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張修遠明知自己這回不僅惹了朝廷,還惹上了江秋寒,他若想活命,確實得用點特彆的手段才行。

可他能有什麼特彆手段對付天下第一的江秋寒呢?

若他恰巧知道江秋寒的身世,是不是可以拿來利用一番。

“糟了!”

高岄想明白其中關竅後猛然心驚,來不及細細思量,就疾風一般往奉恩公府的方向掠去。

從她在聚賢巷跟丟張修遠到現在已經過去一炷香多的時間了,如果張修遠的目標真的是裴老夫人,那他現在肯定已經動手了。

高岄腳下生風,恨不能瞬移到奉恩公府,暗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早點想到這一點,萬一裴老夫人因她的疏忽耽擱而出事,那她就無顏面對阿娘和外公了。

奉恩公府大門緊閉,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動靜,但習武之人的敏銳讓高岄感到奉恩公府中有內力波動,不敢再耽擱,趕忙翻身入內,直奔裴老夫人的鬆鶴堂。

還未靠近,就聽見此起彼伏的喊聲:

“娘!娘——”

“祖母,祖母——”

高岄的心涼了大半,從垂花門中跑進,就見張修遠被江夢熊的全力一掌砸進了鬆鶴堂的台階,裴老夫人則如飛絮般撞在江夢熊身上,她雙目緊閉,面色如紙,而江夢熊的情況更糟,五官處皆有血跡,胸口更是大片,應該是受了很重的傷。

但他此刻渾然不覺,抱著一動不動的裴老夫人,硬漢了一輩子的人,竟也紅了眼眶,托著懷中裴老夫人的臉溫柔的輕喚:

“英華,英華……”

英華是裴老夫人的閨名,一般不可被外男所叫,但現在裴家人也顧不得那麼多,隻圍在早已失去意識的裴老夫人身旁呼喚。

高岄舔了舔乾澀的唇,不知該如何面對,眼角餘光瞥見被砸進台階的張修遠竟頑強的爬起身,見眾人的注意力全在裴老夫人身上,他便想趁機逃走。

想到裴老夫人和外公身上的傷十有八\九跟這廝有關,高岄就氣不打一處來,幾個箭步躍到他身前,不由分說便是一道劍氣揮出。

張修遠想運功抵擋,可他早就中了江夢熊的一記掌力,哪裡還能抵擋高岄的全力一擊,被劍氣劈中的當下便再無反抗之力,接連吐出好幾口鮮血後暈死過去。

高岄尋來繩索將他捆綁在側,等著交給阿娘處置。

這時裴老夫人已經被抱進了房中,有太醫診治,江夢熊和裴家人都站在一側等候,高岄站在門口觀望,卻怎麼都提不起勇氣進門。

對於裴老夫人的感情很複雜,既想親近,又恨她生了阿娘後就拋棄她,拋棄了外公,可現在她被張修遠打了一掌,肉眼可見的命在旦夕,高岄又忍不住擔憂心疼。

裴煦見高岄在門外徘徊,便走出來,站在高岄身邊卻不說話,隻是沉默著與高岄一起看著回廊上的花。

高岄六神不安,以為裴煦會開口問她或跟她解釋一番,可她等了又等,裴

煦就跟啞巴了似的閉口不言,她心中有好多疑問?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終於忍不住開口:

“裴老夫人……怎麼樣了?”

裴煦看了一眼高岄,輕聲回道:

“怕是,不太行。”

高岄急了:“不太行是什麼意思?太醫怎麼說的?”

裴煦面無表情的歎了口氣:“太醫說,傷在筋脈,藥石難醫,讓我爹準備後事。”

“……”

短暫的沉默後,高岄仍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裴煦看著臉色煞白的高岄,終於忍不住說出:“江老前輩是你什麼人?”

高岄一愣,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時候,裴煦卻已經替她把答案說了出來:“是你外公嗎?”

上回英國公夫人來裴家找茬兒,高儉突然出現救場,那時大家隻當高儉是為裴家而來,卻不知道他其實是為了江夢熊而來,所以那時並未暴|露江夢熊和高儉的關係。

高岄的沉默便是承認,裴煦又問:“所以,你娘是……”

他的問題隻問出一半,但他相信高岄肯定明白他的意思,隻見高岄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

裴煦深深呼出一口氣,心情同樣複雜,他很早以前就聽父親說過祖母的事,祖母從未避諱過她在加入奉恩公府之前,曾與一人私奔的事,父親也知道祖母在外面曾與人生過一個孩子,但這麼多年,那孩子從未出現過,久而久之,父親便漸漸淡忘此事。

直到今晚迎來這無妄之災,才讓父親早已淡忘的事重新被提起,還是以這麼慘烈的方式。

“就在先前,那賊人闖入我家,想抓走我祖母,我們阻擋不了,這時江老前輩忽然出現,那賊人拿我祖母相威脅,讓江老前輩自打三掌,若有徇私他便要殺了我祖母。”

裴煦靜靜的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高岄知曉,讓高岄明白外公受傷的原因,就說張修遠怎麼可能有本事傷到他老人家,原來是被迫自己打的。

“江老前輩沒有任何猶豫,三掌之後他七竅受損,吐了好幾口血。可饒是如此,那賊人仍不肯放過我祖母,他說江老前輩的女兒當了皇後,黑白兩道權勢滔天,他想要活命,要江老前輩答應保他性命。”

“江老前輩同意了,拿性命發誓隻要他放了我祖母,他今生今世保他不死。”

“那賊人不信,說要江老前輩受他一掌天煞祿他才放心,那天煞祿定然是什麼不好的功法吧?江老前輩臉色當場就變了,可那賊人掐著我祖母的脖子,祖母差點生息斷絕,江老前輩無奈隻好答應。”

高岄恨得牙癢癢,隻恨剛才應該用劍氣多劈幾下那孫子才是,居然想對外公用天煞祿,以為這樣就能控製外公替他賣命了嗎?

“可為何受傷的是裴老夫人?”高岄問。

裴煦說:“因為我祖母替江老前輩當了賊人那一掌。”

高岄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剛進鬆鶴堂時看見裴老夫人倒在外公身上,外公瘋狂出掌把張修遠砸進了台階。

若是那一掌打在外公身

上倒還好,畢竟高岄現在能解天煞祿,外公功力深厚,一定能撐住。

可裴老夫人哪裡受得了?她本就體弱多病,武功更是從未學過,這一掌確實能要了她的命。

就在這時,房內傳來裴朝臣的哭聲:

“娘——您彆這麼說!娘——”

看樣子是裴老夫人醒過來了,正說著什麼話。

高岄和裴煦對望一眼,高岄讓裴煦進去不必管她,誰知裴煦卻拉著高岄的胳膊,把她一同拽進房內。

這間內室高岄來過不止一回,但沒有哪一回的情況有這次悲傷絕望。

裴老夫人拉著外公的手,讓他坐在床沿,疲憊的雙目再也掩藏不住情意,仿佛想在這一刻儘數宣泄出來似的。

她看著江夢熊,不斷重複著一句話:

“帶我走,我不想死在這裡。”

奉恩公裴朝臣跪在床邊,死死拉住裴老夫人,不住央求:

“娘,您彆走,彆走,這裡是您的家,您的兒孫都在這,您要去哪兒?不要走,我讓太醫給您診治,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裴老夫人卻好像聽不見兒子的聲音般,再次對江夢熊重複:

“帶我走,就像上回那樣。你帶我走好不好?”

江夢熊雙目通紅,連連點頭:“好,我帶你走,等你傷好了,我馬上帶你走。”

裴老夫人先是聽見江夢熊同意帶她走,嘴角微微上揚,卻又聽見他說要等她傷好,上揚的嘴角再次落下,虛弱的搖頭:

“不,我現在就要走!不等傷好,我的傷好不了。”

江夢熊老淚縱橫:“不會好不了的,英華彆說這喪氣話。”

“我要走,你帶我走啊。”裴老夫人似乎有點急,而一旁的裴朝臣終於忍不住大聲喊她:

“娘——您到底為什麼一定要走?您在這裡生活了大半輩子,自從您嫁進裴家,父親便對您言聽計從,他什麼都聽您的,什麼都為您想得周到,在父親心裡您永遠都是第一位,我這個兒子都要靠後,他對您那麼好,您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呢?您忘了父親臨終前說的話嗎?”

裴朝臣的控訴終於讓裴老夫人的目光分了一些在他身上,她看著裴朝臣的眸光有些渙散,像是在回憶著什麼似的。

良久之後,就在大家以為裴老夫人失神的時候,她忽然開口:

“你父親對我確實很好,可就是太好了,他的好也把我困在這府裡一輩子。”

“當年我拋夫棄女回京後,原是想去莊子裡過,我有自己的莊子和田產商鋪,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我自毀名聲,就是不願再受翟家人擺布,我從不避諱自己的所作所為,那時的上京城,誰不知道翟家出了個與人私奔的娼婦,可那又怎麼樣,翟家本也不是什麼好人,我隻有壞了名聲他們才不會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可你們的父親,當時卻在那時對所有人說要娶我,說他對我情深似海,情根深種,在我還不知道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了全京城的人,他為了我違抗家裡,為了我四處與人辯護,為我教訓說我壞話的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去我門上找我。”

“他對我是很好,好得我沒法拒絕,那時離我回京已經有了兩年,你父親日日鍥而不舍在我門前黃油,我一心軟就鬆口把自己給嫁了。”

“我嫁到這個家裡幾十年,為裴家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幾十年,我為了你父親對我的好,我不敢再有任何行差踏錯處,我不敢再隨心所欲的不在乎名聲,我收斂性情了幾十年,如今我快死了,我不想再被困住,我想死後能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