁妝。
及笄那一日,很多世家夫人前來觀禮,宮中竟然也有賞賜。她聽人說是皇後娘娘看中了自己,欲將她賜婚給太子殿下當側妃。所有人都說她天生富貴命,日後必定會成為人上人。
那個夢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到仿佛身臨其境。她堅信是上天給她的托夢,也更堅信自己終將擁有夢裡的一切。
這個夢除了她知道外,姨娘也知道。
母女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目光堅定。
孟姨娘輕輕將薑婉散下的發絲捋到耳後,道:“這是她們欠我們的。”
徐家欠她的,徐令嬌欠她的,她要一一討回來。
“你且再忍忍,姨娘一定會讓你得償所願嫁入高門,等到你弟弟成了侯府之主,我們娘仨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薑婉的眼神越發堅定,姨娘說的沒錯,如今他們能做的隻有忍隻有等,等到大局落定的那一天,便無人敢再小瞧他們。
她望著薑覓遠去的身影,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容。
轉眼一瞬間,薑覓已經消失在她們的視線中,轉入另一條道。侯府裡種的桂花樹不少,早開的已殘,晚開的正濃,金桂銀桂處處飄香。
穿過一處月洞門,再繞過一座假山,桂花的香氣越發的濃鬱。放眼望去,綠意盎然的桂樹間點綴著簇簇金銀。
侯府之中,就數這一片桂花林的桂花品相香氣最佳,每年府裡的下人都會采摘曬乾,或是做點心或是用來泡茶薰衣裳。
桂花樹下,已有人正在打桂花。
半大的少年,容姿已現,月白色的華服更是襯得他文雅秀氣,一舉手一投足間已有了一些世家貴公子的風度。
樹下鋪著青色的綢布,綢布上灑滿如雪的銀桂。青青白白的顏色原本最是相得益彰,但在薑覓的眼中卻是無比的諷刺,整個侯府之中有誰還記得這一片桂花林是徐氏嫁進來的那年親手所種。
前人栽樹,後人摘桂,原本無可厚非。
然而有些人不配!
青綢布被人揭起,上面的桂花全部落入塵泥。
薑洵怒目望去見是薑覓之後,惱怒之中又帶出幾許嫌棄。
“你…你乾什麼?”
“我不許你在這裡打桂花。”
“桂花是侯府的,我為什麼不能打?”
孟姨娘喜歡吃桂花糕,薑婉喜歡用桂花泡茶,薑洵打下來的桂花正是為了送給自己的姨娘和姐姐。
府裡的下人都能打桂花,他怎麼就不能打了?這個大姐莫不是今日在祖母那裡吃了掛落,逮誰就找誰的不痛快。
“你是不是想拿我撒氣?”
薑洵自小被薑惟親自教導,心性和底氣非一般世家府邸的庶子可比。他最看不慣的就是原主的品德心性,最為憋屈的就是孟姨娘和薑婉對原主的討好。
所以他對原主從不奉承,臉上明明擺擺寫滿嫌棄。
薑覓雙手環胸,睨著他。
“是又如何?”
“我勸你適可而止,莫要得寸進尺。”
“你是不是覺得父親看重你,所以我管不了你?”
薑洵就是這麼想的,但他不會這麼說。
“我是侯府的公子,府裡的桂花我為何不能打?”
“因為我不同意!”
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薑洵表現得再是成熟穩重,到底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他被薑覓霸道的話激得變了臉色,不由得怒目而視。
二人爭執之時,有人在暗處窺視著一切,而且不止一個。一人躲在月洞門的後面,一人隱在一棵繁茂的桂花樹後,同時緊盯著對峙的薑覓和薑洵。
薑覓一臉的驕縱霸道,表情更是得意蠻橫,就那麼直戳戳地杵在薑洵的面前,眼神睥睨張揚至極。
薑洵抿著唇,看面色已瀕臨忍無可忍的邊緣。以前這個大姐對他雖然沒什麼好臉色,可從來不會過分到這個地步。
思量幾下,他準備走人。
一步兩步,到了薑覓身邊。
剛要錯身而過時,被薑覓喊住。
“你走可以,東西留下來。”
薑洵心中充斥著說不出來的厭惡,道:“你沒看見嗎?我一朵桂花也沒有帶走。”
一地銀雪般的桂花,還有那塊青綢布,他根本撿都沒撿,確實什麼也沒有拿。
“我說的不是桂花。”薑覓目光像刀子一樣劃過他的臉,落在他的脖子上,那裡有一根紅繩。因為方才打桂花時動作幅度大,紅繩下面吊著的綠玉佛掉到了衣襟外。
這是原主去年送給他的生辰禮。
既然嫌棄她這個人,為什麼不嫌棄她送的好東西?
“你…你乾什麼?”薑洵驚叫出聲,不敢置信地看著薑覓。
紅繩已被薑覓扯斷,綠玉佛也到了薑覓手中。
“我的東西,你不配戴!”
薑洵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薑覓居然做到這個地步,他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你這個樣子……讓我如何敬你?”
“論年紀,我為長你為幼。論身份,我是嫡你是庶。長幼有序嫡庶有彆,我一個嫡長女,你一個庶子膽敢不敬,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誰說我是庶子?”羞憤之下,薑洵脫口而出。
薑覓眸光微變,冰冷至極。
如果薑洵是嫡子,那麼隻有一個可能:就是記在嫡母的名下。
嫡庶之所以有彆,無非是因為其中橫著一條很難跨越的鴻溝。庶出子女一旦被記在嫡母名下,則會享有嫡出子女同等的待遇,事關家族財產分割和嫡母的嫁妝繼承,以庶充嫡的事情在各大世家高門皆是慎之又慎。
餘氏膝下有子,斷然不可能容忍一個妾室的兒子壓自己的兒子一頭,所以若他真的被記名,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記在徐氏名下。
薑覓看著那一地的殘花,隻覺得無比的諷刺。
所謂的深情不過如此。
“你不是庶子,難道你是嫡子不成?”
“我…我…我不和你爭論這些。”薑洵的臉脹起不正常的紅,不是羞的也不是氣的,更像是因為自己說錯話而惱了自己。
“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真的是嫡子嗎?”
“我…”
薑洵心氣高,平日裡最不屑的就是欺瞞哄騙之事。那個不字他說不出口,因為他早已被父親記在嫡母的名下。
姨娘再三叮囑,為免節外生枝讓他千萬不能泄漏半分,等到合適的時機才能公開。今日他說漏了嘴,萬一引出什麼事端該如何是好。
他心緒大亂,道:“我…我一時失言,大姐彆往心裡去…”
“你倒是命好,居然能入得了餘夫人的眼。餘夫人的心可真寬,自己有親生兒子不夠,還和一個姨娘搶兒子。”
“不是…”否認的話脫口而出,薑洵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他這是怎麼了,怎麼能被人激得失了分寸。
薑覓心下冷笑,她當然知道不可能是記在餘氏名下。
庶子若想記為嫡子,一是要族老們見證,二是要嫡母同意。如果嫡母去世,則需要嫡母娘家人的認同。所以不可能是餘氏,因為餘氏不會同意,承恩公府也不可能同意。
她剛才故意那麼一說,是說給那偷聽的人聽的。關乎到根本的利益,餘氏一定會寧可信其有。她要做的就是等,等餘氏去查薑洵是否真被記為嫡子以及是不是記在徐氏名下。
薑洵此時已是心慌不已,急著去找自己的姨娘商議。他不知為何鬼使神差般抬頭看了一眼,驚得他立馬低下頭去。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大姐嗎?
那一雙清澈含譏的眼睛,如同兩隻無形的手剝開他的心,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和隱藏都無所遁形,一時之間他腿軟得厲害,竟邁不出去半步。
薑覓輕飄飄地睨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走遠。
這侯府的水啊。
越渾越好。
既然是互相傷害,那就誰也彆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