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間,一隻玉白的手從後方伸來,將貔貅一把拎起。
小貔貅四爪淩空撲棱,掙紮無果,扭過腦袋,發現抓他的不過是個金丹修士,屈辱的淚水流了下來。
嗚。
虎落平陽。
朝歲拎起小貔貅就走了,在他身後,玉京大街小巷,朝拜月峰張望一夜的人群,瞳孔微微顫抖。
竟然是他——
沈白休!!
*
紅玉宮。
寢殿一座楓庭內,變成俘虜的貔貅蹲縮在角落,面臨著拷問。
“就是這小東西要毀天滅地?”江葉驊一指按在它腦袋上,轉了轉。
貔貅面露凶光,齜牙咧嘴,就要扭頭咬回去,一隻修長的手拍了下它後腦勺。
白日變回人形的妖時醉,一襲淡紅華服,頭戴玉冠,那張瑰麗俊美的臉龐,在陽光下透著似笑非笑的寒意。
妖時醉懶聲問道:“找死?”
知道這妖皇對它最是不善,貔貅選擇了隱忍,雙目憋淚地埋下頭。
“瑞獸可否告知,昨夜誰救你出的煉妖塔。”江葉草穿著淺白的素雅衣裳,挽袖沏茶,溫聲詢問。
貔貅眸光閃爍不定,這人氣質倒是很溫和,但......
它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熱氣溢出茶盞,江葉草不緊不慢的倒茶,“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那人的手毫無血色,指甲烏青是嗎。”
貔貅難以置信的仰起頭:“你知道那個戴有弑神令的人!”
“弑神令。”紅楓樹下三人齊齊皺眉。
貔貅見江葉草表情:“你不是知道嗎?”
江葉草微笑:“剛才猜的,現在確定了。”
貔貅一默,圓溜溜的眼珠轉了轉。
聽不懂,所以到底知不知道。
“下一個問題,”江葉草問,“弑神令長什麼樣的。”
貔貅這次說什麼都不開口了。
妖時醉俯看著貔貅,反手為掌,按在那腦袋上:“快些交代,不然我將你剝皮抽筋燉了吃,瑞獸可補的很。”
感知到神器煉妖壺的存在,如今戰鬥力趨緊零的貔貅,不敢造次,但它亦不願泄露消息,讓面前這些討厭的人如願。
思量許久,它一臉凶惡,帶著寧死不屈的瑞獸傲骨,妖時醉一哂,正要給這家夥一點苦頭吃。
“你們彆欺負它,”一個聲音遙遙傳來。
朝歲休整片刻,換了身衣裳,姍姍來遲,一抬眼,看到被圍聚在石縫角落的貔貅,不由出聲製止。
他穿著靛藍色衣袍,衣擺輕垂,其上繡有紛飛竹葉,從庭間紅楓樹下穿過,膚白若雪,清冷如畫的眉眼含著淺淺笑意。
貔貅愣了下,隨後意識到是峰頂逮住它的金丹修士,瞬間怒紅了眼。
但很快,隨著朝歲的靠近,它的眼神漸漸變得清澈起來。
青年身上有股格外熟
悉的味道,就像許多許多財寶氣源在靠近它,讓人如癡如醉。
可對方不是財寶,不是同類,而是仙修......
貔貅茫然,卻忍不住想要湊近。
它不知朝歲身上,為何會有那濃鬱到,仿佛遙遠故鄉才有的龐大財氣。
但它看著朝歲,有種安心的感覺。
猶如昨夜幸苦積攢的財氣回來了。
朝歲一到,小貔貅猶豫了瞬,順從心意躲到了他身後,隻探出個腦袋,虛張聲勢地瞪向妖時醉三人。
三人詫異。
瘋了麼,這家夥,知道在向誰尋求庇護嗎。
朝歲瞅了眼腳邊的瑞獸,大方的摸出一塊靈石,放到它面前:“乖,給你吃。”
貔貅愣了愣,望著朝歲眉宇間的柔和,難以置信。
它沒想過落難的時候,會有人類對它施以善意。
小貔貅默了瞬,埋下腦袋,沮喪道:“我吃不下了,我、我好像病了嗚.......?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話沒說完,貔貅猛一哽咽,許是朝歲身上的財氣太過溫暖,它有種看到族人的感覺,昨夜積攢的委屈,一下如潰堤的洪水般湧出。
它傷心的大哭起來:“我已經喪失了吸收財寶的力量,吃再多也沒用了。”
努力皆是妄然,它已經廢了。
“唉......”朝歲眼神幽幽,蹲身摸了摸貔貅的腦袋。
“倒是可憐,這樣,以後跟著我吧。”
小貔貅不可置信地抬頭:“我可以不被關起來嗎。”
朝歲頷首:“我幫你剔除妖性,以後你隨我行善,爭取成為一隻真正的瑞獸。”
“可是我病了,現在、”小貔貅聳了聳鼻尖,爪子微微刨土,落寞道,“現在我隻是個喪失了能力的廢獸。”
“無礙。”
小貔貅刨土的爪子一頓,抬起頭,面前青年如心軟的神般,眉眼微彎。
“彆擔心,我會想辦法幫你治病的。”
小貔貅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世上竟有這麼溫柔的人。
這是仙人吧。
旁邊幾道視線變得詭異,看了看認賊作父的貔貅,又看了看眉目溫和的朝歲。
背脊無端發涼。
頭一次從小師弟身上感受到了可怕。
被招安的貔貅,將昨夜之事全盤托出:“來救我的,不止那弑神令主,還有十人。”
妖時醉聽完對那十人的描述,指尖輕晃的酒盞停滯,臉色沉了下去。
難怪能輕易闖入鎖妖塔,是千年前死去的十妖王。
“痋術,”江葉草低聲,“多半是在血衣痋之上,排名第二的趕屍痋,他用趕屍痋控製了那些妖王的屍體。”
“早知該碎屍萬段,不留全屍,”妖時醉皺眉,眼裡劃過一絲冷意,“那巫門使者是何來頭,不僅痋術如此厲害,弑神玉令也在他手中。”
弑神玉令是七千年前,覆滅十方聖地之人所
煉製的一樣邪器。
玉令沾染了無數鮮血,且都是化神境及之上,大能者級彆的強者,所向披靡,故而成為後世談之色變的邪器,謂之弑神。
相傳隻有諸天神器能與之對抗。
“弑神令沉寂數千年,無人見過模樣,你如何確定是它。”
小貔貅臥在朝歲腳邊,低嗅靈石,含混不清道:“感覺是,我好像以前見過。”
它來曆成謎,知道他們難以觸碰的秘幸,不足為奇。
朝歲對這弑神令很感興趣,正要說話,一個倚在亭柱邊的女子,抱劍打量他,來人膚白秀麗,墨白道袍纖塵不染,眉宇有股出類拔萃的英氣。
原主四師姐,女君慕千秋。
慕千秋原著出場不多,但她有個徒弟,在原著地位如同女主,慕綿月。
根據時間線,恐怕就是這次路上收的。
朝歲記得那小妮子不知為何,能看到元靈劍裡的劍靈,也因此,和紀元楚越走越近。
見朝歲是第一個發現她來到的人,慕千秋意外笑了:“來時我聽說了昨夜之事,貔貅逃出塔,小師弟布局多年力挽狂瀾,我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
她站直了身,襟帶飄飛,緩步走到朝歲身邊,探出了纖長雪白的手掌。
“小師弟如此精通命數,不如幫我也算算。”
幾人圍坐在樹下玉桌,江葉驊在旁道:“四師姐,你說什麼呢,師弟何時精通命數了。”
“你們不知道啊。”
慕千秋詫異,看了一眼朝歲,她將劍放在桌面,坐下接過江葉草遞來的茶。
“外面都傳遍了......”
晌午,玉京最大的酒樓。
樓內座無虛席,中間擺台的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地講起昨夜之事。
儘管不少人親身經曆,仍聽的津津有味,時不時摻和幾句。
講到尾聲,說書先生一拍案:“隻見天光乍現,一襲紅衣的身影,悄無聲息出現在那惡獸身後,玉手猶如探囊取物般,將其拎了起來!那人玉手修長,旭日在他身後升起,他眉眼淡漠,面無波瀾的神態,無不顯露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信然,一刹那,恍若真神降臨!”
眾聲嘩然,立馬嘀咕起來。
雖說目睹那幕的人,皆有如此錯覺,但對方可是沈白休,騙走了妖族一堆寶物的賊人。
“依我看,他就是撿了個漏!”
“非也,雖說貔貅古怪變小,但潛在危險不容小覷,我看沈白休出手果決,面容不見懼色與惑然,多半真如先生所言,貔貅古怪與他有關。”
“說起來,當年沈白休騙走的就是財寶,而巧的是,貔貅吸取的就是財寶之力,或許他此舉與貔貅有關呢。”
眾人驚愕,確實太巧了。
“聽說沈白休在修真界,也四處掠奪寶物,直到最近才收斂,隨後馬不停蹄來到了咱們妖界,正巧,趕上了貔貅逃出來作惡的節骨眼,細思極恐啊.......”
一人臉色微變:“你是說他是罪魁禍首,背後放出貔貅之人!”
“蠢鈍,倘若是他,敢那麼大張旗鼓出現嗎,他分明是阻止貔貅作惡的那個!”話落,氣憤的狐妖頓了頓,緩緩說出自己的結論。
“世上沒有那麼巧的事,以我猜測,沈白休四處斂財,其實就是為了在昨夜,孤注一擲對付貔貅!”
酒樓內嘩然一片。
這是他們從未有過的思路。
“不對,且不說沈白休用何手段,他斂財多年,如何早早得知,貔貅昨夜會出塔作惡呢?”
狐妖高深莫測道:“彆忘了,他可是仙尊的弟子,仙尊會推演算命數,沈白休多半繼承了他的衣缽。”
說書先生低咳了聲:“正是,我也有此猜測。”
說話先生拍案道:“其實答案很簡單,當年沈白休用推演之術,察覺貔貅之禍,無奈天機不可泄露,他無法告知旁人,隻有自行斂財,默默積攢與貔貅對抗的力量。”
眾人啞然。
這簡直不可思議。
沈白休背負了多年罵名,辱沒,竟是為了他們妖族大義忍辱負重?
“他真是這樣的人嗎。”還是有人不敢相信。
說話先生歎口氣:“彆忘了,他是仙尊愛徒,咱們妖皇的小師弟啊!倘若真是個卑劣不堪,貪財好色之徒,仙尊慧眼,怎會容他拜入門中!”
一片沉寂。
是啊,不相信沈白休,還不相信仙尊和妖皇嗎。
一聲低歎。
沉靜良久的酒樓,有人輕聲道:“難不成,真是我們誤解他了......”
“倘若如此,他多年在黑夜中獨行,何等困苦,真正的孤勇者啊!”
一群揮舞狼牙棒的小狼妖,聽的眼淚汪汪。
那人,原來是菩薩心腸啊......
不知自己快封聖的朝歲,連打了幾個噴嚏,拿出了提前備好的芥子。
貔貅不在,幾人無需裝了。
妖時醉問起來:“小師弟,我宮裡的玉珠寶石全部變成石頭,妖庫都空了,貔貅吸走的財源去哪了。”
當年,若非大師兄將貔貅體內的財源打出,恢複了大量財物,他窮到要帶妖族攻打其他界了。
如今一夜之間,繁華玉京成為最窮的都城,妖庫沒了,財源也不在貔貅體內,他得知道去哪了,能追回多少。
“在這,”朝歲指向手中芥子,“這是師尊給我的芥子法器,裡面空間很大,昨夜,我就是用它吸走了貔貅的財源。”
江葉驊:“如此簡單,隻要把財源散出,就能複原大多財寶。”
朝歲搖頭:“這芥子有個毛病,準進不準出,隻有裡面的空間完全填滿,才能打開。”
江葉驊驚愕:“那怎麼辦。”
身為宗主,他完全能理解妖時醉的痛心。
“彆急,現在芥子已經有三分之一的財源,隻要再往裡面注入三分之二,就能打開了,”朝
歲將芥子放在玉桌中間,沉吟道,
“當務之急,大家一起齊心協力,找來更多的靈石給我,我來打開芥子。”
“好!”江葉驊立即拍案起身。
妖時醉掀起眼皮:“好什麼。”
江葉驊慷慨道:“三師兄放心,我青陽宗還有最後一條靈礦,可以先給你湊來投入芥子法器,等法器盈滿打開,再還給我就是了。”
面對如此真摯的情誼,妖時醉臉上不見半點感動,他歪頭看向江葉草,指指腦袋。
“五師弟平日費心不少吧。”
江葉草淺笑:“還好,”
妖時醉撚起芥子,拋給了臉不紅心不跳的朝歲:“行了,小師弟你這算盤,打的我頭都疼了。”
小師弟現在蔫壞蔫壞的,還想忽悠他繼續讚助財寶呢。
隻怕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朝歲感受著靈海的充沛炁源,唇角溢出點兒笑。
解釋給了,信不信就不管了。
反正他不還,也還不了。
幾人圍坐的不遠處,嬴辛站在遊廊間,無聲注視著朝歲,表情露出絲絲疑惑。
他還是第一次瞧見對方如此愉悅。
慕綿月摘了幾朵海棠來找師尊慕千秋,走在廊間,一抬頭,看到了倚在朱紅廊柱的身影。
少年穿著玄袍,腰間掛著香囊,修長手指捏了片楓葉,烏黑的頭發被青色發帶綁在腦後,察覺她的視線,側過了臉。
風撩起了少年幾縷長發,露出漆黑的眼。
慕綿月頓在原地,隻淺淺一瞥,少年臉上沒有表情,繼續旁若無人地看向不遠處。
她目光跟著過去,發現師尊的身影還有幾位師叔。
拜師不到兩日,慕綿月分辨不清誰是誰,她跟著看了會,發現黑眸在看誰後,美麗稚氣的臉蛋,忍不住露出笑來。
“你在看青衣師叔?”
慕綿月梨渦甜笑道:“青衣師叔真好看。”
話落,她察覺少年臉上有了神色,長長的睫毛低垂,哼一聲,嘴角彎起的弧度說不出是嘲諷還是其他。
嬴辛正要開口,忽地看了她一眼,帶著意味不明的探究。
玉桌邊沒人穿著青衣,朝歲這會,穿的是靛藍長袍。
“你說的青衣,是他嗎?”嬴辛指去。
慕綿月頷首:“是啊。”
她說完,發現嬴辛眼神瞬變,緊緊盯著她,那雙漆黑的瞳,陡然生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壓迫感。
“他長什麼模樣的。”
慕綿月莫名有些怕,她捏緊海棠花,縮著腦袋小聲道:“就是青衣烏發,綁著紅綢發帶,眉眼很漂亮,腳邊有朵搖曳的蓮花啊。”
嬴辛指尖猛地嵌入楓葉,長睫微微戰栗,低垂了下來。
......是夢境裡的樣子。
慕綿月說著,欲言又止地指向嬴辛,問出了看到第一眼就有的疑惑,“師兄,你心口為何有個種子。”
這話宛如平地驚雷,在嬴辛耳邊炸開。
他垂下眸,望著面前嬌小的女孩,眼眸深處,流露出一絲極其森冷的情緒。
慕綿月不知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陡然間,感受到一股陰冷,侵入了皮膚,好像要鑽進血肉裡。
她瑟縮的握緊海棠花,想要告辭,眼前一片陰影灑下。
嬴辛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大的綿月險些落淚,她被迫抬起臉,一雙眼眸在黑眸注視下微微顫動。
嬴辛盯著那雙眼睛。
很快,在極端的恐懼下,女孩眼眸多了一對瞳孔。
是重瞳。
傳說中的瞳眼之一,相傳能看透任何東西,即便隱藏得再深。
綿月嬌小的身軀整個都在發抖,視線中,少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裡的冰冷漠然,讓人不由自主的恐懼。
有那麼瞬間,綿月感覺他要殺了自己。
但少年瞥了眼不遠處,最後垂下鴉羽似的睫毛,捏指近唇,不知是警告還是詛咒,低念道:“噓,不要告訴任何人,不然你這雙眼睛會消失,知道嗎。”
這聲音落下,綿月腦海仿佛湧入了極度恐懼的東西,她牢牢記住這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隨後好似過了許久,綿月睜開眼,茫然地看著廊下玄衣少年。
不知發生了何事,記憶好像缺了一部分。
“你的花掉了,”面前少年淺笑,睜著烏潤的眼眸,拾起地上的海棠遞給她。
恍然記得她剛走過來,準備找師尊,不知怎麼花就掉了,綿月不好意思的撓撓發絲,道謝接過,隨後近乎本能的沒有停留,飛快跑開了。
嬴辛看著嬌小的背影遠去,臉上笑意淡去,變得漠然,半晌他視線穿過楓枝紅葉,落在一個樹下的清瘦身影。
朝歲發現女主跑來,回了下頭,正巧透過半遮的枝葉,看到了廊下的注視。
想到昨夜相助,朝歲正打算朝人笑笑,少年鴉睫一垂,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動作帶著躲避的意思。
朝歲神色莫名。
怎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