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頭上反戴著一頂灰色鴨舌帽,蓋不住他長長的及頸的頭發;一副黑色的太陽鏡遮住了近一半的臉,卻遮不住他一臉帥氣的輪廓,白色的耳機掛在臉龐尤其顯眼。他上身穿著一件不厚的灰色連帽t恤,下身穿著一條肥大的休閒褲,腳蹬一雙嘻哈運動鞋,身後背著一把吉他。他渾身上下每一點元素都在彰顯著他的青春活力與不羈性格,儼然一個流浪歌手兼嘻哈少年的模樣。
他剛剛在一家音樂酒吧裡唱完歌,正往家裡趕去。因為酒吧離家不遠,他便選擇了步行。石林步履沉重,這和他嘻哈少年的派頭有點違和。
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著,突然他被一個“酒”字吸引了注意力,他停下腳步並往後退了兩步。原來是公交站台旁的一個廣告牌,上面寫著雲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可以治療酒精依賴症。他仔細地了廣告上的每一個字,沉吟良久,然後拿起電話記下了醫院的電話號碼。
石林回到家裡,還未進門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他摘下眼鏡,緊鎖的眉頭和滿眼的憂傷就這樣**裸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石林打開房門,走進了淩亂不堪、一片狼藉的家裡。父親石勝天依舊像往常一樣抱著酒瓶躺倒在地上,桌子上杯盤狼藉,尚未吃完的一碟花生米打翻在地,花生米蹦得到處都是。
石林家的寵物狗是一條純正的薩摩耶,渾身雪白,聰明懂事。石林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它是石林最親密的夥伴。
正在吃地上散落的花生米,很是享受。看見石林回來,它立刻跑到石林跟前,親昵地磨蹭著他的腿,吐著舌頭向他微笑,像是在歡迎主人的歸來。
石林顧不上跟他的親熱,趕緊放下吉他,然後走到父親石勝天跟前,蹲下身來,輕輕地想要拿出石勝天懷中的酒瓶。
感覺到了動靜,石勝天醒了,他下意識地抱緊酒瓶,睜眼一看是石林,便猛地坐了起來,狠狠地將石林推開,然後指著石林的鼻子破口大罵道:“畜生,你給老子滾,老子不想再看到你,你這個不孝子,你害死了你媽媽,難道還想殺了我不成?你這個逆子,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給我滾出這個家。”
石勝天一番歇斯底裡之後,似乎耗儘了身體最後一絲能量,軟軟地癱在地上,像一灘爛泥。
石林在石勝天的推搡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見主人倒地,趕緊跑過來,用嘴巴拱石林的身體,似乎想要將他扶起來。
石林面容悲戚,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靜靜地忍受著父親對自己的責罵。他深深感覺到父親的責罵對他來說不是攻擊,而是他內心正需要的一味良藥。當父親責罵他的時候,他會感覺好過一點。
石林見父親癱倒在地,不省人事,便坐起身來,痛苦地弓腰抱頭,死命揪著自己的頭發,五年前發生的一幕又那樣清晰地浮現在了腦海裡。他真的想劈開自己的腦袋,將那可怕的過去全部都塗抹掉,然後讓一切都回歸正常的生活軌道。
五年前的那個晚上,石林背著吉他忐忑地走到自家門前,伸手想要敲門,但是他猶豫了一下,手停在了半空。
屋內傳來父母歡樂的笑聲,父親石勝天和母親汪玉寒感情甚篤,結婚二十三年了,仍像是戀愛中的模樣,整天形影不離。石勝天更是將妻子寵得像個公主,每天都想著法子哄妻子開心,他感覺妻子的笑容是對他生命的最高獎賞。
石林聽著屋內母親充滿甜蜜的笑聲,幾次將要敲門的手縮了回來,他有點不忍心打斷父母的歡樂。但是最終他還是把心一橫,輕輕地扣響了門。
屋內的笑聲隨著三聲“篤篤篤”的敲門聲戛然而止,汪玉寒高聲問道:“誰呀?”
石林答道:“媽媽開門,是我。”
汪玉寒聽到是兒子的聲音,既驚且喜,趕緊跑過來開門。她見兒子右肩背著吉他,左肩背著行李站在門口,趕緊將他的背包接過來,讓兒子進屋。
石勝天也走過來,奇怪地問道:“石林,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啦?你們現在不是還沒放假嗎?”
石林見爸爸詢問,小心翼翼地說道:“爸爸媽媽,你們先坐下,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們說。”
石勝天和汪玉寒夫婦滿腹狐疑地坐到沙發上,眼巴巴地看著兒子,他們不知道兒子將會給他們帶來什麼樣的消息。這個兒子從小到大,主意大得很,且個性張揚,從不願意按照父母給他設定的路線走。
石林走到他們面前,蹲下身子撫摸他的小薩摩耶,有點欲言又止。石勝天夫婦靜靜地等待著,並不催促。
好一會,石林才將懷中的推開,站起身來鼓起勇氣說道:“爸爸媽媽,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情,就是我向學校遞交了退學申請,學校今天正式批準我退學了。我退學有我的理由,我覺得生命很短暫,青春更寶貴,我不想將我最寶貴的青春年華浪費在那些無用的不合時宜的知識的學習上,我有我明確的夢想,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實現我的理想,唯有這樣,我才不辜負自己的人生。”
石勝天夫婦一聽石林從大學退學了,既驚且怒。想到曾經為了兒子能考上一所好的重點本科,他們一家子也是脫了層皮,石林更是起五更睡半夜,辛苦異常。
後來總算是工夫不負苦心人,石林考上了一所985高校,這讓他們夫婦人前人後感覺倍有面子,很是自豪。現在他竟然退學了,就這樣一聲不吭地退學了,連個招呼都不跟他們打就自作主張地退學了、退學了……這讓他們如何是好?
石勝天壓了壓幾乎噴湧而出的怒火,一字一句地問道:“真的退學啦?”
“真的退了,爸爸,請你理解我,我想去追逐自己的夢想。”
汪玉寒從驚愕之中回過神來,憤怒地吼道:“你不上大學,你想追求什麼夢想?你告訴我們,你要怎麼追求你的夢想?”
“爸爸媽媽,你們彆生氣,我的未來我都規劃好了,我想先出去流浪,背著吉他走遍大江南北,我想去看整個世界的模樣,我想踏足祖國每一個地方,我想從這個世界獲得更多的感悟和閱曆,我想以此來豐富我的音樂,讓我的音樂更有靈魂,讓我的音樂更有動人的力量……”
石林慷慨陳詞,說著說著自己都有點感動了,要不是父親的一聲怒喝,他都忘記了眼前的父母渾身每個細胞裡充斥著的怒火了。
“你這個畜生,你這個神經病,這麼大的一件事,你就自作主張地退學了,還說是為了什麼狗屁夢想,我看你就是想要把我和你媽氣死。你這個逆子,你去追求你的夢想吧,你去流浪吧,隻要你從這個家門走出去,以後就彆再回來,你這個畜生。”石勝天站起來,指著石林的鼻子罵道,內心強烈的憤怒噴薄而出,震得他手都顫抖了起來。
“石林,我的兒子,媽媽求求你了,不要任性了好不好,你再去學校看看,看能不能複學,等你畢業了再去流浪行嗎?”汪玉寒流著淚哀求石林。
“媽,我主意已定,而且我的人生我做主,我不會再回學校的。”石林固執地說道。
汪玉寒見勸不動兒子,坐在沙發裡掩面哭泣。
石勝天怒火中燒,對石林吼道:“你個逆子,看我打斷你的腿。”他說著抄起一把椅子就要砸石林。
石林見狀,趕緊躲開,抓起自己的吉他,奪門而出。
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雷電交加,石林不顧一切地衝進了漆黑冰冷的雨中,丟下石勝天夫婦在屋裡傷心憤怒不已。
窗外的一道閃電、一聲驚雷震醒了掩面哭泣的汪玉寒,她又開始心疼兒子了。她害怕他被雨水淋壞了身子,於是趕緊起來找了一把雨傘和一件雨衣,出門追兒子了。
初春的雷雨澆在身上,格外的寒冷;雷雨交加的夜晚,格外的恐怖;路上來往的汽車轟鳴疾馳,格外的匆忙。
汪玉寒在雨中焦急地喊著:“石林,兒子,你快回來,媽媽同意你了,你先回來,等明天你再走……”
汪玉寒一路奔跑,一路呼喊著出了小區,她借著路上汽車的燈光看到石林穿過了馬路,到了馬路對面,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雨水澆透了他的身體,背後的吉他倔強地豎著。
“兒子,你等等媽媽……”汪玉寒見到是兒子,心中一陣驚喜,趕緊向他跑去。
石林聽到是媽媽的聲音,但是賭氣地不予理睬,自顧自地往前走。
汪玉寒急於過馬路追兒子,來不及左右查看就衝向了馬路。當她跑到馬路中間的時候,一輛疾馳的渣土車衝了過來。因被雨水遮擋了視線,司機來不及刹車,將衝進馬路的汪玉寒重重地撞飛了出去。
石林聽到身後的一聲巨響,心頭一緊,回頭不見了媽媽的身影。他趕緊跑過來查看,隻見到媽媽躺在地上,渾身是血,一動不動。
雨衣靜靜地躺在雨水裡,像是被丟棄的垃圾,雨傘折斷了,傘柄上汪玉寒握過的痕跡已然被雨水衝刷乾淨,支棱在路邊,顯得是那樣的寂寥。
石林跪在地上大聲哭喊道:“媽媽、媽媽……你怎麼了,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呀,媽媽,我錯了,我再也不走了,我這就去學校複學,媽媽,你快醒醒啊……”
石林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漆黑的雨夜顯得格外的淒厲。汪玉寒的鮮血混著雨水往四下裡流淌,暈染出了一片暗紅,在昏慘慘的路燈下散發著瘮人的幽光。
這時石勝天追了出來,見到愛妻躺在血泊中,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