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都是由某種無法放下的痛苦形成的,越多人重複它的痛苦，它的痛苦就越會得到解脫，其中一些表現非常合他們心意的探索者,就會獲取高評分。

在眾多怪談中，偶爾也會存在一些特殊的存在,可能就像人體的保護機製一樣,太過痛苦的經曆也會被他們自動遺忘，杭亦青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的死靈。

他忘記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出現的了。

新手村存在的時間太長,無人之區的區域也太廣,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又是因為什麼而誕生的。這裡每天都有無數死靈誕生無數怪談出現,無數鬼怪死亡無數人類去世，一個忘記了自己為何變成怪談的怪談誕生，實在不算是什麼大新聞。

無人之區裡面的怪談們終其一生都奔走在自己的痛苦中,跟著其他怪談在一起待久了，就連杭亦青有時候都會有點疑惑,會不會他的痛苦其實就是遺忘本身？

那一個以遺忘為痛苦的怪談，自然也就遺忘了自己為什麼痛苦。

他隻覺得自己和彆人不太一樣，他的記憶實在太過空蕩,不像是他的朋友們一樣,平靜的皮囊下時時刻刻翻湧著下一秒就會噴湧而出將他們吞噬殆儘的火海。

人類隊伍進入朋友們的怪談，在懸崖上攀爬，在火海中逃生，被野獸追的四散奔逃，為了遙不可及的生路掙紮，每到這種時候，那些怪談朋友們才能停下腳步,淺淺歎出一口氣，對著他說：“感覺好受多了。”

痛苦這個概念在他的意識裡模糊又遙遠，在偶爾幾個瞬間，他也會對那些掙紮在朋友們怪談中的人類產生興趣——

這些特殊的，能夠感受到彆人的痛苦，能夠分擔走這些痛苦的存在。

無人之區內地廣人稀，每個怪談都匆忙得像是去趕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重複自己走不出去的那條路，鮮少能和人產生交流，他好奇外面的人類，第一次會離開自己誕生的地方走向人類聚居區。

人類的城市比無人之區有趣的多，人類也要比怪談有意的多，無辜的卑劣的善良的醜惡的，每個人都是鮮活的，他們沒有被困在日複一日的循環裡，每一天睜眼都是新的一天。

這對於從來沒有見過人類聚居區的死靈來說，簡直是從未接觸過的新生命。

居然還有生靈的生命是每天都不一樣的。

作為外表和人類沒什麼區彆的死靈，他混在人群中自然如魚得水，唯一的問題就是在其他區域，他總是會被那些同類認出來，相比無人之區中習慣了他這個“特殊怪談”的其他怪談們，人類聚居區內的怪談似乎更加不講道理。

長時間沉浸在這種反複的痛苦中，導致了他們對不用重複痛苦，沒有經曆過苦痛的人類抱有著不少仇視情緒。

自然也對杭亦青抱有。

於是在這個時候，一個據說隻屬於人類，沒有任何死靈存在的區域——暴力之都，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出現在了他的目標區域中。

老關和幫派是一點小意外。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似乎就是順理成章?，這個和他同一天到紫街裡的人和他打了幾次架，就單方面自然而然認為他們是家人。本來打算住幾年就走的杭亦青莫名其妙就留了下來，接著莫名其妙變成了比家人更親密的關係，莫名其妙被迫養了個小孩，莫名其妙組建起了一個幫派。

那些在有權有勢的人類家庭中，在秩序井然的人類都市中，在爾虞我詐的人類社會中學到的東西嗎，通通在這個地方沒有了一點用。

短短十幾年對於死靈來說隻是一瞬間，所以意外也來的格外快。

可能杭亦青自己也想不到，一個因為遺忘而誕生的怪談，居然也會有忘不掉的東西。

白色的煙霧混雜者火場的灼熱氣息撲在他臉上的那一刻，忽然有什麼從來沒有鬆動的東西猛然晃動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間他知道，有什麼既定的東西要從他的生命中複蘇了。

他徹底覺醒了，他理解了怪談永遠無法放下的事情是什麼，他骨子裡的基因就開始無可救藥的複蘇。下一秒，他就要看見所有人重複他的痛苦，隻有看見越多人痛苦他才會越輕鬆，他心裡燃燒著的火，反複拉扯住的悔，無可救藥的恨才會得到解脫。

這場景似乎發生在很久以前，但是似乎又發生在昨日，皮囊下有什麼東西在鼓動，即將奔湧而出。於是他抬眼看向那個頂替了小孩的假貨：“你現在不走的話我不能保證你還能離開。”

“你能在這裡自由行走而不需要拉人分擔痛苦，”杭亦青眼神定在懷嘉木身上，“那給你一點過來人的建議。”

他語氣聽不出是建議還是嘲弄：“不想變成大部分怪談那樣，就離你在意的東西遠一點比較好。”

“謝謝，”白燼述往前一步，語氣很禮貌，“但是我們的情況不太一樣。”

懷嘉木不是誕生自這裡的怪談，他隻是占據了其中一個怪談的身體，杭亦青忽然說了這麼多大概是出自好意，但這種好意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適用。

為了接下來合作的進行，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呃……那個，”管紅雁插嘴道，“這哥們不是本地人，他和我們一樣是從外面來的。”

“解釋起來有點複雜……嘖，”她想了想要怎麼開口解釋固定屬性還有基金會這個事，還不能讓這兩個怪談覺得同樣都是空間組織，基金會投資行一丘之貉，“就是我們是正義的執行者？”

“噗……”許子塵實在沒繃住，“你好歹用點正常的詞呢？”

“那你說，”管紅雁一個白眼，“你解釋。”

固定屬性還有什麼基金會的事情本來就是一個大坑，雖然他們來這裡的主要目的是複仇，但本質還是商業競爭，為了自己的機構搞垮對面的機構。

畢竟如果沒有基金會全力配合，他們是進不了這個地方的，許子塵這種自己一個人炸了蠱場還被吸收進投資行的屬於天賦秉異。

把大家來自基金會的事情說得太明白，反而會讓人覺得他們的目的不純。

“我……”許子塵連續兩次被趕鴨子上架，從未如此懷念過雲廣，“你就當投資行和我們有仇，我們是來借新人的身份進入這裡報仇的，他可能出了點意外。”

作為蠱王，他說這話到是挺有說服力。

蠱場的存在在這裡不是大秘密，杭亦青多半是知道他們是如何被製造出來的，作為蠱王和基金會有仇太正常了。

“這樣，”杭亦青表情不變，隻是眼神還定格在懷嘉木身上，語氣平靜地重複道，“我還是堅持我的建議，聽不聽由你自己。”

“那就謝謝啊謝謝大哥，”看著氣氛有點奇怪，黃毛緊急出來打圓場，“杭哥你真是個好人，謝謝你給我們大佬提建議，不過我有些問題想問，就是怪談不是因為痛苦才出現的嘛……”

“我好想念雲廣……”眼看氣氛越來越尷尬，但是不知道要乾嘛的管紅雁虛弱道。

“我也是……”許子塵戚戚然。

他們兩個人一點都不適合對外交涉。

而這裡擅長交涉的岑秉祈……

把氣氛搞僵的就是岑秉祈。

黃毛倒是被戳穿之後有了一種裸奔坦蕩蕩的坦然，直接朝著杭亦青就套近乎道：“杭哥，那為什麼很多怪談都會幫著投資行複製新人啊？”

怪談的出現是因為經曆了不能一個人消化的痛苦，那他們和複製工廠的出現也就一點關係都沒有，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們還會配合投資行複製新人？

如果說怪談和投資行會有合作關係，那杭亦青當年作為一個實力不俗的怪談，他不可能沒有被通知到，直到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被換了才察覺到端倪。

而如果怪談和投資行沒有合作關係，那就更奇怪了，對於他們絲毫沒有益處的東西，他們乾嘛要配合呢？

黃毛的的問題很快轉移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杭亦青給懷嘉木說完話就又支著腦袋躺回去了，好像之前一口氣說了一堆的人不是他似的。

黃毛問的問題確實需要解釋一下，他就用胳膊肘搗了搗老關，一副我懶得說你來說的樣子。

“不是怪談幫著投資行複製，”老關習以為常接過解釋的職責，“而是這些怪談迫不及待想把這些消息在投資行注意不到的地方爆出去。”

“那……”那豈不是說明大部分怪談都想要扳倒投資行？普天之下全是隊友？

管紅雁這話還沒問出去，老關的下一句就打消了她激動的想法：“因為那些複製出來的東西無法自主產生情感，也感受不到他人的情緒，他們隻會模仿。”

“隻有真實的人類才能分擔走怪談的痛苦，所以所有怪談都不喜歡那些複製人，”老關解釋，“所以他們也就想要複製工廠消失。”

言下之意自然是這些怪談不希望投資行完蛋。

這也是意料之內情理之中。

畢竟要是投資行倒了，誰來源源不斷的送新人進來分擔他們的痛苦呢？翻湧在內心的火焰等不到平息，就會把包裹它們的皮囊燃燒殆儘。

“但投資行源源不斷送人進來的原因不就是這裡有複製工廠嗎？”許子塵抽抽嘴角，要是複製工廠沒了，他們哪來的新人？?[(”

“所以啊，”黃毛倒是想通了，“所以他們沒敢做的太過分，一直在打擦邊球唄，相比之下，倒是那個霧氣有點古怪，太明顯了吧……”

“要不還是讓小唐說話吧？”袁山鳴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開口，“黃毛一下子變聰明這麼多我真的受不了。”

“那……那也行？”黃毛眨眨眼，身邊的小唐嘻嘻一笑，“看來袁哥你還是喜歡活潑機智的我嘛！”

兩個人臉上的表情一模一樣，袁山鳴感覺心臟病要犯了。

“你們先聊，”就在這時，杭亦青忽然站起來，“外面有人來了，我去接一下。”

“之前那兩個？”他說的模糊，但老關倒是一下子就知道了他說的是誰。

“嗯，”杭亦青隨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比我想的來的早，看來上次地震真的是出事了。”

兩人交流幾句，杭亦青就朝著他們來的方向走去，看樣子是去接這兩個調查地震的人了。

管紅雁趕緊拽了白燼述一把：“地震？”

她之前還猜測和地震和她再次進入地鐵有關呢？

“等人來了再說，”白燼述也一瞬間抓住了這個關鍵詞，“這兩個人有可能也是咱們的。”

杭亦青和老關兩個人和投資行和複製工廠有仇，能和他們搭上線的是“人”而不是死靈，多半也是衝著搞垮投資行來的基金會員工。

管紅雁點點頭：“希望是熟人。”

基金會進入這裡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認識的人不多，也就是之前在高端空間的熟人和進入特殊空間之後一起探索過未知空間的幾個人。

這種情況下，當然希望來的能是熟人。

杭亦青去接人了，隻剩下老關一個人在這裡，許子塵好奇問了一嘴這兩個人是誰，估計也沒什麼不能說的，老關回答的很爽快：“應該是和你們一樣的新人，其中一個男人很聰明，九天前找到了阿青。”

老關大概幾句描述了一下：“他也是從其他區域來的，一路上僅憑自己就找到了我們這裡，然後說要和我們合作，幫我們讓投資行徹底完蛋。”

“條件是阿青要幫他找幾個人。”他補充。

聽這描述，這人多半就是基金會的，畢竟普通新人進來怎麼會直接找到怪談合作，還說要找人。

“這進度可比我們快多了，”管紅雁嘀咕一句，“九天前我還在暴力之都裡面乾仗呢。”

“也比我們快得多啊，”小唐鼓鼓嘴，“九天前我們還在死靈之城裡面呢。”

“這人不會一來就撞上那個霧了吧？”許子塵也咋舌，“這不是沒有我們投資行也會完蛋嘛。”

“那還是親手參與比較有參與感，”管紅雁嘀咕，“哎，這次過後你就對投資行達成三殺成就了。”

“他們活該。”許子塵嘴下不留情。

一群基金會的湊在一起討論自己的進度比同事慢，果然投資行特殊空間就是人才輩出?，袁山鳴一個投資行普通領隊在旁邊一聲都不敢吭，感覺自己真的會心臟病病發。

“那我估計，杭亦青對我們的出現接受度這麼良好，也是因為他之前就見過了咱們的人，”白燼述若有所思點點頭，抬起頭看向老關，“關哥，我能問個事嗎？”

“你說。”老關看向他。

“有關於杭哥，”他想了想，“他是不是……眼睛比較特殊啊？這方便說嗎？”

他早就懷疑杭亦青的眼睛很特殊。

之前在陸雲的夢魘裡面，他就一眼看出來陸雲是紫街人，那個時候陸雲剛被小霍打扮過，可以說和紫街扯不上一點關係，偏偏杭亦青一眼就看出來。

懷疑戴權欺騙自己的時候也是，杭亦青氣極了，說的也是“我會找到他的”，新手村何其大，怎麼他就如此有信心能找到？

更彆提剛才，他認出許子塵，小唐黃毛一出現，他又一眼看出不對勁。

如果說前面兩個是大怪談都能有的能力，那分辨小唐和黃毛絕對不是，不然懷嘉木和他一起待了這麼多天，他不可能看不出來，他要是看出來了，就不可能不告訴自己。

再加上老關剛才說的“有基金會的人拜托杭亦青找人”，這更加佐證了他的猜測。

杭亦青的眼睛似乎很特殊。

“沒什麼不好說的，”老關點點頭，“他眼睛是比較特殊，能看出來一個人的本質。”

不然也不能一眼認出許子塵，一眼識破小唐黃毛。

白燼述得到答案就沒有再問，點點頭示意自己沒有問題了，就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除他以外的探索隊員們正在討論有關於老關的事情。

關於【教堂】的來曆，還有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怪談，老關並沒有向他們說明，但袁山鳴倒是問出來了點什麼。

“我問了圈好友，問誰知道和教堂有關的暴力之都事件，還真讓我問到一個，我加的一個老領隊跟我說，幾十年前暴力之都那邊出過一次事，”他看著終端說道，“大概是什麼情況他記不清了，反正就是在城市護衛隊出現之前，暴力之都的夜晚也從來沒有死靈出現，後來才發現是城市邊緣有人在拐賣人口，每天晚上獻祭這些人，換取城市的平安。”

“拐賣人口的那些地方似乎就是以教堂或者孤兒院收容所做掩蓋，然後半夜把那些住在其中的人送出去喂死靈，這事情據說是死靈之都內的幾個財閥家族支持的，”袁山鳴複述，“後來這個事情被人發現，暴力之都裡面才沒有了教堂和孤兒院這些地方，無家可歸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貧民窟，紫街的雛形才逐漸出現。”

再往後，城市護衛隊是如何出現的這個老領隊就不知道了。

但這個消息大概給他們提供了一點有關於【教堂】這個怪談的線索，這裡多半就是幾十年前的那些以“收容無家可歸者”為名，把他們獻祭出去保證城市平安的教堂雛形。

“老關估計，是當年被這種教堂式孤兒院收養的孤兒之一吧，”小唐摸摸下巴，“這樣倒是能解釋他為什麼會把小孩抱回去了。”

大概是看到了當初的自己或者當初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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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齊聳聳肩，再細節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也不好窺探他人隱私。

好在杭亦青很快就回來了。

他身後跟著的還是兩個小孩子，一個三四歲，一個十歲多，看來他們被壓縮了年齡帶到這裡還真不是杭亦青不想把他們放回自己的身體裡，而是所有進入這裡的人都會被變成孩子。

周琚之前說【教堂】似乎很仇視成年人，隻能接受未成年出現在自己面前。

老關受不了成年人出現的刺激，在他面前出現的成年人是不是隻能有杭亦青一個？

白燼述若有所思地看向老關。

相比起之前見過的那些急著拉人進去的怪談，老關和杭亦青確實特殊，他們既然也因痛苦而生，那為什麼不像是那些怪談一樣拉人進入？

作為時時刻刻需要人類減輕痛苦的怪談，他們兩個人要是扳倒了投資行，等待他們的不也是被自己的痛苦吞噬的命運嗎？

除非他們倆在試圖尋找一些不拉人類進入也能減輕痛苦的方式，或者說他們在硬撐，在儘可能避免各種會激發他們痛苦的刺激，以壓製內心深處分擔痛苦的欲.望？

站在個人的角度上，他確實不想看到投資行倒了之後，這兩個怪談會隨之一起死亡，畢竟兩方雖然說是合作關係，但還是基金會借這他們的東風比較多。

沒有這兩個在新手村內盤踞多年的複製工廠調查者，僅憑他們這十五天，除了能把消息帶出去讓基金會引導輿論之外什麼都做不到。

基金會講究個愛憎分明，如果有機會能救一下這兩個人，他相信其他探索隊員也會不吝能力，但問題就是這個“強烈執念”的標準，兩人能不能夠到。

如果他倆能找到其他辦法自救，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

杭亦青自然不清楚幾秒鐘內，他們的行為又讓白燼述分析出了更多東西。

被他帶進來的兩個小孩沒想到這裡還有彆人，一時間臉上也有一點驚訝。

“這幾位是……”年齡小的那個愣了愣，看向杭亦青，“是你幫我找的人？這麼快？”

“啊不是，”管紅雁解釋道，“我們也是自己找過來的，那個我們是……”

她這會有點糾結要不要直接點破自己的身份。

畢竟在投資行的問題上，上次炸了他們蠱場的【0106】名聲真的很大。

在面對其他基金會員工的時候，【0106】再加上【投資行前任蠱場蠱王許子塵】就是個金字招牌。

但要是不是基金會的話不就問題大了。

雖然這可能性很低，但是說不定呢……

管紅雁一時有點糾結。

大概是她的糾結給了來人一點錯誤信號，年齡小那個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主動開口道：“你好，叫我吳摘就行，來的路上杭亦青已經給我們說過了，你們中有一個……”

他的話還沒說完，在所有人的視線下，管紅雁飛快就撲了過去。

一齊撲過去的還有許子塵。

“雲廣！”兩個人一邊一個握住了雲廣的手，語氣激動的宛如看見了天降救星，“你可算來了！”

雲廣：？

這語氣，好耳熟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