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雨回去的顧時惜趕在晚飯前抵達破廟裡面。
有李捕頭和霍運還有小丁立馬擁上來,給他遞帕子擦臉的,給他拿下蓑衣換上厚厚貂皮襖子的,還有小丁竟是乾脆把火把都舉過來,好叫他暖和暖和。
一旁擔心顧時惜的劉善和戴廟二人一見顧媻回來了,俱是鬆了口氣,兩人從篝火旁邊連忙也過來問道:“時惜,你可真是嚇死我了,方才看你好似是回來了,不知怎麼又扭頭走了,世子爺說你非要去看看那些送給匈奴單於的禮物壞了沒有,可禮物哪有人命重要,總不會丟的,讓人在旁邊把手著就是了,你何至於親自去呢?”
這話說得就很有不識人間疾苦的味道了。
顧媻看了一眼擔心自己的劉善,心想這人真是典型的不把老百姓當人,不過這好像沒辦法,古代權貴自小就高人一等,習慣了把下人當牛馬使,環境造就這樣的性格,所以大多數時候,也隻有從底層爬上去的人才會想著改變世界。
一直在高處的人隻會想著改變自己的地位。
小顧大人露出個溫柔的笑來,好像剛才在外面對謝二爺絕情不已的人不是他一般,反倒是輕鬆了許多,道:“哪裡不至於我親自去?我領著大家出來,禮物也是我帶出來的,少一個字,我顧時惜都無顏回去見鄉親父老,天下人都看著我們呢,這事兒事關大魏的臉面,禮數可不能少,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戴廟看著顧時惜柔柔弱弱竟是心有溝壑,自慚形穢得很,恨不得自己現在蹦出去也跟著侍衛們推車。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周世子走過來,接過顧媻手裡的帕子,幫忙細致地給顧媻擦了擦濕噠噠的發梢,聲音很低:“的確,大魏威儀不容有失,你也不許有事,要我說,日後你還是不要亂跑,你走了,我看這出使的任務怕是也要出現問題了。”
這話裡有話,顧媻聽得清楚,是在說現在這個隊伍,表面上是周世子地位最為崇高,實際上是顧媻說了算,所有人都聽他的,且隻聽他的。
顧媻哪裡敢自吹自擂還沾沾自喜自己的能力高得到認可,連忙謙虛示弱道:“怎會如此?我不過是組織大家在一塊兒,實際上到了匈奴那邊,還要仰仗世子爺為我助威,且世子爺不是精通匈奴語?這些時日世子爺教我,我也學不大會,真是隻能靠世子爺您來和單於溝通了。”
這倒是不假,周禾譽眸子裡氤氳的暗色漸漸舒展開,淡笑著:“你就是不用心,用心起來,他們那邊的語言豈不是手到擒來?”
“世子爺你真是太高看我了。”顧媻客氣。
世子也曉得顧時惜是在同自己客氣,但顧時惜模樣實在漂亮,做戲起來完美無暇,好似當真是個糊塗隻能仰仗自己過活的玻璃人。
既有如此之美貌,又實際上總能把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周禾譽真是感覺這樣的顧時惜簡直就是為他量身訂造的最合適的知己。
當然了,這樣的顧時惜,大約聰明的以為也騙到了自己,周禾譽傲慢地想,他與
顧時惜這樣互相攻心,也頗有意思,不過最後當然還是他技高一籌,瞧,方才他隻是提了一句那位大力士小兵,就嚇得顧時惜跑掉了,他敢說等過幾個時辰他去找這個小兵,小兵決計是不見了。
那小兵估計是揚州的謝侯。
除了謝塵,不會有旁人有那番功夫氣度。
周禾譽暫時不能明了謝侯跟著顧時惜究竟想要做什麼,但如今他是更加確信自己才是掌握全局的那一位,也逐漸覺得將計就計,利用顧時惜給他帶來的助力,一舉反了自己的父親禹王,從此自己掌權算了!
他認為,自己有能力掌握一切,包括反了父親後,顧時惜和劉、戴兩家聯合起來討伐他都無濟於事。
隻要他能夠手握太子,那位才三歲的太子,瞧著像是個腦子不大好的,腿腳也不利索,日複一日的放在身邊,教育他尊重自己,幾十年後說不得還要拜自己為亞父……
那他豈不是千古第一的皇帝亞父?比父親走得還要高還要遠?!
這是在是個十分誘人的結局,沒有任何一個陷入權力漩渦的人能夠拒絕。
顧媻看周禾譽眸色又深下去,大約是在思考什麼,便很懂事兒不去打攪,連忙尋找自己心愛的廚子楊師傅,看楊師傅還建在,立馬鬆了口氣,順便吩咐下去以後楊師傅的馬車得放在自己馬車後頭,不然他真是睡覺都睡不安生。
楊師傅得此知遇之恩,還這麼受到關懷,感動得滿眼淚花,當即便表示要給顧大人做一桌子美食,撫慰眾人遭遇此等惡劣天氣的心情。
跟隨顧時惜一同出來的還有不少小官,例如專門登記和談對話的文官、管理軍隊紀律的武官、采買的小官、負責帶路的小官、會匈奴語的文官等等。
聞言俱是舉雙手叫好,眾人這夜便乾脆苦中作樂,先不去想還困在淤泥裡的馬車到底能不能救回來,這麼大的雨,前面會不會封路,大家會不會遇到賊匪,送給匈奴單於的禮物會不會少東少西,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顧媻提出要吃鍋子,最好是川香麻辣的。
楊師傅立馬操刀開始準備下鍋子的菜。
從搶救回來的大白菜、粉條、豬牛羊肉裡面開始琢磨花樣,將豬肉切成很薄很薄的片狀,專用瘦肉戴著一點點肥肉的那部分,一片片和大白菜間隔夾起來放在清湯鍋裡煮,然後下各種新鮮的海鮮,從河蝦到海魚,這些雖然很多都因為遭難死掉了,但顧時惜覺得沒事兒,楊師傅便心懷愧疚的也做成泥,裹著澱粉先炸過,再放進鍋裡面煮。
種種配菜全部備齊已然是小半炷香過去,顧媻這邊的大官們坐成一圈,面前很快就擺上了一個腿上雕花的梨花木桌子。
——這桌子是周世子的,周世子的馬車最好最結實,也是最快脫出泥潭,基本沒有遭受什麼損失。
顧媻看著這桌子,心裡彆提多喜歡了,捉摸著這回事情成功了,就得獎勵自己這麼一整套的梨花家具,大約很貴,但他到時候若能成為閣老,這些家具大約都是朝廷發的宅子裡送的。
“欸好了好了
!顧大人,你看是不是能吃了?”
大家都又冷又餓,看火鍋噗通噗通開始冒泡了,劉善這位寡言少語的史官都開口詢問了。
眾位都是是指不沾陽春水的主,也就顧媻稍微有些生活常識,點了點頭,笑著說:“可以了,大家吃吧,彆客氣,我看輿圖要不了多久能到下一個小村,可以稍微再休整片刻,再繼續前往青州,等到了青州就好了,青州可是大城,原來還是我曾祖父的治下,到時候前人之景今人看,哎,倒是彆有幾分意境。”顧大人不忘吹吹自己祖上也曾輝煌,好歹算是寒門,說出去比泥腿子好聽。
“是啊!顧大人您祖上曾是青州牧,當年聽說百姓們很是念他的好,在任四十年間收了不下六把萬民傘,也不知可曾留著?到時候我去揚州,也好開開眼。”戴廟好奇道。
顧媻嘴角一抽,謙虛道:“哎,時過境遷,早也不知存在哪位叔叔伯伯處,大約是找不回來了。”
這話是放屁的,萬民傘這個東西老早估計就被他敗家的祖父拿去賣了,從青州牧到他爹這一代,也就三代而已,居然窮得房子都沒有,可見賭多害人。
“哎,真是可惜了。”戴廟歎息著,碗裡突然被顧時惜夾了一片白菜夾肉,戴廟受寵若驚,連忙道謝。
顧媻笑著,心道快吃吧你,多吃點兒,免得繼續問他家裡怎麼落魄至此,他難不成真說自己祖父是個混賬玩意兒,吃喝嫖賭樣樣都行所以敗沒了?那真是糟蹋他如今好不容易立起來的聖人形象。
沒錯,聖人,顧媻自覺自己的人設過於完美,可沒辦法,演著演著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變成現在這樣,有點兒騎虎難下,可好處卻又是實實在在的,他說什麼,彆人都聽,走到一個沒去過的地方,那裡的官員一聽他的大名,比見到周世子還要激動,整個兒一古代版超級巨星。
——有點兒爽。
給自己也夾了一片白菜夾肉的小顧大人歎息著想,若是匈奴那邊見到自己也跟見到巨星一樣夾道歡迎就好了,那和談還談個鬼,自己說一個數,讓他們自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直接成為大魏的一個省就得了。
哇,那這樣自己豈不是功蓋千秋,這不得回去再賞賜他幾百萬兩都說不過去啊。
小顧大人咬了一口白菜夾肉,好家夥!清湯味的都如此鮮美,海鮮的鮮和白菜的甜全部都爆了出來,一口下去清甜和醬油的鹹裹在肉上面,口感之複雜簡直無以言表!
顧媻瞬間手都暖和了,心也暖和著,他忽地,不知為何抬眸去環視一周,自己帶來的人還有許許多多為了出使跟著自己出來的將士們也都滿臉高興,熱騰騰的火鍋氣蒸騰而上,將整個破廟都營造出一種露營的樣子。
他眯了眯眼睛,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很後來的後來,顧媻才明白這種感覺不是因為吃到美食才有的,而是大家都跟他一塊兒高興一塊兒感到快活,才出現。
這是屬於顧時惜的蛻變瞬間,他自個兒沒發現,就是覺得舒坦,順便抽空思念了一下謝二那個草包。
那個可惡的草包,臨走前也不知道有沒有乾糧,彆餓死在半道上了。
小顧大人皺了皺眉,擔憂地又夾了一筷子粉絲,然後和楊師傅說:“辣椒油呢?我的碗裡得加點兒辣椒。”
就在顧媻他們這邊還在吃火鍋吃得熱火朝天之際,有一匹快馬衝出長安朝著他們這邊前來,隔日便追上了顧時惜,交給顧時惜一封密函,乃是戴閣老送來的,上書隻有幾個字:陛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