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放不下 彆來寂夜好事成。(1 / 1)

紅酥手 且墨 5947 字 6個月前

退一步越想越氣, 餘嫻又轉過身看向他,因著這番動作,腰間攬抱的束縛被掙鬆了些, 見蕭蔚這雙狐狸眼仍以深情之勢惑人,她更氣了,隨著他聲澀撩撥, “餘姑娘若是體會到了妙處…饞這事,在下可以用彆的法子為你尋歡……啊!”連人帶被將他掀下床, 力氣不夠便手腳並用。

誰?誰饞誰?真不要臉啊!

床邊腳踏把手肘彎一硌, 肘骨滑至地上,隔著地毯發出悶響,她推搡他落地的痛楚, 並不及此刻肘腕發麻難頂, 蕭蔚捂著手肘,茫然地望向餘嫻,試圖合理化餘嫻忽然發怒的原因,“…新樂子?”

還敢撩撥?餘嫻紅著臉窘迫不已,卻絲毫沒有停下動作, 赤足踩上熱烘烘的地板,伸手“扶”起蕭蔚, 在他無措的眼神中一路將其推搡至門口, 一句話也不說,直至關上門。

蕭蔚碰了碰鼻尖,有點碰一鼻子灰的意思, 巧舌如簧,面對餘嫻也沒用。他垂首思考,餘嫻為何生氣, 門再度一開,他挑眉抬眸。

“錦鯉被還我!”餘嫻搶過他裹著的被子,小小一團抱著險要將她淹沒的八斤大被,無空帶門,理所應當地吩咐他,“把門關上!”

蕭蔚乖順地替她關好門。

燒得再旺的火,踏入冰天雪地的這一刻也滅了。他回憶著方才兩人的對話和餘嫻的神色,明明她羞怯嬌顏願意與他圓房的樣子,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不對勁的呢?不想留下他的骨血,他尊重她的意願,她反倒生氣了?說明她並不介意這個麼?可不介意這事,和生氣有什麼關聯呢?稍微思忖片刻,他恍然大悟,餘嫻氣的是,她相信她爹,所以不介意,可他如此介意,另一個角度也就反映出,他極度不願相信餘宏光。

這是慣來橫亙在倆人間的敏感話題,饒是說開了,珍惜當下,也隻能恪守陳規,不可越雷池,一旦彼此有更進一步的想法,這個話題就不得不被抬上來。他想通了首尾,收回了敲門的手,轉身離去。

連夜去書房趕製一套哄磨大法出來。最好明日就把她哄好,以免她每夜都氣得睡不著。

餘嫻探著腦袋看門口人影,他約莫站了一刻鐘,就偏頭往書房的方向去了。她回到床榻,裹緊大被,合眸卻怎麼也睡不著,睜開眼睛,握拳錘在掌心,對著帳頂嗔怪,“還以為多喜歡我呢,也才站一刻鐘麼?”語罷,又忍不住低聲說道,“你那麼聰明,最好今晚就領悟到我為何生氣,然後想出個能與我暢通無阻圓房的法子來,跪下念個三千字的《悔改書》,最後還要同我講清楚,究竟是誰饞誰!誰先提圓房的!”

方才不曾察覺,隻覺得小腹頻頻有脈脈暖意流淌,如今空下來,餘嫻才察看了一番,恍然明白,是前段時間生病,小日子不準,旋即喚了春溪來。

春溪一看,好麼,姑爺又去睡書房了,小姐又氣鼓鼓冷著臉說還是眼不見為淨。聽及此,遂忍不住在心底作了一首小詩《吃飽撐》:彆來寂夜好事成,誰料冬風多惱人。夜半分居飲愛恨,不如春溪吃飽撐。

嘖,好詩啊好詩。另附上題記和落款:沒有人能參透愛情。——春溪。

次日是除夕,天不亮便要趕回餘府,同去祭祖,餘嫻收拾完,便由春溪一道陪著歇息下了,睡得深了,迷迷糊糊間,聽見春溪傻笑著念了一首小詩,字句聽不清,唯有頓句後四字:“我的雞腿…!”格外醒耳。餘嫻習慣了,反倒睡得安心。

因寒衣節時突生變故,不曾按照步驟在家中好生祭祖,今次過大年,餘宏光打算攜闔家上下前往梟山升鼓莊,也就是餘家的祖宅,清掃故居,上墳祭祖。梟山原是餘家的,山險封道,唯有餘家人有通天道去往升鼓莊,因為太麻煩,路途又遠,饒是餘嫻也沒怎麼去過幾回,她隻曉得此處有數名目不識丁的聾啞守居伯伯,還有些隻熟清道路機關,彆的一概不知的愚者,長年累月地守著寶地。山中遍地黃金墳與礦穴,若傳出去盜墓者和獵礦賊都會覬覦這些寶藏,可技藝再高超,是山也進不來,消息也出不去。

沒人知道這裡有多奢豪。

她幼時來此,阿爹就曾叮囑過她,不要失足落進去了,裡面深得很,險得很。

餘嫻年前盤算中的日子便是這天。

天灰青色時出發,並不驅車,怕趕不上,皆由專人帶著,駕馬而行。蕭蔚策馬攜餘嫻,用大氅裹著她,月事中本就怕冷,餘嫻又體寒,動輒冰涼,若再張口言談,吃進風雪,恐怕還要再燒一場,因此兩人一路無話,餘嫻把頭埋在他胸口取暖,時不時探出來看看。

兄長們曾為了不去學堂,犯事時溜得快,苦練過策馬。大哥英姿勃發,也就跑馬時瞧著不像個混賬。二哥再也不能騎馬,由專人帶著,許是想到年後要被放逐至邊疆,他心已死,呆滯若雞。

餘嫻想起之前小廝通報,自打阿爹和二哥斷絕關係,二哥雖心死,卻反而不尋死了,阿娘醒後去他的院子外遠遠看過幾回,聽嬤嬤說每日隻會吃飯睡覺,也算安心了。兩人一直不曾說過話,唯有阿爹傳喚他至書房,告知他戍邊一事那天,阿娘也在,遠遠對上視線,二哥滔天的恨意就漫了出來,問這是否為阿娘的主意?被阿爹掌摑,阿娘才說了一句,“是我的主意。你若不甘,活著闖出些名頭回來,向陛下請旨,以毒婦之名讓你爹驅我下堂。”

二哥卻並不受激,依舊蔫蔫的。頗有一種但凡沒人照看,他立即去世的脫俗感。餘嫻不再看他,平移視線,落在爹娘身上。

從前她就注意過,每逢阿爹策馬時,阿娘並不依偎,總是頻頻指點,一會怨他騎得太慢,一會又怨他打馬太輕,阿爹就會笑著安撫她莫急,她便更急,罵他根本不會騎馬,一點都不豪爽。如今兩人又是這般,餘嫻靜靜觀賞一會,眼角就有些紅潤。

抵達梟山時已是申時三刻,要從通天道攀梯上去須兩個時辰,但有鐵索機關,攀梯邊一程一程的愚者將人拖上來,便用不了那麼長時間了。餘嫻幼時不關注這些,如今帶著目的而來,忽然意識到,以前的餘家究竟有多窮奢極欲,仿佛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另一世朝中。

而今的升鼓莊卻猶如一座死城,莊外山林茂盛,劃出一片長地作墓地,墓碑多了,看得人仿佛為死亡這件事麻木。莊內雕梁畫棟的“宮殿禦園”猶在,隨意拿起一根簪子敲一敲牆壁,都有金粉灑下,若是鑿一鑿,一塊金一塊玉,拿出去也能用許久。這是大哥和二哥都乾過的事。

守莊伯伯和愚者都很老了,恐怕再活不到幾年,祖上沒了,也教不出這樣一生隻作一件事的人,屆時無人守山,盜賊就會多起來。大哥說擔心祖上錢財都被搬鑿而空,不如趁現在多弄些回去慢慢用,不然這樣的東西陛下也會覬覦,收入國庫。被阿爹扇了幾個巴掌,問他是不是也想去戍邊,才不敢說話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許阿爹早就想將此處獻給陛下吧。隻是遷墳不易,阿爹也在想法子。

餘嫻的視線落到蕭蔚的臉上,他從進入山中,臉色就一直不好,也不像晨起時那樣笑著關切她了。她想起花家傳來的秘書中,薛晏自述,曾被擄至荒山,高官擺秘宴,以身作靶,嬉射。

她低聲問道,“你起初娶我,也有為了能進來這個地方的原因嗎?”

蕭蔚垂眸,輕頷首。她便知道,今日蕭蔚和她盤算的,是一件事。

今天之前,她還可以想著直接問阿爹阿娘,玉匣到底何物,可如今“餘宏光將其擄至荒山”的荒山有了實處,餘嫻握緊拳,怎麼會不糾結呢?良阿嬤讓她不要害怕,拿出探尋的勇氣來,說明事至中旬,良阿嬤也知道,真的有這樣一件事發生過。她敢問嗎?她能問嗎?她當然至死也信阿爹,可她想不到到底是怎樣的內情,才能美化這件事,使其翻天覆地?

尚在糾結中,阿爹已拿出灑具,開始安排幾人清掃起來,轉頭再看,蕭蔚早看著她,用眼神示意她跟來了。阿爹分給她一個簸箕,“你就撿一撿樹葉吧,掃地的話灰塵太大,擦灰又恐你手指沾染濕塵,摩挲時劃破指尖,嗯……剪枝倒是不會染塵,但阿爹不想讓你意外剪著了手。所以,撿一撿廊子裡的樹葉,也不用蹲下汙了衣擺,找些觸目所及的地方撿一撿就好。”

她有點不好意思,概因她確實從小到大祭祖清掃時,都沒被分配過什麼真家夥,“阿爹,我可以跟蕭蔚去割院子裡的雜草。”

“劃傷了怎麼辦?!仆人沒來,這麼大的莊子也不可能真靠我們幾個人打掃完,都是把門前收拾收拾走完清掃的步驟罷了!”餘宏光大驚,擺手說不行,但想著她可能就想黏著蕭蔚,便道,“不如你在旁邊看他割吧,給他遞一遞帕子擦汗。這遞帕子擦汗啊,很有講究的,既可以幫勞作者解疲乏,又能為勞作者鼓勁,是很關鍵的活兒。”

“……”還當她三歲小孩兒哄呢,小時候都聽過這忽悠術了。但餘嫻還有些問題想問蕭蔚,遂答應了,與蕭蔚一同去門口。

待左右無人時,蕭蔚忽然問她,“你們尋常祭祖完,約莫是幾時下山?”

“快的話傍晚就走,慢的話,餘府的管家會安排人趕來清掃房間,把團圓飯一應留在莊內用過,明早才回去。”餘嫻猜到他跟自己想一塊去了,便戳破他,“你想去墳墓?還是去礦洞?…那日我們猜測,高官被邀赴烹屍宴,也許才是玉匣真正能拿捏他們的手段,後來我也想過,這樣的宴會到底會在什麼隱秘處,隱約覺得可能會在這裡,便早早盤算著趁今日去探。所以你和我想的一樣——你知道饒是肉烹散腐化,白骨總沒辦法搬出這座浩山!你也要去找宴地遺址?”

蕭蔚一瞬滯澀,下一刻熱血逆流,猩紅的眸凝視她,沉聲問,“你連祭祖都不曾做過重活,卻打算深更半夜自己去那種地方?…你不是信你阿爹嗎?何必想著獨身犯險?你不是我,我執著於過去,非要眼見為實,非要探尋!可你是他女兒,你問他不就好了?!他說的你都會信!你知道真相後便無須再為我的執拗犯不必要之險,為何非要……!”

“非要像你一樣自己探尋真相?非要眼見為實?!”餘嫻打斷他的話,理所當然道,“因為你不信我,不信我阿爹!我就是要親自找出來把真相打在你臉上!我就是要讓你心服口服!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你做得到的事我也做得到!你問為何?當然是因為我喜歡我阿爹,不允許任何人汙蔑他!當然是因為、因為我喜、喜歡你,不允許你我關山難越……!”她越說越小聲,最後依舊固執道,“你曾經的執拗,隻是耽於過去尋找真相!如今的執拗,不也有為了你我?不允許你我關山難越?你想與我長相廝守,所以自己去尋,不想讓我去尋!你怕我死了,你就算知道真相,也翻不過心裡那座山!不然你知道我要犯險,乾嘛這麼激動?”

風雪卷山,枯葉如蝶。山還如當初的山,高官嬉射,他苦尋出口,卻怎麼都跑不出山頭。二十年執著於往事,他想解開真相,替父母報仇,他想走出這片夢魘之山。無論是彼時嬉射,還是這二十載,他都跑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快忘記,這座山隻是山,而困住他的根本就不是山本身。

但如今蕭蔚愣住了。他知道,饒是嬉射距今二十載,饒是未來真相大白,自己也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座山了。

他根本,走不出餘嫻。

走不出餘嫻為他設下的這座心山。

他放不下餘嫻。

他扶額長歎一聲,緩緩將她攬入懷中,哽咽道,“…對,因為我,真的心悅你。從初次見面,你拿著芍藥撩水濯玩,我想,我就被那雙紅酥手,深深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