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從眼角沁落的血珠在額頭上蜿蜒出蟲噬般的歪扭痕跡, 倒吊在風扇上的半截屍體無力地垂落了雙手,腰際那坑坑窪窪的斷裂面冒出了形狀瘮人的森然骨茬,混雜著零散碎肉的血塊在琴鍵上砸成一串不和諧的刺耳音符。
滲進黑白鍵縫隙中的汙血似乎喂飽了無形的存在, 陰影一閃而過, 緊隨其後的便是無人觸碰卻自發地向下凹陷的琴鍵, 斷斷續續地震顫出一首美妙的無名樂曲。
如若演奏現場是金碧輝煌的音樂廳而非屍橫遍野的血海,或許會迎來觀眾們經久不息的掌聲——也同樣不是將手掌硬生生拍折也要用腕骨繼續拍下去的偏執, 被迫欣賞著音樂而露出喜悅笑容的詭異神情, 死死釘在座位上怎樣都無法起身的僵直。
孤身孑然而立的少年衣服浸透了鮮血,他對流瀉過耳畔的鋼琴聲充耳不聞, 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指節將棍柄攥得發白。
然後,他緩緩抬起了頭。
——引用自《死靈樂園》
命運真奇妙。
虞檸蹲在楚人美的“屍體”旁邊,想起原著裡的某些段落, 覺得這大概就是某種遙相呼應的報應。
雖然當初在音樂教室大殺特殺的不是楚人美, 主要講究一個冤有頭債有主, 但趁火打劫這事要什麼前因後果呢, 天時地利人和就可以啦!
剛剛還吊著嗓子的前名伶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然而除了胸口隱約起伏的線條,根本沒有辦法分辨正面與背面, 那同樣遮蓋了面部的、有些毛躁的長發是足以讓當代熬夜年輕人羨慕嫉妒恨的濃密。
她兩腳一蹬, 直挺挺地撅在那兒, 整個場景充斥著一種……非常詭異的黑色幽默感。
“這畫面不太對勁, ”薛尉悻悻道,“怎麼感覺咱們跟相聚命案現場似的。”
“怎麼可能呢?”虞檸心虛地說,“你想多了。”
傑克:“啊?不也挺好的嗎?”
薛尉:“???”
虞檸沒理他倆,很珍惜地收起自己失而複得的老夥計——她才不舍得用自己心愛的小嗩呐來乾這種事, 轉而走回音樂教室從樂器架上取了一對鼓槌,為了驗證一下順手程度,毫不憐惜地就掀開了旁邊的鋼琴琴蓋,準備往琴鍵上砸個幾下試試水。
她揮得很隨意,畢竟這個距離怎麼也不可能掄歪,結果——
還真的敲了個空。
虞檸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架理論上還不應該活過來的三角鋼琴。
……你是後退了吧?你剛剛絕對是後退了吧?!
她低頭看了看比地板上那方形的陳年痕跡倒退了一些的琴腿,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再瞧瞧動都不動、決定裝死到底的三角鋼琴,忿忿不平地冷笑了一聲。
乾嘛乾嘛,又不會害你。
眼下亟待處理的也不是這家夥,虞檸決定大人不記小琴過,轉身拎著鼓槌出去了。她在還圍在楚人美的同伴身邊重新蹲下,往屍身上捅咕捅咕,再捅一捅,確認對方是真的沒有動靜了以後,開始上手去掏女鬼的口袋。
劉嘉卉看出了不對勁,“等等,檸檸,你要乾嘛?”
虞檸在百忙之中抬頭。
“分贓啊。”她理所當然地說。
眾人:“……”
禽獸啊。
怪談手冊其隱蔽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都帶個“美”字,你美姨還是你美姨,那喝過的潭水比美美子打過的電話還多,虞檸摸了半天也沒有找見東西在哪兒,接收到她可憐巴巴的求助眼神的其他人隻好認命地跟著翻找起來。
畢竟楚人美威名在外,剛才的一出粵劇更唱得人心有餘悸,他們也就敢掀掀袖子捅捅口袋什麼的,一不小心挨到那被潭水泡得浮腫的皮膚都要打個寒意刺骨的戰栗,結果找著找著,害怕之情還真就被煩躁給替代得無影無蹤了。
……這事就離譜啊!
“找到了找到了,”薛尉鬆口氣,一把抽出了綁在腳腕上的冊子,“哎不是,誰把手冊塞褲腿裡啊,至於嗎?”
劉嘉卉心情複雜地看著幾位前同學現土匪,“你們說,能不至於嗎?”
虞檸:“……咳咳咳咳。”
“好歹總歸是東西到手了吧,”白曜笑著說,“方法不重要啦。”
薛尉:“哇,出現了,那種謎之爽朗。”
白曜:“?”
“楚人美的話,積分應該不低。”他正色道,“進一步縮短差距肯定是沒有問題的了。”
“Bingo。”虞檸一翻開冊子第二頁,頓時笑逐顏開,“比美美子還高一百分呢!”
美美子!反思一下你自己!
虞檸二話不說地取出包裡的POS機,儘管背著它跑來跑去是很沉,可一到這種時候就令人不禁覺得一切都值得。她快樂地輸入在“3”之後輸了倆零,當場掏空了楚人美的積分還將對方的手冊收入自己囊中。
沒收!
滴——名人卡。
昵稱“美姨”的鄉村女鬼也是一代人響當當的童年陰影了,這位戲班子的扛把子為出軌丈夫所害,遭他設計被誣陷與人通奸,最後慘被亂石砸死。死後的她怨念不散,三天就害死了六十六條人命,屍骨因工程新建而被拋入譚中後更是出來源源不斷地害起了人。
虞檸於心不忍,還是留了一手。雖然手冊是一定要拿走的,但她看來看去,取而代之地從旁邊的話劇社排練教室摸來了對快板塞進女屍手裡,希望活潑的竹板這麼一打能誇走一些揮之不去的怨氣。
嗩呐關上了你的一扇門,但快板一定能為你打開一扇窗。
板門。
這還不算完。
她撥開楚人美蒙住正臉的長發,目睹女鬼真容的其餘三人都悚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的臉顯得有些腫脹,那雙暈不瞑目的白眼大睜著,嘴巴更是張得足有拳頭大小,口腔裡的黑血將牙齒和牙齦都染得看不分明。這要是半夜出現在床頭,完全就是一場此生難忘的噩夢。
……不過她現在在走廊上昏迷了。
傑克“噫”了聲。
“不太好看,”他好心又委婉地說,“我這還有繃帶,要不給她纏上吧?”
劉嘉卉:“……”
你人還怪好的嘞?
虞檸倒是乾脆,“用不著。”
她的目的很明確,剝開糖紙就給楚人美嘴裡塞了顆圓溜溜的紅色麥芽糖,還生怕對方噎不著似的往更裡面懟了懟,然後——啪嘰,又把她嘴巴給合上了。
薛尉“咦”了聲:“你哪來的糖?”
“路邊小孩給的。”虞檸一本正經道。
俊雄代購,你值得擁有。
幾人早就習慣了她的滿口跑火車,跟她較真還不如操心一下毀屍滅跡……不是,清理現場。薛尉思忖半晌,認真地問:“這咋整啊?她不會真被氣死了吧?”
好怪啊!為什麼他會有擔心鬼怪的一天啊!
“不會吧?”虞檸有點不確定。
她還手握美姨的積分手冊等著對方幫自己可持續發展呢,就地氣死什麼的不要啊。
“對啊對啊,肯定不會的,”劉嘉卉趕緊幫好友打一針定心劑,“再說氣也應該是氣活嘛。”
是吧,虞檸信任地點點頭,她就說。
“誒,正好五個人,要不你們抬著,我在旁邊配樂。”她又開始往外冒餿主意了,“黑人抬棺怎麼樣?”
薛尉:“???”
就地出殯?
你是打算跳著跳著,讓楚人美跟著他們也跳起來嗎?!
“時間上不太允許,我們等下不是還有彆的事情要做嗎?”白曜客觀地陳述道,“我這邊的建議是,先找個地方藏起來以防萬一,彆讓其他人碰巧經過的時候撞到,之後找到機會再回來處理。”
……你也彆說得像他們已經是經驗豐富的犯罪團夥一樣啊!
“算了,不要計較這些細節了。”薛尉有氣無力地說,“趕緊的吧,該抬抬該搬搬。”
五人中有兩個從昨晚起就滴米未沾,但齊心協力搬一具女屍還是輕而易舉不在話下的。嗩呐受害者氣絕的“遺體”被一邊抬頭一邊抬腳地運進了角落的儲物櫃——屈起膝蓋正好能放得下。
既然有楚人美主動出來當了他們的業績,下午的課堂目標也算提前完成了。他們跟自己班級的教室離得不遠,不過正是出於這個原因,當一行人返回教室時,這裡還空無一人。
虞檸正無聊地靠在椅背上轉筆,抬頭就聽到了隱隱飄來的貓叫。
“我先下樓一趟,”她當場站起身,“彆忘了我跟你們說的啊!”
“你的命令,我的明白!”薛尉當場敬了個禮,他們已經聽她大概說了可以繞過小賣部進行代購的事,“而你,我的朋友,你就是真正的英雄!”
“如果有人回來就登記大家需要的食物和物資,對吧?”白曜笑道,“雖然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但貨源應該不是這裡的地方?不管是積分還是錢什麼的——本金還夠嗎?”
“嗯……現在先不用,”虞檸盤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庫,“之後不夠的話我就跟你們說。”
傑克指指自己,“我也不用去嗎?”
“你去乾嘛?”虞檸使著眼色,做了個“指導員”的口型,“你沒有自己的事要忙嗎?”
傑克:“……哦。”
虞檸:“……”
看懂了吧!他應該看懂了吧?!
事不宜遲,她除了趁熱去接俊雄的外賣直達外,還有筆仙和同伴的新需求要交給對方。
四散開來的調查小組分布在不同的樓層——甚至有的被趕去了實驗樓和操場,虞檸途中偶爾也能聽到其他同學忙於奔波的議論聲,他們顯然不像自己這邊一樣倒黴,上來就撞見楚人美這種級彆的家夥,還在悶頭進行著被安排的任務。
她快步穿過空曠的走廊,卻在轉角處險些撞上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咦?檸檸?”周菁菁詫異地問,“你急匆匆地要去哪裡啊?”
“噢,我要去外面一趟——”虞檸頭也不抬道,“問題不大,一點小事。”
周菁菁恍然,“是嗎?那我陪你一起?”
……誒?
“不用了吧,”虞檸有點懵,“你不用去完成那個什麼指導員的要求嗎?”
“哎呀,我們那邊調查完了,它說是要檢查成果,沒說非得是怎樣的成果吧?所以閒著也是閒著。”
女生甩甩自己那黑長直的發絲,笑盈盈道:“走啦走啦,我陪你到門口——安全起見嘛。”
最難退卻的不過是彆人的好意,特彆是來自朋友的好意,虞檸遲疑了下,還是答應了對方。大概是也因為提前做好了任務不用著急的關係,周菁菁的態度算得上是輕鬆隨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同樣不忘注意著教學樓內是否有和前一天不同的地方,彆說,還真被她們從成績展示欄的下方撕下一張紙條來。
虞檸還來不及去看紙條,抬頭就慘遭鞭屍。
白曜是遙遙領先的第一,周菁菁僅次於他拿了年段第二,劉嘉卉也是在前十的行列裡。
很好,就她一個不及格掉到中下遊去了。
嗚嗚嗚。
“對了,檸檸,我從剛才就想問——”周菁菁問,“這麼好看的耳釘,以前怎麼沒有見你戴過呀?”
——怪了。
她為了擋住那顆摘不下來的耳釘,專門放下了一縷頭發,還有在時不時地刻意注意角度,目前來看還算做得成功,連平時最在意儀容儀表的劉嘉卉也隻是好奇地問了句今天怎麼突然想起變換了下發型。
虞檸:“啊?”
她倏地一愣。
虞檸:“……”
很喜歡她自己的一句話:啊?
電光石火之間,她就想起了當初美美子打來的那通遺言電話,也許是她的錯覺吧——怎麼聽起來,就和她剛才的這一聲如此之相似呢?
“咦,你在看這個?”對方問,“我是覺得成績沒有那麼重要啦,一次考不好還有下次——嗯,如果有的話。”
那聽起來還是周菁菁的聲音。
可是,“周菁菁”又是誰呢?
虞檸:“我……我也覺得成績不太重要……”
但是考還是要考的啊!再給她一次機會啊!
“怎麼啦,檸檸?”身後的那人笑著問,“有什麼問題嗎?”
虞檸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直直地僵在原地。她沒有聽到BGM,然而低頭時,分明可以看見腳邊的陰影正在緩慢向前延伸——不,遠遠不止於此,那並非她的影子。僅僅落後一步的存在正在肆無忌憚地張揚起自己的爪牙,一步步地吞沒掉獵物的身影。
來自直覺的警鈴在腦海中大作,窒息般的威脅感如附骨之疽,她感受得到對方投過來的那芒刺般的視線,紮得連後頸都蔓延上刺骨的涼意。
快跑。
她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這樣說。
現在跑還來得及。
虞檸猛地有了動作。
“菁菁,隻有你能幫我了!”
她轉過身,一把抓住對方的手,帶著哭腔說:“我……我殺人了,現在該怎麼辦啊?”
周菁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