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空氣都為她們陷入了沉默。
應該不是虞檸的錯覺,她感覺被她扣住的那隻鬼手幅度微弱地向後掙紮了一下。
……沒掙動。
這反應讓虞檸不由也愣了一兩秒,而對方立刻抓住空隙,像被燙著似的抽回自己的手,居然透出幾分慌慌張張的落荒而逃。
虞檸:“?”
等會兒,你才是襲擊人的那一方吧?!
再向前望去,洗手池上方的鏡子裡還是隻有她一個人——不,應該是從頭到尾都隻有她一個人,伽椰子不過出現了那短暫的片刻。當虞檸再摸向腦後,已經除了濕漉漉未乾的發絲以外碰不到其他東西了。
走了?
她終於鬆了口氣,緊接著,一切就像是從暫停按下了開始鍵。原本不知何時關緊的浴室門忽然被推開,比那更先一步的是劉嘉卉興高采烈的聲音:“檸檸,你不會想到我們剛才發現了什——”
“咦?”
劉嘉卉一怔,原因自然是正靜靜站在水池旁的虞檸——她潮濕的發絲貼著臉側,肩上的衣服都被水沾濕了大半,配合上有些蒼白的面色,聞聲才以一種詭異的慢動作向門口轉過頭來。
“你們也不會想到我遇見了什麼。”
“我剛才,”她緩緩道,“碰到了伽椰子。”
物理意義上的。
劉嘉卉:“……”
劉嘉卉:“啊?!!”
五分鐘後。
小餐桌上的氣氛有些焦灼。
四個人分坐在桌子的四邊,連旁人看不見的那雙斷手也默默待在虞檸身後的沙發扶手上偷聽,氛圍嚴肅到儼然有點四方會談的架勢——嗯,如果忽略掉正在無聊到耍刀花玩的繃帶殺人狂。
“所以……”白曜打破了沉默,“你是說佐伯伽椰子出現在了安全屋?”
“可這不合理吧?”薛尉難以置信道,“鬼怪不是沒有人類的邀請就不能進入這裡嗎?”
傑克:“對啊對啊。”
……你附和個什麼勁兒!
虞檸忽然就不想隻有自己看得見了,她要所有人感受她每天槽多無口的崩潰。
“我有個思路。”
她以一種看透紅塵的語氣開口道:“這間安全小屋是誰介紹給咱們的?”
——是啊。
其他三人臉上或多或少地現出明悟的神色。
薛尉恍然,馬上指向了坐在自己隔壁位置的班長,“他?”
白曜:“???”
虞檸:“……不是這個意思!”
而正躍躍欲試,想用匕首往這邊比劃的殺人狂則肉眼可見地有些失望——可惡,居然不是。
“咳咳,我就開個玩笑。”薛尉訕訕道,“班長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哈。”
“還有心情開玩笑呢。”劉嘉卉忍不住吐槽,又連忙帶回話題,“好了好了跑題了,是那個乾巴巴的家夥吧?這麼說來是很奇怪啊,感覺滿屋子倀鬼裡就它一個還有自我意識的?”
白曜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懷疑,“如果那不僅僅是自我意識的話。”
——那麼,他們現在就處在一個徹頭徹尾的陷阱裡。
通常的安全小屋是很可靠,但從鬼怪口中說出來的還會那樣安全嗎?更何況,假如它是從被BOSS操控的鬼怪說出來的呢?
一行人在驚慌之中沒有考慮到這層可能性,眼下再回想起種種不由頓生疑竇。可局勢也進退維穀,他們似乎選哪條路都是錯,不管是進入房屋還是留在外面都會危險重重。
“也不用太擔心。”白曜寬慰起大家,“還有另一種可能。”
“佐伯伽椰子的觸發條件是進入過房屋,那她的情況就有概率不能應用於‘常理’。比如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沾有詛咒性質的病原體,在進門的一刻已經相當於許可她的進入了。”
“好家夥,”薛尉一腦門撞在桌面上,“這就是你的不用太擔心。”
更擔心了好嗎!
這不就相當於進安全小屋像回家一樣,在這裡的感覺比家裡好多了,裡面個個都是韭菜,說話又好聽,超喜歡在裡面的!
“但我也有個問題。”劉嘉卉憂心忡忡地說,“為什麼這些家夥找上的總是檸檸呢?”
在佐伯宅也是,剛才也是,兩次都是同一個人,這中槍率是有點高啊。
虞檸歎了口氣。
從穿越那天回家開始,她也在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
“我要說的事,”她肅穆道,“你們千萬彆害怕。”
薛尉有些驚恐。
“我們是學生,我們當然會怕。”
“那就換個說法。”虞檸非常善於變通地改口,“我要說的事,你們最好不要告訴巴彆塔。”
劉嘉卉“咦”了聲:“為什麼?”
“因為……”
虞檸隔著牆壁眺望遠方,“我吉良——我虞檸隻想過平靜的生活。”
白曜:“原來如此,我會保密的。”
薛尉:“……就是說你到底為什麼要信啊!”
虞檸其實也不擔心三人說出去,隻要成功走出這裡,他們馬上就會知道原因了。
……不過以自己引發的蝴蝶效應,她也有點懷疑到底能不能如原作一樣發生。
原著哪來的伽椰子啊救命。
“開端是在一周前,”她隱去了媽媽的存在,從包裡掏出那座隨身攜帶的斷頭神像,“啪”的一聲擺在桌面上,“我在家裡發現了這個。”
“啊?”薛尉懵逼,“這石頭瞧著還蠻精致的嘞?”
“什麼石頭,”劉嘉卉白他一眼,“你看不出來是雕像啊。”
“但是檸檸,它到底是哪裡來的?”她難掩擔憂,“這種東西怎麼都感覺很不妙吧?”
她親媽買一贈一送的。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前任房客留下的。”虞檸信誓旦旦道,“我打掃衛生從床底掃出來了,拿著的時候一不小心掰斷了腦袋,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薛尉咽了下口水。
“你這不小心……有點用力啊。”
“有時候也會出現那種大家都不想的情況啊。”白曜若有所思,他毫不懷疑地點點頭,“介意給我看看這座神像嗎?”
他的神情隻是單純的好奇,虞檸也徑直遞了過去——反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事後回過味來,她媽媽試圖召喚的那天晚上不正是中元節嗎?要不是她換成了……咳,恐怕真會引來大麻煩呢。
“具體情況我不方便說,但我可以告訴你們,剛才那具乾屍的情況應該跟它脫不了關係。”她乾脆利落地把責任推給了神像,當真是無鍋一身輕,“所以我想請大家幫我做個實驗。”
在她說話的時候,白曜也仔細端詳了一番那尊斷頭神像。
“很好。”
他爽快地又將神像還給了虞檸,“不認識。”
薛尉:“……那你說個毛啦!”
“萬一看看就認出來了呢?”
白曜好脾氣地笑起來,他問道:“什麼實驗?”
——總而言之。
如果要給這場實驗起個名字,虞檸會選“神像與主角光環影響力大比拚之誘餌究竟花落誰家”。
劉嘉卉提出的問題,她對此也感到很奇怪了,按原著來說,一直麻煩纏身的應該是主角白曜才對。再加上之前那些事,簡直不得不產生這樣的懷疑。
“對了。”虞檸這才想起來,“伽椰子來那一出我都忘問了——嘉卉那麼興奮,你們剛才發現了什麼來著?”
“啊?啊……”
薛尉有氣無力地抓了抓頭發,“其實沒啥,就是找到了一些速食和半成品,要是在這裡待著應該不愁吃的東西。”
他再次歎氣。
結果發現佐伯伽椰子在這裡出入如無人之境,那也沒有一開始的意義了。
“……唉,”虞檸立馬理解了他的悲哀,深有同感地點頭,“有吃的總比沒有強。”
她想實踐的事也挺簡單——她和白曜分開各一組,看伽椰子到底會找上誰。
當然那是心裡的想法,明面上肯定不能這樣講,她隻說想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測,大家用瓶子轉到誰就是誰的方法分組。而在有兩個看不見的幫手的情況下,暗箱操作不要太容易。
她讓傑克去跟著另外那組以防萬一,爸爸就留下來和他們一起。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能從她爸跟她比的“OK”手勢裡看出一點滿意來。
說起來……
虞檸忍不住循著從方才起就響個不停的摩擦聲望去,她爸的兩隻斷手正在茶幾上扶著個小本子奮筆疾書。它甚至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視線,猛地將本子合上,壓在自己“身體”下頭,仿佛生怕她看了去。
這在做什麼啊?
總不至於是準備跟她媽打小報告吧?
似乎自己也察覺到這樣太可疑,那雙斷手猶豫兩秒,從本子上扯下一張空白的新頁,寫了幾個字舉給她看。
【媽媽說你現在不能養貓。】
然後它停頓了片刻,又唰唰寫下一行字,再把紙舉起來。
【會影響學習。】
虞檸:“???”
她爸還有這用處?擱這千裡傳音呢?!
而原本還安安分分待在角落貓包裡的那隻黑貓,像是感知到他們在說它,一聲又一聲細細地叫起來。
虞檸起初想忽略這聲音,她跟它噓了聲,轉身準備去廚房看看他們說的食物。奇異的是,幾步路的距離裡,她竟然逐漸被那微弱的貓叫驚起了頸後的陣陣寒意。
……不對,真的是她以為的那個原因嗎?
似乎更像某種預兆,或者是告知來臨的信號。讓她看到浴室裡一滴滴落下的水珠,在沉悶的老宅裡——
虞檸倏地回過了神。
她意識到自己的思緒本不應有那片刻的遊移,在不過一兩秒的時間裡,眼前的景象居然就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再是條件優越的安全小屋,虞檸環顧四周,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她對這裡的熟悉程度達到了頂峰——果然,她應該是獨自一人被拉進了佐伯家的幻象。
她正身處玄關,伽椰子沒有給她逃脫的機會,通往外界的大門開了條小小的縫隙,在它與地面的相接處,緩慢地探進了女人烏青的指尖。
然而真正令她毛骨悚然的,是耳邊突然響起的輕輕敲擊。
比木琴更清脆,比豎琴更空靈,伴隨著扭曲的拉弦聲,還有一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存在感卻極其強烈的,仿佛是從割開的喉嚨中發出的氣泡音。
再然後,出現的是女人青白色的臉。
佐伯伽椰子半張著嘴,露出了那雙眼。
為什麼在浴室裡沒有音樂呢?
回想一下迄今為止的情況,虞檸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如果隻是試探或是彆的原因,鬼怪不會帶著他們的BGM出場——但一旦真的會傷及性命,事情就不一樣了。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逃上了樓梯台階。
“……咕……咯咯……”
佐伯伽椰子僵硬地用胳膊撐住身體,向她的所在抬起淌血的眼睛。比起爬行,她更像是在扭動,全然不顧腦袋歪斜地撞上地面,全靠兩隻手移動的動作驚人地順暢,就這樣扭曲又飛快地攀上了一級級台階。
淦,她居然會上樓!
虞檸終於想起某部的電影裡確實出現過這反向的操作。
“你冷酷,你無情!”虞檸尖叫著連連後退,這從噩夢裡蘇醒的一幕讓她語言係統都要紊亂了,“明明剛才還牽過手——你翻臉不認人!”
伽椰子的動作居然當真詭異地停頓了下,虞檸還來不及反應,踩在地毯上的鞋底就蹭開了那毛茸茸的邊角。
她腳下一滑。
“我——呀啊啊啊啊啊?!”
BGM戛然而止。
虞檸也顧不上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悶痛了——其實沒多疼,畢竟底下還有彆“人”墊著,實在撞不到哪裡去。
尷尬。
現在的感覺就是很尷尬。
救大命,這算穿幫嗎?
滑鏟不愧是人類必備的終極利器,她一鏟就鏟得位置都離樓梯滑出了好幾米。伽椰子滿是血汙的臉近在咫尺,這本來應該是很恐怖的——如果她的半個身體沒有被撞得歪在牆上的話,一人一鬼保持著這個詭異又莫名滑稽的姿勢,久久相對無言。
伽椰子呆滯的眼睛裡有種謎一樣的荒涼。
——好丟鬼。
“要,”虞檸試圖挽救一下這氣氛,“要不。”
她好心地問道:“咱們再重追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