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心花怒放
看著眼前一幕, 希錦心中那個感覺——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沒有遇到過這種陣仗。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阿疇開口了, 先是讓諸位大人起身。
待到大家陸續起來, 他才道:“聶大人,我說過,等我這裡事了,我會過去找你們。”
希錦怔怔地看著那個背影,便有些口乾舌燥,心跳也加快了。
明明阿疇還是那個阿疇, 他說話的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冽涼淡,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他看上去對這種場面很從容,應對自然,就好像他原本就屬於這種場面的。
希錦的心越發狂跳,她眼睛不眨地看著外面。
這時候阿疇已經和那欽差孫大人並指揮使聶大人聊了幾句,因為人多,隔著遠, 聽不太真切,不過聽那意思, 似乎是兩位大人說聖旨已經下了,召他速速回京, 說官家如何思念,盼著他回去, 說不能耽誤。
希錦此時隻覺天旋地轉, 手已經開始發顫,又覺得自己站都站不穩了。
她攥緊了拳,緊緊將阿芒抱在自己懷中。
旁邊二伯娘等人全都木然地看著她, 大家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怎麼了。
寧家的這些婦人是見過大場面的,但是所謂的大場面也不過是小小汝城富戶的那些玩樂,她們見了外面官老爺知道小心翼翼,和官家夫人打交道那更是殷勤討好。
至於離開汝城,至於燕京城那些事,官家那些事,這對於她們來說太陌生了,是遠超過她們見識的。
這時候,芒兒卻突然道:“爹爹!”
原本場面是寂靜的,那麼多人的小院子裡,咳嗽聲都不見一下,現在稚嫩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寂靜,讓所有的人心中為之一顫。
大家順著那聲音,全都看過來,於是寧家人想起來希錦和芒兒。
那欽差孫大人聽著這聲音,征詢地望向阿疇。
阿疇:“孫大人,聶大人,請稍等片刻,我和家眷交代幾句。”
家眷?
孫大人詫異,沒人和他提過,他困惑地看向聶大人。
原來皇太孫都有家眷了?那小郎君是誰,皇太孫的兒子?那那那——
對此聶大人假裝沒看到,逃避了他的眼神。
有些事是不能說的,誰說出來,那件事仿佛就落誰身上。
皇太孫在民間已經有了妻兒,這倒是沒什麼,很正常,但當了人家贅婿,那問題就大了。
皇太孫啊!當了人家贅婿啊!還是被人家動輒斥責的贅婿!
這是大昭皇家尊嚴被踐踏最狠的一次了!
況且,他對皇城那裡也一直避而不提皇太孫的妻兒,如今自然隻能裝傻了。
這時候,寧家眾人全都心裡發慌。
之前希錦還想休了人家,這,這如果讓人知道了,寧家還不是都得死!
希錦看著這情景,知道自己逃不過,一咬牙,領著芒兒出來了。
她兩腿發軟,腦袋發懵,不過她也總算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這贅婿竟是當朝皇帝的孫子,親孫子,也就是昔日那個逃亡的皇太孫。
她話本看多了,那話本大多是胡謅,但胡謅的故事也有前朝的故事打底子,許多事無論朝代怎麼變換,理永遠是那個理。
寧家收留了逃亡的皇太孫,這個如果之前查出來隻怕是死罪,滅門的。
但是現在皇上要認這個孫子了,這就是大榮耀大風光,是天大的幸運。
而這個皇太孫還是自己的贅婿,這更是她該感天謝地的。
當然也有提心處,她對他不好,對他一直很刻薄,他若追究起來——
希錦不敢細想。
她隻能拚命讓自己不要去想了,咬著牙讓自己不要牙齒打戰,走上去。
希錦走出去的時候,便感覺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從小就是一個有些愛慕虛榮的小娘子,好面子,總盼著能出頭,想著有一天自己風光耀眼,讓所有人都羨慕自己敬佩自己,但是她從未想過,就在這一天,她會成為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她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了阿疇面前。
當她和阿疇的視線對上時,她終於在那全然的陌生疏離中捕捉到了一絲熟悉,但是也隻有一絲絲罷了。
巍巍皇權,齊刷刷俯首跪下的人群,以及這落針可聞的異樣寂靜,這讓她知道,現在不是她五房的事,不是寧家的事,這甚至不是汝城的事。
她還來不及細想這意味著什麼,她隻知道自己已經如履薄冰無法呼吸。
這時候,阿疇終於開口:“我需要出門一趟,少則十幾日,多則月餘,我就回來。”
出門,回來……
希錦聽著這輕描淡寫的話,隻覺得心神恍惚。
之前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少則一兩日,多則兩三日,但結果呢……
上次他回來了,但這次,她覺得他不會回來了。
不過她還是木然地點頭:“嗯,嗯,你,你去吧……”
阿疇的視線落在她眼睛上。
然而希錦卻垂著眼,她並不看他。
阿疇盯著她那撲簌簌的濃密羽睫,自然感覺到了她的逃避。
事到如今,他隻能往前走,他沒有回頭路,她也不會有。
半晌後,他到底垂下眼來看芒兒。
芒兒睜大眼睛,清澈的眸底透著好奇和茫然,顯然他也感覺到了母親的緊張。
阿疇便伸出手,他想抱抱芒兒。
然而希錦卻下意識越發抱緊了芒兒,她清亮的眼睛中有著戒備,戰戰兢兢地看著他。
這讓周圍人臉色微變,現場空氣瞬間凝固了。
一旁寧家眾人看得心都沉下去了,一個個臉色煞白。
希錦,希錦怎麼敢!
皇太孫要抱芒兒,她趕緊讓皇太孫抱啊,她怎麼敢這樣看著皇太孫,好大膽,太大膽了!
得罪皇太孫,一個不好可是要殺頭的!
聶指揮使神情也是沉沉的,他見此,略一個眼神。
旁邊已經有心腹一步上前。
那屬下生得彪悍威猛,但是動作迅疾,幾乎是瞬間閃到了希錦面前。
希錦微驚,下意識明白那是要搶孩子的,眼中便湧出慌亂來,她哪裡見過這陣仗。
阿疇自然察覺到了,他抬起手來,示意他下去。
那侍衛神情一頓後,垂首,退下。
這些動作都是無聲的,也是片刻間的,不過在場所有的人都察覺到了。
在萬人屏氣的寂靜中,那尊貴的皇太孫殿下的一喜一怒都牽扯著所有人的心思,甚至決定著所有人的命運。
他隻需要一個抬手,便能讓眾人俯首,讓那肅穆侍衛止步。
旁邊孫大人見此,上前:“殿下,這小郎君——”
這是龍血鳳髓,在接了聖旨過來汝城前,韓相曾見過他,叮囑說務必辦事周全。
辦事周全四個字,其中自是意味深長,如今這皇太孫既然在民間有了骨血,那自然是要請回去複命。
阿疇視線涼涼地掃過去。
孫大人一頓。
阿疇開口:“我會過去燕京城面聖,會和翁翁說明原委,不過我的妻兒長在市井,並無見識,也不懂皇室規矩。若是不曾應翁翁之召便擅自去了,到時候殿前失儀,白惹翁翁不喜,到時候,也是連累諸位大人。”
孫大人一頓。
阿疇繼續道:“讓他們母子暫且留在這裡吧,等一切塵埃落定,得了聖意,再做計較。”
他這麼一說,孫大人面色很有些為難。
他一直都被瞞著,並不知道皇太孫竟然在民間有了妻兒,顯然皇太孫也不打算帶他們過去燕京城,可——
旁邊一直不曾言語的聶指揮使卻是道:“孫大人,那就以殿下所言便是了,我會留下精乾護衛,留在這裡護娘子和小殿下周全。”
孫大人無奈,他多少知道聶指揮使的心思。
當年這皇太孫離開皇城時,是被一路追殺,身後是那累累白骨。
雖說十二年過去,時局有變,但皇太孫再赴皇城,自然心存忌憚。
這聶指揮使當年曾受太子大恩,顯然是事事以皇太孫為先,
以孫大人的意思,自然是要帶走這皇太孫家眷。
隻是他雖手握聖旨,但聖旨上確實不曾提及皇太孫妻兒,如今一對二,他很難辦。
他猶豫了下,也就勉強道:“自然是按照殿下的吩咐辦。”
旁邊希錦聽著那話,沒什麼見識,殿前失儀,她明白這是說的自己。
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就是井底之蛙。
他這麼說,並沒有錯,她確實不懂皇城,皇城裡的那些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阿疇已經再次看向希錦,希錦睜大眼睛,有些茫然的視線恰好和他撞上。
那一刻,希錦下意識想躲閃,她還沒想好怎麼面對他,一切都太過猝不及防。
不過阿疇的視線如有實質一般,緊緊鎖著她,讓她想躲都沒法躲。
她腦子一片空白,就那麼直直地看著他。
三年夫妻,彼此間有過甜蜜也有過埋怨,就在這之前,兩個人還彼此頂嘴,她鬨著要休夫,他也言語間很有些賭氣。
隻是如今這一切瑣碎仿佛都消逝了,遠去了,擺在他們面前的,是天大的一樁事。
昔日再平凡不過的小夫妻,瞬間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周圍那麼多人,寧家的,皇城的,男男女女,懂的不懂的,都在看著他們。
希錦往日總是靈動的,說起話來小嘴兒叭叭叭,總是有許多言語。
隻是如今卻無聲起來。
她沒辦法有任何反應,隻能懵懵地看著眼前的阿疇,看著那墨黑的瞳孔中隱晦的情緒。
她多少感覺到,他眼底好像有些什麼,他可能有些不舍,想讓她給他一些回應,說點什麼。
可她不想說啊。
她暫時沒辦法對他做出依依不舍繾綣情深。
就挺難的。
在良久的視線交融後,阿疇終於道:“你留在這裡,好好照顧芒兒,聶大人留下的兩位護衛都是萬裡挑一的,會護好你們。”
他的聲音沙啞,但隱隱似乎是安撫她的意思。
希錦動了動唇,點頭,點頭,僵硬地再點頭。
阿疇看著這樣的她,又道:“留在汝城,不要多想,等我一切安頓妥當,會回來接你們。”
最後這句話,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希錦參不透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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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疇跟著那些人馬離開了。
族長帶著族中郎君們過去送行,本來這種場合是不允許婦道人家出去的,不過因那是希錦的贅婿,芒兒又年紀小,於是希錦便領著芒兒坐上了牛車過去送行。
這牛車上面掛著的是知府的旗,牛車內也布置奢侈,是希錦從未見識過的。
不過現在她沒心思享受這些,她抱著芒兒,透過牛車的窗子往外看,卻見旌旗飄揚,鼓樂齊鳴,那麼長的車駕卻如此齊整,是見都沒見過的。
大伯娘是有見識的,指著那飄蕩著的絳引幡道:“瞧,那個叫黃麾仗,舊年時候咱們家進過一批絳帛,聽說那原本是燕京城禦用,我當時還納悶,問起來,人家才和我說,是用來做黃麾仗的,那是天家的禮儀。”
她和二伯娘三伯娘都是特意被叫出來陪著希錦的,有什麼事好幫襯照顧著。
此時二伯娘聽得這話,咂舌:“咱們一般人家哪敢輕易用黃呢,也就是天家才用這個色了。”
大伯娘點頭:“是,還有紫色,也不是咱們用的。”
一時說著,她笑望向希錦,那神情便格外殷勤,滿臉堆笑:“不過我們希錦以後可以用了,以後希錦就要配金戴紫了。”
二伯娘聽著,那眼神就很有些酸溜溜的。
配金呢,穿紫呢,那是他們尋常人摸都摸不著的,這潑天的富貴就這麼澆到了希錦頭上,誰能想到呢!
可以說在這之前,希錦嘛,就是絕戶女,招了一個贅婿,雖模樣長得好,但也沒看出什麼大本事,在寧家不顯山不露水的。
家裡幾個伯娘,那自然是沒把希錦看在眼裡,平時見到說幾句熱乎話走個場面罷了。
結果現在可倒好,突然間,希錦那個不起眼的贅婿竟然成皇太孫了,希錦就這麼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本來自家郎君考中了舉人,這是天大的好事,族中多少人羨慕,二房便風光耀眼起來,她走路也有風了,她可以揚眉吐氣了。
結果現在呢,她竟然成了陪襯,在這裡當丫鬟一樣陪著希錦,照顧著孩子。
就剛才那阿芒吃橘子流口水,她都趕緊拿了帕子去接,她現在就是一個老媽子了!
二伯娘想起來就心痛,不過心痛之餘,也開始盼著自己能沾光。
一定要沾光,必須沾大光,不然就是虧,虧大了!
而就在幾個伯娘的羨慕中,希錦望著那逐漸飄遠的黃麾仗,終於慢慢恢複了知覺。
一切就像一場夢,而她,雖然還沒從夢的麻木中恢複過來,不過多少也想明白了。
阿疇便是當年那逃亡的皇太孫,是自己爹爹救了他,收留了他,又讓他當了自家的贅婿。
這些年,自己對他是不夠好,但到底幾年夫妻,也是有些情分的……吧?
無論如何,自己兒子都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親生兒子!
阿疇是很疼愛芒兒的,視若珍寶。
就算她往日薄待了他,為了芒兒他也會原諒自己吧?
這樣的話——
希錦有些不敢想象,所以享不儘的榮華富貴果然來了,從此她的兒子將是玉葉金柯天皇貴胄?
竊喜終於從那懵懵的麻木中緩緩冒出頭,她逐漸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以及自己將得到什麼。
她緩慢地抬起頭,看到了牛車上幾個伯娘那殷勤奉承的笑臉。
她從小就認識她們,但從不知道她們笑得可以這麼巴結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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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錦還沒回到家,便已經開始感覺到和往日的不同了。
她回來時候乘坐的依然是知府的牛車,那知府的牛車自然和尋常牛車不同。
要知道本朝對於車馬犢車以及轎輦都是有規矩嚴格的,比如說轎子,皇帝乘坐什麼轎子希錦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寧家就是再富裕,出行乘坐的轎子也不能用椶蓋,不能用暖轎,換言之就是光禿禿的兩根棍兒撐著一個座位,那坐起來肯定不舒坦啊!
若是坐車,那是不能用馬車的,大昭國馬匹金貴,多為軍中所征繳,尋常人家根本不能坐馬車,所以大家夥出行隻能是用這犢車了。
不過即使犢車,她們這種庶民也有諸多限製,比如犢車隻能在黑漆中穿插一些彩飾來裝扮,是絕對不能用紅漆和五彩的,若是用紅漆就是僭越!
而如今,希錦所乘坐的這牛車,竟是紅漆五彩的,這就是尋常百姓不能用的了。
在那犢車前面,更是有威風凜凜的赤青官旗!
希錦摟著芒兒,坐在那牛車中,從牛車那輕輕晃動的垂簾隱隱可以看到外面,那赤青官旗正隨風飄蕩,這是何等威風和榮耀。
這汝城的街道依然是昔日的街道,不過那些挑擔的駐足讓路,那些店面掌櫃夥計全都翹頭看過來,過往行人眼中除了羨慕就是敬畏。
敬畏什麼,敬畏這赫赫官威,羨慕什麼,羨慕這風光八面!
希錦隻覺得自己心要酥化開了。
她怎麼突然走到了這一步,以為這輩子自己都是平頭百姓和官家無緣,突然就人上人了?
這時候牛車走過西街拐角,這邊巷子狹窄,於是便有官府侍衛上前開路,路邊行人車馬自然都紛紛避讓,避讓中熙熙攘攘,大家議論紛紛。
眼見這情景,坐在牛車中的眾婦人心中滋味自然是暢快,幾個伯娘也都覺得與有榮焉,笑得滿臉堆花。
大伯娘滿足歎道:“咱們芒兒以後身份就大不相同了,沒想到咱們家竟然能出這樣的貴人,今日我們也跟著沾光,竟然坐上了這紅漆五彩的牛車,我瞧著外面那旗子撲棱棱地響,我都不敢信,竟有這般福分!”
三伯娘卻是笑道:“說起來咱們希錦可是一個有福氣的,你們還記得嗎,希錦娘生希錦時,還夢到了九色錦鳳,當時咱們還打趣來著,想著希錦是個貴人,不曾想如今果然應了這個兆!”
四伯娘聽著,猛點頭:“對對對,這就是了!”
那二伯娘眼中便酸溜溜的,不過到底也跟著點頭:“誰想到呢,咱們希錦竟是大貴人了……”
大伯娘笑道:“大貴人應該是咱們芒兒,咱們芒兒可是龍血鳳髓,以後去了燕京城,那就是千萬人之上的貴胄了!”
這麼說著,大家也都想起希錦要休了阿疇的事。
這件事自然想都不敢想,提都不敢提,沒這回事,全都當沒這回事!大家一團和氣地笑,該忘的全都忘了。
此時芒兒也不吭聲,就那麼安靜地偎依在希錦懷中。
大伯娘看著芒兒那模樣,笑道:“瞧這孩子,方頭圓臉的,這是貴人之相,你看這長得多好,咱們寧家這麼多小娃兒,沒一個能比得上芒兒這滿身的貴氣呢!”
她這麼說的時候,旁邊二伯娘聽著便有些不舒坦。
心想昨天她家孩子還被這麼誇呢,怎麼轉眼就成了誇芒兒?昨天時候誰眼裡能看得見芒兒?一個贅婿的孩子罷了,如今竟成了滿身貴氣……
不過她心裡也明白,那是帝王血脈,比不得比不得。
希錦摟著自家芒兒,聽著幾個伯娘的吹捧奉承,心裡隻覺如同大熱天喝了一碗冰鎮酸梅,那真是酸甜暢快。
人活在世,能有這樣的際遇,那是何等的福分哪!
半夜撿了大元寶也沒如今的歡喜!
說話間,這牛車已經抵達寧家,卻是通往寧家正門的。
要知道寧家正門是很少大開的,至少不是為了希錦這樣身份的開,可是現在,她竟然看到正門大開,知府大人,族長並幾位族中長輩都站在那裡迎著自己。
幾個伯娘見這陣仗,都越發小心,前簇後擁的,扶持著希錦下了牛車。
那知府大人已經忙不迭地上前,恭恭敬敬地見禮:“大娘子一路辛苦了!”
這時候族長等人自然是插不上話的,大家都恭敬地立在旁邊,不敢言語。
希錦看此情景,知道自己應該說一些場面話,要不失體面的,可她到底經曆的少,並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露怯,又能大方得體。
當下她隻能微點頭,道:“大人辛苦了。”
知府大人聽這話,便有些受寵若驚,忙道:“大娘子說哪裡話,這都是下官應該做的!”
希錦看著知府大人那一疊聲的樣子,突然有些感悟,在自己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時候,原來知府大人竟然也是心裡打鼓?
知府大人固然是讀書人,見多識廣的,但是他在比他地位高的人面前,其實也是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哪裡不得體。
得體這種事,其實更多是對居於下位者的要求,若是一個人身份尊貴,他便是隨意一些,彆人也不會在意。
當下希錦便突然放鬆下來。
那些燕京城的欽差走了,那指揮使大人走了,已經成為天潢貴胄的阿疇也走了,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她寧希錦如今是皇太孫的正頭娘子,在這汝城,她不必忌憚誰了。
她最大!
一時眾人進了寧家,浩浩蕩蕩進了正廳,那知府大人一臉討好地寒暄著,希錦卻不太想聽了。
當下她直接道:“大人,我們家小郎君有些疲乏了,怕是要歇息。”
知府一聽,忙道:“好,那下官先行告退了,不過大娘子,這段時日你留在汝城,我們自然是好生照應著,大娘子若有所需,務必不要客氣,我們一定竭儘全力!”
希錦聽著,微點頭。
那知府大人又提起,旁邊兩位便是聶指揮使留下的護衛。
那兩位護衛中,恰好有一位便是之前長得特彆彪悍的,要上前搶孩子的。
如今他們倒是恭恭敬敬的,上前拜見了,希錦這才知道,這兩位一位叫燕關,一位叫楚水,在皇太孫把他們母子接回去皇城前,這兩位便留在寧家了。
希錦雖然並不懂,不過也看出這兩位必是身懷絕技的,果然是萬裡挑一的。
她想起阿疇臨走前的語氣,心裡便打了一個突。
於是在那漫天的興奮中,絲絲憂慮浮現上來。
臨走前,他讓她就留在汝城,讓她不要多想。
這是什麼意思,怕她狐假虎威太張揚惹出麻煩,還是說……
希錦想起霍二郎曾經提起過的,那皇太孫往日種種,不免有些忐忑了。
阿疇現在到底什麼情況,這皇太孫的位置穩妥了嗎?
可彆有個什麼,那回頭一家三口全都賠進去性命?
於是這會兒希錦多少意識到,阿疇留下侍衛,精乾的侍衛,萬一他出了事,那侍衛會護著芒兒東躲西藏地逃命嗎?
就像他當年一樣,他一個半大的孩子,不是逃了嗎,躲了這麼多年。
不過這時候,知府大人告退,族長和幾個伯父簇擁過來,眼下情景竟也容不得希錦多想。
那族長和幾位伯父慈愛叮囑了希錦幾句,又讓幾個伯娘趕緊陪著希錦回去自己院落休息。
回去自己院落後,卻見院子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整潔,明顯是特意打掃過的,而院落窗前還掛了幾樣鳥兒,有鸚鵡,白鷳,還有畫眉,一個個都機靈好看,一看便是上等好鳥,貴著呢。
在那窗欞前,還擺著幾盆罕見的花卉,其中有一盆竟是瓊花,希錦分明記得,這是大伯往日最愛的一盆花,那簡直是視若珍寶!
希錦疑惑,旁邊大伯娘笑著請功:“希錦,這是你大伯命人重新幫你打理了院子,又把養著的幾盆花搬過來,你如今是貴人,貴人居貴處,自該享用最好的。”
旁邊二伯娘三伯娘四伯娘聽到這話,都驚訝,驚訝之餘便浮現出懊惱。
她竟這麼會巴結,而且是私底下巴結,也不和自己商量商量,自己竟是落了後!
太陰險了,怎麼攤上這樣的妯娌!
希錦聽著越發驚訝,她知道大家都鉚足勁巴結自己,但是巴結到了這個地步真是沒想到。
這都不像那些昔日熟悉的伯娘們了。
她也就道:“大伯娘,彆的也就罷了,那盆瓊花為大伯心愛之物,我到底是晚輩,怎麼能奪人所愛,便是放在這裡也白白糟蹋了。”
大伯娘忙道:“這是應該的,應該的!你大伯說了,咱們寧家隻是平頭百姓,不過好在家中有些積蓄,如今你和芒兒繼續留在這裡,我們自然要供著你最好的!”
希錦:“既如此,彆的放下,心意我領了,隻是那盆瓊花,還是給大伯送過去,擺在我這裡,伺候不好,白白糟蹋了好東西,若是在大伯娘你那裡,我想看了,還能去看看呢。”
話說到這份上,大伯娘才不說什麼了:“行,那我們便先帶回去,回頭開了花,你想看,我們就讓人送過來。”
一群人說著話,進去房中,卻見正廳已經擺了三四個箱子,這都是族長命人送來的,簇新的各樣織錦布料,還有各樣陳設用具等,是從公中拿了來給希錦用的。
幾個伯娘又陪著說了幾句話,也就先退下了。
希錦哄了哄芒兒,看他並沒什麼不適應,便把他交給奶媽去照料,她自己在丫鬟的服侍下沐浴了。
沐浴過後,秋菱卻端了一份牛乳燕窩羹:“說是三娘剛剛送來的,特意熬好了給大娘子享用的,還說問問大娘子是不是合口味,若是喜歡,她再拿一些燕窩來幫著大娘子熬。”
希錦掀開那瓷盞一看,一股甜□□香撲鼻而來,她倒是喜歡,便也安然受了。
吃了那牛乳燕窩羹後,她在丫鬟伺候下漱口,之後便躺下歇著了。
不過躺下後,希錦根本睡不著。
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她兩隻腳還跟踩在雲上一樣,感覺身體都是飄著的。
這時候她躺在床上想著之前的種種,想著阿疇離去時,那飄飛著的黃色旗子,還有寧家眾人對自己的諸般殷勤。
一夜之間,這天地仿佛顛覆了。
在娘家,她原本隻是尋常女兒家,而且還是一個招了贅婿的女兒,不尷不尬的。
阿疇又不太爭氣,做買賣並不太在行的樣子,彆人背地裡不知道說什麼,總歸是不太瞧得起,遇到什麼事人家未必想起她。
但是現在一下子不同了,所有的人都對她恭恭敬敬,好一番笑臉。
還有芒兒,芒兒身份從此也完全不同了。
她又想起四堂兄中了舉人,那自然是風光耀眼,但是芒兒——
她想到最初聽到的那消息,說是官家沒彆的兒子了,要讓那個皇太孫回去繼承皇位了。
繼承皇位……
如果阿疇繼承了皇位,那自己芒兒,那就是什麼,太子??
那她就是太子的親娘了?
她頓時差點被自己的想法嗆到。
希錦躺在那裡,腦中諸般思緒,忐忑的,驚喜的,不敢置信的,無法理解的,惶恐不安的,種種的情緒就猶如飄飛的柳絮一般,漫天飛舞。
猛然間,她記起一件事。
放夫書!
放夫書呢?
那放夫書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