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過了一個月,在顧媻堅持不懈的忽悠裡,劉善給家中寫了幾封信,就連戴廟都能夠與‘身體好轉’的周世子談天說地。
天氣逐漸轉涼,意外突然出現。
使團竟在去往青州的十八盤山上遭了難。
適逢大雨傾盆,十一月天寒地凍之際,顧媻的馬車接連陷入泥地裡,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且將將要傾倒,顧媻在馬車內坐立不安,連忙乾脆利落的發話暫時不管自己的馬車,其他能動的繼續前行,勢必要在雨更大之前到達安全的地方,其他的東西等天晴了再回來弄。
他從馬車中出來,霍運立即攙扶著他,另一隻手則穩穩捏著一把油紙傘斜在他頭頂上,雨點如豆,砸在油紙傘上也不知為何竟是震耳欲聾般的聲音,劈裡啪啦說不出多嚇人。
天上適時又劈開一道閃電,將整個天地間照亮一瞬,顧媻便也立即看見自己隊伍的慘狀,隻見浩浩蕩蕩攜帶著各種財物的板車竟是也散落了一地的銀子,箱子四落,小廚房的鍋碗瓢盆倒是完好,全都被楊師傅帶領廚房眾人將貴重的東西背在了身上,每個人都站到山路一旁背風的地方暫時避雨。
——轟隆隆。
方才閃電伴隨的雷聲也不知道晚了多少秒,這會兒才爆炸一樣震天響。
顧媻嚇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快要炸了,卻不能縮在馬車裡讓旁人去指揮,他環顧一周,隻見到處都是指望他的期盼的眼神,沒辦法,這就是當領導的,關鍵時刻,沒辦法,隻能上。
“劉善呢?戴廟呢?還有周世子?李老,你先去讓大家都推世子爺的車,最要緊的便是先把世子爺送出去。”顧媻生怕雨聲太大,李捕頭聽不見。
李捕頭穿著蓑衣,戴著帽子,長長的帽簷不停滑落水柱,像是噴泉一般沒有停下的時候,聞言立馬抱拳行禮道:“回大人,劉大人和戴公子已經被護送去了前面,世子爺不肯走,在和兄弟們一塊兒推車……”
好家夥,真是時時刻刻不忘立人設。
顧媻頭疼,這樣的話他哪怕也想走都走不了,非得跟周世子一塊兒去推車才行,不然就是他這個使團領導沒眼力見了。
“好好好,世子爺果然心疼屬下,愛民如子,他在哪兒?我也去。”小顧面無表情的說著漂亮話。
李捕頭指了指後面:“有一輛馬車倒下的時候,壓著咱們的兄弟了,世子爺聽說後,十分焦急,已經領著黑甲隊過去了。”
黑甲隊,之前顧媻首次進長安的時候就看見過一回,那次打聽到消息,說是黑甲隊是禹王賞給公主的人手,專門伺候公主,公主想要什麼,都立馬去辦,屬於公主的親衛。
不過如今出使的時候又在世子這邊看見,世子這邊的黑甲隊屬於世子的親衛,亦是誰人的話都可以不聽,隻聽世子爺的。
也就是說這些人專門保證世子的安全,甚至是給世子爺撐腰的。
禹王嘴上說的好聽,這個出使隊伍裡他是唯一的老大,可實際上呢?根本不是
這麼回事兒,他拿著的禹王送的寶劍,也不可能殺得了世子……當然了,他也沒想殺,費那勁兒做什麼?他隻想要升官發財,世子又沒想殺了自己,擋路也沒怎麼擋,反倒是戴家和劉家擋得厲害。
所以說,若是這次能激化戴劉兩家和禹王的衝突,讓禹王提前動手殺了戴閣老和劉閣老,自己就放戴廟和劉善還有世子回去,這三人便能湊成一股勢力,反過來又將死禹王。
等自己把匈奴這邊安撫得差不多,朝中變故估計也差不多結束了,自己就回去坐收漁翁之利,周世子絕對坐不穩攝政王的位置,要麼重用自己,要麼自己被戴劉二人推上去,一切都是最好的結局。
顧媻這些天在周世子耳邊也旁敲側擊過假若皇帝死後,太子登基,世子爺是不是能娶親了。
周世子面上笑著說不急,實際上這貨心裡肯定亂的要命,誰家好人,父親疼愛,眾望所歸的繼承人至今沒結婚呢?說到底,禹王根本就是還對周世子不滿意,不願意放權?
這父子倆的關係,幾乎都不需要他挑撥,隻需要說實話,就能看見周世子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有意思了。
顧媻心裡還在算著還有多久才能抵達和匈奴約定好的博縣,一邊任勞任怨又裝起了世子擁護者,心甘情願跑去車隊後面,也不讓霍運給自己打傘了,演戲般到處喊世子爺。
周世子正穿著羽紗做的雨衣,正紅色的雨衣在夜色裡依舊顯眼無比,顧媻一眼看見,急忙追上去,幫著一起推車,順便還心急如焚地生氣一般對周世子道:“世子爺你在這裡做什麼?你快走吧,剛剛病才好了,如今再淋了雨,我回去如何向禹王殿下交代?”
周世子看著滿臉焦急的顧時惜,有那麼一瞬間,已經分不太清楚顧時惜到底對自己是拍馬屁還是真心。
他冷了一秒,雨水落在他睫毛上,睫毛不堪重負,於是又順著臉頰落到線條分明的下顎。
世子輕輕笑了笑,說:“眾位兄弟皆在,我如何能走?你先去前面避雨,這邊還有幾輛車,決計是不能丟的,也不知道這山裡有沒有賊匪,若是明日再來取車,這些送給匈奴單於的錢財定然要丟了。”
“錢財哪有禾譽你重要,你聽話吧,算我求你。”顧時惜本身就一副弱不經風的軟弱迷人模樣,如今渾身濕噠噠的,更顯得楚楚可憐,連罵人都帶著幾分嬌嗔的味道,讓人心軟不已。
世子忽然覺得,此刻的顧時惜或許是有些真心的,對自己絕對有幾分真心,不然不會這樣……
也對,自己當年雖然隻是舉手之勞,卻結結實實照顧了他們全家抵達揚州。
是的,他雖然優柔寡斷沒能帶顧時惜直接上長安來,但他期間還寫了幾封信以表相思,顧時惜雖然沒怎麼回話過,但想必也是覺得身份和他不對等,於是鮮少來往。
如今他們切切實實的在一處,顧時惜再怎麼能裝,如今事態如此之危險,山上還恐有泥石流隨時懸在頭上,顧時惜卻依舊前來尋自己,還語氣頗重,這不是心中有他是什麼?
周
禾譽想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來,說:“知道了,你聽話,你先走,我把這車推上去再說。”
“怎麼推得上去?這陷得太深了,馬車太重了,哪裡有著力點呢?”就在顧媻苦口婆心,真是恨不得給這貨兩巴掌,打暈直接帶走的時候,有人的大手直接撥開了他,,冷聲道:“一邊兒看著。”
顧媻被厚厚的雨幕打得看不清是誰這麼牛逼,竟是對自己說‘一邊兒看著’,但聲音卻是隻聽一個字,他都明白,是謝二這草包。
“你也一邊兒看著去,老李!二牛!你們一人一邊!”穿著小兵盔甲的高壯謝二聲音洪亮充滿不容置喙的領袖氣質,話畢,便能見周圍圍著的一群黑甲兵讓了兩個位置給謝二的人,隨著謝二大喊‘一二三’,數到‘三’的時候,馬車竟是猛地發出‘喀喀喀’的聲響,最後一舉脫出泥潭!
顧媻笑著,卻沒有去跟謝二說話,轉身就去拽著周世子手,發現這人竟是手上都還戴著防水的羽織手套:“跟我走!”
周世子這回沒有再說什麼,他吩咐黑甲隊繼續幫忙抬陷在泥地裡的馬車,還想問問那位大力士究竟是誰,卻轉眼就沒看見了。
“那位小兵倒是力氣極大,好似是一直跟著你的?我看那人身高氣魄都像是一直跟著你的那個小兵,是時惜你從揚州帶來的?”
顧媻腦袋都一懵,飛快轉動,隨後笑著說:“沒有,我從揚州就帶了一個廚子和三個隨從,你都見過的,那位壯士實在不認識。”顧媻說完,心中依舊忐忑,他怕周世子發現謝二跟著自己過來,直接就能治謝二擅離職守的罪。
他果然還是太心軟了,早些天做什麼由著謝塵留在隊伍裡亂晃?還讓人一直跟著自己,想要讓謝二看著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以為這樣就能饞死人家還是怎麼的。
現在好了,謝二那貨大出風頭,肯定馬上就要被發現。
今夜必須讓謝二離開。
不然他如何對得起老侯爺?
——再者,若不是自己,謝二也不一定能跟來,謝塵這貨天生混世魔王的命格,雖說早晚肯定都是要出事的,但顧媻希望即便是出事也不能是因為自己。
——謝二待他極好,他不是個恩將仇報的人。
——所以說,感情這事兒真是不能碰,怎麼一個二個都給他惹麻煩來著?
顧媻這會兒越發的後悔之前自己的愚笨,他究竟是在想什麼,居然沒有強製遣返謝二,他是不是也覺得謝二陪著自己挺好的?有嗎?
顧時惜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他也不願承認這段時間每天在偽裝成小兵的謝二面前轉悠特彆開心,但有一點如今很清楚,必須得讓謝二離開了。
顧媻送周世子抵達不遠處的破廟暫時歇息後,轉身就又衝入雨幕之中。
周世子沒來得及抓住顧時惜的手,看人走遠,喊道:“你去哪兒?回來!”
顧媻嫁妝聽不出周世子語氣裡的嚴肅,一副為公事回去的模樣,擺了擺手,說:“我去看裝箱的禮物有沒有損壞!”
顧媻一溜煙趕緊跑了,冒著雨到處在還在搶救馬車的兵丁裡張望,專門找那個兒高肩寬腿長的,一找一個準,他一眼看見,拉住還在抬車的謝二的胳膊,說道:“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什麼?”雨太大的,謝塵根本聽不清楚,但他還在生氣呢,這些天顧時惜和周世子未免太曖昧了些,簡直不把他放在眼裡,方才也是,拉人走都是拽著手,男男授受不親這個到底顧時惜難道不懂?
“你過來!”顧媻乾脆湊到謝二耳朵邊去說話。
謝二也剛好彎腰去遷就顧時惜,誰知道人家的唇便親在他耳朵上,哪怕顧時惜吼得他耳朵都要聾了,卻叫他心裡又美了,渾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勁兒,一鼓作氣把這輛車子抬出來,便屁顛屁顛跟在小顧大人屁股後面過去……
“你現在趕緊走,晚了來不及了。”
謝二原本嘴角還笑著,聽罷便心裡跟泄了什麼東西出去一樣,愣愣的,好半天才‘啊’了一聲。
“啊個頭啊,世子可能看你力氣大,想要用你,再晚你可走不掉了,身份暴露是遲早的事情!是要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