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非人哉(76)(一更+二更+七千三百雷三……(1 / 1)

“行, 我留下來陪他,”黃毛趕緊答應,一邊答應一邊去扯陸雲的手, 希望他能主動放開小唐的手腕, “你信我啊,小唐姐和爾泗哥很強的,不會出事的。”

“不行。”陸雲沉默了幾秒鐘, 還是這句話。

“那你拉著我吧, ”小唐無賴地往地上一坐,對著大家揮了揮手, “你們走吧,我在這待著。”

“你……”陸雲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軟硬不吃。

“你什麼你啊,”小唐一隻手被他緊緊攥在手裡,明明被限製行動的是她,但現在好像她反倒變成了那個掌控局勢的人似的,語氣無賴又理所當然,“你隻有兩隻手, 你又不是八爪魚,再厲害也隻能攔住兩個人吧。”

“而且現在……”她反客為主, 主動拉住了陸雲的另一隻手,“好了,現在你隻能攔住我一個人了。”

陸雲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顯然是被她氣得不輕。

這下生氣的人變成他了。

“噗嗤, 快走快走快走!”小唐樂了, 她一下子笑出了聲,“都說了不會死的不會死的,你能拿我們怎樣啊?”

這姑娘真是不打逆風局。

白燼述聳聳肩, 看了看快要氣死的陸雲和在地上笑得張狂的小唐,朝著其他人打了打手勢:“走,我們出去還得找路。”

紫街裡面道路錯綜複雜,他們完全不知道現在自己所處在哪個位置,而那個小院又在哪裡。大家見狀,也不再耽誤時間,迅速朝著布棚外走去。

就在這時,所有人眼前一花。

世界驟然明亮起來。

耳畔怪物死靈的嘶吼消失不見,布棚外面是初生的朝陽,而路上則來來回回零星走著幾個瘦骨嶙峋的紫街人。

第一個走出去的狄塔愣了片刻:“等一下?”

她幾乎要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問題。

“怎麼忽然天亮了?”她轉身看向布棚內。

很快,她就發現了,茫然的不止是她一個人。

在他身後,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片茫然。

小唐臉上的茫然最為突兀。

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還沒消散下去,就因為環境的驟變一下子帶上了一點茫然,很快,在想明白發生了什麼之後,小唐的臉色驟然扭曲了。

“你……”她氣衝衝地看向握著自己手腕的陸雲。

地面上一片狼藉,陸雲就這麼捏著她的手腕睡著了,隻露出來一半眼睛的臉能看出眼下厚厚的青紫,顯然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

“是夢魘主人太過排斥我們想要出去的舉動,”白燼述緩緩開口,“於是在他掌控的幻境中,直接天亮了。”

“看來……”袁山鳴默默說出了所有人縈繞在腦海裡的話,“下次還是不要半場開香檳了吧,小唐。”

小唐:……

她捧著自己的手腕沉默片刻,驟然爆發:“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

“這死小孩!”她努力想要甩開陸雲的手,卻發現他握的格外緊,甩了幾下沒甩掉這隻手,反倒把陸雲甩醒了。

他眼皮顫了顫,微微睜開了一條縫:“小唐姐……”

陸雲在小唐快要殺人的瞪視下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看盯著他的大家,語氣溫吞:“早上好。”

“我不好!”小唐迅速回道,“你昨晚都乾了什麼啊!”

“昨晚?”陸雲的臉上是真切的茫然,“昨晚怎麼了?”

“我靠!”小唐響亮地罵了一聲臟話,“你特麼的忘了你乾什麼了?”

陸雲默默把她身下壓著的“被子”抽出來,疊起來之後放到了棚子裡面:“哦,那對不起。”

他道歉的十分迅速,小唐被氣了個夠嗆。

“這是個對不起能解決的嗎?”她本來還盤腿坐在地上,現在直接跳了起來,“這是原則性問題!彆說什麼家人,你是我先人也不能乾預我行動啊!拆夥!立馬拆夥!你也彆吃我的東西了。”

陸雲默默抬頭看了她一眼:“好。”

小唐一口氣上不來差點過去。

而伴隨著這句好,周圍的世界簡直像是迅速被刷新上了一層濾鏡一樣,一下子就變得血紅無比。

白燼述什麼還沒來得及做,瞬間就被這種巨大的饑餓擊潰了。

彆說他了,棚子裡的其他人也不見得有多好,黃毛一個沒反應過來,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最靠近外面的狄塔一個踉蹌,差點栽進外面街道的血水裡去。

袁山鳴蹲著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最後也頂不住,半倒在了地上。

和他們這些人比起來,起碼白燼述還有懷嘉木扶了一把。

“我……你……”小唐一時間話都說不出來了。

陸雲這個夢魘主人有毒吧?

前一句說不要吃她的面包了,後一句他就能瞬間爆發出極大的饑餓,瓦解所有人的行動意誌。

這簡直是種威脅。

偏偏做出威脅的本人還對此沒有自覺,正在慢吞吞地頂著這種足以擊潰所有人的饑餓慢吞吞收拾棚子。

“行了行了你彆收了!趕緊吃去吧!吃去吧!”小唐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幾下,從袋子裡面扯出來一個面包,眼不見心不煩地塞到了陸雲嘴裡。

周圍的幻境依舊沒有變回顏色。

陸雲默默捏著手裡的面包,抬頭看向小唐。

“看我乾嘛,吃啊!”小唐煩躁。

“我吃了的話,”陸雲默默開口,“你就不能要回去了,因為我買不起。”

在場所有人簡直都能聽到小唐血壓飆升的警報。

“我缺你那點錢?”清晨的紫街聚居區,回蕩著小唐中氣十足的一聲怒罵,“大爺的,我看起來很缺錢嗎!我要是想要錢我去直接砸個珠寶店不好嗎?吃!今天不吃你也得給我吃!”

門口路過的幫派成員抬著一具已經看不出是人形的屍體路過。

“陸雲?”為首的那個撩開簾子,打量了一下棚子裡的大家,簡短地說了一句,“加人要補錢。”

埋頭在面包裡的陸雲抬起一個頭:“可是之前……”

“之前是之前,”那個幫派成員示意他看看自己身後,“最近的情況你知道的,夜晚的形勢越來越嚴峻了,轄區內不僅你要補,每戶都要補,早補還能少交點。”

“你們這裡的新人……”他視線在小唐的一袋子面包上面掃了一圈,“昨天我們都聽說了,不至於補不起。”

“範哥……”身後有人叫他,“彆聊了,再聊的話要散了。”

什麼要散了,自然是他們手裡抬著的那個屍體。

不知道它是被什麼東西洞穿了,一個巨大的洞貫穿了他的胸膛,整個人上下身體完全靠旁邊沒有被洞穿的部分岌岌可危的相連,這人抬著這屍體的上半部分,聊的太久,中間牽拉著上下半身的身體組織已經出現了一些撕裂的跡象。

“知道了。”範哥應了一聲,重新退了出去。

“什麼意思?”小唐生到一半的氣被這麼一打斷,一下子氣不起來了,“剛才他說的補錢……”

“就是保護費,”陸雲飛快往嘴裡塞完剩下半個牛角包,涼掉的牛角包有一股奇怪的油膩味道,但他還是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唇,才繼續說道,“生活在紫街裡面,要交保護費,按人頭算。”

隨著陸雲的進食,被debuff擊倒的大家也逐漸緩了過來。

“給幫派?”袁山鳴反應過來了。

“對,”陸雲看了一眼外面,“隻有交夠足夠的保護費……才能有在這裡生活的資格,不然就隻能被趕出去。”

“但是你們不是沒錢……”健身大哥沒反應過來。

“不是沒錢,”白燼述若有所思,“是你們為數不多的錢都交了保護費?”

保護費。

這個在外界大部分時間和校園霸淩或者一些什麼幫派黑產掛鉤的詞語,在紫街這裡居然回歸了它的字面含義。

——保護。

隻有生活在幫派的轄區內,才會在夜晚被保護。

幫派們在死靈出現的夜晚,會為了保護居民而展開戰鬥。

而被“趕出去”,無疑代表著一個個危險的夜晚和隨時可能結束的生命。

“差不多吧……”陸雲回答的很簡潔,他的視野在小唐手裡的袋子裡流連,看得小唐受不了地從裡面拿出來一個紅茶卷扔了過去:“趕緊吃吧,彆弄得像是我虐待你似的。”

陸雲風卷殘雲地繼續吃起來。

“交的越早越好,”他一邊咀嚼一邊含含糊糊地說著,“待會我帶你們去搞點錢回來。”

“得了吧指望你,”小唐無語地往後一仰,“指望你不如指望我和爾泗,你看上城裡哪家首飾店了,我們給你砸。”

她這話一聽就是隨口說說大話。

誰知道陸雲居然真的思考了起來,幾秒後,他抬起頭:“南區的也行嗎?”

“南區就是商業購物區,”狄塔小聲注釋道,“開在那的全部都是奢侈品大牌,聽說為了防止被零元購大部分店都會租雙層鋪面,還會特地租一些特殊位置的房間,以便在路口架狙。”

“嘶……”袁山鳴倒吸一口涼氣,“為了防個零元購,這至於嗎?”

“南區好像有點困難,”陸雲低下頭自己判斷了一下,“那去中心廣場和列車軌道站附近也行。”

“這兩個地方安保比較多,不過打架的也多,趁亂砸個店的話也行,”狄塔小聲,“缺點是人太多了,趁亂砸完之後不一定跑的出來。”

白燼述嗯了一聲:“聽起來不太適合。”

“那換一個,”陸雲顯然已經沉浸了進去,“我想想還有哪裡有首飾店……”

“喂,”小唐開口,“喂喂喂,你還挑上了是吧?”

“既然要去砸店,自然要做好準備,”陸雲認真地點了點頭,看向狄塔,“你覺得哪裡比較合適,不要離紫街太遠,最好大部分首飾是金銀首飾硬通貨,珍珠和鑽石二手不值錢黑市隻能折價出去十分之一,玉石翡翠這些東西太脆弱而且假貨太多,脫手困難,沒有賣家的話黑市裡面折價隻會更厲害,也不適合。”

一提到這種話題,他的話就多了起來。

小唐在旁邊無語凝噎:“你不會真打算搶首飾店吧?做過這麼多功課?”

“以前打算過,”陸雲回答的很乾脆,“不過之前和我一起住的人死了,我一個人沒法做到,就計劃擱置了。”

“你們計劃著去搶南區?”狄塔提高了聲調。

“那沒有,”陸雲又惜字如金了,“打算去搶紫街外面的小賣部收銀機。”

大家:……

從架著狙的南區到小賣部收銀機……這兩者之間的區彆至少差了五十個列車軌道站和中心廣場。

“那你張口就是南區……”狄塔抽抽嘴角,“你知道那些店的狙擊點有多少嗎?不帶一個連去,暴力之都最牛逼的領隊都沒把握全身而退。”

而他們這裡隻有八個人。

“真是承蒙您看得起……”小唐咬牙切齒,“趕緊吃!吃完走!”

其實這裡真正需要吃飯的隻有陸雲一個人。

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畢竟大家的狀態實際上都隻和他一個人掛鉤。

陸雲飛速往嘴裡塞完剩下的紅茶卷,抹了一下嘴角:“走吧。”

街道兩邊,不少昨天還在棚子裡面望天發呆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一個個木棚裡面空空蕩蕩,倒是顯得這裡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人呢?”小唐嘀咕了一聲,“不是昨天還都在省電模式嗎?”

她還以為這些人看見他們會撲上來呢,畢竟他們可能是這裡唯一能吃得飽的人了。

“他們都去弄錢了,”大概是吃飽了,陸雲主動解答起了他們的疑惑來,“越早交齊,交的就越少。”

“為什麼?”袁山鳴沒理解,“你們這又不是借貸,保護費還帶有利息的?”

“不是利息,”陸雲搖搖頭,“是因為保護費時時刻刻都會上漲,所以交的越早,就交的越少。”

白燼述挑挑眉:“那豈不是交多交少都是由幫派心情決定的?他們隨意漲價,你們也隻能被動接受?”

在紫街這個生態鏈中,庇佑著這一片轄區的幫派簡直站在最頂端,對於這些紫街人來說,他們做出任何舉動,不管合不合理,他們都無法違抗,隻能接受。

“說漲保護費就漲,說要趕人就趕,這權力也太大了點吧。”小唐也沒忍住接道。

“不是的,”陸雲停下腳步,很認真地回答道,“不是隨意漲保護費。”

“最近晚上的死靈和鬼怪太多了,”他看了一眼周圍,聲音很低,“每天晚上都在死人,如果不增加保護費的話,會沒有新人願意加入幫派。”

沒有人願意加入幫派,那麼夜晚的保護就會缺少人手,人手的缺少就會導致死靈和鬼怪很有可能會無法解決,從而到最後導致本轄區內所有居民死亡。

而且幫派也不是萬能的。

大家已經在上個幻境中見到過兩次了,遇到一些超乎常理的強敵時,幫派很有可能會為了保護轄區內居民全員死亡。

紫街每個轄區內居民的安全建立在幫派夜晚的死亡上,而這些幫派們的死亡又建立在紫街人提供了大量保護費地方情況下。

“而且其實,範哥他們……”陸雲走在前面,似乎有點糾結要不要說出這種話,“他們快要撐不下去了。”

“人死的太多了?”白燼述猜測。

“對,”陸雲點點頭,“還有一個原因是……紫街內的死靈和鬼怪近年來越來越多了,不止是他們,其他幫派也折損了大量人手,為了幫派的延續,整個紫街都在提高保護費。”

“所以到哪都一樣,”他補充,”範哥他們其實收的不算多,隻是大家也沒什麼賺錢的門路。”

聽起來整個紫街目前都在水深火熱中。

小唐沒忍住追問:“那要是那個範哥他們撐不下去了,或者人都死光了,你們怎麼辦啊?”

“那就會有新的幫派出現,”陸雲抬起頭,看了看外面,“快到紫街邊緣了。”

“紫街裡的一切……”他想了想,說出了一句不符合他目前年紀的話,“都是有代價的。”

好像確實如此。

紫街的幫派看起來風光,被轄區內一群紫街人以飯都吃不飽的代價供養著,但每到晚上死靈進入這片區域中時,他們就是面對這些怪物的前線,居民區前最後一道防線。

他們會覺得輕鬆,隻不過是因為上個夢魘中的幫派太強了,讓他們產生了錯誤的判斷而已。

但不是每個幫派都能那麼強的,更多幫派混混和紫街人一樣朝不保夕。

“對了,陸雲,”白燼述忽然想起來,“你對其他幫派了解嗎?”

“不多。”陸雲回答的模棱兩可。

“那你知道紫街裡最大的幫派前街嗎?”小唐也反應過來了,“那個幫派的兩個大哥一個姓關一個姓杭,還養了個小孩。”

她也不知道那個幫派叫不叫前街,但是好像他們在幻境裡都是這麼稱呼那一片聚居區的,而且喬彆的諢名也是“前街的小孩”。

“不知道。”陸雲搖搖頭,“到了,前面這家店。”

於是整個零元購過程中,大家都在試圖從陸雲嘴裡套話。

他們到底進入的是哪個時間線的夢魘,看早上那些抬著屍體路過的幫派成員大概能判斷出昨夜不是小院燒了的那夜,那現在的時間線在什麼時候?

不過陸雲確實不怎麼關心幫派,大家問了半天也沒問出什麼來。

夢魘是根據夢魘主人的情況生成的,陸雲不知道,那前街也就沒有在這裡出現過。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愁了起來。

不過發愁也不耽誤他們手上的動作。

“拿了就走,走走走走!”小唐控製住了便利店後面的店員,催促在前面收銀機裡搶錢的隊員們,“快點!”

便利店員是個看起來很瘦的女孩子,爆發力驚人,剛才小唐差點沒按住她,多虧她手勁大,才能把這個店員控製住。

“你們是紫街裡來的?”那個店員雙手被她反剪,隻能斷斷續續的問話。

“是啊,”小唐看著自己的隊友在飛快搶錢,隨口回答道,“怎麼看出來的?”

她覺得她穿得也不像是陸雲那樣一看就是紫街人吧?

“你們沒有砸玻璃,”店員的聲音很平靜,“隻有紫街人不會砸玻璃。”

昨天去零元購面包店第一步就是把玻璃全砸了的小唐心虛地縮縮脖子,謙虛請教:“為什麼啊?”

他們進來的時候,陸雲確實再三強調,不要砸店裡的東西,也不要砸窗子,搶完錢直接走就行了。

“因為其他人搶劫或者零元購隻是短期需求和一時衝動,”店員說,“但是你們紫街需要可持續發展。”

“一旦玻璃或者裝修被破壞,那麼店鋪重新裝修就會閉店很長一段時間,這樣你們就隻能去找新的店鋪了,”店員默默看了一眼壓著自己的小唐,“你是剛進紫街?

換句話說,他們經常遭到紫街人的光臨。

小唐在這一刻簡直要可憐這個店員和這家便利的店主了。

下一秒,她就不可憐了。

“有這個武力值,沒必要去紫街裡面流浪,”店員壓低聲音,“我們便利店還缺一個值班店員,月薪八千,包吃包住,如果沒有身份還能給你□□,但五險一金下不來。考勤要求每月工作時間段內零元購成功次數小於10,多一次扣500,你看你有沒有興趣?”

小唐:……

她說這店員乾嘛前面對她有問必答還那麼友善,合著是在挖牆角。

“小唐,走!”白燼述喊了一聲,“警察要來了!”

“謝謝,婉拒了哈,”小唐放開她,語氣萬分誠懇,“我不太喜歡上班,我就喜歡這種到處打劫不勞而獲的感覺。”

店員目瞪口呆,像是沒想到世界上還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搶到多少啊?”小唐跑到隊友們身邊,勾頭看了看袋子。

“不多,”陸雲判斷了一下,“這些不夠交保護費的,得再搶兩家。”

“那就繼續,”白燼述開口,“你做了功課的店還有哪些?”

“我想一下,”陸雲抬頭看了一下周圍,“一天不能搶太多,要可持續性發展,不然這些店就不開了。”

這場可續性發展的零元購一共持續了一個白天。

等到他們回到紫街的時候,天色已經隱隱約約的有點晚了,陸雲去把保護費交給了他們那一片轄區裡的範哥,得到了他詫異地一瞥:“這麼快?”

“嗯……”陸雲含糊不清地應答,“搶了幾家店。”

“你的這些……朋友,”範哥的視線在那個健身大哥的肌肉上來回掃視,“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

他從那堆亂七八糟的紙幣中分出來一部分:“加入之後,所有轄區內上繳的保護費都能分到一部分。”

“我?”健身大哥有點尷尬地指了指自己。

他在這一群人裡並不算是最能打的,要說能打,爾泗小唐狄塔甚至那個一直沒有出手的神秘大佬,都要比他強多了。

奈何他這一身肌肉是在太能唬人了。

陸雲細瘦的手指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那個……不了,不了吧,”健身大哥撓撓頭,“我不擅長打架的,我就是肌肉好看……”

他有些心虛地離開了幫派的門口。

這個在健身房擼鐵時鐵骨錚錚的漢子,在新手村的各位能人面前,已經不是第一次承認自己是花架子細狗了。

“這個幫派已經這麼缺人了嗎?”小唐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這也太……”

哪有人家去交保護費的時候問要不要加入的啊。

“看來是真的壓力很大。”白燼述點點頭。

不然的話幫派至少不應該這樣招募新成員。

起碼他們在跟隨小孩的幻境時,就從來沒見過小院招納新成員。

他們來來回回都是那些混混,老關和瘦高男人坐鎮,十幾年來也沒折過一個成員。

“你剛才拉我袖子是想說……”健身大哥看向陸雲。

“範哥……是個好人,”陸雲聲音悶悶,“但是加入幫派,會死的。”

像是為了他的這句話提供最切實有力的佐證似的,一個不怎麼太平的晚上過去,第二天抬著屍體從門口路過的幫派成員裡,範哥變成了那個被抬著的。

被抬在手裡的屍體已經失去了最具有辨識度的頭顱,紫街裡的人們木然地看著幫派成員們路過,那個沒有頭的屍體從陸雲面前被抬過,他忽然小聲說了一句:“是範哥。”

“我認得他的手,”陸雲說,“他無名指和小拇指缺一段,是幾年前為了殺死鬼怪留的舊傷。”

前一天還在招募新成員的幫派大哥就這麼死了。

而隨著範哥的死亡,這個本來就脆弱的幫派也像是早已被蛀空了內裡的大樹一樣,在某一天轟然倒塌。

但就像陸雲說的一樣。

一個幫派消亡了,另一個新的幫派又迅速出現。

陸雲形成夢魘的執念似乎就是饑餓,他閃回出的片段全部都是他饑餓的時候,之前本來隨著小唐他們的進入,陸雲不用再費儘心機湊錢交保護費的,可隨著新幫派的出現,他的幻境又變得血紅起來。

上一個幫派在保護費繳納期內死亡了,而新的幫派並不會做慈善,免去他們這一段時間的費用。

紫街陷入了更加綿長的饑餓中。

好幾次早上,白燼述感覺自己都是被餓醒的。

陸雲簡直就像是永遠吃不飽一樣,不管小唐前一天給他提供多少食物,幻境一閃,又是天上地下一片血紅。

小唐一開始還會吐槽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怎麼虐待陸雲了呢,每天餓成這樣,一睜眼就像是世界末日。後來大家已經會苦中作樂了,袁山鳴一邊在地上半死不活地躺著,一邊直呼這個場面看起來就像是新世紀福音戰士片場,沒想到他有生生之年還能無痛穿越二次元。

陸雲似乎害怕極了他們會晚上出去死掉,每次一到夜晚,場景一閃就會變成白天。

小唐有次嘴欠問他,你們這棚子拉簾子和不拉有什麼區彆啊,這裡又不是那些防護等級很高的建築物,這種破棚子一砸就會爛。

陸雲想了半天,回複了所有人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也不知道,”他說,“閉緊門窗不能透光是外面傳來的規矩,城市護衛隊讓那些市民這麼做,我們就這麼學。”

“就沒人想問城市護衛隊,為什麼這麼做?”袁山鳴沒理解。

“誰也不知道城市護衛隊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但在他們出現之後,暴力之都官方所倡導的夜晚緊急預案就是關閉門窗防止透光,可能因為城市護衛隊隻能在無光的夜晚出現吧。”陸雲作為紫街人,對於城市護衛隊的認知就是這些了。

大家面面相覷。

顯然不是因為這個理由。

不然的話,他們進來之前那些在大白天就直接出動的城市護衛隊算什麼?

但陸雲什麼都不知道。

陸雲隻知道在紫街內需要繳納足夠的保護費才能不被趕出去,知道要每天找到食物不然就會死去,知道紫街中的每一個人光是活著就已經拚儘全力。

他的饑餓還是綿延不絕,哪怕小唐每天都帶東西給他吃,但他的這種饑餓已經不是一種生理性的餓了,比起胃袋空空,他這種症狀更像是一種心理疾病。

換言之,正在形成幻境的夢魘主人陸雲覺得他現在應該是餓的,覺得他應該永遠吃不飽,所以即便小唐差點給他搬來一個滿漢全席,她的隊友們還是會在一片血紅中進入待機省電模式。

新的幫派也進入了每晚都在死人的死循環,保護費越加越多,整個紫街都陷入了一個堪稱恐怕的大漩渦中,每天晚上都有成百的幫派成員死亡,再也交不起保護費的人或被趕出幫派轄區,死在下一個黑夜裡,或孤注一擲加入幫派,也死在下一個黑夜裡。

他們最開始路過的那個住滿了人的街道,這幾次路過的時候已經沒有多少人了。

“我感覺有點不對勁啊,”小唐有時候會叫住白燼述悄悄說,“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整個紫街遲早玩完啊。”

現在紫街缺的根本不是錢,是人,是足以在每個夜晚都能準確驅趕走死靈的人。

隻要有一個區域有這樣一個人,那整個紫街的居民都會瘋狂湧入其中。

白燼述微微搖搖頭:“我感覺……這個時間段可能早了或者晚了。”

在這個時間裡,前街幫派很有可能沒有建立,或者已經消亡了。

這樣的一個紫街,根本容不下前街那樣的地方。

“嘖,”小唐皺著眉,“那這個幻覺要怎麼出去啊,我感覺陸雲這人根本喂不飽!上次咱們故意給他吃了起碼三四個人的量,他什麼反應都沒有,第二天起來還是一片血紅。”

這人根本在生理意義上吃不飽,必須得讓他發自內心認為自己飽了才行。

“走著看吧,”白燼述摸摸下巴,“如果這個時間在前街之前,說不定前街一出來我們讓他住進去就好了。”

陸雲的饑餓感究其根本是缺乏安全感,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過多了,誰都會懷疑自己第二天還能不能找到食物能不能活下去。

心病隻能用心藥醫了。

“麻煩死了……”小唐撇嘴。

她雖然抱怨的多,但實際上,她也沒一天沒管過陸雲。

隨著紫街的旋渦越拉越大,那點零元購的錢也頂不上他們九個人的消耗了。

零元購已經沒法解決這個問題了,紫街的旋渦擴大到了外界,不少店鋪已經在紫街人接連不斷的打劫下臨近倒閉。

他們得換個方法弄錢了。

陸雲說自己在他們來之前,搞到錢的辦法主要是偷竊。

“偷竊!”狄塔瞪大了眼睛,“你敢在暴力之都偷東西?”

這裡可是暴力之都,暴力之都的人發現小偷絕對會毫不留情往死裡打。

彆的地方盜竊是一門手藝活,暴力之都盜竊是一門體力活,因為一般情況下敢於面對盜竊被發現後圍起來往死裡打的小偷們,都選擇了一步到位的搶劫。

“當然不是偷市民,”陸雲垂著眼睛,“偷新人就好了。”

“那些新來暴力之都的新人最蠢,也最好偷。”他這話一出,新人和領隊們全部啞口無言。

“好了,”狄塔虛弱地吐出一口氣,“我知道我前幾個隊伍裡隊員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少錢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現在也輪到他們去偷那些新人的錢了。

陸雲是個老手,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新人眼中閃爍著剛進暴力之都的澄澈愚蠢,他身形瘦小,又不容易引起彆人的關注,往往能一擊得手。

這種技術活,就不是觸發者們的領域了。大家一般情況下隻守在旁邊,防止陸雲被發現之後被圍毆跑不出來。

次數多了,大家也對這小子的技術有了一定認知。

怪不得他能在紫街中活下去,這破孩子偷竊的本領那是真的高啊。

可惜本領再高也有撞上硬點子的一天。

陸雲終於還是有一天失手了。

就在他即將把錢從包裡抽出來的那一刻,背著包的那個短發女生猛地轉頭,捏住了他的手:“嗯?抓住了一個小賊。”

“怎麼辦?”小唐在旁邊一下子提起了心,“咱們上去?”

“等一下,”白燼述攔住了他,“陸雲好像有辦法。”

陸雲確實有辦法。

“姐姐,”他縮了縮脖子,語氣驟然軟了下來,“我……我不是有意要偷你的錢的。”

“我吃不起飯了,我……我下次一定不敢了。”

“下次?”那個短發女生看了看他,“你這種小賊我可見多啦,我死前可是警察局工作的,你今天算是撞著了。”

陸雲這孩子是真的點背,居然偷到了民警身上。

“走吧,”那女生習以為常地晃了晃手裡的胳膊,“跟我警局走一趟。”

“哎,小霍,”就在大家準備上前攔住她的時候,那個女生的領隊忽然攔了她一下,“彆送警局了,反正你東西也沒丟,讓他走吧。”

“那怎麼行?”小霍一臉不解,“有哥你不知道,我見過的這種小孩多多了,小時候慣偷,長大之後怎麼辦,你這次放過他,他下一次就還會犯,而且還會越來越嚴重,變成社會盲流。這種必須嚴格教育通知父母領人……”

“小霍,小霍!”那個領隊拉了她一把,壓低聲音,“這孩子多半是紫街的,無父無母,不偷你的錢,明天就可能活不下去。”

“啊?”小霍愣了一下。

“而且暴力之都……”領隊頓了一下,“對待小偷都是往死裡打的,沒有教育改造這個選項,你把他送到警局,他就真活不成了。”

“這……這麼野蠻?”小霍有點茫然,“紫街是什麼啊?”

“貧民窟,”沒等領隊回答,陸雲就開口道,“一個今天活著,明天可能就會死的地方,我不想死,所以才來偷你的錢。”

“就是這樣……”領隊有哥是個看起來很凶但脾氣還不錯的人,“這些孩子怪可憐的,我們也不能做什麼,就放了吧,彆追究了。”

陸雲看起來是吃準了這些領隊不會追究,他們知道紫街裡的孩子可憐,偷東西也是為了活下去,所以在這裡生活久了都會對他們多出一份包容,多半不會扭送警局。

他也是正因為如此才敢偷探索隊員。

一般來說領隊們說完這句話,隊員們就會放了他,然後他就可以繼續去找下一個下手對象然後……

有什麼塞到他手裡的東西忽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那……給你,”小霍居然從包裡掏出來了一把錢,塞到了他手裡,“這樣你就不用偷東西了吧,彆靠偷東西為生了,不然被人抓住打死怎麼辦啊。”

她甩甩短發,跟著自己的隊友走遠了。

隻剩下陸雲楞在原地。

這居然是個老好人。

他目送著那個老好人遠去,一邊在心裡唾棄著她的天真,紫街是什麼地方,這點錢怎麼可能夠,這點錢連交他一個人的保護費都不夠用,他接下來還得繼續偷。

可他一邊又緩緩攥緊了這把,第一次不是由他自己偷出來的錢。

而在他身後,剩下的觸發者們也不平靜。

“我靠,我沒看錯吧!我沒看錯吧!”狄塔整個人已經控製不住站了起來,看向了那個隊伍遠去的方向。

“你沒看錯。”白燼述也跟著站了起來。

就在剛剛,在那個隊伍中,他們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國字臉男人。

那個……喬彆幻境中出現過的城市護衛隊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