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與學政部建交那天,顧媻特地捯飭了一下,換了一身很清雅的淡煙色長褂,外層也是一層淺色的沙,大魏最近流行這樣穿,當官的基本都人手一套,據慕容先生說,紗織有種飄渺欲仙之感,讀書人都追求這種出塵,所以暢銷。
為了融入眾人,顧媻沒少下功夫,還在出門前對謝二好好囑咐了多句,一是讓謝二不可以用手做任何事情,以免穿幫;二是下棋的時候,不要多說任何一個字,營造高深莫測的高人神秘感。
由於揚州的學政大人在揚州混了幾十年,說不定對謝二很是了解,所以這些天他們找人在外面大肆宣傳的天才圍棋手的形象不一定能嚇到對方,所以謝塵必須要在和那位孫學政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震懾到對方,他們此去,打的就是心理戰!
兩人準備坐馬車前去。
慕容豐留守在府台內,幫顧時惜處理公務。
車上,謝二撩開馬車窗戶上深藍色的簾子,幽深入雨夜的眸子落在外面慕容豐的身上,回頭後,問他的小親戚,說:“你如今對他很信任啊。”
顧媻正在閉目養神,聞言笑著說:“慕容先生此人很是正派,他欣賞那種能夠有能力破局之人,有沒有功名倒是其次,所以我才能入他的眼。”
“顧時惜,你若是後年被評為上上,去了長安,想做什麼官?”年輕痞氣的侯爺此刻聲音有些輕,他知道自己之前不管說了多少要隨顧時惜一同入長安的話,這些都不一定能夠成真,他如今是侯爺,輕易不能隨便挪動位置,否則就憑他手裡有兵這一項,就可能被人參奏一本有以謀反,到時候有口說不清……
從前混世魔王一般的謝二爺,如今不得不去思考很多現實的問題,他在想,怎麼樣才能跟著一同入長安呢?可真是難辦,若是匈奴打到長安去就好了,他就有理由入了。
然而這麼隨意一想,又回頭看了一眼揚州熱鬨的街道,看窗外遊人如織、叫賣如雲、望來商隊車馬接連如遊魚連綿,街口巷道間,孩童們爬上巨大的楊柳哈哈笑著放風箏,再遠一些,是天邊醉人的晚霞。
謝二忽而心有所感一般,目光緩緩挪到對面閉目養神的小親戚身上,見其面粉如霞,膚若凝脂,身材窈窕纖弱可憐,覺著……那些匈奴還是莫要入長安才是,如此盛世繁華,才是顧時惜想要做官的世道,倘若到處戰火連綿,小親戚指不定躲哪兒避難去,才不會坐在這裡,拉著他要去找人合作分錢。
謝二不傻,隻是很多事情他不怎麼在乎,所以從來也不去細想。
可如今由不得他不去細想了,替他打算的那位老人前些日子入了土,他如願坐上了自己從小就又怕又渴望的位置,可以後呢?
以後……他也不知道何去何從,於是像是抓住什麼救命稻草似的,抓住顧時惜,顧時惜想做什麼,他便跟著做,好叫自己不至於廢掉。隻不過這點,他自己並沒發現。
再來,顧時惜他多柔軟脆弱的人啊,身邊也沒個誰護著,就想要在官場大展身手,他不多護著點
兒怎麼能行?
好歹是他們謝家出去的,代表他謝二的顏面。
謝塵選擇性忽略顧時惜如今還有孟家這個靠山,自覺還是顧時惜唯一的底氣,真正的底氣,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總而言之,他得護著顧時惜。
護著他的小親戚,便是如今謝二爺最真心的目標。
最後的最後,作為孟玉的兄弟,謝二講義氣,也得好好照顧顧時惜,謝二如是想著,想了許久自己如今對顧時惜鞍前馬後的理由,總算是安心多了,隻是忽地意識到自己看顧時惜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些,便立馬也學著顧時惜的樣子閉上眼假寐。
假寐的顧媻悄悄撩開眼簾,瞄向對面的少年,發現這人跟屁股有針似的,根本坐不穩,一會兒扣這兒,一會兒扣那兒,忍不住嘴角都翹了翹,心道:估計有多動症吧。
抵達學政府前,顧媻在路邊兒看見有賣紅糖醪糟圓子的小娘子,立即叫停了馬車,對謝二道:“晚宴估計又要喝不少酒,我們先吃點兒東西填填肚子,免得第二天難受。”
雖說古代的酒度數都不高,但架不住喝得多,更何況他過去找人家學政部談生意,一個人面對千軍萬馬,肯定每人都要敬酒,一圈下來,他很吃虧,再怎麼千杯不醉,還是得保養保養胃。
謝二從前也見祖父出門喝酒前喜歡啃兩個白饃饃,說什麼去了後哪有時間吃飯啊,光喝酒去了,搞得每次回來餓得慌,所以不如去前先吃一些東西。
謝塵還在出神,小顧大人就已經跳下馬車,尋那位小娘子買了三碗紅糖醪糟圓子,自己的多放紅糖、馬車車夫與謝二的就正常。
車夫十分恭敬地給謝二端來,謝二接過後,對這種甜食真的很沒胃口,但抬眸看小親戚吃得那叫一個香,鼻尖便仿佛也被碗裡的香氣捕獲,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感覺從食道到喉嚨裡都布滿甜意。
他端碗兩口喝光,圓子隨便嚼了嚼,便把碗親自送回去,隨後看顧時惜已然是府台大人了,卻還和小老百姓似的,能跟他們坐在一起吃飯,和氣極了的,還能跟農戶聊天,說天氣最近很好,說河邊的柳樹今年格外的茂盛,又說起時政,說北面的匈奴,說揚州還好有武恭候府在,武恭候府向來保揚州平安,附近賊匪無一人敢冒犯,就老侯爺訓練的那匹兵,肯定連匈奴都能殺個片甲不留!
小顧大人樂嗬嗬地震驚著,說:“這麼厲害!”
揚州百姓有些還不認識顧大人,以為是外地來旅遊的,一聽這話,個個兒都誇起武恭候來,還有人說起如今新任的武恭候,是當年逗貓遛狗的二世祖謝塵,說謝塵開竅晚,去年才突然開竅,如今已然成為能顧獨當一面,還領軍剿賊的少年侯爺!
“哇!”小顧大人聽著,扭頭對蹲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的小謝同學挑了挑眉。
那些百姓也瞧見了謝塵,立即給顧時惜指認改邪歸正的好侯爺。
顧時惜心裡彆提多美了,他當初做的戲可太成功了吧!滿足感直接遍布全身,以至於他吃完紅糖醪糟圓子羹,回去與謝二回合,都覺得
謝二是他最棒的作品,特彆有出息,以後說不定也前途無量。
前途無量的小謝同學也不知道自己的小親戚在那桌子上聽了什麼話,好像是很高興,笑容滿面的就衝著自己來了,像是一陣暖風,夾雜著無法描述的花香。
“笑什麼?”上車的時候,謝二情不自禁的也笑著問。
顧時惜坐在車上,模樣絕美無雙,晚霞透過窗邊,斜入一線金紅的光,正好打在少年眼睛上,把那卷長的睫毛都燙成金色,瞳孔似琉璃通透乾淨:“我在笑你如今名聲可比我好得多,都在說侯府在你手裡肯定會更加裝大,連北面的匈奴,咱們揚州都不必怕,有二叔你頂著呢。”
謝二被誇得渾身舒坦,卻又面色發紅,不大好意思,嘴上則得意洋洋:“還好還好,不過如今私營裡,都聽我的,匈奴倘若敢來,我絕對讓他們有去無回!”
“可低調些吧,我聽慕容先生說,朝廷正愁讓誰去打匈奴呢,咱們在揚州好好的,可彆卷入到那些前線去了。”不是顧時惜不想報效大魏,為人民做貢獻,實在是……怕死,沒辦法,更何況謝二也還是個孩子,少年呢,戰場上刀劍無眼,死了多可惜啊……
——他也少個真心靠山。
謝二回頭看了一眼揚州,他祖父守護了一輩子的揚州,點了點頭,說:“若是打到這邊,我再上,到時候你在揚州嗎?”
“肯定在啊,若真是要亂起來,你這邊估計比長安安全。”
不過更多的話顧媻沒說,若匈奴真的能打到揚州來,說明揚州也撐不了多久,困獸之鬥罷了。
要想保護自己的家鄉,當然是要去最前線廝殺,讓他們寸步難行。
可這個人,他不想要謝二去,老侯爺當年還有第三條要求沒說,估計,就是想要他護著謝二,顧時惜心想,不讓謝二去危險的前線,應當算是保護了。
不多時,兩人總算是到了學政處,老遠就看見門口占了一堆高矮胖瘦都有的文化人。
“謔!好家夥,慕容豐不是說他們一個塞一個的清高?怎麼都在大門處就等著了?”謝二驚訝。
顧媻目光也投向窗外,隻見果然烏壓壓一片都是人,尤其是鄭教諭,一看見他的馬車來了,立即衝到最前面,滿面紅光,眼睛好像燈泡一般亮晶晶的,腰板也挺得不是一般的直,立即對身後的眾位同僚大聲道:“來了來了!顧大人來了!”
“顧大人!”
“顧大人來了?!”
“快去同學政大人說一下顧大人來了!”
顧媻聽見這些話,明白學政沒在門口迎接的隊伍裡,不過這很正常啊,人家學政正三品,比揚州刺史孟大人的品級都要高,可不得牛逼一些?
若是那位孫學政也在這群激動的官員中迎接自己,顧媻才要嚇死呢。
不過這些人為什麼跟看見肉的蒼蠅似的呢?太積極了未免。
小顧大人心中暗藏疑惑,表面卻是笑眯眯地下了車,一個個地跟著鄭教諭認識打招呼。
鄭教諭
則略略有些心虛,他不小心跟學政裡所有同僚都說了顧大人跟禹王之間的秘密關係,還讓他們保密,說隻跟他們一人講了。
好家夥,結果一個個的都快要把他給擠沒影兒了!沒想到哇沒想到,全是假清高,說起巴結禹王,一個個都上趕著!
依舊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很受歡迎的小顧大人也不糾結了,享受這一刻,他努力走到這一步,享受一下奉承尊敬,應該噠。
顧媻笑眯眯地被簇擁著,跟謝二一塊兒入了正堂,在正堂裡,終於是瞧見了今日的大BOSS,孫學政。
隻見學政大人身邊還有兩三個老者,俱是冷面淡漠的長相,孫學政則更是一臉的寡淡平靜,一雙鳳眼尤其的看淡生死,正在和人對弈。
眾人熱熱鬨鬨的簇擁他進來,就是鞋底子的聲音也能震死個人了,偏偏對弈的孫學政權當沒聽見一般,一直捏著一顆黑色的棋子,做沉思狀。
鄭教諭作為兩邊的關係人,出來在顧時惜面前笑嗬嗬地打了個圓場,說:“不好意思啊,學政大人下棋思索的時候,什麼都聽不見,你等他這顆子落下,一定起來見禮。”
顧媻微笑:“無礙無礙,我家侯爺亦是愛棋之人,不若一塊兒看看學政大人下棋吧,不礙事。”BOSS的下馬威很到位嘛,一會兒有你哭的。
愛下棋是吧,喜歡借下棋的名義冷落他是吧?
沒關係,以後讓你看見棋就想起被謝二支配的恐懼!
顧時惜給謝二使了個顏色。
謝塵立即笑著上前,準備到他指點江山了,來前還在想怎麼提起下棋這個話頭呢,沒想到人家是真棋癡,棋癡下棋被指指點點,豈不是自己都要怒斥一聲‘你覺得自己很能嗎?我來會會你!’
哇,若真這樣發展,顧媻覺得那可真是佛祖保佑,事成之後他也得上山燒幾柱香,要最大最貴的!!