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廣樹掛斷電話,目光驚悚地望著從敞開的窗戶直接鑽進來,此刻正大咧咧敞著長腿靠在窗沿,好整以暇地看過來的墨鏡白毛男。
“五、五條家主為什麼會做出鑽窗戶這樣有失禮儀的行為……”他欲哭無淚地說。
擺了三台電腦的辦公桌上,其中有一個屏幕上顯示著辦公大樓入口處的監控畫面。如果五條悟的腦回路可以正常點,學會從大門走,場面就不會發展到如此尷尬的地步。
“因為我喜歡出其不意的會面?”五條悟慢悠悠地拖長語調,表情輕鬆,“你就是加茂廣樹,不錯,比我想象的要有趣一點,膽子很大嘛,已經很久沒人敢當著我的面罵我了……”
加茂廣樹嘴角抽搐著,起身,然後深深一個九十度鞠躬,很是卑微:“五條先生,真的很抱歉……我道歉、我道歉!請務必原諒我的冒犯……”
“我說……在我面前就不用裝了吧?”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加茂廣樹心跳快了一瞬。
五條悟站直身體,有點無趣地戳破對面的偽裝:“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快速崛起,成為加茂家二把手的男人,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話,我會笑出聲的。”
加茂廣樹重新直起腰,臉上滿是意外。
五條悟:“你那是什麼表情?”
“不。”加茂廣樹做出有些難以理解的模樣,“你居然是會做事前調查的那種人嗎?”
明明對禪院家就是直接莽上去的!
“畢竟我更討厭在背後算計的家夥。”五條悟偏了下腦袋,眼神銳利,“好不容易找到的優質種子如果養大後被人摘了果子,我會想殺人的。”
果然是因為雪紀小姐那一通電話體現出的對伏黑惠的影響力。看來五條悟對伏黑惠的重視比預想中還要高。
加茂廣樹心中這念頭一閃而過,立刻回擊:
“容我提醒一句,最早接觸那孩子的可是我們這邊。按照先來後到的理論,是五條家主把我們辛辛苦苦栽下的幼苗連根移走了!”
“哈?那可是小惠自己的意願。”五條悟的表情毫無羞愧之色,理直氣壯地說,“而且,小惠應該感謝我才對,我可是幫他擺脫了不止一個魔窟。”
“何出此言?我們對那孩子可是滿懷誠意。”加茂廣樹有些疑惑,“你應該也能看出惠對我們的信賴。”主要是對雪紀小姐的信賴。
“像你這種虛偽而且利益至上的大橘子,距離爛掉都隻有一步之遙了。我可以肯定,小惠那種性格,是不可能對你抱有全心全意的信賴的。還有歌姬,她雖然很弱,也沒那麼容易被騙……”五條悟推開墨鏡,那一雙蒼色眼瞳猶如無限延伸的天空,通透而遙遠,投注在加茂廣樹身上時,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
“你是用什麼迷惑了他們,那糟糕的演技,還是……你隱藏得很深的術式?”
在[六眼]看清對面的輔助監督擁有未公布的術式類型的那一刻,五條悟就提起了警惕。
加茂廣樹有些不甘心:“……我的演技很糟糕嗎?真的?”
五條悟嘴角勾起輕佻的笑容:“裝傻可沒用。我想起來了,一般操控類的術式,隻要讓施術者失去意識,術式效果就能解除對吧——放心,我會控製力度。”
加茂廣樹眉心一跳。
五條悟到底是怎麼做到在前提全錯的情況下推出錯誤過程,結果又導出正確公式的?
他還真就不能放任自己失去意識。否則突然清醒、意識到自己被根本沒放在眼裡的庶子和輔助監督聯合算計的加茂家主絕對會第一個發瘋。
唉。結果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加茂廣樹歎息了一聲,在五條悟饒有興致的注視下緩緩解開西服外套,露出纏繞在白襯衫外側的一圈炸.彈。
五條悟吃了一驚,饒有興致地問,“是打算跟我同歸於儘嗎?”
“不,[無下限術式]的威名我還是聽過的。”加茂廣樹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嘲笑,“這不是用來殺你,而是用來自儘的。在你動手之前,我會先一步啟動炸.彈。而在我死後……你會發現所謂的‘伏黑惠和庵歌姬都被我的術式操控才展現出對加茂的信賴’這件事是多麼的可笑。”
???
五條悟的臉上露出貨真價實的困惑。
加茂廣樹自顧自地說:“然後,到時候就輪到你和他們解釋,為什麼要逼死一個對他們真心實意照顧有加的真摯朋友。”
他說完,毫不猶豫地按下了藏在口袋裡的按鈕。
空氣都仿佛凝滯在那一刻。
猛烈的爆炸驚動了整棟樓。
警報聲長鳴,誤以為有入侵者的【窗】快速動員上下,彙聚人員並向所有就近的咒術師發送了求援短信。
“啊,這下有點鬨大了。”站立在半空中,五條悟撓了撓頭發,有些嫌麻煩地望著下方忙碌的人群。
被提著衣領懸在半空中的加茂廣樹晃了晃腦袋,感覺大腦還在因為剛才貼臉的爆炸衝擊而震蕩。
“放心啦,我的[無下限術式]識彆能力超強,保證你毫發無傷。”在最後一刻瞬移到加茂廣樹身邊,以身體接觸將他納入[無下限術式]防護下的五條悟低頭看著他,眸光奇異,“炸.彈居然是真的。從你按下按鈕到炸彈爆炸的時間差不到0.5秒,隻要我稍微猶豫一秒……你就會被炸成碎末。你這家夥,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種將性命全都賭在敵人身上的做法,未免也太過瘋狂,根本不是那些惜命的爛橘子能做到的。五條悟發現自己居然罕見的看走了眼,眼前這家夥披著橘子的皮,本質上不知道是什麼奇怪玩意兒。
“在五條家主面前毫無信任度可言的弱者,隻能用這種方式自證清白。”
加茂廣樹陰陽怪氣地回答著,低頭摸了摸自己仍在跳動的心臟。他的心臟附近有一個微型信號器,一旦檢測到心臟停止跳動就會發出信號,他之前做下的一係列後手都會陸續啟動。
還好,備用方案都沒用上。
實際上,加茂廣樹早早做了預案,和五條悟相遇後的行為都是試探。綁在身上的爆.炸物,就是基於對五條悟迄今為止行為邏輯的推理下,加茂廣樹開展的一場賭局。賭他的傲慢、賭他的強大、也賭他的人性。
一旦成功,自然萬事大吉。
即使失敗了,加茂廣樹也留下了足夠的後手,保證在加茂家主發瘋之前可以將他一起送上路。同時他的死亡會成為五條悟濫殺無辜、危險不可控的鐵證,讓總監部的老爺們抓到最強切切實實的犯罪證據。
這就是加茂廣樹想到的‘辦法’。從始至終,他都沒想過要將雪紀牽扯其中。
從他被雪紀從那一片血泊中賦予新生開始,這條命就不再屬於他自己,而是屬於雪紀的。
哪有主人為了所有物而涉險的道理?
“你還挺瘋的嘛。”五條悟低頭看著還在往外冒著黑煙的辦公室,眼中的興趣加深,“術式也很有意思,當一個輔助監督也太浪費了。你要不要跟我混算了?”
“我可不是區區一個輔助監督。”加茂廣樹頗為驕傲地說,“你之前也提到過,我可是加茂家族的二把手。”
“先彆急著拒絕,我正在尋找和我誌同道合的人才!”五條悟的語氣變得熱情起來,“雖然廣樹你的實力不達標,但是一肚子陰謀詭計,又瘋得不要命,剛好用來對付爛橘子,我很看好你哦!”
“大可不必。對了,麻煩把我放到天台上,謝謝。”加茂廣樹指了指辦公大樓的頂部,“我得回去處理爛攤子了。”
五條悟難得聽話,真的將人丟到了天台。
“我會把這件事當做恐怖襲擊處理,儘早淡化影響。你最好早點離開,不要被人發現。”加茂廣樹一落地,就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
“好,這次的事情,算我欠你一次人情吧。”五條悟想到加茂廣樹炸掉的辦公室,說,“你要是改變主意,或者想要求助的話,可以來找我。”
“可以。”加茂廣樹保持著冷靜,在看到五條悟的身影消失在天空後,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打開手機撥通了爛熟於心的號碼。
也不知道[無下限術式]到底是依據什麼原理運行的,加茂廣樹貼身綁著的炸.彈爆開後,連衣服都還維持著完好無損的形態。
“喂,雪紀小姐~是我啊,對對對,不用擔心,我已經跟五條悟接觸過了,毫發無傷!”加茂廣樹靠著天台的圍欄,語氣柔和,又帶著一點得意地安撫著電話另一邊的雪紀的擔憂,“現在這邊情況混亂,暫時有點不方便見面,這附近空氣也不太好,雪紀小姐請先回去休息吧……晚上的時候我再去拜訪,當然,一定會詳細說明這件事的經過……”
去而複返,忍不住想要再爭取一下的五條悟目瞪口呆地看著完全變了個人的加茂廣樹。
如果說之前的他是瘋狂的野狗、惡毒的蛇、狡猾的狐狸的結合體,現在正在打電話的加茂廣樹突然就變成了一隻溫柔而忠誠、友善親人、狂搖尾巴的金毛犬,那股子熱情舔狗的勁頭,已經不是性情大
變可以形容的,這是精神分裂吧!
加茂廣樹結束通話的瞬間,一顆雪白的腦袋就湊到了他跟前,嚇得他差點心梗:“五、五條悟!!”
“喂廣樹,雪紀是誰?”五條悟很是自來熟地問。
“(粗口),你到底偷聽了多少!”辛辛苦苦隱瞞著雪紀存在的加茂廣樹臉色比之前差點被炸死的時候還差。
他瞪著眼前滿臉好奇的五條悟,突然冷笑一聲:“你剛才,親口承諾了一次人情吧?”
五條悟突然有了點不祥的預感。
“我要你做到一件事,就算還了人情——”加茂廣樹一字一頓地說,“你不許用任何方式主動打探雪紀小姐的情報!”
貓爪撓心般的好奇中的五條悟,露出了今晚最臭的臉色。
*
“小姐,還要繼續往前開嗎?”司機看著後視鏡,低聲問了一句。
“不,掉頭回家吧。”雪紀的手裡握著手機,視線透過窗戶,看著不遠處一棟正在冒黑煙的大樓,忍不住輕輕咳嗽兩聲。
“連那位最強也能應付自如,廣樹先生越來越綻放光彩了。”聯想到最初相遇的那一次,和靖子一起被咒靈吊住差點喪命的狼狽身影,雪紀感歎了一句,“他的進步真的很快。”
“小姐,加茂先生的手段實在不可小覷。”司機是幸徳井家的族人,他猶豫了很久,因為雪紀毫無掩飾的欣賞,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無論是小姐還是憲紀少爺,似乎都有些過於信任他了。”
加茂廣樹明面上是二把手,實際上是隱居幕後的一把手,連幸徳井家的人都知道加茂家的事務基本上全權由他掌控,憲紀少爺醉心於訓練,根本無心製衡他,如此膨脹的權勢集中在一個不久前還地位卑微的輔助監督身上,難免令幸徳井這邊的人心有憂慮。
“廣樹先生一直做得很好。”雪紀毫無動搖地說,“我沒有不信任他的理由。”
加茂廣樹的忠誠,是雪紀在這個世界上少數可以完全相信的事物之一。
不是什麼人在被救了一命之後都能有魄力立下束縛,直接拿餘生當做回報的。
可以說加茂廣樹的第二條命,就是為了雪紀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