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自新世界四十七(1 / 1)

大雪棉絮般緩緩下落。

世界一刹那仿佛變得很安靜,似乎連風都停了,隻有兩顆子彈破開風雪,尖刀般沒入咒靈體內,然而卻像是羽毛沉入湖底,沒有泛起絲毫的波瀾。

——兩顆子彈對特級咒靈來說,跟兩粒灰塵落下沒有區彆。

戶川徹早有預料,他的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隻是冷靜果決的再度扣下扳機,打空了整個彈夾。

琥珀色的眼睛從始至終沉靜至極,帶著一種近乎理智的瘋狂。

綺寐看著這雙眼睛,眼前的場景似乎和多年前溫泉旅館的那天重合了,他不可抑止的感到一陣後怕,但很快,一種強烈的恥辱感浮現出來。

——他居然會感到害怕?害怕一個普通人?!

綺寐一直將當年的失敗歸咎於五條悟的出手。

而現在五條悟不在,它也已經成為了特級咒靈,在噩夢中看著戶川徹自暴自棄驚慌失措是件很開心的事。

戶川徹的突然反擊在意料之外,然而那兩顆子彈落在身上也不疼不癢——人類與咒靈之間鴻溝般的差距,就這麼以一種直觀的方式展現出來。

所以它為什麼要害怕?

強烈的恥辱感逐漸轉化為了一種針對戶川徹的憤怒,這種憤怒磅礴的像是熊熊燃燒的烈焰,而戶川徹的冷靜姿態和那幾l顆毫不猶豫射出的子彈無疑是往乾柴上又灑了幾l顆火星。

——弱小的螻蟻是怎麼敢向龐然大物揮舞他那無用的觸角的!

綺寐發出一聲尖利的長嘯,像是一輛蒸汽火車轟隆隆呼嘯而過,一刹那似乎大地都在震顫。

作為這個夢境的主人,戶川徹的確可以對眼前的一切心隨意動的做出任意更改。

但是成為特級咒靈同時意味著實力的提升,當年隻要戶川徹心誌足夠堅定,它很難掌握夢境的主動權,但是現在,它對這個夢境的掌控程度並不比戶川徹本人低!

霎時,原本如布匹般包裹住綺寐的天空撤回去了,就好像一副畫重新貼回牆上。

而風雪愈大,氣溫愈低。

戶川徹腳下的土地忽然迅速拔升成了一座極其陡峭的山峰,抖落的風雪化為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雪崩,如浪潮般將他卷了進去。

與此同時,地平面出現火焰,天際降下雷霆。

似乎山川湖海、自然萬物都朝他鋪天蓋地的壓過來!

大雪幾l乎飄的像葬禮上的飛灰。

咒靈隱在雪後,像是一顆黑色的太陽,居高臨下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戶川徹沒有動,他任由自己在雪崩中墜落,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咒靈,幾l下換好彈夾,然後抬手,又是一槍。

就像人類動作時對應部位的肌肉會有反應一樣,咒靈動作時咒力流向會發生輕微的改變,而所謂的“弱點”是可以在此基礎上預判出來的。

按照束村昂的方法,“弱點”預判的成功率隻有百分之六十。

六成,十槍裡

面中六槍,一百槍裡面中六十槍。

特級咒靈的血條大概長的肉眼望不到頭,但這並不意味著普通武器就無法對咒靈造成傷害了,三級的咒靈可以用手槍對付,二級的咒靈散彈槍勉強可以應對。

如果用遊戲打比方,二級及以下的咒靈血量低、回血慢,幾l顆子彈就可以打空他們的血條,而一級與特級的咒靈血量高、回血快,子彈造成的傷害遠比不上他們回血的速度。咒具則相當於附了魔的武器,輕輕一下,勝過普通武器千倍萬倍。

但如果打中“弱點”呢?

倘若打中“弱點”相當於打出暴擊,那麼一次性就可以造成更多的傷害,這個傷害必定不足以給咒靈造成巨大的殺傷,但總歸會比咒靈的回血量多一點。

但隻要快過咒靈回血就好了。

一槍不夠就兩槍,兩槍不夠就三槍、四槍、五槍……成百上千槍!

再微小的傷害,在不斷的累積下,也會化為積重難返的沉屙。

再巨大的鴻溝,在日積月累的填埋下,也會化作一片暢行無阻的坦途。

集腋成裘而聚沙成塔。

千年萬年,滄海桑田,從耕織農桑到蒸汽嗡鳴,渺小又脆弱的人類,就是這麼一步步過來的。

而戶川徹要做的甚至更加簡單一點。

他隻需要舉起自己最擅長的槍械,在那百分之六十的基礎上,儘可能的讓子彈正中紅心,以自身經驗和人力,強行將概率再往上提幾l個百分點,打一場容錯率幾l乎為零的仗。

但巧的是,到目前為止,戶川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刀尖上行走,厲兵秣馬的每一次戰鬥,都是交付性命的終局,命運在容錯率這一方面,從未寬宥過他。

更何況,這是他的夢境。

戶川徹下落的趨勢止住了。

奔湧的積雪刹那間柔軟的好似棉絮,托住了他下墜的身軀,而身後出現了到目前為止,在與士兵的圍追堵截中他所見過的全部咒玩。

各種稀奇古怪的玩具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綺寐有那麼一刹懷疑戶川徹是不是失心瘋了,渺小的人類在面對無法翻越的龐然大物時,似乎越努力越徒勞,越努力越可笑。

風雪愈刮愈大,鋪天蓋地將天地都掃成了白茫茫一片。

風聲嗚咽咆哮,像是山嶽發出的不甘怒吼,又仿佛急促的鼓點震動寰宇。

咒靈依舊像是懸在天上的黑色太陽。

但是它沒看見。

在漫天的風雪後,戶川徹如一塊渺小的山石屹立。

沉默、冷硬、脆弱。

在天地的浩浩尺度下,他的肩膀是如此瘦小,天穹似乎壓在他肩上,風雪幾l乎要將他掩埋。

然而他始終抬頭看天。

琥珀色的眼睛載著風雪,像是破風裂石般朝著天際的黑太陽直射而去的箭矢。

散發著一種叫人膽戰心驚的寒芒!

**

時間已近

黎明。

天空逐漸變成了一種泛著深藍的淺灰。

昆蟲開始發出零落的蟲鳴,然而戶川徹依舊未醒。

他躺在地上,似乎睡的非常妥帖,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恐怕正陷入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

五條悟盤腿坐在戶川徹身邊,眉心擰的幾l乎能夾死一隻蚊子。

“看來那隻咒靈又出現了,但是除了戶川君,我們誰都沒有陷入夢裡,”太宰治環視一圈,視線最後落在五條悟身上,“那隻咒靈似乎有意識的將我們排除在外。”

“所以這注定是一場隻屬於戶川君的戰鬥。”

夜風吹暗了篝火。

寂靜的夜色中傳來窸窸窣窣仿若草葉被踩踏的聲音。

五條悟視線微轉,看向不遠處深邃幽暗的密林。

太宰治同樣起身,鳶色的雙眸倒映著密林暗色的剪影,低柔的聲音像是自天際吹來。

“不過我們還有彆的事情要做。”

一排排的人影自密林中若隱若現,在昏暗的天色下,像是連綿的黑色浪潮,亦或者一朵緩慢迫近的烏雲,洶湧又磅礴的壓了過來。

士兵、異能者、咒術師。

——對方新一輪的攻擊開始了。

**

山傾地陷。

這個世界已經不成樣子。

戶川徹如一隻貓輕巧的攀爬在裸/露的岩壁上,避過墜落的石塊,揚手揮出長刀形狀的咒玩,破開飄揚的雪花,精準的刺入了咒靈的身體。

咒靈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

變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這個地方,時間幾l乎已經模糊成了一條沒有邊際的虛線,戶川徹不知道用了多少咒具,揮了多少刀又射出多少子彈。

他隻知道自己不斷重複相似的動作,到後來他甚至已經忘記自己身處何地又過了多久,周遭的世界褪色成了沒有意義的灰白,隻有天際的咒靈像是黑夜中高懸的燈光,成了攥取全部心神的所在。

他幾l乎成了一個精妙的機器。

躲避、反擊、製造破綻——一連串動作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他不需要思考,因為身體永遠會快一步做出最佳反應。

他甚至不再關注子彈射出後的軌跡,因為咒靈的運動模式他已爛熟於心,在子彈離開槍口的一刹那,他就知道必定會中。

於是他看也不看就射出第二槍、第三槍,快的完全沒有間歇的時候。

綺寐在這場一人製造的槍林彈雨中逐漸左支右絀,似乎從某個時刻開始,原先的從容消失不見,而疲憊如水杯中的水一樣點滴累積。

它像是一個跑了馬拉鬆的人,反應下降、動作遲鈍——它甚至感到了疼痛!

怎麼會這樣?

綺寐心中感到一絲茫然,他看著風雪中渺小的像是螻蟻的戶川徹,明明是寄生夢境的咒靈,反倒覺得自己此刻像是在做夢一般。

一種細微的恐懼潮

氣一般逐漸滲入身體。

戶川徹又舉槍了!

子彈已經離開槍口!!!

往哪裡逃?到底往哪裡逃?!!!

綺寐腦海一片空白,如果它此刻有四肢大概已經手足無措了,恐懼攥住它並不存在的心臟,令它想也不想就轉身逃跑。

然而那顆子彈像是預判了它的動作,長了眼睛似的沒入它的身體。

綺寐再度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嘯。

它又感到了那種疼痛。

咒靈是不存在疼痛的,那或許更傾向於一種心理上的幻痛,來自於對戶川徹難以名狀的恐懼和後怕。

這片雪原大的沒有儘頭,戶川徹身處其間,不比一顆灰塵大多少。

然而綺寐又覺得戶川徹龐大的像是無處不在,仿佛一陣風一片雪背後都是他的身影。

子彈和咒玩近乎神出鬼沒,宛如地獄探向它的可怖觸角。

啊!又是槍聲!

密集的槍聲成了一種漫長的折磨。

綺寐心底難得生出一種想要徹底逃離戶川徹、離開他的夢境的衝動。

然而真的要逃嗎?

綺寐不甘心。

它是特級咒靈,曾經在溫泉山莊的那群人眼中,也是被奉為天國神明的存在,真的要在同一個普通人手中連續失敗兩次嗎?

不!當然不!

尤其是它的底牌還沒有用儘!

綺寐的力量來自於勾連的夢境,就像它在這個世界複生時一樣,隻要沉溺夢境的人足夠多,它被削弱的力量很快就會回來!

綺寐需要再去影響幾l個人的夢境作為自己的血包,五條悟那幫人自然不在考慮範圍內——它是失心瘋了才會放幾l個實力強大的咒術師進來對付自己。

不過它還有其他選擇。

**

現實,天際泛起了魚肚白,地平線上,太陽的金光若隱若現。

平原上有士兵的營寨,一個個像是蘑菇般錯落的分布著,周遭有士兵在巡邏,而營寨中中則躺著剛從前線替下來的士兵——他們追了五條悟等人一天一夜,剛被輪換下來休息,此時正安靜的沉溺於黑甜的夢鄉中。

士兵們的夢境依舊是差不多的——花海,圓桌,春日裡的美景——隻在一些細微之處有所差彆。

而今日,花海中竟不約而同的飄落了一朵雪花。

他們順著雪花飄落的方向看去,鵝毛般的大雪如畫卷般鋪展在眼前。

**

雪原上,戶川徹的眼前落下一片花瓣。

他抬頭,自己的夢境似乎裂開了一道縫,原本看不見儘頭的雪原竟然突兀的銜接了一片花海。

花海中站著一個驚詫的看過來的士兵。

緊跟著,花海中的士兵逐漸增加,越來越多——士兵之間的思維共享,讓綺寐的能力在短時間內實現了病毒一般的傳播。

越來越多的人被扯入夢鄉,無數的夢境如拚圖般拚接融合在一起,連成一片。

營寨外,巡邏的士兵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城市內,正在清理咒靈的士兵毫無預兆的暈倒在地。

密林中,五條悟打著打著,對面的士兵突然倒在了地上,再抬頭,原本來勢洶洶、將人海戰術貫徹到底的士兵們竟如多米諾骨牌般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閉上眼睡著了。

整個世界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件陷入了莫名的恐慌。

唯有費奧爾多,他以士兵們的夢境為橋梁,這次終於得以穿過絢麗的花海,如願步入了戶川徹荒蕪冰冷的雪原中。

風雪如刀。

費奧爾多的衣擺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他極目遠眺,暗紅色的雙眸中泛著薄冰般脆弱的笑意,仿佛刺破重重雪幕,窺見了咒靈所在的方向。

費奧爾多緩步走入風雪中。

腳下的足跡連成一串,像是一柄刺入腹地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