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棚內所有的燈光都暗了下來。
大概過了五分鐘左右, 現場導播從無線電中接收到總控室的指令,示意開始正式直播。
十秒後,一束追光燈從上方打在舞台側前方的金發青年身上。隻見本期節目的客座主持亞倫.阿克曼穿著同色係不同材質的黑色夾克和長褲, 內搭一件清清爽爽的白色T恤,剛剛出現就引發了現場的一連串尖叫。
亞倫露出一個淡笑, 配合他這張端莊而英俊的臉,倒也恰如其分。
他開口道:“女士們先生們,有請,RAE!”
追光燈熄滅。
舞台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同時, 零星的鋼琴聲響起,大約在十秒過後, 人聲吟唱輕柔進入,舞台燈光漸漸亮起但依然控製在一個如同黑夜的範圍, 隻有從上方落下的一道心靈之光,讓觀眾看清了舞台中央屬於女歌手的身影。
緊接著, 這位神秘的女歌手RAE睜開她灰色的眼睛, 唱出了《孤獨的星》第一小節的歌詞。
剛一開口,她那令人心碎的嗓音出來, 現場觀眾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坐直了身體,有些人更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像是被無形過了電一般。
RAE的聲音真的具有某種魔力。
尤其在此刻聽到她的現場演唱之後,沒有人還會懷疑這一點,無論台下的觀眾是不是她的歌迷、有沒有聽過她的歌, 或者對於流行音樂有沒有興趣, 音樂之中富含的情感是共通的。
而在音樂之外,這個舞台也令人驚豔不已。冷色調的光線下,高挑纖瘦的RAE穿了一件薄紗疊層的裸色長裙, 不規則裙擺和濃密卷發被微風吹動,帶著一種詩意般的浪漫。
她往前走了幾步。
這個時候,人們才發現RAE根本沒有穿鞋,就這麼自由地赤著腳走來,整個人彌漫著濕漉漉的霧氣,如同從埃克羅厄斯的血液中誕生的海妖,有著無與倫比的歌聲和神秘魅惑的美。
現場一束心靈之光落在了她臉上,使得她因為顏色淺淡顯得不太聚焦的眼睛越發夢幻,配合用了少許亮片、碎鑽和珍珠的眼妝,總讓人有一種不經意間門窺見海妖落淚的錯覺。
這個舞台簡直是一副瑰麗的油畫,而RAE的聲音正是這副油畫的靈魂所在。
唱到歌曲的高潮部分,她的聲音格外通透,如同被一根鋼管傳導到聽眾的身體裡面,一頭頂著尾椎骨,一頭頂著天靈蓋,從每一個細胞彙聚,然後在一瞬間門全部爆發,輕易地擊潰了人們的心防。
噢,感謝這個近距離的舞台和挑高的攝影棚吧!
由於它們的存在,這位女歌手的聲音近乎完美地呈現在這裡的整個空間門,比演唱會最前排的VVIP位置還要完美,視聽體驗雙雙拉滿。
她的音色怎麼樣?
她的技巧又如何?
都不重要了。
對於普通觀眾來說,RAE賦予了這首歌無與倫比的生命力,在場沒有哪怕一個人能夠逃脫她那淒美、脆弱、卻又充滿力量的歌聲,包括現場節目組的工作人員。
她美好得猶如一個夢。
在場所有人都被深深打動了。如果這時候鏡頭隨意一掃,將會拍到不少現場觀眾都紅了眼眶,更有感性一些的人們已經當場落下淚來。之後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呼啦啦站起來一片人,手裡還不忘使勁鼓掌。
而此刻的電視直播畫面前——
“太感人了嗚嗚嗚!”
哈佛法學院的某間門宿舍中,兩個女孩坐在一張小沙發的左右兩邊,剛剛看完了這一期周六夜現場的客座音樂人表演。
其中一個女孩神色較為平靜,隻有眼眶微微泛紅。
另一個女孩哭得滿臉狼狽,一邊不停地抽著紙巾,一邊還不忘轉過頭問:“你不覺得RAE唱得非常好、非常好感人嗎?”
“是挺好的。”深膚色的女孩給自己灌了一口黑咖啡,“但我可能沒辦法像你自己這樣。你看上去仿佛午夜心碎現場。”
“抱、抱歉。”這個金發女孩還沒有止住眼淚,抽抽噎噎的,“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太適應法學院的生活,我覺得自己超沒用的,和這裡格格不入……我覺得好孤獨。剛剛一聽到這首歌,我根本忍不住。”
是的,她太孤獨了。
從南方小鎮來到頂尖學府,茉莉以為自己會像《律政俏佳人》那樣高歌猛進,但她卻忘了自己並不是女主角艾麗那樣行動力極強的校園女王蜂。
她不僅沒有跟想象的那樣如魚得水,反而因為落差感和不適應變得越來越平庸,彆說朋友了,就連學業都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勉強說得上話的隻有身邊的室友佐伊。
“孤獨不好嗎?”佐伊自顧自地說,“我挺喜歡孤獨的。我也沒興趣把寶貴的時間門和精力浪費在那些無用的社交裡,我來這裡唯一的目的隻有讀完法學院、拿到律師執照。”
茉莉被佐伊一句話噎得死死的。她很想問佐伊:你難道不需要同學、校友、導師、還有未來的社交圈嗎?
但望著面前這張無所畏懼的臉,茉莉發現自己根本無從辯駁。
佐伊是法學院的異類。據說她的原生家庭非常糟糕,未成年時獨自逃離了那裡,後來一邊打工一邊供自己上大學,甚至做過脫衣舞娘,最後拿到哈佛法學院的入學通知。隻要再進一步,她就能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了。
茉莉對於佐伊的堅強和傳奇事跡羨慕不已,但她們好像沒有辦法成為真正的朋友,因為她覺得自己的存在好死不死就屬於佐伊口中的“無用社交”範圍。
這麼想著,剛剛因為那首歌還未消退的悲傷再一次侵襲,茉莉隻感覺鼻子一酸,大顆大顆的淚珠就這麼滾落了下來,伴隨著她看完了今晚一點兒也不好笑的周六夜現場小品。
直到那位客座音樂人RAE的再次登台,茉莉的情緒才勉強控製住了。
然後,她就聽到RAE唱了一首非常熟悉的《Hallelujah》。
如果說之前那首《孤獨的星》傳遞的是無垠的孤獨和永不磨滅的意誌,這首《Hallelujah》所蘊含的情感可能更加黑暗、更加痛苦——真奇怪,這明明是一首讚美詩——但當RAE那明亮淒美、令人心碎的表演結束之後,茉莉卻奇異地得到了來自心靈上的寧靜和力量。
RAE的聲音,真的很奇妙。
可以擁有剛強的、輝煌的金屬質感,讓歌聲有一種燃燒和沸騰的感覺,帶人直衝雲霄;又可以是柔軟的、脆弱的,慰藉人們的靈魂和情感。
這太驚人了。
而這樣一位驚人的女歌手,竟然沒有什麼名氣?
茉莉決定看完節目就去上網搜索一下“RAE”這個名字,或許明天一早再去附近的唱片商店,把RAE所有的專輯都買回來聽。
“擦擦吧。”旁邊遞來了一塊擰乾的手帕。
“謝謝你。”茉莉習慣性地抽抽鼻子。同時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眼淚已經停止,隻有淚痕糊了自己一臉,還怪難受的。
今夜。
無數人記住了“RAE”這個名字和她的聲音。
顯而易見,這場在周六夜現場上的直播表演取得了令人驚歎的效果,RAE完全滿足了人們對於客座音樂人的期待、或者對於“RAE”這位最近一直出現在輿論風尖浪口的女歌手的期待。
甚至遠遠超出他們的期待。
她的現場表演比起錄音室版本隻強不弱,因為唱片始終無法完美記錄人聲中蘊含的微妙情感,也無法複刻現場表演的這些即興和這些即興所帶來的震撼。
這是錄音室版本所不具備的另一種音樂之美。
綜合音樂品質、音響效果、燈光舞美等等方面來看,RAE今晚所呈現的完全是一個屬於頂級歌手的成熟表演了,仍然將她視為新人的話,未免對於其他人太不公平。
“我早就告訴過你,RAE是最好的,教授。”
舞台側後方,環球音樂的丹尼爾.萊文一邊隨著外邊的觀眾和工作人員一起鼓掌,一邊轉過頭對身邊一位學者模樣的中年人說。
“教授”沒有出聲反駁。他長著一張看起來溫和卻有距離感的臉,雖然已經五十多歲,卻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出眾容顏。
丹尼爾.萊文也不在意,繼續說:“我要你為RAE量身打造一首歌。這首歌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告知現今歌壇:Listen,And——Learn!”
這是多麼膨脹的信心和傲慢才能想出來的天才宣言?
然而,回想起剛剛聽到的音樂,這位教授無聲地動了動薄唇,竟也對此無從辯駁。
顯而易見,這位初出茅廬的女歌手在天賦和技術兩項上已經遙遙領先眾人,再加上對字句和歌曲層次的精準把握而營造出的細膩情感,讓她的表演美感十足,賦予了歌曲屬於自己的風格和情感。
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優點。對於歌手而言。
想到這裡,他的視線不由地穿過舞台幕布的空隙,遠遠尋找到了那位女歌手的逆光而來的身影。在光線和角度的作用,對方的臉容無法讓人看得真切,身形卻生出如有實質的光暈。
與此同時,攝影棚的入口處。
維姬.格蘭特忍無可忍地轉過身,離開了仍然掌聲不斷的八號攝影棚,臉上的表情實在稱不上多麼愉快。
“好萊塢的頂級妝造,Alexander McQueen的牡蠣裙,喬恩.羅森伯格彈琴伴奏和亞倫.阿克曼唱副歌……有必要這麼大陣仗嗎?”
“噢,拜托,這隻是周六夜現場,又不是奧斯卡頒獎典禮現場!”
然而即便是這麼想著,一陣又一陣的無力感卻難以避免地襲上了這位當紅少女歌手的心頭,使得維姬.格蘭特酸溜溜地接上一句:“——雖然她唱得是挺不錯。”
試唱會的時候,維姬.格蘭特以為那首《Emotions》就是蕾切爾.洛芙的極限了,當時對方的確足夠炫技,反而顯得情感表達不怎麼樣,她並不認為自己在其它歌曲的演繹上就一定會輸給對方;
但是很快的,阿瑟讓她放棄《孤獨的星》帶來了某種不好的預感。直到以“RAE”的名字正式出道的蕾切爾.洛芙發行了首張單曲《Loar/Hallelujah》,偷偷買回來反複自虐式去聽的維姬.格蘭特非常明顯地感受到了對方的飛速進步和雙方之間門的差距;
接著就是今晚了。
從出道至今,維姬.格蘭特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無力的時刻,這種天賦上的巨大差距令她連一星半點的嫉妒都無法生出,隻能在RAE這場驚人表演除了歌聲之外的其它方面去習慣性挑剔幾下。
她甚至開始理解阿瑟為什麼對RAE如此青睞和關注了。
這把嗓音、這種情感、以及RAE所展現的某種音樂本能,對於製作人來說絕對是珍貴無比的,反倒某些技巧性的、可以用機械性練習去彌補的東西成為了次要。
噢,上帝啊!
她究竟跟什麼怪物出生在了同一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