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失落夢 眼淚是什麼味道(1 / 1)

夜色漸濃,明月被烏雲遮擋,到了後半夜時,雪下得越發厚密。

徐存湛從房間窗戶處翻進去,他動作輕巧,落地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屋內燭火已經熄滅,隻有窗外積雪反折一點微弱的白光照著室內。籠罩著床榻的渾圓清氣護罩還在,護罩內,穿著普通農家衣裳的少女胸口往下都被棉被遮擋。

她臉頰和脖頸上零星血跡已經被擦洗乾淨,露出白淨細嫩的皮膚。如果忽略那頭過於醒目出格的藍色長發,少女的臉實際上十分端莊秀美。

陳鄰魂魄寄身的玩偶正窩在少女脖頸處,兩手依賴的抱著少女脖頸。

徐存湛抬手,屈起手指將一道真氣打入玩偶體內——這道真氣可以保證陳鄰睡得更熟,不會被任何動靜驚醒。

他在床前半蹲下來,掀開被子拉出陳鄰身體的胳膊。

將衣袖捋上去後,露出一截細瘦伶仃的手腕。尤其是當這截手腕被徐存湛握在手裡時,他越發能感覺到面前這具身體脆弱微小的生命特征。

就像冬夜裡的一截燈火,全靠那層單薄的燈籠皮擋住風霜維持生命。

這是徐存湛第一次意識到普通人原來是這麼脆弱的東西。即使在暮白山時,師父已經千百次告誡他凡人的脆弱,但仍舊不及此刻徐存湛親自握住陳鄰手腕時,感受得更加真切。

太弱小了。

看起來甚至還不如徐存湛在自己洞府裡養的仙人掌能活。

他將陳鄰的手腕翻過來,很快就在陳鄰手腕內側找到了周大嬸說的那道傷口:確實很深,但看起來有好好上藥,新生的嫩肉顏色淺粉,與四周潔白細膩的皮膚格格不入。

皮膚底下深黛色的血管很纖細——徐存湛在看著陳鄰手腕時,不禁又看了下自己的手腕。

少年的手腕粗細幾乎是陳鄰的兩倍。

他倍覺好奇,又將陳鄰的手放到自己掌心。

就連手掌也細弱小巧,徐存湛一攏手指便能輕易握住。他偏過頭,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少女和人偶,眉心略感不解的皺著。

忽然間,那埋首於少女脖頸間的玩偶身體抽動了兩下,喃喃低語著胡話,似乎是陷入了夢魘。

徐存湛聽見她前言不搭後語的微弱聲音,隱約聽見了‘媽媽’‘想吃排骨’之類的斷斷續續的句子。

而躺在床上的少女軀體也好似和靈魂有所感應,閉著的眼睫微微顫動,從眼角處緩慢流下眼淚。

徐存湛的注意力被那行眼淚奪走。他注視著那滴眼淚,看著它從少女濃密的眼睫尾巴上落下,沿著柔軟的皮膚流下去。

在它即將淌到少女耳朵上時,徐存湛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摁碎那滴淚珠。

他的手指沿著淚痕的方向倒劃,一直到自己指尖觸碰到陳鄰濕潤的眼睫時才停下。

他探究的望著陳鄰睡臉,沉思。忽然,徐存湛猛地回神——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反常,還有那一瞬間急促了兩下的,毫無緣由的心跳。

徐存湛迅速收回手,將陳鄰胳膊塞回被子裡,自己則轉身又從窗戶處跳了出去。

出去後他甚至還不忘幫陳鄰把窗戶關上。

屋外仍是大雪,冷風刮得人臉疼。徐存湛翻身上了屋頂躺著,兩手攤開在積雪的瓦片上,呼吸變得比平時更快,茫然注視著天空。

他身上太熱,周邊的雪很快就被他身上的溫度熱化,變成冰冷黏膩的雪水,變成一片霧蒙蒙的白氣。而躺在白氣之中的徐存湛,舉起自己右手。

他盯著自己的右手看了好一會兒,臉頰肌肉緊繃。

數秒之後,徐存湛舔了下自己剛才擦過陳鄰眼淚的手指。

“……鹹的。”

*

陳鄰睡醒之後就有些焉焉的,一副沒什麼精神說話的表情,趴在窗戶架子上曬太陽。

昨天晚上她夢見自己回到了家裡,媽媽特彆高興,說讓外婆給她燉苦瓜排骨。一轉眼到了吃飯的時候,飯桌上果然有一大盅苦瓜排骨,外公外婆還有媽媽都坐在飯桌前,熱熱鬨鬨的給陳鄰夾菜。

但等陳鄰伸筷子去夾苦瓜的時候,夾起來的苦瓜卻變成了血淋淋的肉塊。

她嚇得尖叫一聲把肉塊和筷子一起扔出去,再抬頭看四周,卻發現親人們都不見了,隻有幾個不認識的白骨架子坐在飯桌上。它們一邊質問陳鄰為什麼踐踏它們的骨灰,一邊爬過來掐陳鄰的脖子,一下就把陳鄰給嚇醒了。

“唉——”

陳鄰躺在窗戶架子上翻了個身,歎氣:偏偏這種時候徐存湛又不知道跑哪裡去了,要是徐道長在就好了,至少她還能找個人說說話,隻有一個人呆著實在是太無聊了。

她正想著徐存湛呢,忽然眼前就出現了徐存湛的臉。

他的臉貼得太近,把陳鄰嚇了一跳,哇哇叫著往後滾了一圈,險些滾下窗台。好在徐存湛反應快,伸手抓住玩偶將她撈起來後,順勢放在了自己手掌心。

陳鄰心有餘悸的抱緊了徐存湛手腕:“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你下次要冒出來也吱一聲啊,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徐道長!”

她有些惱怒,但說完這句話後卻遲遲沒有得到徐存湛回複。陳鄰覺得奇怪,抬頭去看徐存湛——徐存湛恰好也在看她,今天白日又是晴天,太陽光照得徐存湛整個人都亮堂堂的。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那張端正的臉略帶幾分冷肅時便像高山白雪那樣令人望而卻之。但和徐存湛冰冷表情相反的是他看著陳鄰的眼神,陳鄰不太好形容那種眼神,但她知道孫悟空看豬八戒的時候肯定不是這種眼神。

她鬆開徐存湛手腕,爬起來坐著,小聲:“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徐存湛眼眸一彎,露出淺淺的笑意:“沒什麼,剛才我在想事情而已。陳姑娘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

“做了個噩夢。”提到昨天晚上,陳鄰臉上複又露出懨懨的表情,無精打采的趴下,“昨天那些鬼修洞裡收撿出來的屍骨怎麼樣了?都下葬了?”

徐存湛:“被搜出來的白骨全都混在一起,沒有辦法分辨它們原本的身份,村長就安排他們一起下葬,立了塊無名碑。”

聽到那些屍骨都有好好下葬,陳鄰頓時鬆了一口氣。

“昨天晚上我做噩夢,還夢見那些鬼來找我,問我為什麼踩他們的骨灰。”陳鄰捧著自己的臉,鬱悶,“一下就給我嚇醒了。”

徐存湛微微挑眉,感到幾分意外:“你夢見的是鬼?”

陳鄰:“對啊!夢裡那觸感可逼真了。”

“變成玩偶之後什麼都乾不了,連吃東西都不能吃,真的好無聊啊。”

“我真的隻能寄身在這個玩偶裡面嗎?”

徐存湛放低手臂,把陳鄰放回窗戶架子上,答:“隻要是施加了聚魂符的地方,不是這個玩偶也行。人間本就不是孤魂應該呆的地方,隻有怨氣過重的厲鬼可以在人間遊行,像陳姑娘這樣弱小的鬼魂,沒有寄身之處的話很快就會魂散。”

陳鄰:“……那算了,這個人偶也挺好的。”

她重新躺回窗戶架子上,曬著太陽,眼睛懶洋洋的眯起來,然後困倦的打了個哈欠。

玩偶圓滾滾的手就在眼前——陳鄰看著自己的手,忽然想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她興衝衝拉了拉徐存湛的衣角:“徐道長,你知道大家為什麼都喜歡哆啦A夢嗎?”

徐存湛:“為什麼?”

陳鄰伸出自己胳膊,在徐存湛面前晃了晃:“因為哆啦A夢總是會對大家伸出圓手啊!”

徐存湛:“……”

陳鄰翻了個身,面朝下趴在窗戶架上裝死。徐存湛伸手戳了戳她的後腦勺:“陳姑娘?”

陳鄰悶聲:“——你先彆管我,讓我自己失落一下。”

這個get不到她冷笑話的世界,到底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啊!!!

第二天木匠將做好的棺材送了過來。

棺材不大,甚至還沒有徐存湛這個人高,但是剛好可以裝下陳鄰的身體。

徐存湛把陳鄰的身體放進去安置好,退出來合上棺蓋後,就開始往棺材上貼符。陳鄰趴在他肩頭,看著他一張又一張的符從腰間搭包裡摸出來,就好像那個搭包是個無底洞一樣。

陳鄰:“這些符咒貼上去是乾嘛的?防止我起屍嗎?”

徐存湛:“防止其他人亂開棺木,給我們造成麻煩的。”

陳鄰:“唉?貼上去之後棺材蓋兒就打不開了?那我要是把符咒撕下來了呢?”

徐存湛將陳鄰從肩膀上拎下來,放到棺木上,做了個‘請’的手勢。陳鄰狐疑的看著他,已經換回了藍白配色勁裝的少年微微歪著腦袋,蓮花眼笑盈盈彎起。

陳鄰兩手並用試圖去撕棺材邊貼的符咒。

明明看上去隻是普通的紙質符咒,但不管陳鄰怎麼用力,那符咒就是嚴絲縫合死死貼在棺木上,一點空隙都沒有。努力半天,符咒沒有扣下來,但陳鄰努力累了。

她一屁股坐在棺材上,放棄:“撕不掉,比502粘得還緊。”

雖然徐存湛並不知道502是什麼意思,但不妨礙他聯係上下文理解陳鄰的話。

看著小布偶氣喘籲籲坐在棺材上,徐存湛嘴角忍不住翹了翹,心情大好。他單手拎起陳鄰,放到自己肩膀上:“走了,去西海。”

還沉浸在撕符紙的疲累中的陳鄰:“……啊?”

作者有話要說:  小徐的人生樂趣:逗00.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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