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第 319 章(1 / 1)

景年坐在小板凳上, 膝蓋並攏,兩隻手撐著下巴, 盯著咕嘟嘟煮著粥的瓦罐看。

陸蓉出門後, 他眼珠子轉了轉,等了一會兒,阿姐沒回來。

崽崽一蹦而起, 跑到陸蓉掃到角落的雪堆處,挖了一捧雪, 凍得手涼也不想扔。

他想起前幾日阿兄給他用雪捏的那個小狗, 挖了一坨雪, 笨手笨腳想捏一個一樣的小狗出來。

他手小指頭短, 捏的雪都是散的,好不容易團起來一個圓球球,還沒來得及放到地上,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嚇了崽崽一跳。

景年還以為是阿姐回來了,逮著他偷偷玩雪, 手一鬆, 剛團好的雪球摔在地上, 雪沫四濺,摔了個粉碎。

崽崽一骨碌爬起來,跑回簷下,小板凳上板正正坐著, 假裝無事發生。

從門縫裡目睹了一切的少年阿朔:“……”

因為家裡人隻是暫時出去,都沒鎖門,院門隻是虛掩著, 留了條寬縫。

他收回視線, 又敲了敲門。

景年這回終於發現回來的不是他阿姐了, 扭頭盯著大門看了一會兒,猶豫片刻,啪嗒啪嗒往門前跑,準備看看是誰在敲門。

他方才跑去玩雪,不小心踩到了碎雪,半融的積雪粘在他鞋底,行至院裡一處積雪掃得不太乾淨的地方,景年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摔懵了。

阿朔:“……”

這一定不是外公要找的璞玉。

“阿朔,沒人嗎?”老人見外孫敲了兩次門也沒人應門,以為這家沒人在家。

“有。”阿朔說:“有個小孩兒,摔了一跤。”

老人一聽,忙道:“快看看那孩子摔得怎麼樣了。”

阿朔:“他自己爬起來了。”

景年癟著嘴,屁股好疼。

可是爹娘和阿兄阿姐都不在,他哭也沒人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硬是沒掉下來。

這回不敢跑了,慢吞吞走到大門口,崽崽躲在門口,奶聲問:“誰敲門?”

阿朔:“……我。”

“我?”景年一呆:“‘我’是誰?”

老人已經從毛驢上下來,牽著毛驢走到門前,聞言笑道:“小娃兒,我們是過路人,來討碗水喝。”

崽崽年紀小,以往身邊從不離人,鄉下環境封閉,除了貨郎很少有外人,家裡人便忘了教他要防備敲門的陌生人。

聽說是討水喝,景年使勁推著半掩著的木門,將門推開一些。

門外的一老一少都不是凶惡相貌,恰恰相反,老人面目慈和,少年雖然冷著臉,但眉眼俊俏。

還不懂“人不可貌相”的景年,下意識將他們當成了好人。

“阿姐不讓我碰水壺。”景年怯怯道:“我喊阿姐回來,讓她給你們倒水喝。”

他曉得天冷要喝熱水的。

老人看見景年,眼前一亮。

他借口要找個璞玉當自己的關門小弟子,帶著外孫天南海北的跑,其實主要目的是讓阿朔多見識一番風土人情。

他這個外孫,生於豪門長於錦繡,所見所聞,皆是富貴逼人。

因此他特意挑那些窮困的鄉縣,想讓阿朔看一看這個天下的百姓,到底是怎樣生活的。

隻是沒想到,竟真碰見了這麼一個鐘靈毓秀的小童。

這孩子雖然穿著打扮十分土氣,但外貌實在出挑,精致如天上仙童,眉眼靈氣四溢。

老人有心想跟景年多說幾句,於是道:“不必著急,我們在此稍待片刻便是。”

小孩子不懂客套話,人家說等等沒關係,他就不著急喊阿姐回來了。

正好一人待在家裡無聊,景年以往沒怎麼跟陌生人打過交道,這位老爺爺慈眉善目,說話也和氣,景年很願意同他交流。

老人哄著景年說了幾句話,見他口齒伶俐,思維清晰,話語也活潑有趣,對景年越發感興趣。

景年沒防備心,三兩下便讓人家哄得把自家情況全交代了出去,若是讓陸景堂看見,定會後悔沒好好教教他。

他說著話,眼睛忍不住往老人身後的毛驢身上瞥。

陸家沒有大牲口,景年以前在五裡村見過牛車,但是沒坐過。

他心裡十分好奇,眼睛看過去又收回來。

小家夥兒的心思都寫在了臉上,老人笑眯眯地問:“要不要騎一下。”

景年驚喜地問:“可以嗎?”

他原本想問一問這位老爺爺,可不可以讓他摸一下的。

“當然。”

老人讓外孫將景年抱上去。

在崽崽甜甜地喊了幾聲“阿朔哥哥”後,少年也冷不下臉了,提溜著將景年放到毛驢上。

這頭小毛驢在老人身後,看著乖巧,但背上突然多了個人,它不安地撂起蹄子。

景年嚇得叫了一聲,坐在驢背上瑟瑟發抖。

阿朔和老人立刻一個去牽韁繩一個扶崽崽。

陸蓉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兩個陌生人將她家小五郎從門內“偷”出來,放到驢背上,她可憐的幼弟嚇得哭叫,那兩人竟想趕著毛驢馬上離開。

陸蓉腦子一嗡,菜籃子往地上一扔,隨手抄起一根大蘿卜,朝著正要抓她家五郎的壞人頭頂砸去。

阿朔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剛一扭頭,眼前襲來一根棍影,緊接著額頭劇痛。

……

“你這孩子,怎地這般魯莽。”陸楊氏訓斥了陸蓉兩句,又一臉不好意思地同坐在一起的爺孫兩人道歉。

老人——方才他自我介紹說姓林,陸楊氏尊稱一聲“林老。”

外孫姓陳,名朔,年九歲。

林老還算好說話,陸蓉道過歉之後,他便笑著說“無事”,隻是一場誤會。

陳朔顯然不是“無事”,他捂著腦門上被蘿卜砸出來的包,臉黑得能嚇死人。

太丟人了,竟然被一個村姑用蘿卜砸了個大包。

還是正在腦門上,現在就算外公要帶他回京,他都不回去了,讓其他人看見,得笑死他。

陳朔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公子,陸文元和陸楊氏都提著心,生怕他們要怪罪女兒,等林老說了“無事”才稍稍鬆口氣。

可陳朔明顯還在生氣,陸文元和陸楊氏不曉得怎麼哄他這樣的公子哥兒,又不敢讓閨女上去礙眼,隻能偷偷指使幼子去活躍下氣氛。

景年一點兒不怕生,他端著碗水,送到陳朔面前:“阿朔哥哥,給你喝水。”

“不喝。”陳朔冷聲道。

好吧。

景年把碗放到一邊,蹲在陳朔面前,仰著頭:“阿朔哥哥,你頭上好大一個包哦。”

陳朔的臉頓時更黑了,用你提醒?我頭上的包,難不成是我自己撞的?

偏偏景年隻是個不懂得看人眼色的三歲幼崽,指望他活躍氣氛,有時候隻會適得其反。

他盯著陳朔黑漆漆的臉,恍然大悟:“阿朔哥哥,你在生氣嗎?”

陳朔:“……”

他已經不想說話了。

景年卻皺起小眉頭,很認真地安慰他:“阿朔哥哥你彆生氣,中午讓我阿娘把那個蘿卜煮給你吃,它打你,你把它吃掉。”

陳朔:“?”

他被氣笑了:“打我的不是你阿姐嗎?”

他是頭上被打了個包,不是被打傻了,蘿卜還能自己飛到他頭上?

挨了打找蘿卜撒氣,他有那麼蠢嗎?

景年急了,慌忙擺著小手:“不不,阿姐不能吃。”

陳朔看了眼低眉順眼站在一旁的陸蓉,氣急敗壞:“誰要吃她了,一個村姑,臟兮兮的,惡心死了!”

“陳朔!”林老眼一壓,冷聲嗬道。

陸文元和陸楊氏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女兒被辱罵,他們當然生氣。

可是這爺孫明顯身份不一般,不是他們得罪得起的人,況且還是陸蓉先動的手,他們理虧。

“你……你壞!”景年氣得眼圈都紅了,也不喊“阿朔哥哥”了。

“我阿姐不臟,我阿姐最好,天下第一好,你壞!”說著說著,眼淚快掉下來了。

他轉身往陸蓉身邊跑,跑出兩步,又回來將水端走。

才不要給壞人喝,這水還是阿姐燒的呢。

“抱歉,是老夫管教無方。”林老滿懷歉意地說道。

這事本就是個誤會,那個小姑娘隻是救弟心切,雖有些魯莽,但其心可嘉。

陳朔話說出口,便有些後悔。

他一個小郎,跟個沒見識的小女娘計較做什麼?

況且……況且就是被打了一下而已,要不是她偷襲,他才不會中招呢。

但話已說出口,他拉不下臉道歉。

陸蓉摸了摸崽崽軟乎乎的臉頰,朝他笑了笑。

被罵了生氣肯定是有一點兒的,但是她先動手打了人家,罵就罵吧。

以前陸芷對她的冷嘲熱諷,可比這難聽多了。

因為這一場誤會,陸楊氏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堅持要請爺孫兩個留下吃頓飯。

林老有心教育外孫一番,便點頭應了。

陸楊氏讓陸文元去肉鋪割些鮮肉回來,家中攢了幾個雞子,還有一些菜乾。

冬天蔬菜少,陸楊氏想了想,狠狠心宰了隻雞。

天冷,母雞不怎麼下蛋了,殺了招待客人,明年再養好了。

她忙忙碌碌收拾著,陸蓉在一旁給她打下手。

陳朔還在生悶氣,又抹不過面子主動說話,一個人站在牆角面壁。

林老找上景年,他喜歡這孩子,靈巧聰慧。

他試著問景年:“年哥兒,你想不想讀書?”

景年生陳朔的氣,但是林爺爺是個好人,他乖乖點頭:“想。”

他跟老爺爺炫耀:“年哥兒會寫自己名字哦。”

林老來了興致:“哦?寫給爺爺看看好不好?”

景年立刻跑去拿了他的沙盤來,家裡條件不好,陸景堂上學習字用紙都得省著,更彆說景年了。

陸景堂給他做了個沙盤,讓他在這裡頭寫字。

景年擺開架勢,他握筆的姿勢是陸景堂手把手教的,有模有樣。

林老看得連連點頭,欣賞了一會兒崽崽寫的幾個大字,誇獎幾句,洪得小家夥兒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