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妹妹才是真正的天才。(1 / 1)

加茂憲紀從院落外跑了進來。

個子不到大人腰間高的孩子形容狼狽,神情有些壓抑,又帶著點暢快。

“憲紀,你又和那些孩子打架了?”

加茂靖子端著木盆從屋內走出來,正好和加茂憲紀迎面相撞,她看著臉頰腫起的兒子,頓時變了臉色。

“不是和你說了,不要理會那些壞孩子嗎?”

“母親大人。”憲紀看著靖子,一臉認真地回答,“可是他們在說母親大人和妹妹的壞話。”

孩子是為了維護至親而戰鬥,加茂靖子頓時說不出任何指責的話,眼眸中露出些許無奈。

她知道最近族中流傳的那些流言……將她傳得很不堪。

這股風浪甚至牽連到了幾乎從沒出過門的女兒。

她甚至清楚這件事是誰在背後主導。

一切的起因是憲紀覺醒了加茂家的家傳術式——赤血操術。

那個女人……自己生出的嫡子沒有繼承術式,就想來搶走她的兒子。

靖子為此去找過家主,那個男人的回應卻讓她心徹底涼了。

他說,他可以立憲紀為加茂家次代家主,但前提是,加茂憲紀身上不能存有汙點。

他必須作為‘加茂家主的嫡子’,才能順利風光地長大。同時,他也暗示靖子,允許多年未見靖子的家人與她‘團聚’。

加茂靖子一下就明白了一切,心中複雜難言。

憲紀今日的遭遇,讓她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

加茂憲紀被母親抓著上藥,痛得齜牙咧嘴,被放開之後立刻溜進妹妹的房間,想要尋求安慰。

“妹妹。”加茂憲紀有些委屈地推開門。屋裡,坐在窗邊的小孩聞聲轉頭望了過來。

她有著一頭鴉羽般稠黑的長發,眼眸是幽深清透的紅,窗外的月色仿佛格外眷顧女孩,讓她的肌膚瑩瑩生輝,那身黑底紅楓的和服也裹上一層耀目的銀輝。

憲紀忍不住看得呆住了。

他在心裡想:妹妹真好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那些說妹妹壞話的家夥,要是見過妹妹,就肯定不敢說那麼可笑的話了。

但他們根本見不到妹妹。

這樣一想,他心底的憤懣突然就散去幾分。

“哥?”加茂雪紀看著傻笑的哥哥,微微抿了抿唇,喚了一聲。她眼眸自然地一眨,流露出幾分看傻子的疑惑。

“沒什麼!”憲紀晃了晃腦袋,不願把糟糕的事情說出來汙染妹妹的耳朵,他開心地湊到妹妹的案桌前,“妹妹在看什麼?我來讀給你吧,這樣就不會累到你的眼睛!這是……五行相……刑……法?”

憲紀一臉懵逼,看了看紙面內容,艱難地讀了下去:“子刑卯,卯刑子……妹妹,你學得好快啊!我的《占事略決》還沒學到這裡……”

這本《占事略決》由千年前名聞天下的傳奇陰陽師安倍晴明編撰,是加茂家孩童的必修課。加茂家在千年之前以賀茂之名行走朝堂,也曾出過鼎鼎有名的大陰陽師賀茂忠行,與那一位白狐之子還有一段師徒之緣。家族延續到現在依然昌盛,更是對這些往日的榮光念念不忘。

憲紀作為家主的庶子,儘管不受喜愛,但從三歲起也有專人進行啟蒙,學會認字之後就開始接受咒術方面的教育。

他學習很刻苦,進度比所有同齡人都領先。

但他從不會因此驕傲。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成績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妹妹。

身為女孩、又體弱多病的妹妹雪紀按照加茂的規矩,是沒資格和哥哥一起學習的。但她光憑觀察和閱讀就自行學會了讀書識字,學習憲紀用過的教材,進度也很快超越了他。

妹妹才是真正的天才。

因為很早就意識到這一點,憲紀的目光從沒有放在那些平庸的同齡人身上,他想要追趕並超越的目標,一直都是自己的妹妹。

因為哥哥,就是要保護妹妹才行,怎麼能比妹妹弱呢!

懷著這樣的念頭,他在驚歎完妹妹的學習進度後,立刻被激起了鬥誌:“我還是太懈怠了,要更努力才行。”

雪紀任由哥哥拿走自己手上的手抄本,清澈的紅眸凝望著哥哥認真的臉,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終點點頭,簡單鼓勵了一句:“加油。”

“好!”憲紀很受用妹妹的鼓勵,眼睛彎彎,笑著說,“不過現在,我先給妹妹讀書吧。”

雪紀的體質很弱,精力有限,一天中清醒的時間並不多。在她醒著的時間,憲紀和母親靖子都是習慣了以她的需求為最優先的。

雪紀沒有拒絕,伏在桌上安靜地聽哥哥有些磕絆的讀書聲。

她的臉枕著手臂,眼眸有些愜意地半眯著。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場讀書會能一直持續到雪紀睡著。

但母親靖子的到來打破了寧靜的氣氛。對待一雙兒女向來溫柔的靖子少見地帶著嚴肅而決絕的表情。

面對從家族最上方不斷施加的巨大壓力,靖子的神經已經繃緊到極限。

她已做出最後的決定,現在要和孩子們攤牌,將事情全部講清楚。

她看向一無所知的兒子,抿唇說:“憲紀……家主決定將你立為嫡子。”

男孩露出疑惑的表情,一時沒反應過來母親話裡的意思。

雪紀抬起頭,注視著母親緊繃的下顎。她輕聲問:“母親,是過繼嗎?”

“雪紀真是聰明。”靖子咧開嘴,笑得有些難看,帶點嘲諷,“沒錯,是過繼。誰叫憲紀覺醒了家傳術式,那位血脈純正的當家主母的兒子卻隻是個普通人!那些大人物們將此視為加茂家的恥辱!家主不日後會對外宣布,加茂家的嫡子隻有一個,他隻能是覺醒了[赤血操術]的憲紀。而他也將是加茂家下一任最‘正統’的繼承人。”

“那母親呢?”雪紀安靜了一會,又問,“他們怎麼處理母親?”

“我和憲紀是血脈相連的親生母子。隻要我留在這裡一天,那所謂嫡子的謊言就不攻自破!”靖子搖了搖頭,“所以,我不能留下來。如果留下來,一定會成為憲紀的阻礙。”

“所以,媽媽要離開了?”雪紀抓出了重點,“但是哥哥要留下。”

“什麼?為什麼!”憲紀終於聽明白了,他寧願自己聽不明白。

為什麼覺醒了大家都說厲害的術式,卻讓媽媽不得不離開自己呢?

他尚且稚嫩的腦子實在轉不明白。

但是看著母親眼中隱含的淚水和堅定的表情,這似乎是他這個小孩子所不能反抗的現實了。

即使再無法接受,他也隻能沉默地站在那裡。

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抗拒。

“沒關係。”雪紀皺著眉,望了一眼母親,伸手抓住了哥哥的袖子,“哥,我陪著你。”

憲紀瞪大那雙細長的眼睛,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緊緊握住了妹妹的手。

“不行!雪紀要和我一起離開。那位正室會為了術式接受憲紀,卻一定不會接受雪紀的。”靖子使勁搖搖頭,幾乎是用搶的方式將女兒抱進懷裡,“聽好,不許你任性,這次你一定要跟我一起走!”

出身、體質、性彆……

注定了雪紀是被加茂家族忽視的存在。

隻有靖子知道,雪紀的天資與悟性有多麼驚人。她是和加茂家格格不入的鑽石,是混入魚目的珍珠。

一旦有機會,靖子絕不會讓雪紀繼續留在這個讓人窒息的沉悶家族!

“但是,哥一個人會寂寞。”雪紀安靜地被靖子抱著,清透的紅色瞳孔中映出憲紀懵住的傻臉。

雪紀帶著上一世的記憶轉生,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正是因此她才能意識到,將憲紀這樣天性純良的蠢哥哥單獨落在加茂家這樣的淤泥裡,會造成很糟糕的後果。

即使加茂家對外宣稱憲紀的嫡子身份,但家族內部誰不知道憲紀的真正身份?誰會真的敬服他?

失去母親的保護,又驟然被推上風口浪尖的地位,憲紀一定會過得非常辛苦。

雪紀放心不下他。

她認真地對兩個家人下保證:“母親不能留下,我可以。我和哥一起面對。母親,相信我,我能保護好哥!”

那雙堅定的清澈的紅眸,蘊含著強烈的信念感。

無論是靖子還是憲紀,都相信雪紀一定會拚儘全力實現自己的承諾。

正因為如此,靖子感覺心像針紮一樣,抑製不住地落了淚。

“我真的是個沒用的母親。說著什麼不想成為累贅,其實我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嘴上說是為了憲紀好,其實還是扔下了他。”她哭著蹭了蹭女兒的臉,說,“但是,我還沒墮落到要女兒替我承擔保護兒子的責任。”

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決心留下,哪怕舍棄渴望已久的自由。

“母親想要離開嗎?那我們一起離開吧,帶上哥哥。”這時,雪紀綜合了一下母親和哥哥的願望,提出了自認為最完美的方案,“我沒事!我會保護好你們!”

她姑且還是帶著金手指轉生的。雖然有些缺陷,但要護住兩個親人應該不成問題。

“哪有那麼簡單啊。”靖子被女兒的天真逗笑,“憲紀是當代唯一覺醒了[赤血操術]的咒術師,加茂家是不會放他走的。就算隻是被察覺到這樣的想法,最嚴重的情況下,也可能……會被殺的。”

靖子的面色有些沉重起來。現代的法律根本管不了咒術界。

她說:“所以,還是我留下……”

“不用了。”沉默許久的憲紀終於說話了,“妹妹和母親一起走吧。”

他看起來經過了一番慎重的思考,雖然還是那樣稚嫩的臉,眼神卻變得穩重起來。

“不可以因為我,讓妹妹陷入危險。”憲紀認真地說,“哥哥才應該保護妹妹才對。”

怎麼能讓柔弱的妹妹反過來保護我這個哥哥呢?至於母親——

“母親大人如果想去外面,一定是因為外面比這裡好。在那裡,也不會有人說母親大人和妹妹的壞話吧。”憲紀真誠地說,“如果在外面能過得幸福,母親就帶著妹妹一起去吧!”

“憲紀……你這孩子。”靖子向來不愛哭,今天的眼淚卻止也止不住。她的兩個孩子都是天使吧!

雪紀看著自家傻哥哥,微微搖頭,表示拒絕。

憲紀急了:“我一個人可以的!”

雪紀沉默,清澈的紅色瞳孔中流露著不信任。

憲紀認真地看著妹妹:“雖然我沒有妹妹聰明……但是,我比家族裡其他人都聰明啊!我會拚命努力的。等我成為加茂家的家主,就能像父親大人一樣,讓大家都聽我的話。到時候,我就去找你和母親大人!”

靖子和雪紀最終被憲紀的堅持說服。

今晚的家庭會議圓滿落幕。

趁著最後一夜的時光,靖子抱著憲紀不肯撒手,口中叮囑不停。

憲紀原本還老老實實地待在母親懷裡,突然注意到往日早就該入睡的妹妹手裡掐著手指,目光有些出神。

“妹妹,還不睡嗎?你在做什麼?”

雪紀‘恩’了一聲,然後回答:“在占卜。”

“好厲害!是《占事略決》裡的知吉凶期法嗎?”憲紀一下子充滿期待,從靖子懷裡跑出來,好奇地挨在雪紀身邊,問,“妹妹,你之前不是才看到五行相刑法嗎?占卜的內容還在更後面呢。”

雪紀語氣平靜:“已經看完了整本。因為沒有彆的書,隻好再看一遍。”

慘遭降維打擊的憲紀咽了口唾沫。突然有點生氣地錘了錘自己的腦殼,暗恨它不爭氣。

雪紀目光寬容地看著哥哥做蠢事。

憲紀敲完頭,就問:“妹妹在占卜什麼呢?”

雪紀說:“明日出行的吉凶。”

憲紀有些緊張:“那,結果怎麼樣呢?”

雪紀抿了抿唇,又微微搖頭:“不好說。”

憲紀有些失望:“是占卜失敗了嗎?”

雪紀:“不,成功了。”其實是不好不壞的空茫,偏向不吉,但又很模糊。從書中領悟占卜技能的時間不長,雪紀默默拿哥哥練手,幾次卦象都很準確,唯獨這一次有些看不清。

雪紀推測應該是自己作為最大變量牽扯其中的緣故。

占卜這種能力,總是對彆人使用的時候更準確。

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做好準備。

雪紀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忍著困意在房屋裡遊蕩一圈,最後在靖子和憲紀小心翼翼的注視下,取走靖子做縫補時用的剪子,默默塞進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