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大哥。”靖子有些彆扭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銀灰色定製西裝,黑色長發束在身後,打扮得體,氣質高雅,那張年輕英俊的臉跟記憶裡也沒什麼差彆,一點也看不出是三十多歲的人。
這是她的大哥,幸徳井英。在那件事情發生後,她作為側室嫁入加茂,和家人再也沒有團聚過。如今時隔十年再見,靖子無可避免地對他產生了陌生感。
但他願意為了自己來這一趟,又來得如此及時,其實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行動總是比口頭的說明更打動人。
靖子心中的抵觸不知不覺也消散了很多。
會和之後,因為擔心雪紀的傷勢,眾人先去了醫院。
輔助監督的任務原本到這裡就結束了。但他已經答應幫助雪紀收尾,自然也隻能苦著臉跟上去。
驅散了一並過來的眾多安保人員,幸徳井英親自開車,並禮貌邀請輔助監督坐到副駕駛座,一路上和他了解情況。畢竟他在手機收到的那一封短信主要是為了求救,很多信息沒說清楚。
輔助監督對此非常配合,他作為接送人員,對眼前幸徳井家的年輕家主有一些了解,雪紀的事情如果有他幫忙,收尾就能更加天衣無縫。
兩個男人壓低的交談聲中,雪紀困倦地窩在母親懷裡。
她心想,占卜的結果大體還是準的。但事前的戒備反而比事情發生的時候更累人。
仔細一想,靖子就是因為過於信任她的占卜,才吩咐輔助監督繞路,因此才會撞上這偏遠地方的咒靈。
如果他們當時不繞路,站在原地等待咒術師祓除咒靈,又會有什麼後果呢?
會一路平安?還是又遇到新的麻煩?
占卜果然好難啊,測出結果不難,但如何應對,是一門很大的學問……
懷著這樣的想法,疲累了一天的雪紀沉沉睡去。
*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在醫院裡。
實木的寢具,暗紋的壁紙,透過窗外能看見鬱鬱蔥蔥的森林,如果不是床頭的設備與點滴架,誰都看不出這是一間單人病房。
雪紀動了動手指,轉動著腦袋往側面看了看,坐在床邊看護的人立刻反應過來。
“終於醒了,雪紀。有哪裡不舒服嗎?”穿著銀灰色西裝的男人常年面無表情的臉努力柔和下來,生怕嚇到小孩。
“沒有。你是,母親的大哥?”雪紀對他有一點印象。
“對,我是靖子的大哥,幸徳井英。也是雪紀的舅舅。”男人垂眸看著小小的團子,心頭泛起憐愛。這就是妹妹的孩子,也是他的血親。雪紀不同於普通的孩子,僅僅坐在那裡,就有著強烈的存在感,第一眼看見她的人都會忍不住被吸引視線。
“哦,舅-舅。”雪紀對上他帶有明顯期待的眼神,敷衍地拖長音叫了一聲,小臉上沒什麼表情。
眼前的人對她而言還很陌生。
雪紀不算是會愛屋及烏的人。
而對幸徳井英來說,這一聲招呼聽得他差點繃不住臉上的表情。雖然還能保持那副商業精英的模樣,但周圍的背景都仿佛在開花。
真沒料到妹妹的女兒會這麼可愛。
眼睛不自覺飄過去一眼,又一眼,但雪紀已經埋著頭不知道想什麼了,男人頓時有些失落。
雪紀認真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面板。
和夏油傑那場戰鬥算是中斷狀態,並沒有經驗值獎勵。
體力值通過睡眠全額恢複。生命值恢複為7/10,解除了鎖血狀態。手腕上的割傷經過了妥善的處置,大概是用上了什麼好藥,隔著雪白的繃帶也能感覺一陣清涼舒適,幾乎沒有疼痛感了。
“你被送去檢查的時候,出了點狀況。”幸徳井英見她看著繃帶,語氣平穩地解說了一番雪紀在昏迷時給醫生們造成的震撼。
明明沒有傷到要害,而且送到這裡的時候手腕上的血已經止住了,但雪紀在心電圖測試中就是命懸一線的狀態,隻差一點就要去世。
他們緊急將雪紀推去做了各項測試,得到的結果卻隻是指向小女孩先天不足,體質虛弱,根本查不出異常的原因。
更奇怪的是,剛剛處理好她手上的傷,她的狀態就立刻得到肉眼可見的恢複。
如此種種在醫學上令人難以理解。為此,幸徳井英讓那幾位經手的醫生和護士簽了保密協議。還好這家醫院就是他名下的產業,不然消息泄露出去,說不定會給雪紀帶來麻煩。
“恩,要保密。”聽完男人的解釋,雪紀認同了他的做法。半數據化的身體自然有相應的好處,比如瀕死也不影響她的戰鬥狀態,又比如受傷之後隻要能快速回血,她就能在一瞬間恢複為完全健康的人,根本不用上醫院來。
幸徳井英認真地說:“放心吧,已經派人將檢測記錄也銷毀了。”
這個舅舅挺靠譜的樣子。
雪紀點點頭,乖乖道謝:“謝謝舅舅。”
“不用。保護靖子和雪紀,都是我應該做的。”幸徳井英差點被萌化,看著小雪紀的眼神愈發柔和。
“母親怎麼樣了?”雪紀對此不做評價,轉而問道。
“靖子還在休息。”幸徳井英不久前從妹妹那邊探望回來,很清楚她的情況,“她和那位加茂家的輔助監督之前在咒靈手下受過傷,內臟受到了一定擠壓傷,現在還需要觀察。”
幸徳井英的回答總是很詳細,也不擔心雪紀聽不懂。
而他這真誠的,並不敷衍小孩子的態度,也讓雪紀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你想去看看她嗎?”幸徳井英問。
“恩。想去。”雪紀點頭,果然還是放心不下靖子。
幸徳井英征得她的同意後,抱著小孩走了出去。
男人顯然沒怎麼抱過孩子,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就學會了調整到讓雪紀舒服的姿勢。
雪紀對這位舅舅感官不錯,主動開啟話題。而無論她問了什麼,都會得到細致的解答,漸漸地,她對靖子的家庭也有了一些了解。
加茂靖子出身加茂庶流,是由於曾經的加茂氏族過於繁盛而從中分出的支流之一,由於家祖還有土禦門的血脈,而土禦門是當時加茂在陰陽道上的政敵。因此曾經在加茂最顯赫的時候兩邊都不受待見。
發展到現代,幸徳井這一支與本家的血脈關係已經很遠了,也沒有非本族人不能通婚的規矩,因而子嗣反而遠遠比加茂本家豐旺。近幾十年,幸徳井家抓住機遇,在商業上獲得了不小的成就。雖然在咒術界的地位遠遠比不上加茂主家,甚至很多年沒有出現擁有咒術師資質的後代,但財富卻不斷累積,在現世的政、商界都有不小的能量。
“舅舅,很厲害?”雪紀很是意外,沒想到在加茂家跟個小可憐一樣的母親,在外的家世居然還很不錯。
“在這個國家的各個階層,都還算說得上話吧。”幸徳井英語氣淡淡的,甚至有些嘲諷,“不過,在另一個世界面前,也不過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罷了。”
雪紀:“另一個世界?咒靈?”
“咒靈、或者說整個咒術界。”男人微微搖頭,頭疼地說,“在日本這個地界,免不了跟那些東西打交道。”
“麻煩的咒靈很常見嗎?”雪紀眨了眨眼,想起那隻讓自己直接升了一級的經驗包,下意識地想握住已經用順手的剪刀刃,手卻落了個空。
“不算多,但每隔一段時間總會遇到幾隻……雪紀在找武器嗎?”幸徳井英觀察著雪紀的舉動,解釋道,“抱歉,那柄刀刃在雪紀離手之後很快就碎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們保存不善的原因。”
“恩,沒關係。”雪紀搖搖頭,“隻是普通的剪刀上拆下來的防身武器……應該是材質太脆弱。”
她兩次在刀刃上注入了咒力,家用剪刀承受不住碎掉很正常。
正經咒術師祓除咒靈用的武器可都是咒具。而就連低等級的咒具也會因為咒力輸入過量而毀壞。
“那麼,雪紀現在應該需要材質優良的武器——也不能選太長或是太重的。”幸徳井英若有所思,“家裡正好有個符合要求的收藏……一會我叫人送過來,就當做是給雪紀的見面禮。”
“好,謝謝舅舅!”雪紀點點頭,心中有些期待,乾脆地說,“舅舅以後遇到咒靈,我可以幫忙。”
“雪紀沒問題嗎?”幸徳井英看著她,露出不讚同的表情,“如果你每一次祓除咒靈都要先傷害自己,那還是算了吧。靖子也絕對不會同意。”
“沒問題。”雪紀平靜地說,“之前是特殊情況。夏油傑很強,不那樣的話,我傷不到他。”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也可以理解。”幸徳井英聽見這個名字,頓時認同了雪紀的話。
那可是夏油傑!前年還是咒術界風光無限的特級咒術師,去年屠戮數百個村民墮落成特級詛咒師,無論什麼身份,他都是站在咒術界金字塔頂端的最強者之一。
雪紀能在這個年齡就從特級詛咒師身上捅刀子,怎麼可能不做一點犧牲?儘管明顯從描述中就能看出那位特級詛咒師沒有動真格的,但也可謂是前途無量。
聽靖子說,雪紀在加茂家完全沒有得到任何培養。也就是說,她僅憑自己無師自通的天賦辦到這一切。
加茂主家真是蠢到有眼無珠,才會將這樣閃耀奪目的鑽石當做瓦礫放逐出來。
幸徳井英可不會這樣沒眼光。加茂不做的事情,他們幸徳井來做。再說,雪紀本來就是靖子的女兒,他們幸徳井家的一員。她天生就有資格接受幸徳井家最大的資源傾注。
“雪紀願意主動去祓除咒靈,那可是幫了大忙了。”幸徳井英對雪紀說,“作為回報,雪紀無論想要什麼都可以提出來,我們會儘最大的力量一一滿足。”
面對幸徳井英過度的慷慨,雪紀反而皺起了眉,她想了想,直白地說:“……我可以幫忙。但不會為你們而戰。”
她可以為了一把趁手的武器幫忙多殺幾隻咒靈,這算是合理的交易。
但雪紀希望這位舅舅不要產生一些不合理的想法。
“雪紀,彆誤會。”幸徳井英神色嚴肅,認真地解釋,“我的付出絕不是為了拉攏和收服你,也絕對不會勉強你去做什麼事。你隻要單純的變強,如果能變得很強很強——對於我們而言,就是最好的回報了。”
“?”雪紀銳利的眼神一頓,漸漸轉變為茫然。
幸徳井英淡淡的微笑起來:“舅舅不會做雪紀討厭的事,隻是想幫助你。”
雪紀看了他很久,小手無意識搭著他的脖頸,最終點了點頭。
[你開啟加茂庶流幸徳井家陣營關係!]
[幸徳井家目前對你的態度為:友善]
[你可以在友善範圍內使用幸徳井家的資源!]
雪紀突然放鬆下來。有面板在,就算以後幸徳井英想搞事,她也能立刻反應過來。
靖子在經過一輪恢複治療之後,精神有些不濟,但看到女兒和哥哥來探病還是很開心的。
她摸著雪紀手腕的繃帶心疼了許久,又耳提面命地要雪紀保證以後不能這樣亂來,得到滿意的回答之後,很快又睡了過去。
於是幸徳井英又充當坐騎的角色,任勞任怨地將雪紀送回病房。
走廊上途經一間病房時,突然從裡面傳出一陣蒼老而惡毒的咒罵。
幸徳井英立刻皺起眉,捂住雪紀的耳朵。
雪紀也並沒有太多好奇心,見舅舅那副嚴肅表情,乖乖用手捂住自己另一邊的耳朵。
一個穿白裙的黑發小女孩被從病房裡推搡出去,坐倒在地上,看起來很狼狽。
幸徳井英吩咐了一句,身後有人去找護士了解情況。他名下這家私立醫院的口碑和服務都很好,價格自然也不便宜,很少出現這樣沒有素養的病人。
很快,助理帶著一肚子的八卦回來了。
“是一對祖孫。祖母生病住院,孫女收拾好家裡的衣物過來幫忙,但是被罵出去了……據說,奶奶懷疑自己的兒子是被孫女害死的,她自己的病也是孫女造成的。”
幸徳井英聽見這一段話,不由陷入沉默,看來還有些複雜的內情。不過,旁人的家事,本來也沒什麼多管閒事的必要。
他並不是那類路見不平的善人,隻是不想讓那些汙言穢語臟了雪紀的耳朵。
在他的示意下,護士進入病房開始勸說老人。
“走吧。”他正要帶著雪紀回房間,就見雪紀的眼神專注地看著那個小女孩。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幸徳井英知道雪紀的天賦,態度也認真起來,仔細地看了一眼。
那是個漂亮的小女孩,臉蛋精致,氣質嬌柔,嘴角生有一枚小痣。
不知為何,明明外表完全不像,那個女孩,給他的感覺卻跟雪紀有些相似。
她們身上都有著某種超越年齡的魅力,莫名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不同的是,那個女孩比起雪紀來說更邪氣,甚至可以說是生得過於豔麗,乍一眼望去,甚至像是什麼精怪披上年幼女孩的外皮。
她的祖母對她的厭惡,大抵也有這方面的理由。
難道是某種咒靈影響了她?還是她無意識使用了什麼術式……
因為雪紀額外的關注,幸徳井英下意識朝這方面思考。
但雪紀其實並沒有想那麼多,見那個女孩子這麼久了還坐在地上,就扯了扯舅舅的衣服,落到地上慢吞吞地朝著女孩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