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後。

白蘭度家的餐廳裡, 蕾切爾和萊昂納多各自占據餐桌的一個角落，默契保持了最遠距離。

“洛芙小姐，你到的時間比我預計要早一些。”私人助理愛麗絲.瑪爾切克將一杯溫水和一杯咖啡分彆放在兩位年輕人面前。

“我也沒想到今天上午的路況這麼好。”蕾切爾說。

“或許, 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愛麗絲.瑪爾切克抬手看了看表, “白蘭度先生還有二十分鐘左右才會結束他的表演課, 我想你知道，他近來的身體狀況不佳, 你們的談話將被控製在十分鐘內。”

“好的。”蕾切爾回答。

馬龍.白蘭度, 就是她那位著名的外祖父。傳奇好萊塢影星、兩屆奧斯卡影帝得主，出演過非常多的經典電影, 那個年代最賣座明星之一。

與此同時，他也是一個聲名狼藉的混蛋，無論是工作還是私生活，他的混亂情史囊括了一對明星夫婦、第一夫人、絕色尤物等等, 足以叫最瘋狂的八卦小報瞠目結舌。

就在上個月, 他剛打完了跟前女友的官司, 對方在八、九十年代為他分彆生下三個孩子, 索要高達1億美元的賠償金，最後、庭外和解了。

說實話，蕾切爾不是很理解馬龍在這種情況下為什麼還要堅持見她一面, 坊間傳言他現在窮困潦倒、病體沉屙, 日常就是去醫院看病然後躺在家裡戴上呼吸機等待死神召喚, 直接把精力留著搞錢不好嗎？

哦, 她也不是很理解他現在為什麼還要搞錢。

愛麗絲.瑪爾切克暫時離開了。

剩下的兩人安靜喝茶喝咖啡，過了一會兒，蕾切爾主動開口道：“你好，迪卡普裡奧先生。”

“嗨, 叫我‘裡奧’就行，大家都這麼叫。”萊昂納多露出招牌笑容，同時發現了，名叫“蕾切爾.洛芙”的女孩並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難以接近，不僅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姓氏，還有一雙非常迷人的眼睛，淡灰色的，外邊是一圈濃重的黑，像是暴風雨或者冰川的顏色。非常特彆。“這位——？”

“我是蕾切爾.洛芙，你可以叫我‘蕾切爾’或者‘RAE’。”蕾切爾同樣回以微笑，“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噢，當然，沒問題！”萊昂納多爽快答應，接過她遞來的紙筆，“你想要一句祝福嗎？”

——隻要你把門口那一幕忘掉，你想要一百句祝福都沒問題。

他擺出自己最迷人的笑容，態度親切極了。

正當萊昂納多以為面前這姑娘是自己的影迷時，蕾切爾繼續說：“可以嗎？謝謝你，我的外祖母會非常開心。——請寫‘給婕德：祝你快樂並有錢！’。”

外祖母？

這人幫外祖母追星，而不是自己追星？

萊昂納多拿筆的動作僵了僵，隻好硬著頭皮寫下去，同時心裡不由地猜測起了蕾切爾的身份。

“好了，給你。”

“謝謝，你真是一個好人。”

總感覺哪裡不太對勁的萊昂納多回以禮貌性微笑，繼續低頭喝那杯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他才漸漸回過味來，那就是蕾切爾對待自己的態度過於正常和平淡了，簡直不像是一個看過他主演電影的年輕女孩。

難道他的魅力失效了？

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下頜線，萊昂納多不禁想起前段時間好友建議他去健身的事。

又過了一會兒，愛麗絲.瑪爾切克提前回來了。

萊昂納多想跟對方談談能否繼續那個表演課的事，但被婉拒了，並表示自己無法代替自己的老板做任何決定，他最好直接找馬龍本人去談。

他隻好又問對方，白蘭度先生什麼時候有空談談。

結果這一次愛麗絲.瑪爾切克的回答更令人絕望了，因為她表示白蘭度先生隻有自己想談的時候才會有空。

然後，她就轉而對蕾切爾說：“洛芙小姐，跟我來吧，他在等你。”

“好的。”蕾切爾跟了上去。

經過萊昂納多時，這位大明星雙手合十，朝她做了一個祈求的動作，無聲說：‘Please！向他提一下我！’

在公眾眼中，馬龍.白蘭度應該是什麼樣？

是《教父》裡家族的保護神，是《欲望號街車》裡粗野的性感符號，還是《飛車黨》裡影響一個時代男裝風格的摩托車手？

或者那個不羈、瘋狂、放蕩不堪、卻散發著致命吸引力的好萊塢明星？

但蕾切爾敢保證，他絕不應該是她現在看到的這副模樣——

時年79歲高齡的著名影星畫著藍色眼線、身著橙色的圍巾和女士緊身衣，近300磅的沉重身軀坐在這個倉庫正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周圍在場的是多位面孔讓人感到熟悉的好萊塢明星和十幾位年輕演員，包括西恩.潘、亞倫.阿克曼等人在內。

而馬龍本人的表情陰鬱冷酷，根本不在乎自己看起來有多麼古怪，指著一架鋼琴對自己初次見面的外孫女道：“彈！”

蕾切爾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乖乖照做的。

因為可笑的血緣，還是馬龍的氣場過於強大？更大的可能是，有那麼一瞬間，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莎士比亞故事裡李爾王的影子，他就像婕德的講述那樣。

鋼琴明顯是租來的，連音都不準，但蕾切爾也沒打算現場調音，她隻想見完他早點走人。

馬龍似乎根本沒想過蕾切爾可能不會彈鋼琴這件事。

於是，蕾切爾也沒問那位暴君想聽什麼曲子，直接上手彈起了她近期最熟悉的《孤獨的星》。

她的鋼琴是從那位小說女主角格洛麗亞. 奧布萊恩身上“學”到了，後者不僅精通鋼琴、小提琴和吉他，還會畫畫、寫詩和作曲，連芭蕾都跳得不錯。

相對來說，蕾切爾在音樂以外的領域不存在太多的天分，芭蕾對於她隻能說是糾正儀態的課程，至於畫畫更是一團糟，隻有幾項樂器漸漸入了門。特彆是鋼琴這一項，蕾切爾覺得在舞台上自彈自唱的氛圍應該非常棒，所以她花費了最多心力學習。

黑發女孩被指揮著彈起了鋼琴，現場參加這個秘密表演班的學員們卻有些面面相覷。

他們不是來學習表演的嗎？

現在拉來一個女孩上去彈鋼琴，是暗示他們自行領略音樂之中蘊含的情感嗎？

然而這些人還沒有意識到，這可能是為期十天的表演班最為恬靜優雅的一幕了。

“噢！我想起來了！她是RAE！”一位古巴裔的年輕學員恍然大悟，心想，“白蘭度先生太厲害了，竟然能把這位剛剛爆紅的歌手拉來幫忙上課！”

也有人想：“這一定是白蘭度先生對於我們的考驗，我要更用心學習。”

少數幾位成名演員卻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音樂上，仍然注視著正中央那位看似在走神的老人。而亞倫仿佛觀察到了女孩與老人之間某種宿命般的聯係，儘管他們兩人沒有對話或者眼神交流。

接著，在蕾切爾鋼琴伴奏中，馬龍繼續這堂怪異無比的表演課。

蕾切爾覺得那些成名已久的大牌們在他面前就像剛入行的新人，看他的眼神簡直不對勁，似乎他連發呆都是表演之神的神跡。

偌大的倉庫裡大概隻有蕾切爾一個人懷疑馬龍隻是在發呆。

等到她從《孤獨的星》彈到《Hallelujah》再彈到《歡樂頌》，馬龍終於結束了發呆，宣布這堂課結束了。

結束之後，其他人被他煩不勝煩地趕了出去，倉庫裡頓時空曠極了，而他仍然坐在倉庫中央的那個王座上，沒頭沒尾地問：“婕德有沒有向你提起過我們的事？”

“如果你是指，因為你出軌差點被她一槍崩了的事。”蕾切爾回答。

這件事顯然觸碰到了馬龍心底不太美好的某些回憶，那雙蒼老的眼睛立刻向她望了過來，如同猛獸一般不符合年齡的銳利。

但蕾切爾毫無畏懼。

一方面，她覺得自己隻不過是陳述事實而已；另一方面，婕德才是她唯一的親人，諷刺幾句老渣男難道不是很應該嗎？

祖孫情深在公眾面前表演就行了。說穿了，他們之間就是依靠金錢和利益維係紐帶的陌生人，所以彆指望她對陌生人有多大的容忍度。

顯然馬龍也是如此認為。

他發出一聲響亮的冷笑，從那張椅子上站起來，拖著過於肥胖的病體慢吞吞地往外走。

蕾切爾沒有任何助人為樂的熱心腸，更沒有主動上前去扶他一把，隻是默默跟在他身後，保持兩步左右的距離。

“聽說你在爭取去德尼羅那個老家夥的頒獎典禮上為他唱歌？”馬龍出聲問。

“沒錯。”蕾切爾坦誠道。

“你簽的什麼公司，連這點小事也要跟人爭來爭去。”馬龍哼了哼，對人挖苦起來根本不像個重病患者。

“環球音樂，全球最好的唱片公司之一。”蕾切爾也沒準備慣著這位以糟糕脾氣著稱的大明星，他明知故問，她也明知故答。“你沒聽說嗎？這次的頒獎典禮將會十分盛大，很多明星都會到場。”

馬龍再次冷哼了一下，沒有接話。

砰的一聲推開後院通往廚房的門，他先是看到了像是受到驚嚇的萊昂納多，接著叫道：“艾麗，你在哪裡？快把這兩個人趕出我的房子！”

愛麗絲.瑪爾切克遠遠地應了一聲，走廊裡傳來她急促的腳步聲。

萊昂納多一下子就著急了。馬龍.白蘭度還是他非常崇拜的傳奇演員，他怎麼能夠就這麼放棄跟隨對方學習表演的機會？

因此，他馬上從餐桌邊彈跳起來，快步走過來央求道：“如果那個問題冒犯到你，我很抱歉，白蘭度先生，但我必須跟你談談，我真的……”

“艾麗！”馬龍連一個眼神也不給他，再次大叫自己那位私人助理的名字。

很遺憾，這棟房子本身沒有非常大，愛麗絲.瑪爾切克很快順應自己老板的召喚過來了，非常客氣但也非常堅決地將蕾切爾和萊昂納多請了出去。

於是兩人在門口再次尷尬地對望了一眼。

萊昂納多動了動嘴唇，原本想要主動開口說些什麼以緩解尷尬，卻沒想到下一秒被人打斷了——

“蕾切爾！”

兩人同時循聲望去，隻見亞倫正站在路邊，顯然是專門留下來等蕾切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