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1 / 1)

林德明聽到這話,眼睛都沒有抬,根本不在乎被親媽懷疑自己孕育後代的能力,還慢吞吞地擀餃子皮。

李玉芬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問:“我給你們的葉酸在吃嗎?”

早不知道扔哪裡去了。

林德明摸了摸鼻子,說:“吃,一天吃八回。”

“沒跟你開玩笑,”李玉芬氣得打了他肩膀一下,又問,“我給你的書你也看過了吧?”

林德明停下手上的動作,歎口氣:“這種事要順其自然。”

“你沒聽過嗎,男女之間正常同房,不避孕,一年之內沒要上孩子,在醫學範圍裡已經算不孕不育了。”李玉芬扭頭與林同書對視一眼,又指著兒子說,“你和小元歲數也不小了,這兩年生肖好,今年虎明年兔,後年是龍,再不濟你也給我生個龍,聽到了嗎?”

“這哪兒有準。”林德明微微皺眉,擺出不耐煩的表情想停止這個話題。

“不行就去醫院看看,不要諱疾忌醫,耽誤了小元。”李玉芬道。

她的話音未落,元湛英走進廚房,先跟老兩口打了聲招呼,然後利索地洗手,穿上圍裙,把林德明從揉面板前擠走,拿起擀面杖擀了幾個餃子皮。

李玉芬給林德明使眼色,讓他出去呆著,之後再沒有提起這個話題了。

等到了晚上,元湛英給於慧慧講完睡前故事,歡歡也趴在床邊昏昏欲睡,她回到主臥室,輕手輕腳關上門。

林德明正在床上翻看學生的課堂小測,一邊看一邊歎氣,抬頭見到老婆的動作,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看牆上的時鐘。

他從床上下來,把鋼筆蓋上筆帽,一遝試卷隨手放在窗台上,之後慢條斯理開始解睡衣扣子。

元湛英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轉頭與他對視:“媽今天是不是又問你生孩子的事了?”

林德明三下五除二脫掉上衣,露出結實的肩膀和小腹,湊近元湛英,伸出手剛想摟住她的腰,被她一把推開了。

“我在跟你聊正經事。”元湛英皺著眉後退幾步,繞過對方,從地上撿起剛剛被男人瀟灑甩開的睡衣,遞過去。

林德明悻悻穿上上衣,故意沒扣扣子,把胸口對準元湛英,說:“沒什麼。”

元湛英的注意力被吸過去幾秒,隨後乾咳兩聲說:“以後爸媽再催生,你儘管把問題推到我身上,聽到了嗎?”

林德明這個方法奏效,故意讓胸肌彈了幾下,又黏黏膩膩地蹭過去,摟住元湛英,把下巴放在她的頭頂,吸了吸帶著香味的頭發,才含糊地說:“我不要。”

“什麼不要?”元湛英把他從自己腦袋上甩開,抬頭與他對視。

男人的全身緊緊貼在元湛英身上,感覺像是抱住了一個又香又甜的棉花糖,他心馳神往地蹭了幾下,才啞著嗓子說:“我不要說是你的問題。”

元湛英無暇顧及那根抵在自己腰上的棍子,疑惑地問:“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那是我爸媽

,我說什麼做什麼?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們又不會真的對我生氣,”林德明小聲解釋,“你在你家人面前維護我,我也要在我爸媽面前維護你。”

元湛英莫名哽咽了一下,下意識說:“我不是不想生,再給我一段時間……”

再給她一些溫暖,讓她重新燃起愛人的能力。

“我知道,”林德明摸摸她的頭,把她抱到床上,認真地說,“沒關係,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元湛英看著對方,背對著吊燈,男人的神色莫名隱忍,前額的頭發掉落下來,有種淩亂的美感。

她下意識湊上去,親吻住對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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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這天,元家顯得十分蕭瑟。

元父躺在床上,隻倒下不到一個月,他瘦了十幾斤,整個人皮包骨頭,身上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不是臭,而像是靈魂在腐爛,讓人聞起來汗毛直立。

元母指揮著嶽芳揉面,自己則開始和餡兒,她早就從冰箱裡拿出了焯水凍起來的一大包野菜,切碎了,一股腦放進不鏽鋼大盆裡,又拿起一小袋豬肉餡,想了想,隻撥出來一半,剩下的收起來。

她掌管著家裡油糧的用量,旁人不敢指手畫腳,隻有元耀祖在吃了幾口之後跳下餐桌,說了句:“今天的餃子不好吃。”

沒有油水,能好吃得了嗎?

元母充耳不聞,往兒子碗裡扒拉了半盤子最先出鍋的餃子,現在溫度正合適,好入口,元湛豪埋頭吃著,沒往元耀祖的方向看一眼。

元耀祖撅了噘嘴,跑到裡屋,找到正在給公公喂飯的嶽芳,大聲說:“媽,今天的餃子不好吃。”

嶽芳碗裡的餃子是剛出鍋的,她切都沒有切,直接一整個兒囫圇喂到元父嘴裡,趁著人咀嚼的工夫,側過頭看向元耀祖:“你吃飽了嗎?”

元耀祖點點頭,又搖搖頭。

嶽芳哄勸他說:“不好吃也得吃一點,不然怎麼長成爸爸那種大高個子?你跟奶奶說,讓她給你倒點醋,放上醋就好吃了。”

元耀祖半信半疑地回去,大聲喊:“奶奶,媽媽讓你給我倒醋。”

元湛豪吃了三十多個餃子,正用碗底的醋兌上餃子湯,原湯化原食,在吸溜著喝,聽到這話,把碗遞到孩子嘴邊:“你嘗嘗醋好喝嗎?”

元耀祖踮起腳,朝著碗裡看了一眼,見裡面是恐怖的淺紫色,轉動著眼珠猶豫了兩秒,低頭喝了。

小孩子味覺敏感,當即接受不了酸味,臉色扭曲地看向元湛豪。

元湛豪哈哈大笑,指揮說:“咽了。”

完全咽不下去,元耀祖被酸得鼻涕都快流出來了,不知所措地掃了一圈四周,最終選擇吐回了碗裡。

元湛豪沉下臉,把碗重重摔在桌子上,回屋了。

嶽芳聽到兒子的哭聲,衝出來,抱著元耀祖來到他們那屋,看著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的元湛豪,氣不打一處來:“你就不能管管孩子嗎?”

“我上了一天班,已經夠累了

。”元湛豪不耐煩地皺眉,“再說,耀祖都這麼大了,難道還不會自己吃飯?”

他想起家裡有閒錢,自己親爹又沒生病的時候,嶽芳的溫柔小亦意和元耀祖的聰明懂事,與此時面前兩人猙獰的面容做了對比。

果然,有些人隻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

元湛豪擺出一副蠻橫不講理的態度,嶽芳不得已,抱孩子出去。

元母正拿著炕上的飯碗,一口一口給元父喂飯。

嶽芳餘光瞥見了,瞬間鬆一口氣,視線落到餐桌上,想坐下吃口飯,這才發現元家人隻留了四五個餃子,還不夠元耀祖吃飽。

她的胸口堵著一股氣,上不來也不下去,重重錘了兩下胸口,硬是忍了下來。

她不吵不鬨,元湛豪反而發作起來。

晚上,元耀祖不知對他說了些什麼,惹得他勃然大怒,拽著嶽芳胳膊往地上拖。嶽芳順著力道打了幾個滾,從對方手上掙脫出來。

元湛豪胡亂踹了四五腳,前幾腳踹了個空,最後一腳正中她的小腹。

嶽芳疼得蜷縮在地上,隱隱約約聽到男人問:“你想跟我離婚?”

她沒說話,疼得呻|吟。

元湛豪在屋子裡繞了兩圈,猶如困獸之鬥,最後惡狠狠地放下話:“要是離婚,你彆想從家裡再拿走一毛錢,兒子也是我們老元家的,要走你自己走。”

嶽芳臉色慘白,連呼痛聲也不再發出來了。

等男人走了,元母把她攙起來,長籲短歎道:“他一個大男人,你哪兒打得過他呢?以後看他生氣了,躲開就行了。”

嶽芳捂著肚子,面無表情地看向門口,元耀祖正趴在那裡,怯怯地注視著一切,見她看過來,扭頭跑了。

元母的手覆蓋在嶽芳的手上,安撫道:“現在家裡是困難了一些,不過湛豪有力氣,能吃苦,肯定會讓你將來過上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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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元湛英一個人回了元家。

她開著那輛紅旗車,一個漂移停到了元家大門口,隔壁嬸子額前的幾縷頭發被車帶出來的風吹開,嚇得這人大叫了一聲。

正是吃完午飯,大家沒事乾,坐著消食的時候,聽到尖叫聲,周圍的好幾家都探出腦袋看。

元湛英從車上下來,被眾人圍觀了個正著。

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上面沒有一絲雜毛,裡面是純羊毛的上衣和黑色高腰呢子短褲,配上一雙同色係長靴子,顯得又精致又貴氣。

她從車後備箱拿出一大袋子水果,跟認識的鄰居打了聲招呼,視線和聽到動靜走到門口的元母以及元湛豪對上。

元湛豪心裡很不是滋味。

連他都不會開車,元湛英現在卻會了,他的小妹,明明之前是個唯唯諾諾的家庭主婦,是什麼時候開始脫胎換骨,變成這副模樣的?

元母親親熱熱地拉著元湛英的手進去,把水果遞給兒子拿著。元湛豪拉開袋子看了看,見都是些不值錢的蘋果和梨,立刻撇撇嘴

元母走到廂房門口,不動了:“還有碗沒刷呢!”

“那快去刷吧,”元湛英笑盈盈地說,“我去和嫂子聊幾句,順便把下個月的錢給她。”

元母啞了,目送閨女走到東屋,和嶽芳並排坐著。

元湛英和嶽芳沒什麼共同話題,兩人乾巴巴寒暄了幾句,在炕上躺著的元父大半邊身子不能動了,但思維還很靈活,幾次想插話,嶽芳都沒有理會。

元湛英靠過去看了看,見老頭的嘴唇都乾得裂開了,便問:“爸,你要喝水嗎?”

元父眼前一亮,連連點頭:“喝,喝!”

元湛英從外屋倒了點溫水進來。

元父伸長了脖子等著,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元湛英見狀,又倒了一杯,倒多少喝多少,看樣子渴壞了。

等第三杯水喝完,嶽芳似笑非笑地阻止元湛英還要再出去倒水的動作,說道:“少給爸喝點,待會兒該吃不下飯了。”

元湛英把茶缸放下,理解地點點頭。

元父不乾了,扯著嗓子喊:“還渴。”

元湛英看著他的眼睛,從堂屋兌了盆溫水端進來,隨手拿了條毛巾投了一下,給他擦擦臉和手。

嶽芳伸頭看,見她拿的是元湛豪的毛巾,沒出聲,又安穩地坐了回去。

元父連眉毛上都有食物殘渣,指甲留得很長,有一個指甲劈了,劈到了肉,可能是頭發不好清洗,用刮刀剃了個光頭,他自己覺得不好看,要了個毛線帽子戴上。

元湛英往元父脖子和耳根後一擦,毛巾都黑了,衣領處因為太臟,布料硬了一大片,恐怕這件衣服脫下來,能直接戳在地上立著。

她從衣櫃裡掏出一身上衣,想給元父換上,撩起衣服一看,一根根肋骨穿透皮膚,顯露出形狀,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元湛英火冒三丈,把面前親爹的衣服蓋回去,語氣不善地問嶽芳:“嫂子,你就是這麼照顧爸的?”

嶽芳聽不得她的數落,像根一點就炸的鞭炮,立刻站起身:“你什麼意思,我照顧人還照顧出錯了?”

元湛英不跟她廢話,從西屋把元湛豪拽進來,指著元父衣服底下的身子:“你自己看。”

元父扭了幾下,像擋住自己的身體,不想讓兩個孩子因此打架,可越著急,話越說不清楚,反倒噴了幾口口水出來。

元湛豪被這具乾枯衰敗的身體嚇了一跳,下意識上前幾步,又有點膽怯,做了半天心理建設,這才坐在了炕沿上。

元湛英雙手環抱住胸口,語氣強硬:“如果家裡人照顧不好爸,還是請人來照顧好了。”

元母聽到動靜,小跑著走進來,正好聽見最後一句,立刻反駁:“我看嶽芳照顧得挺好。”

“這叫做好?”元湛英一一指出,“不給喝水,衣服多少天沒換洗過了?他為什麼突然說話含糊,我看了看,嘴裡燙得都是泡,喂飯的時候不試試溫度?”

元母打圓場:“她這是沒有經驗,你彆發那麼大脾氣,

好好說,她肯定改。”

“元湛英,你說得輕鬆,嫌我伺候不好,你怎麼不來?”嶽芳衝上前,指著元湛英的鼻子,一肚子的委屈說不儘,“說我不給喝水,水喝多了,上廁所怎麼辦?你也不想想,我一個人搬得動嗎,我做多少心理建設才能拉下臉給他脫褲子?”

“嶽芳,彆說了。”元母拉住她的胳膊,低聲嗬斥道。

嶽芳把對方的手甩開,抹了一把眼淚,說:“爸這邊要我看著,耀祖沒人幫忙帶,元湛豪連自己的褲衩都不洗,泡在盆裡給我留著。說是我管家,錢都在我手裡,想買什麼買什麼,可六十五塊錢養五口人,夠乾什麼的?不光是落不下,我每個月還要腆著臉跟我媽借錢。”

在光鮮亮麗的元湛英面前解開傷疤,元湛豪有些氣急敗壞,捂住嶽芳的嘴巴,厲聲威脅:“閉嘴。”

嶽芳狠狠地瞪著元湛豪,瞪到對方心虛,自己把手拿下來,這才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用顫抖的聲線說:“這日子我過夠了。”

話音剛落,她像旋風一樣衝出去,回西屋收拾東西了。

元湛豪呆立在當場,元湛英與他面面相覷,還在消化嶽芳說話的內容,元母倒是反應快,推了一把兒子,低聲說道:“快把人攔住。”

元湛豪扭頭看了一眼對面屋,故意提高音量,拉著長音說:“她想走就走,走了就彆回來了。”

如果在平時,他這樣大聲嗬斥,嶽芳肯定被嚇破了膽子,乖乖出來道歉,但今天,這招不管用了。

嶽芳很快收拾出一小包行李,面如冰霜,扛著就往外走。

元母湊過去,小聲說:“這幾天確實是有些累,你回家休息幾天,等休息夠了,知會一聲,我讓湛豪過去接你。”

“再說吧,”在這個時刻,嶽芳反而很平靜,她迎著元湛英藏不住的可憐目光,反而笑了,努了努嘴說道,“不用可憐我,我比你幸運多了,我能脫離苦海,但你不能。”

元湛英沒想到這件事能成為壓死自己嫂子的最後一根稻草,歎口氣,沒說什麼。

眾人目送她離開,元母自我安慰道:“不怕,她舍不得耀祖,肯定不會走多久。”

元湛豪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轉身往屋裡走:“隨便她,我難道還非她不可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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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湛英回家的時候,總覺得五味雜陳。

這件事該怪誰呢?

錯的是愚昧,是偏見,好像每個人都有錯,但每個人都吃了自己的苦果。

她晚上給於慧慧講新買的動物百科,念到群居動物會淘汰掉老去的成員時,突然想起白天的事,覺得心驚膽戰。

難道真的隻是嶽芳對元長順敷衍嗎?

她一個小女人,八十多斤,弱不禁風,真的敢忤逆婆婆和自己男人?

這麼乾,說明旁人至少是默許的態度。

元父老了,這個病不能痊愈,隻會越來越嚴重,拖後腿的狼,是會被狼群拋棄的。

元湛英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如果元長順繼續留在元家,他可能活不了多長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