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平陽侯與傅家的官司打了七八天才有結果。

刑部大理寺一起出動,把這件案子翻了個底朝天,將當年與此事有關之人儘數傳召審問,最終結果由皇帝親自判決。

皇帝不負眾望,為平白冤屈多年的傅家平反,不僅恢複了傅宗將軍的名譽,連帶那日隨他追敵犧牲的所有部下皆有追封賞賜,傅映寒作為傅宗將軍長子,皇帝直接給他封了個四品驃騎校尉,讓他接替他父親的宏誌繼續為國建功立業。

而平陽侯韓弢在接受調查期間,除了虎跳峽一役顛倒黑白的惡行之外,這些年他在京裡京外做的一些壞事也全都給扒了出來,草菅人命、為惡鄉裡、濫殺無辜等,所有罪名加身,竟不下百餘種。

此等罪惡滔天之人豈能容他,皇帝當場下旨判問斬,平陽侯府家產儘數抄沒,其直係親屬判流放二千裡,後人永世不得參軍,不得應試。

侯府親屬被流放那日,中央大道兩側站滿了圍觀百姓,平陽侯府的所有罪行全部公示而出,百姓們有的拿爛菜葉,有的拿臭雞蛋,有的甚至拿小石子,自發對這仗勢欺人的壞蛋一家做出最直接的懲罰。

傅家眾人混在人群中,傅映春準備了好些個爛菜葉臭雞蛋,不僅自己砸,還分給周圍沒帶東西的老百姓一起砸。

曾經尊貴的侯門夫人、侯府公子小姐們全都縮著腦袋儘量躲避,奈何手銬腳鐐太重,根本擋不住,該挨的打一樣不少。

韓姝雯蓬頭垢面,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

恍惚間,她看到了一個熟悉身影,頓時撲過去大喊:

“映寒!映寒救我!你不是說喜歡我嗎?你來救我,救我啊!”

韓姝雯被腳銬絆著走不遠,又有官兵鎮壓,但她的聲音卻傳入人群,叫人聽得分明。

傅映寒對她的求救冷眼相待,目光中的恨意終於不必隱藏,韓姝雯在流放犯人的隊伍中不斷掙紮,引來押送的官兵頭子。

官兵頭子聽她喊著傅映寒的名字,又在人群中認出了傅映寒,以為他要劫獄救人,緊張的調來大部分押送官差阻擋,可直到韓姝雯被架著拖走,傅映寒在人群中都沒有任何動作。

韓姝雯尖銳的叫聲仍能斷斷續續的聽見,她幾乎是發了瘋似的在喊叫著,哪怕鞭子加身也要抓住最後一根可能救她的稻草。

流放犯人的隊伍走過了這一段,圍觀百姓們繼續追著湧向前,傅家其他人自然也拎著籃子繼續追了上去,一轉眼的功夫,傅映寒身旁就變得空蕩蕩的。

他看著街道上的爛菜臭雞蛋的殘餘痕跡,深深吐出一口氣,心底卻湧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覺。

大仇得報的喜悅將他多年的緊繃衝散,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大概因為這個結果讓他等得太久了,以至於實現後還覺得不真實。

他失魂落魄的轉身,卻看到一雙素色的繡花鞋,鞋面繡著蘭花草,他緩緩抬頭,蔡彩芝就那樣俏生生的站在那裡。

兩人在人群中對望了好長時間,周圍人來人往,不知來了多少又去了多少。

蔡彩芝等得有些不耐煩,是真的太久了,她走上前問傅映寒:

“她那麼叫你,你不救她?”

傅映寒慚愧低頭,輕聲回道:“我恨她入骨,為何要救?”

蔡彩芝抿了抿唇,又說:“你恨她嗎?我怎麼記得有些人說過愛她,還說要娶她?”

突然被人當面提起這茬兒,傅映寒猛地抬頭製止:

“彆說了,我那是迫不得已。你……現在應該知道了的。”

傅家和平陽侯的官司鬨得滿城風雨,蔡家又豈會不知,就算蔡家不知,蔡彩芝這個八卦女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什麼?”蔡彩芝氣鼓鼓的說:“知道她愛你,你卻不愛她?”

傅映寒趕忙解釋:

“我不愛她,她也不愛我!”

蔡彩芝冷哼:“放屁,她不愛你會一直追著你?當所有人都是瞎的嗎?”

傅映寒被數落得啞口無言,他本就不善言辭,不知該如何解釋,乾脆拉起蔡彩芝,把她拉到最近的一處無人小巷中說話。

“你乾什麼?放手!”蔡彩芝一把將傅映寒的手甩開,看著無人經過的街巷嘲諷道:“怎麼,我說到你的痛處了?”

傅映寒沒有多言,而是開始低頭解腰帶和衣襟,嚇得蔡彩芝連忙捂著臉轉過身去,悶聲大叫:

“傅映寒你要死啦!”

身後沒有回答,隔了好一會兒後,才聽見他低沉的一句:

“轉過來。”

蔡彩芝不知他搞什麼鬼,想看又不敢直接轉身,遂捂著臉,打算悄悄從指縫裡看,可誰知剛一轉過頭,就被人把捂著臉的手給拉了下去,蔡彩芝避之不及,就算飛快閉上眼睛,也在眯眼之前看到了傅映寒解開衣襟下的傷痕。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鼓起勇氣再次睜眼,隻見傅映寒的肩胛、胸膛、後背及手臂手腕處有著錯綜鞭痕,雖然已經過了些時日,但青紫的痕跡依然沒有完全消退。

蔡彩芝倒吸一口涼氣,顫聲問他:

“這,怎麼弄的?”

傅映寒衝她展示過傷口,便有條不紊的把衣服穿起,邊穿邊說:

“韓姝雯不是喜歡我,是有掌控欲,一直以來我都在拒絕她,她就想征服我,我原本想利用她接近平陽侯報仇,所以才由著她對我虐打,你可以說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你不能說我喜歡她或者她喜歡我。”

蔡彩芝隻知道傅家的冤屈平反了,平陽侯府遭殃了,但細節方面並不清楚,聽傅映寒此時說得輕描淡寫,但在情況未明,前途未卜的時候,傅映寒的內心將有多掙紮痛苦。

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忙都沒有幫上他,如今還在這裡對他橫加指責,蔡彩芝懊悔得幾乎想扇自己兩巴掌。

“對不起。”她真誠的道歉。

傅映寒的衣服穿得差不多了,又變成那個正經端正的人,他深深的看了蔡彩

芝一會兒,忽然開口說:

“陛下給我封了個驃騎校尉,就在京郊西大營中,是從四品,月奉八十兩,年節有軍效。”傅映寒一字一句的說:“我家在城南有一座老宅,家中有祖母、母親和弟弟,兩個年邁老仆,已經做不動了,我答應給他們養老送終。?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蔡彩芝聽得心如擂鼓,腦袋越來越低,幾乎要埋進胸口裡,但傅映寒那邊的敘述仍在繼續:

“我有了官職,今後月奉都拿回家,每月隻需給我一二兩就成,將來我弟弟娶新婦,自然也由我這個當大哥的操持,若弟弟弟妹願意同住,我老宅西邊的五間房就給他們,若他們不願同住,我便另外為他們置一處小宅子……”

蔡彩芝已經羞得不敢抬頭,可傅映寒的喋喋不休卻還沒有結束,忍無可忍的她隻得打斷:

“哎呀!你與我說這羅裡吧嗦的作甚?你家今後如何過活,與我……與我何乾?”

傅映寒盯著蔡彩芝的頭頂看了會兒,終於說到了正題:

“我打算過幾天齊備彩禮去你家提親。”

蔡彩芝猛然抬頭,漲紅的圓臉映入傅映寒的眼簾,隻覺得比那掛在樹上成熟的蘋果還要好看。

不管什麼時候看著她,傅映寒覺得自己的心頭總會抑製不住的發熱。

“提親?可我們不是……”蔡彩芝沒有說下去。

傅映寒卻明白,回道:“退過一次婚,就不能求娶第二次了?”

這回輪到蔡彩芝啞口無言,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可,可,可是……”

“當時傅家的情況確實不妙,令慈擔心你的未來,決定與傅家退婚並不算錯。如今傅家平反,我也有了官職,再去求親的話,想必令尊與令慈不會拒絕。”傅映寒說。

蔡彩芝聽出他是想寬慰自己,當初她家哪裡是擔心孩子的未來,分明就是怕被傅家牽連,一得知傅宗將軍出事,就連夜寫了退婚書,之後又對傅家的境況不管不顧。

傅映寒有一點說得對,就是他如果現在去提親,她父母不會拒絕,甚至還可能上趕著巴結他,可蔡彩芝卻覺得十分有愧。

“小芝,你彆想那麼多。小時候的事情你根本做不了主,這兩年你明裡暗裡幫襯我家我都看在眼裡,隻是不敢明說,怕辜負你。但現在事情都解決了,我也沒了顧慮,咱倆今後好好過日子,管彆人怎麼說呢。”

傅映寒明白蔡彩芝的意思,上前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輕柔的解說。

蔡彩芝隻覺眼眶發熱,鼻頭發酸,不管不顧的撲進傅映寒的懷中,緊緊摟住他。

兩個知心人在空無一人的小巷中相擁,仿佛隔絕了這世間的喧鬨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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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的事情解決了,除了傅家人之外,最高興的莫過於雲庭。

他作為傅映寒的師父,對傅家這些年的難處再清楚不過,如今他們撥開雲霧見月明,總算等到了沉冤昭雪的一日。

話說那晚他拿著陳情書去天水巷,無形中算是救了高儉一條小命。

據他後來跟高岄回憶,當時院中一片狼藉,外公的掌力毫不留情劈向她爹,而她娘則奮力保護,父女、翁婿二人在院子裡你追我趕,你打我逃,桌椅亂飛,塵土飛揚……那場面比夜市上的花旦戲還熱鬨。

雲庭拿著傅家的陳情書進門,在躲過了一記淩厲掌風、兩隻石凳、無數杯盤後,終於把陳情書送到了高儉面前。

他和高儉一起躲在江秋寒的身後,簡單把傅家情況介紹一番後,老爹當機立斷答應跟他回宮辦案,當然條件就是——雲庭要把他安全的帶出天水巷。

想從盛怒中的江夢熊手下把人安全帶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雲庭不是一個人,有江秋寒的配合,這條路總算是‘殺’出來了,直奔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