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所以我以後不能叫你雲庭了?”

高岄感覺身旁之人走出長信侯府後情緒有些低落,便主動開口引他說話。

“是啊。叫我宋雁行吧。”

把雲庭的名字還給雲家,回歸宋雁行這個本名。

“不習慣。”高岄故意說道。

宋雁行看了看她,說:“多喊幾次就習慣了。或者你也可以稱呼我為宋兄或宋公子。”

高岄考慮一番後,搖頭表示:“嗬嗬,就叫宋雁行,顯得咱們……親近?”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宋雁行深吸一口氣,拉著高岄往集市走去:

“走,吃早飯去。吃完回去睡一覺,等他們安排好了喊你便是。”

兩人很快鑽入人群,找了一家開了有些年頭依舊生意火爆的豆花包子鋪,用最簡單的吃食彌補身體與心靈上的疲憊。

早飯過後,高岄便回了天水巷高宅補覺,宋雁行則反身去了開封府,查看那些等著高岄運功解天煞祿的橋西部眾,確認安排次序。

這一頓忙,花了高岄整整五天的時間。

橋西此刻們天煞祿的發作時間長短不一,深重程度也不同,這五天裡,高岄除了吃飯,其他時間都在給人運功療傷。

而這幾天裡,京城中也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件便是魏王自請帶妻兒離京就藩,態度堅決,高儉挽留不成隻得準允。

城樓之下,高儉微服前來相送,魏王騎在馬上,看著早早等候在城門前的皇帝,百感交集。

他從馬上下來,迎上前去。

高儉看了一眼輕裝簡行的魏王府車隊,扶住欲行禮的高朔,問道:

“兄長怎的這樣急?我還以為要準備些時日呢。”

從高朔自請離京就藩,到今日滿打滿算不過三日,他就把一切都打點齊全直接上路。

“自從天牢出來之後,我就想帶妻女離京就藩,從那時便開始準備了。”

高朔在天牢裡逛了一圈,心境早就大不相同,有很多從前看不清想不通的事情,在被關押天牢的那段時間裡也都看清想通了。

從來沒有什麼皇位撿漏之說,這天下由誰當皇帝,都是先帝提前算計好了的。

雖然很悲哀,但高朔卻不得不承認,在先帝心中,隻怕唯有元後所生二字才是他的親生兒子,其他女人生的不過就是皇子而已。

兒子是自己人,皇子卻是外人。

就跟後宮裡的妃嬪,進宮都各有目的,有為家族前程,有為實現自身,反正沒幾個人對皇帝是真心的一樣,皇帝對妃嬪又能有幾分真心呢。

好比他自己的母妃淑妃,她進宮並不是因為愛慕父皇,而是為了從無想山出來跟她的義兄屈天行雙宿雙飛,隻不過屈天行滿眼權力富貴,不想與她平靜歸隱,便攛掇著她進宮來,借入宮之由,向無想山主要了一半琅琊閣中的武學藏書為嫁妝。

母妃入宮後生下

二子,但她與父皇一直貌合神離,反倒與屈天行暗通款曲,他們以為自己做得十分隱秘,但就連他小時候都撞見過一回他們入密室,更彆說手眼通天的父皇了。

但父皇就算知道母妃與屈天行的情意卻從不製止,也不震怒,而是聽之任之。

父皇連母妃都不在乎,又怎麼可能在乎母妃生的兩個孩子呢。

“為何?”高儉問他。

這回他主動找高朔合作,想將屈天行一手創立的橋西組織徹底解決,高朔幾乎沒有遲疑便答應了此事,當時他隻說事成之後請高儉允他一個願望,高儉應下了。

原以為他是要為手下謀什麼緊要處的官職,沒想到那日開口竟是自請離京就藩。

高朔深深呼出一口氣,感慨萬千道: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一件事,父皇真的是個算無遺策的神人。所有人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往年他看似與我們親近,與你和大哥生分,實則是把你們保護起來,然後驅使我們這些人去鬥。”

“我們在父皇眼中,跟那籠子裡的鬥犬沒什麼區彆。”

“元後之死,我母妃和當時在宮中的妃嬪都難逃嫌疑,父皇回宮後表面沒說什麼,但卻從元後亡故之後,便專捧唯一與元後之死無關的韋氏上位,哪怕哪個女人蠢的要死,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但父皇毫不在意,依舊捧著她壓製後宮。”

“父皇縱容韋氏害了我的弟弟,害了我的母妃,他沒有明著替我做主,卻在暗地裡不止一次的暗示我報仇,暗示我抓住先太子的把柄,暗示我一定不能讓先太子登基……”

“我一步一步地,按照父皇所期盼的那般去做了,我發動宮變,想把先太子的罪行公之於眾,想讓他身敗名裂,徹底斷了他登基的可能。”

“誰知先太子卻被人殺死在宮中,我就這麼成了殺害儲君的凶手,成了眾矢之的。”

“父皇借由一件事把我和先太子都圈了進去……”

高朔如今隻是說起這件事,仍舊覺得脊背發涼,父皇的心思實在太深,深得令人恐懼。他熟知人性的弱點與劣根性,利用各人的性格特征,如蜘蛛織網般叫人行差踏錯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高朔不相信關於先太子乾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父皇不知道,父皇肯定都知道,但他從不製止,就眼睜睜看著先太子越陷越深,直到鑄成大錯,就算高朔不逼宮,先太子也登不了基,總會有人在他登基之前,把他做的事公之於眾。

隻不過高朔報仇心切,自動自發、心甘情願的掉進了父皇的第二個陷阱。

讓高朔逼宮,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先太子的死不是高朔所為,但高朔的貼身佩劍為何會突然消失,又為何會被拿去用來刺殺先太子呢。

這些事情一環扣一環,很多細節根本不敢細想。

他原先根本不信父皇會這樣算計他自己的孩子,直到高儉順利登基,高瑾手中那支奈何橋的勢力重新顯現,高朔才明白,除了元後所生的二子,其他人在父皇心中根本不算他的孩子。

“不說了,總之你這個皇位我已經不稀罕了。從今往後天高海闊,鳥飛魚遊,望陛下勵精圖治,還我等一個太平盛世。”

高朔對高儉深深一揖,說完這些後他便回身上馬,領著魏王府的車隊,昂首挺胸的往屬於他自己的那片天地走去。

高儉站在城門口看了好一會兒也不離開,讓城樓上默默關注他們良久的高瑾等不及,親自下來詢問:

“都走遠了,你還在看什麼?”

高儉極目遠眺,極低的聲音自言自語回了一句:“看我的未來。”

因為聲音太小,高瑾沒有聽清:“什麼?”

高儉回過神:“沒什麼。大哥既然想來送他,為何又藏著不出來相見?”

高儉知道高朔今日離京後,便問高瑾要不要一起來送送,被他無情拒絕,誰承想人家嘴上說不來,背地裡卻躲在城樓上偷偷的送。

高瑾乾咳一聲辯解道:

“誰說我來送他?我隻是到城樓遊玩,誰知剛巧碰見你傻愣愣的站著罷了。”

高儉也不與他分辨,隻隨意點了兩下頭,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那語調彆提多敷衍,高瑾面子有些掛不住,追上去解釋:“你‘哦’什麼?我說真的,我就是出來轉轉,正巧轉到這邊而已。”

“行行行,我知道了。哎,大哥你吃早飯了沒有?這天剛亮沒多久,也不知潘樓開了沒。”

高儉故意強調‘天剛亮’三個字,把高瑾那句‘出來轉轉’打得稀碎。

誰家好人天不亮到城樓遊玩來?

“自從離京以後,我就沒吃過潘樓,也不知他們廚子換了沒。”高儉一路喋喋不休,高瑾無奈跟隨,隻覺得這個小弟跟十多年前離京時沒什麼分彆,還是那麼聒噪。

時間尚早,潘樓裡的早市還不怎麼熱乎,兄弟二人特地沒要樓上雅間,隻在大堂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坐下。

高儉親自動手倒茶,高瑾看著被推送到面前的茶水,猶豫著對高儉說道:

“那道旨意,要不你還是收回去吧。我覺得不太合適。”

高儉倒茶間隙看了一眼坐在右手邊的大哥,說:“我覺得很合適啊。”

高瑾無奈,壓低了聲音:

“我畢竟是先帝的廢太子,你又並非年幼小兒,攝政王一職名不正言不順,委實不合時宜。”

高儉自那日從謹慎觀回宮後,就立刻擬了一道聖旨,讓先帝長子高瑾入朝坐鎮,為攝政王。

旨意經由內閣時引起一陣反向,有讚同的,有反對的,各種聲音層出不窮,最終都被高儉一力壓下,成功把聖旨蓋章送到了高瑾手中。

高瑾拿到聖旨後便想入宮來推辭,正遇上高儉要收拾橋西部眾的事,高瑾隻得先行配合,打算等事了之後再與高儉好好分說。

見高儉不說話,高瑾接著解釋:

“我知你是想彌補我,但真沒必要,這些年我在觀中過得很是自在。我就替你管著奈何橋,今後你有什麼

事我便悄悄的幫你辦,咱們是親兄弟?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不圖那些勞什子虛名。”

高儉端著茶杯靜靜的聽著,等高瑾說完之後,才評價了一句:

“茶味兒似乎沒變,還是那麼淡!”

高瑾見他裝傻,乾脆伸手按下他喝茶的動作,高儉無奈放下杯子,回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秋寒又有了……”

高瑾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有了,直到看見高儉在自己肚子上比劃了兩下才懂:

“弟妹有了就有了,好好養著便是,跟聖旨有什麼關係?”

高儉哭喪著臉:

“大哥,我的親大哥,你是不知道我等我家娘子這一胎等了多久。當年大夫說她傷了根本,此生恐難再有孩兒,我那時都認命了,沒想到秋寒如今又有了,我不得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看護著呀。”

高瑾聽了半天,終於有點懂了:

“你……讓我攝政,就為了守著弟妹?”

“那可不!”高儉毫不避諱的承認。

高瑾頓時有點子無語,這掌管天下的權勢在他眼裡竟不如一個懷了孕的婦人?關鍵是,他怎麼能說得這麼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

“所以……”高瑾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亂了思緒。

高儉拉過自家親哥哥的手,深情真摯,語氣誠懇的拜托:

“所以,秋寒懷孕生子的這兩年,還請大哥務必助我管理朝政,為了你乖侄兒的平安降生,還請大哥千萬不要推辭。”

高瑾就這樣被扣上了一頂叫做‘道德’的帽子,仿佛隻要他拒絕,就是不希望他的乖侄兒平安降生的惡人一般。

他能怎麼辦,滿肚子拒絕的話都被他的好弟弟一招壓製在腹中,說也說不出,講也不好講。

在某人誠懇又期盼的目光中,高瑾隻得硬著頭皮應下了這件差事,心中暗暗發誓,等弟妹生養好了,他便立刻把朝政還給他,自己仍回謹慎觀中過那清清靜靜的日子才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好弟弟心裡也在打著某些此時還不便明說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